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字,猶如重錘,狠狠砸在了孟裳霓的心頭。


    一瞬間,她被拉回了當年的火場,雲螭緊緊握著她的手,拚盡全力將她推出。


    “阿霓,好好活著,為你,我心甘情願。”


    鬼使神差的,孟裳霓隱忍控製的理智幾乎崩塌。


    繡花長靴重重地踩在院裏的積雪上,她幾步小跑著進去。


    滿室微弱的燭光之下,隻見謝鎮陵斜坐在榻上,黑發微散,上衣大敞,一身暗紫色繡銀絲麒紋的羅錦長袍,剛好垮至腰間。


    冷白色的肌膚上,暴起的青筋根根清晰,卻透著詭異的黑紫色。


    他的肩很寬,胸膛緊實,腰卻精瘦纖細,飽滿的肌肉上,布著深深淺淺的疤痕。


    華闕的針,紮在他身上各處大穴,原本的銀針都變得漆黑。


    那張蒙著紫色絲帶的臉有多驚世絕豔,他的身子就有多千瘡百孔。


    孟裳霓也沒想到,穿上衣服他完美矜貴,脫下衣服卻是遍體鱗傷。


    “小孟……娘子?”她突然闖入,華闕的手一抖,手上的針刺的深了幾分。


    謝鎮陵薄唇緊閉,袖下拳頭一握,若不是孟裳霓出現,他這一拳必然已經是砸到華闕身上去了。


    疼,他忍著!


    孟裳霓站在原地,屋外一陣冷風襲來時,竄進她的脖頸裏,她才微微回過些神來。


    別過眼去,衝謝鎮陵微微福身,“是我唐突,冒犯了鎮國公……”


    前世今生,她也就新婚夜有過一次荒唐,素日在後宅之中,除了裹得嚴嚴實實的楚陽,偶爾在她跟前晃蕩之外,哪裏見得什麽男色。


    尚書府一夜,那幾個狂徒,她更是正眼都沒瞧過。


    此刻便是忍不住,連耳朵根都是紅的。


    華闕是個有眼見的,悄摸兒的把謝鎮陵的上衣往下又扯了幾分,“主上,您的大腿也要來幾針?”


    孟裳霓一聽,瞬間往後退了兩步,謝鎮陵聽見了動靜,立刻低聲衝華闕道,“夠了。”


    身上的銀針被拔出,浸出的黑血被華闕清理幹淨後,謝鎮陵才攏起了衣服,仔細的把腰帶係好,又恢複成那高高在上的模樣。


    隨後,他便衝門口的孟裳霓道,“孟娘子,很巧。”


    他們第一次相見,也是在這裏,那時,她跑了。


    這一次,她主動來了。


    話落,他微不可察的往旁邊一挪位置,“到本公身邊來。”


    搖曳的燭光下,他妖異的像異界,便是連聲音都勾著蠱惑人心的力量。


    孟裳霓腳下一動,緩緩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她側過頭去,嫣紅的唇離他的耳朵,幾乎隻有半步的距離,“鎮國公,獸毒,是什麽?”


    謝鎮陵沉著臉,並未說話。


    給旁邊的華闕急的,嗓子一扯,“孟娘子,您先前被凶獅所傷,恐染獸毒風險,主上為了給您做獸毒的解藥,隻身一人去深山裏砍了數十頭凶獸……”


    “先前有被瘋狗咬傷的病人,就死於獸毒病發……”


    “主上可擔心您……”


    “華闕,你出去。”謝鎮陵適時打斷了華闕的聲音,眉頭一蹙,下了命令。


    華闕咂了咂嘴,退步離開,還不忘把門帶上。


    剛出門,就被墨竹一把拉過去,兩人一起蹲牆角了。


    屋內,坐在謝鎮陵身旁的孟裳霓,心頭一顫,這些事情,她竟完全不知。


    更不知道,這高高在上的鎮國公,為何會為她做這些事。


    片刻後,謝鎮陵才開了口,“孟娘子,華闕說的是真的。”


    他微微一側頭,便對上了她那張娟秀絕倫的臉,“作為報答,本公想知道,上次問你之事的答案,六年前那一夜……”


    孟裳霓靜靜的看著他,恍惚間,那張臉總是叫她出神,她心口一陣刺痛,良久才道,“鎮國公幾次三番問我,想必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的確,六年前我被楚陽和潘氏陷害,新婚之夜失身給了一個陌生男人。”


    “我一直以為新婚之夜那人就是楚陽,且我被下了藥,意識模糊,自是不記得那人的模樣。”


    說及此,她漆黑的眸子裏泛出幾絲冷光,“若那個男人,重新出現在我跟前,我必會,殺之!”


    “對他,我亦憎惡至極!”


    謝鎮陵的手不由得抓皺了自己的衣袖,“你恨他?”


    孟裳霓微微一愣,直勾勾的盯著他,“一個毀女子清白的狂徒,不恨,難道愛嗎?”


    “如今我最不堪回首的恥辱,就這樣毫無保留的擺在了鎮國公跟前。”


    “鎮國公,你可看清我了?”


    謝鎮陵繃著唇,喉嚨微微一滾。


    孟裳霓則繼續道,“我倒也想再看清楚鎮國公幾分。”


    說罷,她竟是又往前湊了幾分,身上淡淡的熏香都直直縈進謝鎮陵的鼻尖。


    她手指一動,覆在他的臉上,卻並沒有摸上去,隻問道,“鎮國公,到底是何來曆?


    “當年大虞與西鳩國大戰,鎮國公少年英雄,不僅救了陛下,還贏下此戰,可在這之前,整個大虞都好似沒有你的身影。”


    “就像憑空冒出來一樣。”


    “陛下雖言,你自幼是在皇宮長大,事實當真如此嗎?”


    她柳眉一挑,聲音沉了幾分,染了些咄咄逼人的氣勢,“鎮國公,你……到底是誰?”


    暗紫色的絲帶下,謝鎮陵眼眸微動,片刻後卻是笑了,微勾的薄唇,像攝魂奪魄的妖孽。


    下一刻,他大手一伸,竟是徑直把她摟到了跟前,一隻大手抵住她的後背,另一隻手則拉住她纖若柔夷的素手,抵在了自己的心口。


    “孟娘子,有時候看東西,是要用心看的。”


    隻有一件薄薄的羅錦穿在身上,隔著光滑的緞麵,那顆跳動的心髒就像是被她捏在了手上。


    “你說,本公到底是誰?”


    六年前那夜,他也如此,拉著身下少女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那一夜,他在她耳邊重重喘息,沉沉低語,“記住我的心跳,記住我的名字,微生夜緋。”


    微生夜緋,是他在西鳩國的名字,鮮為人知。


    那場大戰後,大虞皇帝陛下,親自給他改了新名——謝鎮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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