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這是一場難以理喻的遊戲。其稀奇古怪有例為證,事實上,盡管小夥子正在極為出色地扮演著一個陌生的駕駛員,但他卻無時無刻不在緊盯著作為搭車女郎的自己的女朋友。這可真夠嗆。他親眼看著女朋友和陌生人打情罵俏,更切近地看到她正欺騙他時(在她已經欺騙他時,在她打算欺騙他時)她的所言所行。他以她的不忠實作為自己處於尷尬境地的借口。


    這下兒全完了,因為他對她的尊敬勝於愛情。他總認為她天性忠貞純潔得到家了。可超出了這些範圍,她就不是她自己了,正像水超過沸點就不是水一樣。現在他看到姑娘若無其事地邁過令人厭惡的範圍,氣憤已極。


    姑娘從廁所回來解釋道:“坐在那邊的一個家夥說我挺漂亮的。”


    “這有什麽可奇怪的,”小夥子說,“你本來看上去就像個窯姐兒。”


    “你知道我根本不在乎嗎?”


    “那麽你應該和那位先生去!”


    “可我有你呀。”


    “和我完事後再去找他。去撈他一票。”


    “我沒發現他有什麽吸引力。”


    “一宿和幾個人混,對你來說有啥要緊。”


    “如果他們都相貌堂堂,當然沒啥要緊。”


    “你情願他們一個一個來,還是同時都上?”


    “隨便。”姑娘說。


    對話正在變得越來越火爆;它使姑娘有所驚訝卻無法抗拒。甚至在一場戲中實際上不存在自由;甚至對演員來說一場戲就是一個陷阱。如果這不是作為一場戲,他們倆真的互不相識,搭車女郎早就憤憤然離開了。但是,哪有從一場戲中逃遁的道理!就像一場尚未結束的球賽和一盤沒有下完的棋,不能半途而廢。姑娘知道自己不得不收拾殘局,正因為它是一場戲。她知道這場戲愈是高xdx潮迭起,它才愈應該是一場戲。她才愈應該盡力演好。而無論怎樣貢獻才智和墊情都是白搭,她算看透了,反正不過是演戲,無須那麽嚴肅認真。幸虧這隻是一場戲,她的心靈不至擔驚受怕,不必怯場,隻要不動真情就行了。


    小夥子叫來服務員結帳。然後他站起來對姑娘說:


    “我們走吧。”


    “去哪兒?”姑娘佯裝驚訝。


    “別問,跟我走。”小夥子說。


    “你怎麽可以這樣和我說話?”


    “我和窯姐兒就是這麽說的。”小夥子答道。


    10


    他們走上燈光昏暗的樓梯。還沒上到二樓,就碰上一群醉鬼,他們倚在廁所牆邊。小夥子從背後擁著姑娘,把手按在她的前胸上。廁所旁邊的那些醉鬼見此便大呼小叫。姑娘想掙脫開,可小夥子大聲吆喝:“不要動!”這群人汙言穢語連天,一浪一浪衝著姑娘而來。小夥子和姑娘登上二樓,他開了房間的門,拉亮電燈。


    房間顯得狹窄,布置著兩張床、一張小桌、一把椅子和一個洗臉盆。小夥子鎖上門,轉向姑娘,她正桀驁不馴地站在他麵前,眼睛裏閃動著欲火。他凝視著她,試圖從她浪蕩的外表下麵找回他醉心過的熟悉身影。這就好像他從一個鏡頭中看到雙重影像,雙重影像交輝疊影。這些雙重影像的互相顯示告訴他,那一切都是姑娘的本相,她的心靈十足是個大雜燴,既有忠心也有不誠,既天真又奸詐,既貞潔又淫蕩。這幅光怪陸離的影像簡直像垃圾拚盤,令他作嘔。雙重影像仍在繼續交相顯現,小夥子恍然大悟,這個姑娘隻是表麵上和那些下流女人不同,而心底卻是一樣的。他早先私下對她淫性惡行的猜測都被證實了,不禁微含妒意。一向對她那種單一清晰的印象隻是一種錯覺,是他的一廂情願。他所鍾愛的那個姑娘隻是他的某種願望、思想和信念,而站在他麵前的這個真實的姑娘卻是一個毫無希望的陌生人,幾乎不可捉摸。他恨透她了。


    “還等什麽?脫。”他說。


    姑娘輕佻地低著頭說:“有這必要嗎?”


    她說話的這種腔調在他聽來非常熟悉;好像以前有另外的哪個女人對他這麽說過,隻是他記不清是誰了。他打算讓她丟臉,不是那個搭車女郎,而是他自己的女朋友。這回假戲真做了。勾引搭車女郎的遊戲竟然演變成玩弄自己的女朋友。小夥子忘了自己在演戲。他隻是恨透了站在麵前的這個女人。他盯著她,從皮夾裏掏出一張五十克朗大票子,遞給她:


    “夠不夠?”


    姑娘接過票子說:“你不認為我值這麽多。”


    小夥子說:“你不值更多。”


    姑娘貼近了小夥子。


    “你不能像這樣到我身邊來!你必須嚐試不同的接近方法,想點兒新花樣!”


    她用胳膊摟住小夥子,把嘴唇湊上去。他把手指放在她的嘴上,輕輕把她推開了。他說:


    “我隻和我所愛的女人接吻。”


    “你不愛我嗎?”


    “不愛。”


    “那你愛誰?”


    “關你什麽事?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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