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想象過千萬種離開詹佑成的原因,卻沒有一種是死別。


    還記得第一次遇見詹佑成,是在他的生日派對上。而我,是他的好兄弟準備的“生日驚喜”。


    十萬塊,我把自己的第一次賣給了詹佑成;也是那天晚上開始,我和他開始了這段扭曲的關係和糾纏。


    我永遠忘不了那天晚上的情景,喝得醉醺醺的詹佑成把我拖到包間的洗手間裏,毫無前戲進入了我的身體。他就像暗夜裏嗜血的野狼,一點點地吸走我的靈魂。


    他對我的折磨,不僅是肉|體上的發|泄,也是精神上的操控。每次的歡愉,他非要把我心底的精力抽空榨幹才甘心。


    我離開監獄,卻被囚禁於他給我創造的牢籠裏。我失去的不僅僅是自由,還有我的夢想,我的情緒,以及我的尊嚴。


    曾經,我恨詹佑成恨不得他開車被撞死,坐飛機遇上空難,喝水也能嗆死。因為我知道,若然他一天不放手,我依然走不出這個堅固的牢籠。


    我恨他的同時,卻又習慣他給我創造的安穩和溫柔的假象。


    在我離開監獄,回到這個現實而殘酷的社會時,是他給我棲息的地方。在我受欺負卑微忍隱的時候,是他傲慢地待著我討回公道。


    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自己根本不希望詹佑成出事。


    車輛掩埋的位置,就在距離這裏不到兩公裏的地方。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去想任何可怕的念頭。


    傾盤大雨還在繼續,我渾身濕透了,心也冷得沒有知覺。我的雙腿卻不聽使喚似的,大步往前跑,往山泥傾瀉的彎道跑去。


    路很滑,豆大的雨點拍打在我的後背上,痛得就像石頭擊中般難受。也不知道摔了多少遍,我才踉蹌著跑到沙石堆旁,神不守舍地尋找車子的蹤影。


    “詹佑成……詹佑成……你給我出來!”我朝著沙石堆嘶吼,卻無從下手。“你這個混蛋,蠢貨……明明走了為什麽還要回來?”


    山穀裏回蕩的,隻有我一個人顫抖的叫喊聲。餘震還沒完全散去,山坡上的石頭還時不時被雨水衝下來。


    我急得腦子像灌了漿糊似的,根本無法冷靜下來思考。


    不,詹佑成不能有事!此刻我的腦海中隻剩下這個念頭,狼狽地撲在石堆上,用盡渾身的力氣去挖山路上的石頭。


    手指頭早已冷得沒有了知覺,我急中生智從沙堆中翻出了一條樹枝,使勁地戳砂石下的車子。


    “林小姐……我幫你……”吳穎急忙跑了過來,雨傘已經被吹翻,正撐住腰在我的身後喘氣。她也找了一根樹枝,開始使勁地戳砂石堆。


    山泥傾瀉的範圍大約有十米,我和吳穎無疑像杯水車薪。看著一大片雜亂的砂石,我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詹佑成,你到底在哪裏?”


    你到底在哪裏?我不要去增城了,隻要你平安無事!如果你就這樣掛了,我會內疚一輩子的!


    “林小姐……林小姐……”吳穎揮手朝我大喊,“你快過來看看,這裏好像戳不進去!”


    吳穎的說話如雷灌頂,把我從陰冷的深淵中拉回來。我跌宕著往她的方向爬過去,發現她正攥住樹枝,使勁地戳腳下的位置。


    我半刻也沒有猶豫,扔掉樹枝跪在砂石上使勁地挖。雨水不斷地衝刷,我的心猶如懸在半空中搖晃。


    “這個位置……對,就是這個位置……”吳穎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咬牙推了推我的肩膀,無力地解析說:“快點把砂石挖才行,雨這麽大我擔心山泥傾瀉會持續……”


    我屏住呼吸,加快雙手挖掘的速度。還好下著雨,覆蓋的泥土不算很厚且疏鬆,難度不算太大。


    全世界仿佛靜止了一般,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十指下。手指慢慢變得僵硬,然後麻木。


    我已經分不清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恐懼的感覺占據了我的胸膛,隻感到心髒跳動的地方就像被什麽堵住了似的。


    我惶恐,彷徨,害怕……如果挖下去的不是詹佑成的車子,如果車子裏麵的人已經……


    可怕的念頭讓我渾身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愧疚的感覺瘋狂襲來。如果不是我堅持要來增城,如果不是半路與詹佑成吵架下車,他就不會為了回頭接我而被砂石掩埋。


    如果他有什麽三長兩短,我該怎麽辦?詹佑成,說心腸不好的人會下地獄不過是氣話而已,像你這種男人一定會長命百歲,一定會的!


