這一年的暑假是短暫的,此後進入的季節,不管對世人還是我,無疑都是一個多事之秋。01年的9月11日,體現著美國價值觀象征,高聳入雲的雙子樓在和飛機的“親密接觸”中轟然倒塌,曾經是美國引以為豪的驕傲在那一刻卻成為了美國的災難。拉登笑了,自那之後他成為世界談論的焦點,名副其實的風雲人物。一個月後,中國隊掙紮著奇跡般地打入世界杯,學校宿舍裏到處是震耳欲聾的鬼哭狼嚎,夾雜著啤酒瓶臉盆的碰撞聲音。在布什的叫囂聲中,受傷的美國人從廢墟中爬起來,然後報複似的把另一個主權國家也變為廢墟。


    這一切都隻發生在那個秋天,然而無論如何,都對我的生活沒有太大影響,我自顧不暇地在活在自己那片天地,時不時抬眼看看外麵的風景,然後不以為然地打個哈欠,歎口氣,轉過臉,繼續欣賞裏麵隻一個人的獨角戲。


    對我來說,那一切不過是過眼煙雲,轉瞬即逝的東西,我不會急著把它們納入自己生活的軌道,這不僅沒有必要,而且也會徒增許多煩惱。


    不管怎麽說,我心中總留有揮之不去的罪惡感,特別是近來發現自己正逐漸地忘卻夢楠,不,也許不是忘卻,隻是,在漫漫長夜的孤寂中,我已越來越少夢到她的身影,這著實讓我忐忑不安,心生愧疚,如同某種征兆般整日縈繞於心頭。然而每當看到慕雪那張充滿生氣的麵容時,這種不快的心情便又會一下子煙消雲散。


    人生來就是要接受生活的洗禮的,而苦難是注定。基督的教義裏明明白白的寫著,然而這又是在世之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心平氣和地接受的。


    夢楠死後,我更加深切地體會到這點。


    告知我夢楠死訊的自然是盧姐。


    那是進入九月後開始綿延不絕雨季的頭一星期,我將不繼續求學考研的回執填完交給導師,冒雨趕到幾公裏以外的地方與慕雪見麵。


    這是我無法預料的一條短信,在一個我完全無法想象的瞬間,本應沉浸在歡娛中的世界崩塌了,帶著難以言喻悲痛,我周圍的景物頃刻化為一道道腿色的障蔽,如同黑白電影一般,毫無生氣可言。


    我是微笑著麵對慕雪的,是的,本該這樣,可接到那條死訊後,我的心智已不知何時站到懸崖的邊緣,茫然地望著無盡的深淵,以至於是何種表情也無法得知。


    我恍惚地看著盧姐那條短信,再也做不出任何表情、任何動作。


    “喂喂!你怎麽了!倒是說句話呀!”慕雪“啪啪”地拍打著我的臉頰,似要喚醒我的意誌,然而我並非陷入某種沉思,或是感到絕望而一蹶不振,隻是突然間很無奈,什麽都不想,什麽都想不了,身體也變得沉重起來。


    慕雪的話語真真切切聽得入耳,臉上輕微的痛楚也了然於心,然而該做何反應我全然無所知,隻能木然地看她做著這一切,看著她因無能為力而哭泣……


    我已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慕雪的了,隻是恍然回神時,我已走在返回公寓的路上。砭人肌膚的冷雨灑落街頭,將大地塗得一片陰沉,讓我切身感到秋意的加深透著徹骨冰寒。枯黃的梧桐葉紛紛揚揚落了滿地,扛著竹掃帚的清潔工自鳴得意地把它們通通塞進垃圾車裏,看著如此的景象不禁使我感到悲痛無比。


    此後不到一星期,盧姐給我寫了一封長信,信中說夢楠的死僅僅是個意外,盡管大多數人都無法接受,但那已成為事實。


    誰也無法料到她所住的大樓會起火,她自己想必也不會知道,當火災發生的時她肯定盡自己所能逃生了,隻是一氧化碳來得太過迅速,能夠活下去的幾率微乎其微……


    盧姐寫道。


    發生這樣的事情,大家都很難過,這件事本想瞞著你,遲些時候再告知,我們都害怕你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但我知道,若是那樣做了,日後你必會因此而責怪我,畢竟你對夢楠的關心比起我們任何一個隻有過之而無不及,不該把你當作外人看待。然而人死不能複生,請你一定節哀順便,打起精神,這並非你的過錯,也非夢楠的過錯,如同天要下雨一般,隻是千千萬萬個意外中的再平常不過的一個。


    我沒有回信,我還能說什麽呢?畢竟已經無可挽回。夢楠已經不在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了,任憑我怎麽自責,怎麽內疚,她也不會回來了。


    我如同穴居動物般把自己關在拉上窗簾的屋子裏,絞盡腦汁地搜尋腦海裏可以找到夢楠身影的點滴記憶,以為這樣便可以明白些什麽,想累了便倒在床上死一般地睡去,渴了便喝點自來水,餓了就啃幾口方便麵,外麵是白天黑夜也不知,就這樣一連過去兩天,到第三天慕雪打來電話。


    “可以出來麽?我想見你!”她說。


    “對不起,現在不能。”


    “為什麽?你不想見我麽?”


