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人把他們的首都開羅稱之為“凱旋之城”和“東方的門戶”。盡管前一稱呼早已徒有虛名,但第二個稱呼卻是名副其實。開羅確是東方的大門。作為大門,它就不得不首當其衝地麵臨西方影響的衝擊,而這個當年的“凱旋之城”已老朽不堪,沒有還手之力了。它已年複一年地成了弗蘭肯人的天堂,當年一個歐洲顯貴由於斷言蘇丹王曾穿著皮靴踏入阿雅索菲清真寺而被人一刀刺倒的時代,已一去不複返了,當今是每一個異教徒,都可以進入開羅的523座清真寺,而不必脫掉自己的鞋襪。


    希福德飯店、新飯店、東方飯店、尼羅河飯店、大使飯店以及無數的美食店、咖啡店和小旅店,完全可以滿足外國人在家鄉已習慣了的所有需求。當然花費也頗可觀,所以像我這樣一個沒有英國貴族收入的人來說,最好是離歐洲豪富聚集地越遠越好。


    但這個忠告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因為誰想遠離那些場所,又要在開羅生活,就不得不在當地人那裏租用房子,他要是不想天天甚至時時受騙的話,就必須熟悉這個國家的情況,而且至少得會阿拉伯語。對導遊和傭人的誠實,你是絕不可以信任的。你可以把家交給一個傭人管理,甚至相信他不會偷竊任何東西,但他每次外出購物,都會扣下幾個帕拉甚至一個皮阿斯特歸為己有,這個損失每次不算多,可時間久了就是一筆很大的數目。


    和導遊打交道就更麻煩。一個不懂當地話的人帶一個導遊去市場,你就可以肯定,這個導遊會和每一個商販勾結在一起騙人,然後再領取他應得的回報。為了做個試驗,一個諳熟阿拉伯語的法國人,不露聲色地帶一個導遊去一家武器商店。他剛踏入店門,還沒有得到通常的那杯咖啡,就聽到商販對導遊說:“兄弟,這次我們怎麽騙這頭基督徒蠢豬呢?我們給他歇菲爾德的次品,然後讓他支付大馬士格的價錢。利益我們對半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那個法國人突然用地道的阿拉伯語說,他既不是蠢豬,也不想在這裏買任何東西!把兩個人嚇得目瞪口呆。


    一位著名的旅行家這樣寫道:


    “過去,為居家過日子,須像女廚一樣,自己去購買所需的一切,大米和豌豆、熏肉和火雞以及所有在旅遊手冊中記載的各種各樣的食品。近幾年來,這些及很多其它事情都可以由代理人來完成。我們可以和他簽訂一個合同,規定由他來提供早餐和午餐,還有燈火、內衣、傭人和交通工具。合同要在所屬的人民執政官那裏簽署,這不僅對雙方的安全很重要,更重要的是,利欲熏心的代理人清楚地知道:他如果不好好執行合同,執政官就會危及他今後的營生,乃至取消他的經營權。每一個外國人在雇傭這種職業代理人之前都要先到執政官那裏了解他的信用情況。公開欺,騙的情況是很少發生的。


    雖然人們認為這種職業代理的存在是一種有益的設施,但須承認這些人的狡猾,所以我認為,無論是簽約時受騙,還是後來受騙,都是一樣的。當然能夠雇傭代理的人,也是值得羨慕的,因為並不是每個旅行者都具有這樣的財力。早餐和午餐多少道菜,火雞和各種各樣的食品,內衣和燈火!能夠如此旅行的人,我祝他健康了!


