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熊河高高的河岸上,燃著一大堆篝火。雖然天空中懸掛著月亮,但它的光芒無法穿透濃密的樹梢。沒有這堆篝火,四周會是一片漆黑。火焰照亮了一間木屋。木屋的屋頂與四麵牆壁一樣,都采用了所謂的護牆板,這些木板都是用意大利柏或紅橡樹的樹幹做的。正麵的牆上留出了三個洞,大一點兒的洞作為門,左右兩旁兩個小一點兒的作為窗子。屋前燃起那堆已提及的篝火,大約二十個人圍著篝火坐著,從他們身上可以看得出,他們已同文明脫離很長時間了。他們衣衫襤褸,風吹、雨打、日曬使他們的臉變成了棕色。除短刀外,他們身上沒有帶武器;武器可能放在木屋內。


    火堆上麵,有一口大鐵鍋,鍋裏正煮著一些大肉塊。篝火旁放著兩個已被掏空的大南瓜,瓜裏盛著煮熟的蜜水,也就是蜂蜜酒。誰高興了都能隨便喝,或者從鍋裏盛一碗肉湯。


    這幫人一邊吃喝,一邊熱烈地交談,仿佛感到非常安全,沒有人費力低聲說話。倘若這些人猜測到敵人就在旁邊,他們就會按照印第安人的方式讓篝火保持著微弱的、近處才可以見到的火焰。靠牆放著長柄斧、短柄斧、鋸子和其他工具,不難猜出,這些人是一群伐木工和核運工。


    這些伐木工、筏運工,是些特種的土包子。他們的活動不受場所限製。他們過著自由的、幾乎是獨立的生活。伐木工從這個地區漫遊到另一個地區,從這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他們不喜歡探訪他人和他人的住宅,因為他們的行業本來就是非法的。他們伐木的地方,並非他們所有。他們極少想到問問它是屬於誰的。要是他們發現有適當的林區,而附近又有可讓木筏順利漂運的水域,他就開始工作,而不過問他們所利用的地方是屬於國會還是屬於私人財產。他們挑選出最好的樹木,將其砍伐,對樹幹進行修剪和加工,將其連結成木排,讓其順流而下,以便在某個地方把木材賣掉。


    伐木工並非是個受人歡迎的客人。他們隻取走最好的樹幹,把樹砍下,截去樹梢,讓樹梢留在地上。以後,新的幼芽、嫩枝在這些截下的樹梢之間從舊的樹根上長出來。它們與野生的葡萄藤和其它攀緣植物纏連成一個穩定的整體,形成一個茂密的原始森林,斧子砍,有時甚至縱火焚燒,都拿它沒有什麽辦法。


    盡管如此,伐木工通常還是無憂無慮的,因為他們是強壯、勇敢的小夥子,別人不敢輕易同他們打架。當然他們一個人無法工作,總是許多人,多半是四個到八個或者十個人聯合在一起幹活。有時合夥的人更多。沒有農場主會同這樣一群人吵架,他們為占有一條樹於,會拿生命去冒險。


    伐木工們過著艱苦、勞累、貧困的生活,但他們的報酬也並不微薄。當其他人幹活時,一兩個或者更多的夥伴——視群體大小而定——就關照吃飯問題。這些人是獵人,他們白天,有時夜晚也四處轉悠,去“搞肉”。


    多野獸的地區,打獵是件輕鬆的事。但如果缺少獵物,打獵就艱苦了。忙於打獵,就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尋覓蜂蜜和其它美食,這樣伐木工們就得連土包子平日不屑一顧的肉塊,甚至內髒也吃掉。


    此時在黑熊河畔活動的這群人,有滿鋼的肉,不必忍饑挨餓,所以大家心情都很愉快,在艱苦的白天勞動結束後,很愛開玩笑。人們常講述輕鬆愉快的或者引人入勝的經曆。


    “我在奈厄布拉勒上麵曾碰到過的一個人,你們大概認識吧,”一個白胡子老人說,“他是個男人,卻被叫做姑媽。”


    “你也許是說‘杜樂姑媽’吧?”另一個人探問道。


    “是的,我說的就是他。你也遇到過他嗎?”


    “是的,有一次。那是在得梅因,在一家旅店裏,他在那裏的出現引起了很大的轟動,男女老幼都取笑他。特別是有一個人,他讓人家不得安寧,直到杜樂抓住他的腰部把他扔出窗外。此人沒有再進來。”


    “我非常相信姑媽會做得出來,並為此而高興。杜樂喜歡開玩笑,人家取笑他,他不反對。但是開玩笑不要越過一定的界限,不然他就會給人顏色看。再說,誰要是嚴重地侮辱他,我會親自把他打翻在地。”


    “你,布倫特爾?為什麽?”


    “因為我要感謝他救了我的命。我與他一起被蘇族印第安人1俘獲。我跟你們說吧,當時要是沒有他的幫助,我就要被那些人送進天國啦。對付幾個印第安人,我並不害怕。身處逆境時我也不愛啜泣。當時沒有希望,我真的看不到出路。這個杜樂可是個無與倫比的機靈鬼。他讓印第安人上了大當,使他們無法睜開眼睛看東西,於是我們就溜之大吉了。”


    1據稱,這個部族的印第安人體格健美而好鬥。


    “這是怎麽一回事?怎樣發生和經過的?你說說吧!”


    “倘若你們覺得合適,我寧可閉口不說。講述一件我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角色的事情,並不是件開心的事。我這樣跟你們說就夠了:今天我在這兒吃雄鹿,吃得津津有味,這我得感謝‘杜樂姑媽’。”


    “那你必定曾陷入到水深火熱的困境了。年長的密蘇裏人1布倫特爾,以西部男子著稱,天無絕人之路,隻要尚有辦法可想,他準能想出一個辦法來。”


    1屬於現已滅絕的北美印第安民族。


    “可當時我沒有想出來。我幾乎是站在刑訊柱旁。”


    “這當然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刑訊往這玩意兒,實在是一個該死的發明!每當我想到這個詞的時候,我就對印第安的小子們恨之入骨。”


    “那你就是不懂得你該做什麽,該說什麽。誰憎恨印第安人,誰就是錯誤地判斷他們,就是沒有好好地想過,紅種人忍受過多大的痛苦。假如現在有某個人來把我們從這兒攆走,你怎麽辦?”


