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婉兒眼角垂著淚,嘴角卻勾著笑,鮮血將她破爛不堪的衣裳染的通紅。


    她就像一朵即將凋零在血裏的桃花,淒豔又絕望。


    她已經意識模糊,幾乎都看不清孟裳霓身下那個人,是謝鎮陵。


    少夫人是個傻子……還回來做什麽?


    她那麽聰明,那麽厲害,應該搬很多的救兵,把這些畜生,以及他們背後的人一網打盡才是。


    她一邊吐血,一邊喃喃道,“這一次,你怎麽失策了呢?”


    孟裳霓看見這一幕,心都要碎了。


    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和怒火從心頭蔓延出去,她第一次,用近乎懇求的語氣對謝鎮陵道,“鎮國公,我要他們,死!”


    迷煙的藥效在一點點褪去,她的身子逐漸恢複了力氣。


    謝鎮陵稍稍一偏頭,身子微微一蹲,便輕輕把她放了下來。


    “孟娘子,別看。”他的大手,自上而下從她的額頭掃下來,將她的眼睛輕輕闔上。


    下一刻,這抹暗紫色的身影,如風一樣閃進了室內。


    他嗅著鮮血的味道,徑直從已經死透了的那個瘦護衛頭上,拔出了天縱劍。


    “頭,這……這是個什麽鬼?”眾護衛心中駭然,紛紛往後退了兩步,一個個跟見鬼似的。


    “怕什麽?蒙著眼睛也敢來隻身一人來打架,不是瞎子就是傻子!”領頭的護衛說著,‘刷’的一下從腰間拔出一把彎刀來,指著謝鎮陵,“兄弟們,我們六人,還怕他不成!給我上!”


    “弄死他,旁邊那仙子可就是我們的了!”


    其餘護衛一聽,紛紛眼冒精光,拔刀直衝謝鎮陵而去。


    他們從四麵八方而去,圍成一個圈將謝鎮陵包裹在其中。


    在寒州,他們都算拔尖的武士,眾人合力起來,便是打倒一頭野牛也不在話下,眼前的男人不過生的過分魁梧了些而已,沒什麽好怕的!


    可僅僅是一瞬,他們就後悔了。


    隻見謝鎮陵手持天縱劍,身子微微一斜,天縱劍在他的手裏反手一橫,他在原地轉了一個圈,那些高舉著彎刀的護衛,便紛紛瞪大眼睛,滿眼不可置信。


    下一刻,一道道鮮血便從他們的脖子上噴湧而出。


    “咚!”


    “咚咚!”


    數人應聲到底,嗚咽嗆咳著,抽搐掙紮著,伸手去捂脖子上的傷口,卻怎麽也堵不住那噴濺的鮮血。


    片刻的功夫,幾人就咽了氣。


    唯留那沒有第一時間衝上去的護衛首領,此刻儼然已是嚇得雙腿發抖,想跑,那腿卻跟灌了鉛一樣被定在原地。


    “滴答,滴答……”謝鎮陵的天縱劍,滴著滾燙的熱血,落在他肩頭的時候,幾乎要將他嚇尿。


    “你……到底是什麽人?”他顫抖著,艱難的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來。


    謝鎮陵神色不改,一刀就刺向他的雙腿之間,硬生生把那坨惡心東西給削了個幹淨。


    他得留一個活口,扔進獄境司,大刑伺候。


    首領尖叫一聲,捂著大腿根,隻見他一咬牙,便想自盡,謝鎮陵的手卻更快一步,一拳揮過去。


    隻聽‘鐺’的一聲,那首領滿口牙都被打的鬆動了。


    再一拳,滿嘴的牙都掉了。


    在獄境司司主跟前搞自殺?純粹就是笑話!


    那首領護衛已是疼的滿地找牙找根,他跪在地上,驚恐的盯著謝鎮陵,這才知道,他們是招惹了一尊怎樣的活閻王。


    “婉兒。”此時的孟裳霓,已經越過了滿屋的血腥,身體還有些疲軟,她卻是迅速奔到趙婉兒榻前。


    原本豔若桃李的女子,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那張漂亮的臉,又腫又青。


    渾身上下幾乎沒一處是好的。


    孟裳霓想把她抱起來,都不知該從哪裏下手。


    “少夫人……別……別碰我……髒。”趙婉兒有氣無力的睜著眼,她的眼睛都是腫的,隻能微微拉開一條縫。


    “胡說什麽?你永遠都是最漂亮,最幹淨的姑娘。”孟裳霓滿眼通紅,聲音喑啞,她以為,重活一世,她就能保護好身邊每一個人的。


    她總是那樣胸有成竹,步步為營,可終究……也有疏漏的時候。


    前世趙婉兒與她沒有交集,這一世一開始,也隻是把她當做對付楚陽和潘氏的棋子而已。


    她們之間甚至並沒有深厚到足以讓趙婉兒,為她拚命的感情。


    所以今夜趙婉兒彈著琵琶出現在她院子的那一瞬間,她都是錯愕的。


    “我就喜歡少夫人……誇我的……樣子。”趙婉兒嘴裏血沫不斷,卻強撐著笑。


    她纖細的手腕一動,就被孟裳霓緊緊拉住,她重重咳了幾聲,“少夫人,你或許早就忘了……十年前……給街邊的小女孩,買了一把琵琶的事了吧?”