    心,已經亂成一團。


    我機械式地扒去腳下的砂石,指尖突然觸碰到冰冷金屬感的物體。我雙手合一撥開了石頭,下麵果然露出了一截黑色的車門。


    天無絕人之路,詹佑成就在下麵!我興奮地朝身後的吳穎吼道:“車子就在下麵!”


    吳穎踉蹌地挪了幾步,與我合力把車門四周的碎石扒開。


    大雨衝刷掉車門上的部分泥土,汽車的輪廓越來越清晰。生還的希望越大,我們就越使勁。很快,汽車副駕駛座的門已經露了出來。


    車門的玻璃已經碎裂了,情急之下我搬起腳下的石頭,用盡全力朝車窗砸過去。“哐當”的一聲,玻璃應聲碎裂。


    車子被砂石掩埋的時候大概撞到了石頭,我嚐試掰開,發現車門搖搖欲墜。


    我深呼吸然後咬牙掰開車門,看到詹佑成趴在方向盤上,渾身都是血。那一刻,我的呼吸驟然停止,扶住座椅的手抖個不停。


    “詹佑成……”我艱難地爬進汽車裏,玻璃碎片擱得我生疼。


    沒有回應!


    “詹佑成……你還好嗎?”我挪緊了一點,手掌撫上詹佑成的肩膀,心髒有種窒息般的痛楚:“這裏很危險,我們快走。”


    一秒、兩秒……時間漫長得就像過了一個世界,我的手一直搭在詹佑成的肩膀上,不受控製地抖個不停。


    “你快醒醒,別嚇我……你不能有事……隻要你能醒過來,以後你說什麽我都會答應你!”我的聲音帶著哭腔,淚水忍不住湧出來。


    詹佑成似乎聽到我的呼喚,手指輕輕抖了一下,緩慢地抬起頭,轉身望向我。


    他的額頭和臉頰都是血,愣了很久才回過神來,聲音沙啞:“拉我出去。”


    抓住詹佑成右手的那刻,我的心才從高處跌落,回到屬於它的位置。他的意識尚算清醒,小心翼翼地把雙腿從座位上抽出來,扶住我的手臂慢慢地往外爬。


    冰冷的雨水滴落在我的身上,那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一直支撐著我把詹佑成扶出沙石堆。


    我仔細檢查詹佑成的身體,脫下外套捂住了他左肩的傷口。他一言不發地坐在石頭上,雨水沾濕了他及眉的劉海。


    “你還好嗎?”


    “嗯。”他輕聲應答。


    身後傳來汽車的喇叭聲,茫然地回頭一看,發現吳穎正探出頭,朝我揮手吼道:“快上車!”


    老話說得好,風水輪流轉。


    想不到一小時前,曾失魂落魄在路邊求助的吳穎,最後成了我們的救命恩人。


    吳穎的兒子好奇地盯著渾身是血的詹佑成,卻沒有一點兒的害怕。他從背包裏翻出一條毛巾遞給我,淡定地說:“先幫他擦一擦身上的血。”


    “謝謝!”我手忙腳亂地接過毛巾,盯著詹佑成卻無從下手。“你有傷著那裏嗎?”


    詹佑成雙目緊閉,唇色泛白,卻沒有說話。我抓緊他的右手,原本溫熱的掌心已經沒有了一絲溫度。


    “你別嚇我,說說話好嗎?是不是傷到頭了?”我焦急地扶住他的肩膀,卻換來一聲低吼。


    “你碰到我的傷口了!”詹佑成吼道,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後重新閉上雙眼。


    我訕訕地收回右手,尷尬地盯著他不說話。


    吳穎已經把車子開回高速路上,安慰說:“別擔心,車流已經暢通了,很快就能到醫院。”


    詹佑成緩慢地睜開雙眼,黑眸就像蒙上了一層水汽,許久才吐出一句話:“這筆賬,日後再算。”


    都什麽時候了,詹佑成還想著跟我算賬。俗話書說得沒錯,唯男人和小人難養也。


    趕到醫院已是傍晚時分,大雨已經停了。


    詹佑成被送到急症室的時候,因為失血過多臉色變得異常蒼白。我跟著護士身後一直來到手術室前,他突然叫了我一聲。


    “林夕夢,過來!”