    “進行自衛,本該如此,或者付出生命的代價。”


    “難道這個地方是屬於你的嗎?”


    “我壓根就不知道它屬於誰。但我確實沒有付錢買它。”


    “四周圍的所有地方都屬於印第安人。他們的地方被別人搶走,於是他們起來自衛,你就這樣譴責他們嗎?”


    “哦,你說的倒是對的。但紅種人必須退讓,必須滅絕。這是毫無疑問的。”


    “是的,他們將滅絕,因為我們殺死他們。這就是說,他不可以教養,所以就得死絕。文明不能一蹴而就,不是像子彈從搶膛一射出就可擊中,就可以獲得。這需要時間,需要很多時間。我對此了解得不是十分清楚,但我認為,這需要數百年時間。我們給了紅種人時間嗎?要是你把一個六歲的孩子送進學校,幾個星期後他還未成為教授,你就對他拳打腳踢嗎?我們對待印第安人大概如此。我不想替他們辯護,因為我從中一無所獲。我在他們中碰到的好人起碼像在白人中碰到的一樣多,甚至還要多。現在我失去了美好的家園和家庭,得作為一個年邁的白發蒼蒼的老人在西部地區四處亂走,這我得怪誰呢?怪紅種人還是白人?”


    “這我可是無法知道的。這事你還從未談過。”


    “一個正派人寧可把這類事情埋藏在自己心裏,也不想去談論它。我要談的隻有一個人,從我身邊逃脫的最後一個人,他是一個團夥剩下來的,又是這個團夥的首領,最最壞的家夥!”


    老人咬牙切齒地、慢慢地講述,仿佛每個詞他都想要強調一下


    他這樣說話提高了大家的注意力,人們圍攏得更緊,請求地注視著他”,卻又什麽都不提問。他向火堆凝視一會兒,用腳捅著燃燒的木柴,仿佛他隻對自己說話。“我沒有槍殺、沒有捅死他們,而是打死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打。我要把他們活生生地折磨死,使他們像我的家庭,像我的妻子和兩個兒子那樣死去。他們是六個人。其中的五個我已在短時間內幹掉了。第六個溜掉了。我走南闖北追捕他,直到看不見他的蹤影為止。我雖然還沒有再見到他的足跡,但他仍然活在人世,因為他比我年輕,年輕得多,因此我推測,我這雙老眼睛在永遠閉上之前還會見到他的。”


    出現了長久的沉默。大家都覺得,這涉及到一件異乎尋常的事情。長久的間歇後有一個人才問:“布倫特爾,這個人是誰?”


    老人從沉思中驚起:“他是誰?絕不是印第安人,而是個白人,一個可惜的人,紅種人中沒有這樣的人。是的,我甚至要跟你們說,他和你們大家一樣、也和我一樣,是個伐木工。”


    “怎麽?是伐木工殺害了你的家人?”


    “是的,是伐木工!你們根本沒有理由為你們的行業而自豪,覺得你們比印第安人優越。在這兒坐著的,我們大家都是盜賊和扒手。”


    這一論斷遭到了激烈的非議。布倫特爾堅定不移地繼續說:“我們旁邊的這條河,我們砍伐並出售其樹木的這片森林,都不是我們的財產。我們強占屬於國家或者甚至是私人的東西。我們會擊斃任何人,即便是合法占有者,假如他要把我們從這兒趕跑的話。這不是掠奪嗎?”


    老人環視四周,因為沒有人馬上答話,他便說下去:“當時我正同這樣的強盜打交道。我從密蘇裏那邊過來,手中拿著真正的地契。我的老婆和兒子跟我在一起。我們帶來幾頭牛,幾匹馬,幾隻豬和一輛滿載家用器具的大車,因為,我跟你們說吧,我還可以算是富有的。附近一個移民都沒有,而我們也不需要別人,因為我們的四雙手又強壯又勤快。木屋在短時間內就建造好了。我們開墾了一塊可耕地,把地上的野草燒盡,開始播種。在一個美好的日子,我發現丟失了一頭奶牛,就進森林去尋找。我聽到斧頭的砍伐聲,循聲走去,見到六個伐木工在砍伐我的樹木。奶牛躺在他們身旁。他們槍殺了它,想把它吃掉。事情就是這樣,處在我的位置,你們會幹什麽?”


    “把這些小子擊斃!”有個人聲稱,“這完全合情合理。按照西部的法律,一個偷馬或者牛的竊賊是注定要死的。”


    “這話不錯。但我沒有那樣做。我平心靜氣地同他們說話,隻要求他們離開屬於我的地方,賠償我的奶牛的錢。他們取笑我。第二天我又丟失了第二頭奶牛,也是這些伐木工搶走的。我再去找他們時,他們已把牛剁成塊,將牛肉片掛起來晾幹,準備做於肉餅。我以我的權利相威脅,要求賠償損失。伐木工頭舉起步槍對著我。我用我的子彈回擊他把他的槍擊壞。我不想把他本人擊傷。接著趕緊回去把我的兒子們叫來。我們父子三個絕不害怕這六個人。然而當我們來到現場時,他們已遠走高飛。現在要小心謹慎。我們始終在最貼近木屋的周圍活動。第四天,儲備緊缺,我與老大外出搞肉。當然,我們要小心,但見不到伐木工們任何蛛絲馬跡。我們倆後來慢悠悠地、悄悄地潛行,穿越森林,也許彼此相隔二十步遠,突然我看見那個首領在一棵樹後站著。他沒有瞧見我,卻見到了我的兒子,並舉起步槍瞄準他。我這號人,不在萬不得已時從不會殺害一個人。我急忙猛撲過去,從他手中把步槍奪過來,從他腰帶中拔出短刀和手槍,我立即給了他一記耳光,他摔倒在地上。他十分沉著鎮定,還在我能夠向他伸出一隻手時,便已迅速爬起來跑掉了。”


    “我的天哪!這件蠢事以後會讓你遭殃的!”一個人叫嚷著,“毫無疑問,此人以後要報這一記耳光之仇。”