    我到達後,先去了東方飯店,在那裏租了一間最便宜的房間;而且隻住今晚一夜。然後我出門去找私人住房。飯店位於這個城市最漂亮的艾斯伯基耶廣場上。過去尼羅河泛濫時期,這裏是一片汪洋。默罕默得一阿裏為了把中間的水排掉,讓人修了一條環形運河,岸邊種上了樹木。伊斯梅爾帕夏又命令把整個地段用土覆蓋上,這樣一來,這裏的地勢就和城市其它地方一樣了。一部分土地修建了房屋,另一部分變成了公園,裏麵修了咖啡館、劇院和假山。下午這裏常常舉行音樂會。它的東麵是外交部、內政部和財政部;南麵是劇院和歌劇院。這個公園的麵積有32000平方米,誰要是在這個遼闊的地帶看看那數不勝數的飯館、啤酒店、冷食屋、音樂間、噴泉瀑布,他幾乎不會相信自己來到了“東方的大門”,隻有周圍繁茂濃綠的熱帶植物,才能使他又覺回到了現實生活中。


    我向東南方向的姆斯基地區走去。這是一個古老的弗蘭肯居住區,是薩拉丁時期,基督教徒首次獲得居住權的地方。這裏的歐式商店最多也最大;這裏的交通最繁忙,所以也最擁擠。街道狹窄而潮濕,但在三個商業區,西北的艾斯伯基耶、西部的伊斯邁利亞和南部的阿布丁出現之前,它卻是開羅唯一一條像樣的寬街。這裏還保留了歐洲的特色,隻是幾片古老而平矮的阿拉伯屋頂,典型的埃及式的髒和到處可以聞到的沙漠氣味,還告訴人們,這裏是什麽地方。


    想看地道的東方,你就得到阿拉伯人居住區去,為此你並不需要走很多的路。我按照過去來開羅的記憶,拐進了旁邊的一條小胡同,它的盡頭是另一條胡同。當我來到這裏時,一棟低矮的房子的泥牆上,四行文字映入我的眼簾:


    beerhouse


    cabaretabiers


    birrerll


    bira,inglisljewenimsawije


    寫的是英文、法文、意大利文和阿拉伯文。第四行是阿拉伯文。我停住腳步,注視著這座房子。它的外表令我討厭,但上麵寫的“啤酒”兩個字卻吸引著我。這座房子既無門也沒有窗子。房子前麵是十根已經幹裂的木柱,支撐著上部的屋牆。柱子後麵就是向街麵開放的啤酒店。人們可以看到裏麵不多的客人抽著煙坐在草墊或皮墊上,或者蹲在馬紮上,這可能就算是椅子了。一個十分肥胖的家夥,就蹲在這樣的一把椅子上出汗。他看到了我站在門前,就用雙手向我打招呼,友好地微笑著向我喊道:


    “進來,先生,進來!這裏的啤酒很好,很好!”他說的是土耳其語;這個人是個奧斯曼人。我沒有立即聽從他的要求,他就用左手舉著瓶,右手向我用力搖晃,他那沉重的酒桶般的身體也搖晃了起來。這樣一來,那個隻有三條細腿、像皮匠坐的小馬紮一樣的椅子,再也支撐不住了;它一下子塌下來,使那個胖子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哎喲,喚我的天,噢我的爸爸,嗅我的肚子,懊我的胳膊腿,嗅我的瓶子”,他呼天叫地地嚎了起來,而且把左手高高舉著,可就是不想站起來。


    我跳了過去,首先看到的是他最後喊的那句“噢我的瓶子!”確實不是虛張聲勢。他的酒瓶碰到了柱子上摔碎了,手裏隻拿著一個空空的瓶頸。瓶中的酒全澆到了臉上和眼睛上。其它客人都笑著看他的熱鬧,卻無人有意去把這個摔倒的人扶起來。


    “你受傷了嗎?”我問胖子,同時把瓶子碎片從他手上拿掉,用一塊手帕把他的衣服和臉擦幹。


    “我的四肢都摔斷了!”土耳其人回答,他仰臥在地上,把胳膊和腿向我伸了過來。


    “我不信,”我安慰他說,“如果你手腳受了傷,那你就不會做出這個難做的姿勢來。還是試試站起來吧!”