    “不,很想見你,想到無法自拔,可……可現在的我做不到,抱歉。”


    “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麽?說出來讓我也幫你承擔一部分,可以麽?”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哽咽,“看見你那樣子,你知道我多難過麽?”


    “請原諒我,現在還不能,隻要過了這一陣子,我一定----”


    “呯----”慕雪掛了電話。


    我的世界似乎已經分崩離析。夢楠死了,我無法兌現承諾的愧疚代替無盡的思念,成為一種永久的創痛而存留下來,這本應是我個人的過錯,與慕雪無關,我也無意遷怒到她,然而那時候滿腦子想的隻有夢楠,對近在咫尺的她卻不聞不問,無動於衷,這無疑深深地傷害了她,對此我感到自慚形穢,自覺再沒勇氣去見她,她若就此離我而去,我也絕無半點怨言。


    我不知道自己這次算不算有了勇氣,亦或僅僅是因為無處可逃,沒有了選擇的餘地,也許,這種種的一切都不能給我的行動做最好的解釋。四年前,我逃離了穆勉的葬禮,為得是尋求解脫,然而四年後,我卻不得不參加夢楠的葬禮,理由竟同樣隻為尋求解脫。這實在是個諷刺的結論。


    葬禮那天,我見到了盧姐,比起七個月前,她消瘦了許多,也許是因為夢楠的離去讓她也過度地悲傷,然而留在我腦中她那女強人的形象卻並未因此而削減,但她最終還是哭了,哭得像個孩子----與許多到場的家屬一樣。


    我又一次感到自己的無助,盡管我悲痛欲絕,卻連一滴眼淚也未擠出----我想我已經變得哭不出來了,我所能做的,隻是默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深深地仰天而歎。


    末了,盧姐交給我一封信。


    “這是那孩子在最後時刻寫的,我想她那時候大概已經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所以想留下點什麽……”盧姐的臉上依舊掛著淚痕。


    對不起!我想我無法遵守與你的約定了!


    夢楠熟悉的字體映入眼簾,隻是比我見過的任何一次都潦草雜亂。


    還記得當時約定過我們都要去找尋自己的幸福麽?可現在我發現自己已全無機會了,所以,你一定要帶著我那份一同幸福下去。


    抱歉,我總是有點自說自劃的味道,我想這也正是當初穆勉無法釋懷的原因吧!


    從前我常說自己受到你的照顧,受到你的庇護,那並不是說來到南京後發生的一切,而是說穆勉死後發生的一切。我這樣說是不是讓你覺得很奇怪呢?但你不必懷疑,事實也的確是那樣,如果沒有你,也許我會成為眾矢之的,對於這點,我始終沒有勇氣去麵對,一直很想告訴你,想讓你寬心,穆勉之所以會選擇死,我想……


    信紙在這裏沒有了,不,確切的說是原本應該在那裏的部分因為什麽的緣故而消失到別的地方去了,隻剩了被火燒過的黑黃邊緣如同殘垣斷壁一般,留下一個巨大的空洞給我,奪走了夢楠所要傳達給我的真相。


    我其實很不安。


    殘缺的信紙在另一個毫無預料的地方開頭。


    我又一次選擇了離去,又一次放棄了我本想珍惜的東西,所以我明白自己沒有資格去擁有。


    還記得你在機場時跟著我走到檢票口時的事麽?那一刻,我真的想永遠不放手,永遠被你擁在懷中,但我不能那麽自私,不能那麽做。但這並不代表我不愛你,對不起,直到今天我才說這樣的話,也許會讓你感到困擾吧?但也許隻有這個時候我才能坦然麵對這一切。是的,我愛你,並且我的愛不是無私的,也不是大方到可以把你分給任何一個別的女人的,可是,我清楚地明白,我愛你愛得越深就傷你傷得越深,所以,除了狠心逼你放手,我別無它法。


    所以,請你原諒我,原諒我所帶給你痛苦的一切。


    寫到這裏,我突然想到,也許我這封信也會給你帶去莫大的痛苦吧,可這隻是最後一次了,我保證。


    真的對不起,連美好的回憶都沒給你留下,我這樣一個女人,實在欠你太多,要是可以,我希望用來世來補償……


    字跡再次被殘破的信紙所阻斷。


    我萬念俱灰,除了痛哭,我還能做什麽呢?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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