    “是的,他報了,”老人一麵點點頭,一麵站起來來回走動一會兒,往事的回憶使他情緒激動起來。接著他又坐下繼續說:“我們很走運,打獵獲得了豐收。我們回家時我先到屋後把獵物放下來。我覺得好像聽見約翰驚叫的呼聲,但遺憾的是我沒有留意它。進入木屋時我見到家人躺在灶邊,手腳被捆綁著,嘴被堵塞著。與此同時我被揪住,被推倒。伐木工們在我們外出時來到農場,把我妻子和小兒子製服,正等待我們回來。當約翰先走進屋裏,伐木工迅速向他猛撲過去,他來不及向我發出警告。我的遭遇與我的家人一樣。一切都發生得那麽意外,那麽迅速,我還沒有想到反抗,就已被捆綁。接著他們將一塊破布塞進我的嘴裏,使我無法叫喊。隨後發生的事,簡直無法用言語來敘述。因為我開了槍,他們譴責我罪行重大,死有餘辜。另外,這些惡棍開始大喝我的白蘭地酒,喝得酩酊大醉,完全失去了人性。他們決定要幹掉我們。作為對我打首領耳光的特殊懲罰,他要求我們也那樣挨揍,就是說,要把我們鞭打致死。他的同夥中,兩個讚成,三個反對。但他自行其是。我們被拉到籬笆外麵。首先輪到的是我妻子。他們把她牢牢綁住,用棍棒打她。他們中的一個人不想再這樣折磨她了,便朝她的頭開了一槍。兩個兒子的遭遇比她更慘。他們簡直是被鞭打致死。我躺在旁邊,目睹這些慘狀,最後才輪到我。夥伴們,我跟你們說,我覺得那一刻鍾是漫長的。我像發瘋似的,卻無法製止這種慘無人道的行為。終於輪到了我。我被從地上拽起來,被綁住,棍棒對我的打擊,我已感覺不到了。我的心靈已處於一種對肉體痛苦毫無感覺的狀態。突然,從玉米地傳來一聲響亮的呼喊,這呼喊暫時沒有被伐木工們注意到,接著一聲槍響,隨著槍聲我暈過去了。”


    “沒有人來救你嗎?”


    “有人來救我。有一個人。老遠他就從我頭部姿勢看出,我正處於危險之中,所以他發出呼喊,並鳴槍警告。他向空中隻開了一槍,隨後便火速趕來,其中的一個小子認出他,驚叫他的名字。陰險的謀殺,他們幹得出來,但要同麵前這個人交手,六個流氓都沒有膽量。他們利用木屋作掩護,逃進了森林裏。”


    “這麽說跑來的人必定是個赫赫有名的西部漢子啦?”


    “西部漢子?呸!那是個印第安人。是的,我跟你們說,一個紅種人救了我!”


    “一個紅種人?六個伐木工都被他嚇跑了,他這麽可怕?不可能!”


    “他就是溫內圖!”


    “溫內圖這個阿帕奇人?真是走了好運!如果是這樣,誠然是可信的!當時他有那麽大的名聲嗎?”


    “他雖然剛剛開始出名,但是那個叫出他的名字、接著就拔腿逃跑的伐木工,大概曾以某種方式認識過他,這一方式使他不希望與他第二次相遇。此外,你隻要見到過溫內圖,哪怕隻有一次,你就知道,光是他的露麵就會給人留下什麽印象。”


    “他讓這些家夥跑掉了?”


    “是的,暫時的。不讓他們跑,那你打算怎樣做?他雖然從他們匆忙的逃跑中看出,他們很可疑,然而他還不了解實際情況。發現了屍體後,他才知道那些人殺了人。但是他無法去追捕逃跑者,因為當務之急是照顧我。我醒來時他跪在我身邊。他為我解開繩,把堵嘴的東西取出來。我真的沒有感到疼痛,我要起來,要去報仇雪恨,但被他製止了。他把我和屍體弄進屋裏,這樣要是伐木工們膽敢再來這裏,我還能夠抵抗一陣子——接著他騎馬去找最近的鄰居,請人幫忙照料我。我跟你們說,這個鄰居住在三十多裏遠的地方,溫內圖還從未到過那裏。雖然他是傍晚才去的,但還是找到了。早上他帶鄰居和一個奴仆來到我這裏,隨後就離開了,去追蹤凶犯的足跡。他一個多星期沒有回來。這期間我把親人的遺體埋葬了,並委托鄰居將我的財產賣掉。我那軟弱無力的四肢尚未恢複健康,我帶著真正的痛苦期待著阿帕奇人的歸來。他跟蹤伐木工,竊聽他們的談話,聽說他們要到斯莫基希爾河那兒去。他沒有在他們跟前露麵,一點兒也沒有傷害過他們,因為報仇是我的事情。不久,我就拿起獵槍,騎上馬離開了那裏。其餘的事你們已經知道或者可以猜出來!”


    “我們不知道。你務必說下去!”


    “你們可以想到,講下去不會給我帶來任何樂趣。五個人已被我一個接一個地幹掉,第六個,也是最壞的一個逃脫了。我已說過,他是伐木工,因此我也成了伐木工,因為我相信,隻要幹這一行,總有一天,我會碰見他。喏……看呀!那是些什麽人?”


    他一躍而起,其他人也跟著站起來,兩個用五光十色的布裹著身體的人影從森林的黑暗中走到篝火附近。是印第安人,一個年長的,一個年輕的。長者舉起手說:“不必擔心,我們不是敵人!黑托姆認識的伐木工們在這兒工作嗎?”


    “是的,我們認識他。”布倫特爾確認道。


    “他為你們去取錢,是嗎?”


    “是的,他收款去了,過一個星期,就能再回到我們這裏。”


    “托姆該早點回來。我們是來找伐木工的。把火弄小點,不然老遠就可見到。說話也要低聲,不然老遠可以聽見。”


    這個印第安人把身上的纏身布撂下,走近篝火,撥開一些木柴,將其熄滅,隻留下幾根繼續燃燒。年輕的印第安人幫助他幹。將火弄小後,年長的印第安人向鐵鍋裏看了一眼,坐下來說:“給我們一塊肉吃吧,我們騎馬走了很遠的路,肚子餓得咕嚕嚕響。”


    說著他就自己動手吃起來,這自然令伐木工們驚異不已。密蘇裏人瞠目結舌地問道:“唉,好家夥,你怎能這樣做呢?你膽敢靠近我們,好像這個地方是屬於你的!”