    我大步衝上前,趴在病床上說:“你放心,我會一直在手術室外麵等你。”


    詹佑成的眸光微微一斂,低聲吩咐說:“把你的手機給我。”


    我想也沒想,翻出手機塞到他的手中,安慰說:“別擔心,醫生說你骨折而已,死不了。”


    怔了怔,詹佑成臉色瞬間陰沉下來,握著手機重重砸在我的腦門上,怒罵道:“瞎說些什麽?你以為我借手機打電話給家裏說遺言嗎?”


    大概扯動了傷口,詹佑成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痛苦地“嘶”了一聲。


    身後的護士抿嘴笑了起來,我尷尬地垂下頭,默默地離開了手術室門口。


    從一開始的恐慌,到現在的忐忑,我的心就像坐了一趟雲霄飛車。雖然醫生說詹佑成沒有生命危險,但我的心總是跳個不停,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平靜。


    等待的過程是一種煎熬,陰森的走廊裏隻剩下我孤單的身影。我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在掩埋的汽車下發現詹佑成的那一刻,我真的被嚇到了。


    還好,有驚無險。


    不知過了多久,走廊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一雙擦得發亮的皮鞋靜止在我的跟前,清脆的男聲緩緩響起。


    “請問你是林小姐嗎?”說話的是身穿黑色西裝的中年男人,眉目清秀中等身材。“我叫徐成亮,是詹總打電話通知我過來。”


    我抬頭望向他,愣了許久才微微點頭回應:“你好。”


    “請你放心,詹總的手術會很順利。上來之前我已經跟院長打過招呼,幫詹總做手術的醫生是這方麵的權威。”徐成亮把手中的紙袋遞給我,微微一笑說:“這裏有幹淨的衣服,建議你先換上,免得著涼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低頭一看,發現身上白色的襯衣沾滿了泥巴。褲子刮破了幾個口子,鞋子也髒得不成形。


    “謝謝。”我起身結果紙袋,誠懇道謝。


    換好衣服回到手術室門口,徐成亮正在打電話。看到我過來,連忙掛線然後把手中的紙杯遞給我說:“剛才看到護士站有薑茶,順便給你要了一杯。”


    “謝謝。”我無比感激,接過杯子坐下來,小口啜飲薑茶。火辣辣的感覺很快蔓延至四肢,想不到小小的一杯薑茶會有如此魅力,瞬間讓身體也變得暖和起來。


    也許真正暖和的原因,是徐成亮帶給我的好消息。在人生路不熟的異鄉,他的出現無疑是雪中送炭。


    最後,徐成亮留下來陪我在手術室門外等候。他的性格隨和,與我聊了不少增城的趣事。不知不覺間,手術在整整三個小時中結束了。


    詹佑成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睡著了,護士說是因為麻醉藥效未過的原因。


    他臉上的傷口已經處理好,右腿打了石膏纏了繃帶。醫生說除了左肩和右腿的傷勢稍重以外,其它部位的都是皮外傷。


    徐成亮忙著辦理入院手續去了,病房裏隻剩下我和詹佑成兩人。


    我把燈光調暗,趴在病床邊安靜地看著熟睡中的男人發呆。白天發生的意外就像一場驚心動魄的噩夢,直到現在我的心還沒緩過來。


    我甚至無法想象他逗留在車裏多一刻,是否就會醒不過來。可是生命並沒有如果,我們這次能死裏逃生,也許就是命。


    經曆了一整天的折騰,不知覺間我趴在床邊睡過去了。朦朧中我似乎聽到電話了響起來,有人在我耳邊一直壓低聲音說話,可我的體力早在挖砂石的時候耗盡了,怎麽努力都醒不過來。


    這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裏與現實相反,在山路上被趕下車的是詹佑成,而我卻被埋在砂石之下。


    我拚命呼喊,可是詹佑成卻站在窗外盯著我,露出鄙視又陰森的笑容。最後,他隔著玻璃對我說了兩個字,然後無聲無色地離開了。


    他說:“活該。”


    被噩夢驚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窗外斑駁的陽光灑滿了充斥消毒藥水味的病房。


    趴了一整夜,我的脖子酸軟難受,坐起來伸了伸懶腰,發現詹佑成已經醒過來了。他一臉嫌棄地盯著我,冷冷地哼了一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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