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犯”三個字就像最尖銳的利器,直插入我的胸膛。這些年,我被冠上“殺人犯”的罪名忍隱卑微地生活,早已習慣了別人帶著有色眼鏡的目光。


    可是我從沒想過,這三個字從自己的親生父親嘴裏吐出來,會讓我這麽痛苦和難堪。


    我捂住胸口的位置,感覺裏麵就像裝了一個小小的絞肉機,把我滿懷期待的心一點點地搗碎。我想要解析,可是說話梗咽在喉嚨處,隻能吐出一句模糊不清的說話:“不,我……隻是正當防衛……”


    “正當防衛也是殺了人,不是嗎?”爸爸蒼白的臉上寫滿難堪,緊咬的嘴唇微微張開,終究沒有說些什麽。


    他從口袋裏摸出支票,飛快寫了一行字,朝我甩了過來。“八十萬,連本帶利比當年保險公司賠償的還要多。拿了這些錢,以後別來煩我,我不希望與殺人犯扯上一點兒的關係。”


    我踉蹌著往前走了兩步,極力把心中的哀傷壓抑回去,胸口的痛起伏不斷,我幾乎是嘶吼喊出來的:“爸,我找你不是為了錢……我隻想問清楚當年的情況,你為什麽會失蹤,為什麽知道媽媽被殺我坐牢了卻不回來……是不是媽媽的死你知道些什麽?”


    直到這一刻,我依然無法相信爸爸的死於媽媽有關係。


    即使他們的關係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麽好,即使他們經常分居兩地,即使……即使六年後的今天,他看我的表情就像看待陌生人,我也不相信他會是買凶殺死媽媽,是為了騙保險。


    “你別胡說!”爸爸脾氣暴躁地甩掉桌麵上的茶盤,聲嘶力竭朝我吼道:“你媽的死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是她先提出離婚的。把房子留給她了,那麽多年的情分也算盡了。你到底還想怎樣,別以為我看起來風光,就厚顏無恥地來討債,我可沒有虧欠你什麽!”


    離婚?他們離婚了?


    “你們是什麽時候離婚的?”我無法接受這個突然而來的結局,如果當年他們離婚了,幫我辯護的律師為什麽沒有告訴我?“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爸爸盯著我突然放聲大笑起來,語氣變得極其詭異:“最後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們已經和平簽下離婚協議。她當然不希望你知道自己離婚了,因為是她出軌在先!”


    這些突然而來的信息,對於我來說無疑像經曆了一場餘震。


    “誰知道她是不是被奸|夫的老婆知道了,才買凶殺人!離婚後我們沒有聯係了,她死了也與我無關。”爸爸猙獰的臉上滿是憤怒,起身就要往外走。


    眼前一片模糊,爸爸沙啞的聲音如同冷水般從我的頭頂潑下來。我的四肢麻木得無法動彈,費勁力氣才挪動腳步往前,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了?媽媽怎麽可能會出軌?你都了解清楚了嗎?”


    爸爸回過頭,用力甩開了我的手,聲音冷得讓我發抖。他盯著我,微紅的眼眸沒有一絲情緒,一字一句地吼道:“林詩晴,你不是我的親生女兒,dna都驗過了。”


    林詩晴這個名字,伴隨我直到十八歲。如果不是爸爸再次提起,我都快忘了自己曾經的名字。


    “需要再去醫院驗一次嗎?不過即使驗一百次一千次,你不是我親生女兒的事實也不會改變。”他這刻露出的嫌棄和惡心,讓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不,我怎麽可能不是爸爸的親生女兒?


    門被爸爸摔得“砰砰”作響,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的思緒就像墜入了冰窖……


    走出餐廳的時候,我與行屍走肉沒有區別。徐成亮看我一言不發的樣子十分擔心,一直在身旁勸慰,而我卻一句也聽不進去。


    站在陌生的街道上,頭頂的陽光依然明媚。這個城市沒有海市的繁華,卻有海濱城市特有的恬靜和悠閑。


    出獄快一年了,直到最近我才鼓足勇氣去查當年的真相。想不到結局早已超出我能控製的範圍,剛才在包間的一席話,讓我陷入了暗黑的漩渦中無法自拔。


    “林小姐,林小姐……你還好嗎?”徐成亮扯開嗓門拉住我的手臂往後拖,一步以外飛馳的汽車突然冒了出來,如果不是他拉著估計就撞上了我。


    我抬頭看著毒辣辣的陽光,眼前一陣暈眩。踉蹌後退了幾步,我把手擋在額前,艱難地吐出一句話。“徐先生,麻煩讓我一個人靜靜。”


    “可是……詹總吩咐我照顧你。”


    “我需要靜靜,麻煩你先回去。”我不顧徐成亮的反對,執意轉身離開。


    陌生的街道,我毫無目的地在馬路上遊蕩。整整一個下午,我沿著喧嘩的大馬路一直走下去。我知道自己從哪裏出發,也不知道該在哪裏停下來。


    這個城市那麽大,卻沒有容得下我的地方。


    也許是命運的捉弄,最後我還是回到了原點。


    晚上七點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婦女從餐廳裏走出來,右手還牽著一個約摸四歲的小男孩。他長得眉目清秀,是另一個男人的影子。