    “我們不敢,”他回答說,“印第安人不一定是壞人。印第安人是好人。這點白人以後會了解的。”


    “你到底是誰?你起碼不屬於江河流域、草原地帶的部族。看你的樣子,我猜你是新墨西哥州人,也許是貝勃羅人。


    “我不是貝勃羅人。我是通卡瓦部族酋長,我叫大熊,這個是我的兒子。”


    “怎麽,你是大熊?”伐木工們都異口同聲地驚叫起來,密蘇裏人補充說:“照這麽說,這個男孩子就是小熊-?”


    “正是!”紅種人點頭表示讚同。


    “好吧,兩位通卡瓦部族的熊是處處都受人歡迎的。有肉和蜂蜜酒,請隨便,你們可以留在我們這裏,喜歡留多久就留多久!什麽風把你們刮到這地方來啦?”


    “我們來是要告誡伐木工的。”


    “怎麽回事?我們遇到什麽危險嗎?”


    “很大的危險。”


    “什麽危險?你說吧!”


    “我們得先吃點東西,把馬牽回來,然後再說。”


    大熊向他的兒子示意著,小熊隨即離開了,大熊從鍋裏取出一塊肉,開始不慌不忙地吃起來,好像他是在自家的平平安安的帳篷裏。


    “你們把馬牽來了?”老人問道,“你們在這漆黑的森林裏找我們,居然也找到了!這可真是奇跡!”


    “通卡瓦人既有眼睛也有耳朵。知道伐木工們總是住在河邊。你們高聲的談話,熊熊的烈火,這我們老遠就看見了。你們如果不小心謹慎,就很容易被敵人發現。”


    “這裏沒有敵人。這個地方隻有我們,沒有別人,無論如何,我們的力量還足以抵擋一些敵人。”


    “密蘇裏的布倫特爾搞錯了。”


    “怎麽,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們在這兒的樹後已站立很長時間了,想聽聽白人都說些什麽。聽見了一些名字。如果敵人以前沒有到這裏來過,那麽現在還是會來的。你們如果馬虎大意,就會被打敗,甚至被少數敵人征服。”


    現在大家聽見鬆軟的土地上響起了馬蹄聲。小熊牽來了兩匹馬,將其係在一棵樹上,他也從鍋裏取出一塊肉,在父親身旁坐下吃起來。老子用完餐,把短刀插進腰帶裏,又開始說:“通卡瓦人先說話,然後伐木工們同他相互傳吸煙鬥。黑托姆身上帶著許多錢。流浪漢們到這裏來,是為了伏擊他,搶走他的錢。”


    “流浪漢們?在這黑熊河邊?你大概搞錯了吧。”


    “通卡瓦人沒有搞錯,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聽我繼續說。”


    印第安人用不連貫的英語敘述在輪船上的經曆,為他兒子的英雄行為感到非常自豪。大家聚精會神地聽他講。他也講述流浪漢們逃跑後發生的事情。他與他的兒子一起劃著一條小船尾隨著流浪漢,不久就到達阿肯色河河岸,在那裏一直呆到天破曉,因為夜間無法跟蹤。他們的蹤跡非常清楚,盡量避開吉布森堡,在阿肯色河上的紅堡與加拿大的北福克中間穿過,然後向西部逃竄,以便最終再次轉向北方。為了搞到馬匹,一天夜裏,流浪漢們襲擊了克裏克人的一個營地。第二天中午,他和他的兒子遇見了正在遷移的喬克托人的戰士們,從他們那裏買了兩匹馬。買馬占去了很多的時間,使流浪漢們領先了一整天的路程。他倆隨後騎馬穿越紅堡和廣闊的北美中部大草原向黑熊河奔來。現在流浪漢們就在河邊一小塊林中空地上露宿,我們先來尋找伐木工,向他們報個信。


    印第安人的這番講述收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現在大家說話聲音非常低,並且把火完全熄滅了。


    “這些流浪漢露宿的地方離這裏有多遠?”年老的密蘇裏人問道。


    “用白人的話說,半個小時。”


    “哎喲,天啊!他們雖然看不見篝火,卻能聞到煙味。我們真的覺得自己太安全了。他們從什麽時起在那裏安營的?”


    “傍晚前一個小時。”


    “那他們肯定也找過我們啦。這些你一點也不知道嗎?”


    “因為天還很亮,我們不可能去觀察流浪漢們。所以就繼續奔跑,以便警告伐木工,因為……”


    他停止說話,靜靜地細聽。隨後他更加低聲地繼續說:“我看見點兒東西,屋角那兒有點兒動靜。大家靜靜地坐著,不要說話。我爬過去了解一下。”


    話音剛落,他就趴在地上,留下他的步槍,向木屋匍匐前進。伐木工們都豎起耳朵聽。十分鍾後,那邊傳來一聲尖銳的短促的叫喊,每個西部人都熟悉這樣的叫喊:那是一個人臨危時的驚叫。不久酋長就回來了。


    “是個偵探,”他解釋說,“我捅了他一刀。也許還有第二個。他會跑去報告的。倘若你們也想要竊聽流浪漢們說話,那就趕快行動。”


    “說得對,”密蘇裏人悄悄地說,“我也一塊兒去,因為你熟悉他們紮營的地方,你帶我去。現在他們還預料不到我們已知道他們的營地。就是說,他們覺得自己安全,因而在談論他們的計劃。要是我們馬上動身,也許會知道他們有些什麽打算。”


    “是的,要馬上行動,但是務必悄悄地、人不知、鬼不覺地進行,以便——假如還有第二個暗探的話,他看不見我們離開。不帶步槍,隻帶一把短刀。步槍礙手礙腳的。”


    這個建議被采納了。伐木工們拎起他們的手工器具和燒肉的鐵鍋走進木屋,這裏別人就無法觀察他們了。密蘇裏人與酋長一起悄悄地溜了。


    黑熊河可以稱作那個特有的多丘陵地域的邊界,人們用地勢起伏的北新大陸草原1這個名字稱呼它。這裏的丘陵,一座挨一座地排列著,它們幾乎一樣高大,被大小相似的一個個山穀隔開。堪薩斯的整個東部地區,都是這樣的草原。這裏的草原水源充足,樹木茂密。從高處往下看,許多連綿不斷的丘陵與山穀如同一片染成綠色的海洋中翻滾的波浪。地勢起伏的北新大陸草原這個名稱就是這樣得來的,草原並不總是一片平坦的草地或草坪。黑熊河的水深深地滲進這片鬆軟的富於腐殖質的丘陵地帶,茂密的樹木一直長到水邊。這是一片真正的貨真價實的荒蕪地帶,隻是到了近期,地勢起伏的北新大陸草原才有比較多的人群來居住,並被慣於星期日活動的獵人們掠奪去它的野生動物資源。