    她艱難的動著眼珠子,看向旁邊案幾上的琵琶,思緒仿佛被拉回到了十年前。


    那時的她,還不是妓子。


    她是教坊司琴師的女兒。


    她的娘親趙姬,因為是女兒,生下來便被扔進棄嬰塔了。


    幸得路過的教坊司司主心軟,將她帶回去撫養。


    再後來,母親成了教坊司裏的首席琴師,不僅彈的一首好琴,也彈的一首絕世琵琶,她耳濡目染,便也承了娘親的幾分功夫。


    她本以為,如娘親那樣厲害的人,將來就是進宮當琴師,都是不在話下的。


    可誰知道,僅僅是因為得罪了一位貴人,她那絕豔無雙的娘親啊,就像一隻狗一樣,死在了泥濘的臭水溝裏。


    娘親死前,想盡一切辦法將她送出了教坊司。


    從那以後,她孤身一人,靠著一把琵琶,過上了街邊賣藝的日子。


    可這世道對女子何其苛刻,縱然她藝絕帝都,也逃不過命運對女子的壓迫。


    人們一邊享受著她的琵琶聲,一邊看不起她拋頭露麵討生活的樣子。


    便時常有地痞流氓欺她辱她,那一日,她相依為命的琵琶,被摔的四分五裂。


    幾個地痞流氓甚至當眾調戲她。


    恰好彼時,一位小姐經過。


    那是除了娘親,第一個護她的人。


    她很美麗,很香,卻全然不嫌棄她這種陰溝裏的人。


    那小姐緊緊拉著她的手,還吩咐身邊的護衛打跑了流氓。


    然後親自帶著她去琴行,挑選了一把新的琵琶送給她。


    小姐溫柔的誇她,“你琵琶彈的好,長得也漂亮,你是一顆明珠,不該落在泥濘裏。”


    “願不願意來我府上,以後,我養你。”


    那時的趙婉兒愣住了,她隻記得,小姐的眼睛像夜空一樣黑,卻有著星星一樣的光。


    而她算什麽呢?陰溝裏的爛泥。


    她怎麽敢……留在她的身邊呢?


    她怯懦的收回了小姐緊緊抓著她的手,後退了。


    甚至,連一句感謝小姐的話,都沒說出口。


    小姐未曾惱怒,隻從身上取下一塊玉佩給她,讓她想清楚了,帶著玉佩去孟家找她。


    …………


    可惜啊,老天給了她機會,她沒抓住。


    等她想通了,想去找小姐的時候,她被人一棍子敲暈,套了麻袋,賣進了青樓。


    一待,便是十年。


    十年的折磨,早就讓她忘記小姐的模樣了……再次相見,她除了驚豔,卻沒認出少夫人就是當年那位小姐。


    直到前些日子,她的琵琶弦壞了,少夫人讓金釵帶她去琴行挑選琵琶時,金釵拿出了孟家獨有的玉佩。


    可笑吧,她甚至搶了小姐的丈夫……


    她藏在心底的小姐啊,曾經如天上皎月一樣的她,僅僅是遇見一個男人,入了婚姻,便被磨去棱角,滅盡光芒。


    連眼底的星星都不見了,隻剩一望無際的黑。


    也幸好那丈夫不是什麽好東西,讓她做了小姐的棋子。


    她看著小姐一步一步謀算,看著她被壓的‘佝僂’的靈魂,一點一點卸去女子身上的枷鎖。


    她明明那麽瘦弱,卻硬生生挺直了脊梁。


    她在反抗啊……


    是不是終有一日,小姐能真正的站起來?


    那個時候,這世道,是否會如愛男人一樣,也稍微珍愛女子一些?


    棄嬰塔,河邊,溝裏,山裏,鍋裏,碗裏,女嬰的哭泣能停止嗎?


    學堂裏,朝堂裏,能有女子的聲音嗎?


    她在路邊彈琵琶賣藝的時候,人們看她的眼神,會隻剩尊重嗎?


    她隻是路過一條僻靜的小路,會再也沒人敲暈她,把她賣進青樓嗎?


    趙婉兒不知道。


    ……


    此刻,趙婉兒緊緊抓著孟裳霓的手,舍不得鬆開半分。


    她的聲音染著血,喑啞的問道,“小姐,這輩子,你能見到這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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