    然後,爸爸也從餐廳裏走出來,滿臉笑意地抱起了小男孩。一家三口樂也融融的情景,深深刺痛了我的雙眼。


    曾幾何時,如此溫馨的情景我亦親身經曆過。雖然爸爸常年在外跑運輸,曬得黑黝黝的看起來就像一個大老粗。可是回憶中他對我很溫柔,每次回來都給我買好看的裙子和零食。


    我的青春像普通女孩子那般平靜和安穩,原以為這種幸福會持續一輩子,可是……


    蹲在餐廳門外的樹蔭下,我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曾經有人對我說,眼淚是女人最廉價的東西。剛進監獄的那段時間,我幾乎天天晚上躲在被窩裏哭,哭得雙眼紅腫,每天早上睜開眼睛看到一點兒的光線都覺得刺眼。


    我知道哭沒有用,無法改變殘酷的事實。可是,我忍不住……壓抑多年的情緒就像充滿空氣的氣球,撐到了極限終於“砰”的一聲裂成碎片。


    我的人生就像一出鬧劇,從六年前到今天,我像小醜一樣獨自演戲。所有人都知道了結局,隻有我被蒙在鼓裏。


    有那麽一刻鍾,我也曾幻想過爸爸所說的話隻是玩笑。其實他一直都在找我,隻是沒有找到而已。他生氣我犯了錯,才會開玩笑說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可是……可是自欺欺人又如何,他的性子我再了解不過了。如果不是事實,他絕對不會如此決絕。


    接下來我該怎麽辦?最後的一絲希望被徹底粉碎,就像被全世界遺棄了一般,已經找不到回去的路。


    我的腦子亂成一團,根本無法思考。默默地蹲在地上哭了很久,直到雙眼刺痛聲音沙啞,腦子中才浮起一張熟悉的臉孔。


    對,如果詹佑成在,必定會一針見血幫我指出事情的重點。他會冷靜理性地幫我分析整件事的疑點,提醒我該怎麽去做。


    我擦幹臉上的淚水,在路邊攔截了一輛出租車趕去醫院。


    這刻的我迫切想要回到詹佑成的身邊,哪怕他嫌棄我罵我,說我豬腦子也沒關係。


    我想要在最落魄最無助的時候,能有人待在身邊告訴我,即使對方所說的都是事實也沒有關係。這麽多年過去了,我跟沒有父親沒兩樣。既然他不願意承認我這個女兒,我也不要熱臉貼冷屁股。


    又或者,詹佑成會告訴我,他有能力幫我查明白整件事情的真相,不是嗎?對,他絕對有這樣的能力幫我!


    踏出電梯,我瘋狂地在走廊上奔跑。當我迫不及待地推開病房的門時,發現裏麵並沒有開燈。


    “詹佑成……這麽晚了你怎麽不開燈!”我伸手摸向開關,“啪”的一聲頭頂的白熾燈亮起,照亮了空蕩蕩的空間。


    可是,病床上空無一人。


    “詹佑成?”我急忙衝到洗手間裏,裏麵也沒有人。陽台、走廊以及餐廳,我都沒有看到詹佑成的身影。


    我的心就像提到了嗓子眼,詹佑成到底去哪裏了?我瘋了似的衝到護士站,喘著氣問道:“護士……vip房的詹佑成去哪裏了?他的傷還沒好,沒可能離開這裏,是不是醫生帶他去檢查了?”


    護士緩緩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詹先生中午已經辦理手續出院了,他沒有告訴你嗎?”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壓低聲音問道:“他的身上還有傷,不可能出院的,是不是你們記錯了?”


    護士皺眉望向我,語氣十分肯定:“不,我確定他已經出院了,是海市的醫院安排車過來接他的。”


    海市醫院安排車過來接詹佑成?嗬嗬,生活真喜歡跟我開玩笑!他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回去?


    仔細回想今天早上的情景,我的心像是注射了麻藥般難受。掏出手機按下那串熟悉的數字,電話的那頭卻提示關機。


    身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清亮的男聲幽幽響起:“林小姐,你沒事吧?”[$妙][筆$i][-閣].


    我轉過身,機械式朝徐成點了點頭。他看著我,臉上寫滿歉意。我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可的念頭,沙啞著聲音問道:“詹佑成真的回海市了?”


    “嗯。”徐成亮淡淡地應了一聲。


    “是故意支開我?”我冷笑問道。


    徐成亮沒有回答,上前一步把信封遞給我:“這是詹總給你的,如果沒事我先回去了。”


    沉甸甸的信封,除了錢,我想不到詹佑成會給我什麽。然而,我並沒有伸手去接。


    消停了一天的暴雨再次襲來,我在醫院附近找了旅館住下。留在增城的這段日子裏,我每天躲在被窩裏睡得天昏暗。醒了就盯著天花板發呆,餓了湊合吃泡麵。


    仿佛所有秘密都未曾發現過一般,我還是我,從開始到現在都是孤身一人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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