    1北新大陸草原,亦即新大陸北部草原。


    在伐木工們勞動的地方,離木屋不遠的高高的河岸很陡峭,這是極其有利的,可以修建所謂的滑運道。在滑運道上,伐木工們不必費很大的力氣就可以把樹幹送入河水中。此外,河岸上沒有矮樹叢。盡管如此,黑暗中在上麵行走也不容易。密蘇裏人是個有經驗的西部男子。盡管這樣,他對酋長還是感到驚異,後者拉著他的手,靜悄悄地從樹木間穿過,懂得穩穩當當地避開樹幹,仿佛是在大白天行走似的。底下有流水的瀑瀑聲,他們聽不到任何噪音。


    一刻鍾以後,兩個男子走下一個與河道相交的波穀。波穀中長著密密麻麻的樹木,由一條低聲地淙淙流著的小溪灌溉。小溪匯入河流附近,有個隻長著幾棵灌木沒有其他高大樹木的地方,流浪漢們就在那裏露宿。他們點燃了一堆篝火,兩條漢子還在樹林樹梢庇護下呆著時,火光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流浪漢與伐木工一樣馬虎大意,”通卡瓦酋長悄悄地對他的同伴說道。“點燃了熊熊的篝火,好像他們要燒烤整條水牛似的。我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他們看不見我們。”


    “是的,我們可以走近些,”老頭子說,“但是否允許我們走得那麽近,近得能聽見他們說些什麽,那還是成問題的。”


    “我們要走得很近,要聽得見。如果流浪漢們發現我們,我們要相互支持。必要時將進攻者捅死,然後趕快逃進森林。”


    他倆走到最後幾棵樹前麵,比較清楚地見到篝火和四周躺著休息的人。這兒的蚊子,是這一帶的禍害,比上麵伐木工營地要多。也許就是出於這個原因,流浪漢們才燃起如此猛烈的、煙霧騰騰的篝火。一些馬就在旁邊,雖然看不見,但能聽見它們踩地的聲音。它們備受蚊子的折磨,為了將其趕走,隻好不停地走動。


    兩個偵探趴在地上,向篝火匍匐前進。他們利用叢林空地上長著的幾棵灌木作掩護。流浪漢們坐在小溪旁邊,岸邊長著茂盛的蘆葦,一直蔓延到營地,從而提供了最好的掩護。向前爬行著的印第安人拿出了偵察方麵的真正本領。現在要從高高的草莖中間穿過,卻又不能發出任何聲響。甚至蘆葦梢也不許搖曳,因為這很容易被發現。大熊幹脆開劈一條路,借以避免這種危險。他用鋒利的短刀割倒麵前的蘆葦,同時還要關注密蘇裏人,以減輕他跟隨他的困難。堅硬的蘆葦悄然無聲地被割下,聽不見草莖倒地的聲音。


    他們就這樣接近了篝火。當他們來到流浪漢近旁,可以聽見他們交談的地方,才躺了下來。布倫特爾仔細觀察他麵前坐著的那些人,低聲詢問酋長:“到底哪個是你曾對我們講述的康奈爾?”


    “康奈爾不在,他走了。”印第安人悄悄回答說。


    “大概是去找我們吧。”


    “對!”


    “這麽說,他也許是你曾經刺殺過的那個人?”


    “不,他不是那個人。”


    “是與否,你現在是無法見到的。”


    “白人看東西隻用眼睛,而印第安人看東西也用手。我的手指肯定會認得康奈爾的。”


    “他是有另一個人陪伴著,你刺殺了這個人。”


    “這就說對了。我們在這裏等候,直到康奈爾回來。”


    流浪漢們交談著,異常熱烈。他們天南海北地閑聊,無所不談,偏偏不談兩個暗探認為重要的事,後來有一個人還是說道:“我想知道康奈爾是否猜對了。要是伐木工們不再在這裏,實在令人生氣。”


    “斧頭砍了下來、雨水衝積到這裏的木屑,完全是新近的,是昨天或者前天砍下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又得後退,因為我們這裏與這些小子太靠近,他們會察覺我們的。這是不允許的。本來我們跟他們風馬牛不相及。我們隻想等黑托姆,劫取他的錢。”


    “我們可能得不到他的錢,”第三個人插話說,“你們也許認為,我們後退一段路他們就不會察覺我們嗎?我們在這裏留下根本無法消除的蹤跡。倘若我們在這裏暴露了,那麽我們的計劃也就泡湯了。”


    “完全不會的!我們斃了這些小子!”


    “他們會直挺挺地站著,平心靜氣地讓人開槍射擊的!我曾向康奈爾提出了最好的建議,但可惜遭他拒絕了。在東部,在大城市裏,被盜者去報警,擒賊的事完全交給警察去辦。而在西部,人人都是自己管自己的事。我相信有人起碼跟蹤我們一段路了。誰跟蹤我們呢?在輪船的乘客中,無論如何會有一些懂行的人,就是說老槍手,黑托姆,此外最多還有那個古怪的‘杜樂姑媽’。我們本該途中等候他們,把托姆的錢劫走並非難事。我們非但沒有這們做,反而騎馬狂奔,現在在黑河邊坐著,卻不知道我們是否會弄到這筆錢。這個康奈爾此刻在夜幕下的森林中四處亂跑,去尋找伐木工,同樣是蠢事一樁。他可能要一直等到明天……”


    說話的人突然停止了他的譴責,因為他談論的人此刻已在樹下出現,並向篝火走來。他見到他的夥伴們向自己投來好奇的目光,從頭上取下帽子,把它扔到地上,說道:“沒有帶來好消息,夥伴們,我遇到了不幸。”


    “不幸?到了什麽程度?”眾口一詞地詢問道,“布龍斯在哪裏?為什麽他沒有一塊兒回來?”


