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我們終於走出了迷宮般的森林,那盒煙已被消滅殆盡,隻剩了空殼一個。方時運說自己的旅程已經到頭,可以打道回府了,臨行他勸我也早日踏上歸途,我雖抱以微笑,心裏卻無任何打算。說實話,我自己也不清楚現在究竟想做什麽,又該做什麽,隻能茫然地送走他略顯孤寂的背影,踏著劈頭蓋臉的塵土繼續北行。


    但總要接受現實的,當我被邊境線上的守衛叫住時,我的旅程結束在十月的最後一日,說來諷刺,離我出發正好是一個月的時間,心想這回橫豎是要回去了,接受現實吧!我用所剩無幾的旅費買了張南下的火車票,蓬頭垢麵如同逃荒的難民般一頭鑽進擁擠的慢車車廂。


    回到公寓已是第二日的下午,門前照例堆積如山的信件,花花綠綠的催繳通知單,牆角滿是蛛絲和老鼠糞便,讓人不禁實實在在感到現實的真切。


    進門後扔了行李就躺倒在地,再也動彈不得,一翻身撞見壁櫥鏡前的自己,卻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這副麵孔說嚇人一點不為過,亂蓬蓬的頭發和茂盛如雜草般滋生的胡子上粘滿沙塵碎屑,兩個眼眶又黑又青,深深地凹陷進去,兩頰也因為無規律的作息和飲食而幹枯如羊皮鼓麵。這副嘴臉甚是醜惡,然而那確是自家嘴臉無疑。


    一個月的旅行並沒有排遣我多少痛苦,也未解決多少實質性問題,我回到現實繼續生活。夢楠死去,慕雪留下,夢楠已化做灰白與穆勉共長眠,就算我再做什麽都無法補償了,而慕雪則作為活生生的人而存留下來,她需要我,正我現在需要她一樣,這些原本都是再清楚不過的事情,一想到這些,我心裏就難過的不行,覺得欠慕雪實在太多太多----我總不該這樣行事的,把原本毫無幹連的人們的悲傷和苦痛連在一條繩上,讓更多的人背負不幸。


    “放棄卻又有所留戀,可介入又缺乏必要的覺悟。”我猛然想到方時運說過的那句話,這一切果然還是因為總報有這種想法卻無法付出實際行動的我造成的,果然是很精辟的一句的話,兄弟!真有你的!我不無佩服地想。


    回南京一星期後,接到雲天從加拿大發來的郵件,說不久將回國,這封信輾轉多次才送到我的手裏。


    信中說四年前穆勉曾寫信告訴他自己的煩惱,煩惱如何維持自己與夢楠的感情,那時候夢楠曾準備出國留學……


    一夜之間,許多糾纏已久的心結似乎頃刻就打開了,然而我還是卻感到無以言狀的巨大悲痛和莫名的無奈:這些煩惱穆勉從未同我說過。


    盡管我不願意相信穆勉的死和這有關,但我不得不直麵夢楠留下的那封殘破的信裏一些疑問,可事已至此,再尋求下去,即使得到了答案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以為,已經毫無意義了。


    末了,他寫道:對於穆勉的死,雖然震驚,但我不會像你那樣一蹶不振,既然人已死去,便無可挽回,為什麽還要活在陰影裏呢?害怕我會責怪你麽?縱然真是那樣,你也應相信你自己,不是麽?你難道認為穆勉會為你無端背負起“殺死他”的罪名自責地活下去而高興麽?當然不會!你已經有了覺悟走出那片陰影,那麽其他的悲痛也想必該有方法排解,所以對於已然發生的一切隻應該認真麵對,而不必太放在心上,該發生的總要發生,無法幸免的總無法幸免,這是所有活在這個世上的人們所必須接受的現實,如果你還想繼續活在這個世上並且希望自己可以活在這個世上的話,就必須讓自己振作,讓自己明白什麽才是最重要的,什麽才是你最想要的。我不相信你已經拋棄了當初的約定,所以請你務必要保重!我的兄弟!期待你我實現約定的時候早日到來!