    “布龍斯?”康奈爾一邊答道,一邊坐下來,“他再也回不來啦。他見上帝去了。”


    “他死了?你瘋了吧?他是怎樣遇難的?”


    “通過一把短刀,有人把短刀刺進了他的心髒。”


    這個消息當然引起了騷動。每個人都追問遇難的地點,問題一大堆,康奈爾回答不過來。他命令大家安靜。大家都靜下來,他說:“布龍斯與我都猜測伐木工們是向上遊走去,因而就選擇了這個方向。我們的行動必須非常小心謹慎,不然我們就很容易被人發現。我們極慢地前進,天已經黑了。我想要折回,布龍斯不同意向後轉。我們發現了許多足跡,從中斷定我們離筏運工營地不遠。我們能料到伐木工們在什麽地方,他們為了轟蚊子要燃篝火。這個看法隨後也得到了證實,我們終於聞到了煙味,見到河岸高處有微弱的、似乎是來自一堆篝火的光亮,篝火的光線穿過了灌木和樹木。我們攀爬上去,篝火就在我們眼前。它是在一幢木屋前生起來的,二十個伐木工——人數恰好跟我們一樣——圍著它坐著。我們爬過去。我在一棵樹下躺著,布龍斯則走到木屋後麵。我們還來不及聽談話,兩個陌生人就突然闖過來。是‘小鯊魚’號上的那兩個印第安人。”


    流浪漢們聽到這個消息都露出吃驚的樣子。而當他們獲悉酋長對伐木工們所講的話時,簡直驚呆了。康奈爾繼續說下去:“我看見印第安人把火熄滅,隨後人們開始低聲說話,我什麽也聽不明白。我想要走掉,卻還要等候布龍斯。突然我聽到一聲慘叫,很可怕,很嚇人,令我毛骨悚然。慘叫聲從木屋那兒傳來,而布龍斯正是藏在屋後的。我為他擔驚受怕。這樣我就繞著營地向木屋爬去。天色非常暗,我得摸著前進。我用手碰到一個躺在血泊中的人體。我從衣服察覺出,那是布龍斯,頓時感到十分驚慌。他背上挨了一刀,必定是刺進了心髒。我能做什麽呢?我拿走了他的錢、短刀和手槍,讓他躺著。我再來到屋前,見到伐木工們都已回到木屋裏,於是我馬上溜之大吉——好吧,現在我們抓緊時間,因為我們得離開。”——“為什麽?”有人問他。


    “為什麽?難道你們沒有聽說這些印第安人熟悉我們的營地嗎?他們當然要襲擊我們。他們心裏肯定想,我們惦記著死者,因而起了疑心,所以他們很快會來是可能的。要是我們等著瞧,那我們就完蛋了。所以我們必須馬上離開,放棄伐木工們的錢,這是上策……”


    康奈爾中斷說話,作了一個驚異的手勢。


    “你怎麽啦?”一個人向他詢問道,“說下去吧!”


    康奈爾沒有回答就站立起來。兩個竊聽者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兩個人中的一個冒險前進,走得太遠。年長的密蘇裏人一見到康奈爾,他就為一種完全異乎尋常的激動所侵擾,聽見康奈爾說話的聲音,這種激動變得更加厲害。他不是安心地躺著,而是在蘆葦中一步一步地不斷向前挪動。他的眼睛發出紅光,仿佛要從眼窩中鼓出來似的。激動中,他忘記了必要的小心謹慎。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頭幾乎從蘆葦中凸出來了。


    “不要讓人看見!”酋長悄悄地對他說,一邊抓住他,將他往後拽。


    但為時已晚,康奈爾已窺見了密蘇裏人的頭。所以他中斷說話,迅速站起來,想過去把竊聽者抓住。他十分狡猾地說:“我剛剛想起來了,我在拴馬的地方還有……你們倆還是跟我來吧!”


    他向坐在他左右兩邊的兩個男子示意。他們站了起來,他低聲地對他們說:“我隻不過是裝裝樣子而已。我們後麵的蘆葦中有個人躺著,肯定是個伐木工。如果他察覺到我要抓他,那他會跑掉。一旦我向他猛撲過去,你們就立刻抓住他!這樣我們可以把他牢牢抓住,使他無法自衛。好吧,前進!”


    他閃電般轉過身來,向他窺見頭冒出來的那個地方躥去。


    通卡瓦人畢竟是個小心謹慎、富有經驗、目光銳利的人,他瞧見康奈爾站起來同兩個人竊竊私語,並察覺到他們中的一個人不由自主地作了一個向後轉的動作。動作雖微小,幾乎看不見,但向大熊泄露了他的動機。大熊用手摸摸老人,悄悄地對他說:“快跑!康奈爾看見了你,他來抓你。快跑!”說著轉過身,彎著腰,飛快地躲到最近的一株灌木後麵。這一連串的動作充其量隻用了兩秒鍾的功夫。他的身後已響起了康奈爾發出“前進”的命令。他回頭看看,見到三個流浪漢向密蘇裏人猛撲過去。


    年長的布倫特爾雖以沉著鎮定著稱,但還是遭到襲擊。那三個人壓在或者跪在他身上,將他的手腳牢牢按住,其他人從篝火處一躍而起,迅速跑過來。印第安人拔出短刀,想要助老人一臂之力,但又寡不敵眾。他隻能眼巴巴看著人家處置布倫特爾,然後回去向伐木工們通報。為了使自己不被發現,他離開了從蘆葦中開辟出的那條路,遠遠地走到一株灌木後麵。


    流浪漢們一見到俘虜,便怒氣衝衝,控製不住自己,想要扯開嗓子,但是康奈爾命令他們沉默:“安靜!我們不清楚是否還有別人。你們緊緊地按住他!我去查看一下。”


    他巡視篝火周圍,沒有見到一個人,這才放心。四條漢子將俘虜按在地上,康奈爾彎下腰去想看看他的臉。他投出的一瞥,那是一道長長的、銳利的、沉思地審視著的目光。接著他說道:“小子,我肯定認得你!我究竟在哪裏見過你呢?”


    老人心中,仇恨的情緒在沸騰,但他竭力擺出一副盡可能冷漠的麵孔。


    “是的,我肯定認識你,”康奈爾重複道,“你是誰?你屬於在上麵幹活的那些伐木工嗎?”


    “是的。”俘虜回答。


    “你為什麽要在這裏偷偷摸摸地走來走去?你為什麽要竊聽我們的談話?”


    “奇怪的問題!難道在西部看看自己遇見的人也是犯法嗎?確切地說,我認為這樣做是必要的。要提防的人,這裏有的是。”


    “我們的談話你都聽見了,你將要知道,我們是誰,是什麽人。”


    “我什麽也沒有聽見。在我河邊,要返回我們的營地。因為我見到了你們的篝火,當然就悄悄地溜來,想要確定一下誰在這裏安營。我根本就沒有時間聽你們的談話。我太大意了,馬上就被你們逮住了。”


    他覺得康奈爾在木屋上麵沒有見到他。但是他搞錯了,紅頭發嘲弄地說:“這可是一派謊言。我剛才不僅見到你與伐木工們坐在一起,而且聽見你也在說話,現在我又認出你來了。這你得承認吧?”


    “我想不起來了。我現在說的都是真話。”


    “你真的是獨自一人來這裏嗎?”


    “是的。”


    “你說你事實上沒有聽見我們談些什麽嗎?”


    “什麽都沒有聽見。”


    “你叫什麽?”


    “亞當斯。”密蘇裏人說了謊,他相信有一切理由不說出自己的真名。


    “亞當斯。”康奈爾若有所思地重複道。


    “亞當斯!我從未見過一個長有你這副麵孔的亞當斯。可是我覺得好像我們彼此見過麵。”


    “沒有,”老人聲稱,“你們放了我吧!我也沒有傷害過你們一根毫毛。我希望你們是誠實的西部男子,不要糾纏老實人。”


    “是的,我們當然是誠實的男子漢,是遵紀守法的男子漢,”康奈爾笑道,“你們不久前刺死我們一個人,按照西部的法規,這要以血還血,以命抵命。不管你是什麽人,你完蛋了!”


    “怎麽?你們要謀殺我?”


    “是的,就好像你們謀殺我們的同伴那樣。現在的問題隻是,你是像他那樣被刀捅死呢,還是在這兒的河裏淹死。絕不搞得太麻煩。我們要抓緊時間。我們迅速表決吧!把他的嘴堵住,使他無法叫喊!你們誰讚成把他扔進水裏的請舉手!”


    這是向流浪漢們提出的要求,多數人馬上舉手讚成。


    “就是說大家讚成把他淹死!”康奈爾說道,“你們把他的手腳牢牢捆住,使他不能遊泳!捆好後趕快將他拋進水裏,之後,在他的人馬到來之前,我們離開這裏!”


    在審問期間,年長的密蘇裏人被幾個男子漢緊緊地抓住,但他的嘴還能說話。他知道,印第安人此時不可能回到伐木工們那裏,於是使出全身力氣拚命反抗,使勁呼救。他的呼喊聲穿過靜悄悄的黑夜傳到遠方。


    “他媽的,糟了!”康奈爾怒氣衝衝地說,“可不能讓他這樣叫嚷!要是你們製服不了他,我就親自令他安靜下來。你們注意!”


    他抓住並掄起步槍,要用槍托給老人一棒。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瞬間,灌木叢中冒出一個巨大的影子。重重一擊,唆的一聲落到康奈爾頭上,從其背後將他製服。


    臨近傍晚,四個騎馬人逆流而上,跟蹤流浪漢們的行蹤,他們是:老槍手、黑托姆和杜樂以及小男孩弗雷德。流浪漢們的足跡在樹下通過,雖然尚可認出,但很難確定其年齡。當他們來到一塊長著青草的空地時,老槍手才下馬查看一下足跡。因為草莖比低矮的森林苔蘚更能確認某些事情。仔細地查看了足跡後,他說:“流浪漢們大約先我們一裏多,因為這兒的足跡是半小時前踩下的。因此我們得快馬加鞭,讓馬快速奔馳。”


    “為什麽?”托姆問道。


    “為了能夠在天黑之前接近流浪漢們,知道他們的營地。”


    “這對於我們不是很危險嗎?他們肯定在天黑之前就紮營,對於偶然與他們恰好相遇這一點,我們得要有準備。”


    “我無所畏懼。即便您的假設是對的,天黑之前我們也不能追上他們。我從種種跡象推斷出,我們已經到了伐木工的附近。熟悉流浪漢營地所在的地方是很有利的。因此快速恰好是必要的。不然,黑夜會襲擊我們,從夜晚到明天早上,許多我們無法阻擋的事都可能發生。杜樂,您認為如何?”


    老槍手與托姆兩人是用德語交談的。所以杜樂用他的德國方言答道:“你完全說出了我個人的意見。我們必須急速奔跑,早些趕上他們。那就是說,我的先生們,我們騎馬快跑,讓樹木都搖曳起來。”


    樹木不是緊挨在一起的,所以馬兒可以快步奔跑。流浪漢們也充分利用日光,隻有到了黑夜,才停止前進。如果老槍手不是跟著他們的蹤跡,而是更多地沿著河岸附近前進,那麽他會發現兩個通卡瓦族印第安人的足跡。他倆隻比他領先一點點。


    天色漸漸變暗,馬蹄的印跡幾乎無法再辨認,這時老槍手又下馬查看了一下馬蹄足跡。結果是:“我們追上了半裏路。但可惜的是流浪漢們也在騎馬快快地奔跑。盡管如此,我們也要試圖趕上他們。您下來吧!現在我們得牽著馬繼續步行!”


    夜色很快昏暗下來,根本無法辨認足跡。四個人停了下來。


    “現在怎麽辦?”托姆問道,“我們幾乎被迫在這裏逗留。”


    “不,”杜樂抗爭道,“我們不能逗留,要繼續跑,直到找到他們。”


    “那他們還是會聽見我們來的!”


    “我們輕聲地走。他們聽不見我的腳步聲,而且也抓不住我。槍手先生,您不也是這樣看嗎?”


    “是的,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見,”獵人確認道,“小心謹慎當然不利於我們掌握他們的行蹤。要是我們從河流附近向右轉,那樣這些小子就會處於我們與河之間,我們必定能看見他們的篝火,而他們卻看不見我們。”


    “倘若他們不點篝火呢?”托姆探詢道。


    “那我們能聞到他們的馬的氣味,”杜樂答道,“馬的氣味,在森林中遠比在空曠的原野容易嗅到。我的鼻子還沒有把我丟棄不管。我們上馬繼續走,向右轉過去!”