    沒有太多震驚,也沒有太多喜悅,這幾年發生的一切早已讓我習慣這種事情,如果說還有什麽異樣感受的話,那隻怕是陌生感----我們,都已不再是那時候十一二歲的少年了,不再是鹵莽行事不諳人情事故的孩子。也許我們曾經有過同樣的夢,然而夢醒後隻留下隻是滿麵的淚痕和無盡的歎息。


    我按部就班地的回到花店工作已是半個月後的事情,學校早已停課,空仁來找過我兩次,看樣子儼然社會人士,也不再是那副遊手好閑的模樣。我沒有和慕雪聯係過,一半是因為上次的不歡而散後難於起齒,一半也想乘時下清淨的日子多多考慮周全。


    一日下午,花店後門走進一顯眼的少年,在花架前躊躇許久拿不定主意,店長示意我過去招待下。


    “怎麽是你?”當我走到跟前時,少年一臉吃驚地看著我。


    “林傑飛?”


    “正是,你在這裏工作?”


    “是啊。”


    我忽然有種久別重逢感,盡管我與這個少年並未有過太多交情,但較之我認識的大多數人,我還是挺喜歡他的。


    “買花麽?”


    他點點頭。


    “給那孩子?”我下意識地問。


    他沒有回答,隻是輕輕地又點了點頭。


    “她還好吧?”


    “已經……”林傑飛低下頭。


    “對不起,我沒想到。”我小聲道歉。


    “沒關係。”他搖了搖頭,“那本來也是事實,坦然說出來未嚐不是件好事。”


    “她走的時候是微笑的吧?”


    “啊,是啊,是帶著微笑的,沒有遺憾的微笑。”


    他抬起頭,釋然地露出微笑,“我想一定是那樣!”


    “我就要離開了這裏了,”他說,“下午4點的飛機。”


    “這麽急?”


    “是啊,我也覺得很突然,可這就是生活嘛!”


    “維也納留學?”


    “不不,我還沒有那麽好的運氣和實力,就算可以,也沒人能一步登天的,先去法國,也許當我學有所成後,才有實力去那裏打拚。”


    “希望你能如願以償。”


    “但願,”他深深了吸了一口氣,“總之走之前不和她好好告別可不行。”


    我幫他選完花,仔細包裝好,然後向店主請了一小時的假。


    “我可以送送你麽?順便也看看那孩子。”我說。


    “求之不得,我想,她也會非常高興的。”


    沒有太多話語,沒有太多儀式,墓地裏此刻也隻有我們兩人,林傑飛緩緩地將花束呈放在墓碑前,閉上雙眼,深深地鞠了三次躬,我也靜靜地鞠完躬,將花束送上。


    “這樣就可以了,”他說,“現在我就要離開了,為了你我曾經的夢想,現在我就從這裏出發,去實現這一遠大的目標。”


    到機場已是三點三刻,我在空曠的草坪上目送著林傑飛登上飛機,耳邊仍回蕩著剛剛他那發自肺腑的話:你不感覺現實中常常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麽?明明感覺距離很近,但伸手卻又抓不到,明明感受的到,自己又無法做出覺悟到底的行動,可是,即使這樣,即使望塵莫及,我仍相信有存留在心中的東西,曾身處同一時間層次,曾仰望同樣的天空,隻要記著這些,就算相互遠離,也仍可以相信我與她還是同在。現在要不停奔跑,就算目標過於遠大,總有一天會趕上那目標。


    飛機已從我頭頂掠過,直衝向湛藍無限的天空,載著少年的夢想與未來,還有與過去的約定和羈絆,一同奔向新的天地,而我則退回我的泥沼。


    望著此起彼伏地綠海在眼前延展,聽著而邊的風聲與波音客機引擎混合的隆隆聲,我突然發現,自己忘卻的東西一瞬間全部都回來了,那些約定,那些曾經說要向著自己認定的路走下去的約定,其實到此刻的自己也還未曾真正放棄過,還在繼續追逐著。


    我想給慕雪打電話,告訴她現在我什麽都不想,全世界除了她再無他求,我想見她,想和她說話,隻要可以什麽我都接受,一切可以重新開始。然而環顧四周,目力所及無不是陌生的事物,沒有我熟悉的人,我這是在哪兒,我這是身在何處。


    我的腦袋麻木的不行,此刻手機響起,我茫然放到耳邊。


    “喂!你在哪裏……”電話那頭傳來牽動人心的熟悉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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