    老槍手牽著他的馬走在前頭,其他人一個接一個地跟著走。這條河在這兒朝左拐了一個相當大的彎。他們現在這種走法,離河太遠。老槍手從土地和周圍溫度的減弱察覺到這點,因此他現在更多地向左轉。他突然嗅到煙味,於是便停止前進。在他後麵的杜樂用鼻子嗅嗅周圍的空氣,接著說道:“這是煙味兒,從對麵飄來的。因此我們得到那裏去。但是我們要小心,提高警惕。我覺得那裏好像比較明亮些。這隻能是篝火的光亮。”


    他要繼續走,卻又停了下來,因為他那靈敏的耳朵聽到了臨近的腳步聲。老槍手也聽見了,同時還聽到來者氣喘籲籲的呼吸聲。他放下馬鞭,向前走了幾步。他的耳朵告訴他,這個人必定從這兒經過。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晚,在昏黑的森林中,即使是訓練有素的獵人眼睛也幾乎是無法辨認的;這時在他麵前出現一個人影,想要無聲地快步溜過去。老槍手伸手去抓。


    “止步!”他用壓低的聲音命令道,“你是誰?”


    “我不知道,無人。”被查問者一邊答,一邊試圖掙脫。


    即便是膽大包天的人,倘若他夜晚在森林中突然被兩隻強有力的手抓住,也是會害怕的。此時此刻,每個人都會不由自主地使用母語。被老槍手揪住的這個人也是如此。槍手懂得這些話,驚異地說道:“這是通卡瓦人!大熊與他的兒子在我們麵前。難道你……說吧,你是誰?”


    他聽出了是獵人的聲音,用他那不連貫的英語急促地答道:“我是寧特羅潘-豪艾;你是者槍手。這很好!你身邊還有更多的人嗎?”


    “這麽說你是大熊呀。真是一次幸運的會麵。是的,我是老槍手。我身邊還有三個人。流浪漢們就在附近,你要提高警惕!”


    “見過他們。流浪漢抓住了年長的密蘇裏人布倫特爾,要殺他。寧特羅潘-豪艾去向伐木工們求救。這時老槍手把我留住了。”


    “他們要殺一個伐木工?這事我們得製止。他們在哪裏?”


    “在我後麵,在樹木間變得明亮的那個地方。”


    “紅發康奈爾在他們那裏嗎?”


    “是的,他在那裏。”


    “他們的馬在哪裏?”


    “馬在右邊。”


    “伐木工們在哪裏?”


    “在山上。大熊曾到過他們那裏,跟他們說過話。”


    通卡瓦人飛快地講述已發生的事情。接著老槍手解釋說:“一個流浪漢被殺了,他們為此就要謀殺密蘇裏人。我們四人把馬拴在這裏,趕快去阻止謀殺。而你呢,你跑到伐木工們那裏,迅速把他們請來!”


    印第安人離開了。這四個人匆忙地把馬係在樹上,然後三步並作兩步地向流浪漢的營地衝去。不久他們麵前明亮起來,很快他們就見到處於樹木之間的篝火光照四方。在林中空地的右邊,他們看到了流浪漢的馬。


    現在他們趴了下來,爬著向篝火挪近。老槍手掉過頭來要對小男孩子弗雷德說,他該到馬兒呆的地方去,把任何一個也許要上馬逃跑的流浪漢擊斃。話音未落,他們麵前就響起了一聲刺耳的嚎叫。那是已經提及的密蘇裏老人的呼救聲。


    “他們要殺他!”老槍手呼喊道,“快,闖進他們中間去!對反抗者不得寬容!”


    獵人站起來,向篝火那兒衝去。他猛然將三四個流浪漢推到一邊,以便趕到紅頭發身邊,後者正揮動槍托準備打擊。他恰好及時來到,用槍托把康奈爾打翻在地,兩三個正在捆綁密蘇裏人、堵他的嘴的流浪漢,也被他打倒了。接著,他將子彈上了膛的步槍扔掉,拔出手槍朝其餘的敵人開火。


    黑托姆像一陣狂風似的撲向流浪漢,他用槍托打倒他們,他一邊打一邊向他們叫喊最粗野的侮辱性、諷刺性和威脅的綽號。十六歲的弗雷德先用雙筒獵槍朝他們開火,繼而將獵槍扔掉,拔出手槍來。他連續射擊,一邊開槍一邊聲嘶力竭地叫喊,以提高恐嚇的效果。


    可以聽見聲音最高的“杜樂姑媽”那尖銳刺耳的假嗓子。神秘莫測的獵人像瘋子似的大吵大鬧,他大聲嗬斥,破口大罵,一人頂多人。他動作神速,沒有一個敵人能有把握地向他射擊。流浪漢被這次意外的襲擊驚呆了,他們起初根本就沒有想到要反抗,等他們蘇醒過來時,一些未被打傷的見到他們的夥伴躺在地上,或者死了,受了傷或者處於昏迷中,便認為逃跑是最明智的。他們離開了,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在人力上的優勢,他們由於“杜樂姑媽”和弗雷德的大叫大嚷而過高地估計了進攻者的人數。從老槍手掄起頭一棒到未受傷的流浪漢逃亡,幾乎不到一分鍾。


    “追他們!”老槍手喊道,“我守在這個地方。你們不要讓他們上馬!”


    托姆、杜樂和弗雷德在大喊大叫聲中奔向馬兒呆著的地方。那些已逃離營地,想要縱身上馬逃命的流浪漢,來不及實現這個意圖,便衝進了森林裏。


    這期間,伐木工們在他們的木屋裏等待著兩個偵察員——密蘇裏人和通卡瓦人酋長回來。他們聽見河下麵的槍聲,以為這兩個人處於危險之中,便拿起武器,離開房子,借黑夜所能提供的光亮,向著槍響的地方奔去。他們一邊跑,一邊拚命喊,跑在最前頭的是小熊,他同樣邊跑邊喊,以便和伐木工們保持正確的方向。當他們麵前傳來另一種聲音、亦即大熊的聲音時,他們幾乎沒有走完一半路。


    “快來!”他大聲喊道,“老槍手在向流浪漢們開槍。他隻帶了三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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