    我抓住他的雙手拉他,他差一點把我的胳膊拉掉,毫無用處!這時走過來一個黑人小男孩,他是一個堂倌,手中端著一個火盆,裏麵熾熱的炭火是給客人點燃水煙袋用的。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頑皮成性的小家夥。他用火鉗夾出一塊火炭,伸到了胖子的鼻子下麵,燒得他的小胡子嘶嘶作響開始發焦。土耳其人一下子站了起來,並狠命給了小男孩一個大耳光,打得男孩把火盆摔到了地上,喊叫著跑到後邊去了。


    “我的胡子,我漂亮的小胡子!”


    土耳其人咬牙切齒地喊道,同時用雙手撫摸著受損的胡須。“這個黑鬼怎麽敢損傷我男性的美飾呢!安拉應該把他打人地獄的最底層去煎熬!”


    這個人現在完整地站到我的麵前,我可以仔細觀察他了。他的個子並不很高,但腰圍卻特別大。麵孔呈深紅色,這不僅出於他良好的健康狀況,還出於他給人的真誠印象,盡管他的眼睛現在還放射著怒火,但看來在另外一個氣氛下,他會是很和氣的。他的年紀,我估計最多35歲。他的衣服和我類似:寬大的土耳其褲子、一件背心和一件低矮立領的短上衣,頭上戴著圓錐型菲斯帽,襯衣領下係著一條圍巾,腰裏紮著一條腰巾,腳下穿著輕便皮靴,隻不過我的衣服是中灰色,而他的卻是深藍色,而且裝飾著很多金邊和金穗。從他的外表就可以看出,他是個無需吝嗇自己錢財的人。


    現在他又從前到後,從上到下撫摩了一遍身體,確認除了燒焦幾根胡須外,安然無恙,麵孔便又變得歡快起來。他向我伸出了手,握住我的右手熱情地抖動起來。


    “上帝保佑,我沒有受傷!這段時間你過得怎麽樣?”


    “這段時間?”我奇怪地問,“看來你認識我?”


    “你不認識我嗎?”


    “我確實想不起來了。”


    “這我相信,因為當時你並沒有和我說話。讓我們坐下吧!你是一個德國人,肯定願意喝一杯啤酒。我把你喊來,你肯定會答應作我的客人。”


    他找了一把比較結實一點兒的椅子,我坐在了他的對麵。我暗自慶幸這次友好的會晤。我來到開羅,還沒有來得及撣掉身上的塵土,就遇到了一個認識我的土耳其人,而且看來他對我的印象還不錯。我很好奇,想知道他是誰,曾在何處見到過我。


    “嘿,小夥子,拿兩隻水煙袋來!”他向後麵喊道。


    黑人小男孩猶豫地走了過來,盡可能把胳膊伸得長長的,遞過水煙袋放到桌子上。他害怕再挨耳光。當他看到土耳其人不再生氣時,才給我們遞上火炭。煙鍋裏裝滿隻有在納幾雷才抽的波斯黑煙草。


    “給我們拿兩瓶奧地利啤酒來!”胖子又命令道。


    這是出於對我的禮貌:作為德國人我應該喝奧地利啤酒,而不是英國啤酒。但這個土耳其人對那個小男孩卻不怎麽禮貌了,因為那個放鬆了警惕的小男孩剛把酒瓶和兩隻杯子放到桌子上,就又挨了一個比上一個更厲害的大耳光,身體像條鱒魚穿過房間直飛向了門外。


    我們抽足了煙,他用一種友好而尊敬的目光打量著我。


    “你不認識我;所以我必須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叫穆拉德-納西爾,住在伊斯米爾的尼夫。我是一個商人,在海上有很多船隻。我的店鋪在伊斯米爾,但我的分店在尼夫。噢,尊貴的先生,我有不少漂亮和貴重的東西,連帕夏看到都會嫉妒的。”說這句話時,他把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放到了嘴上,吻著它們,並閉上眼睛,用舌頭咋著嘴,仿佛在想著什麽特別美妙的東西。“但我不僅是商人,我還是一個武士。”他接著說,“我在旅行時,必須帶上武器,世上沒人可以自吹曾戰勝過我。我的名字就可以證明這一點。”


    他十分驕傲地說了這番話,然後懷著期望地注視著我。


    “你的名字?”我問,“你是說穆拉德還是納西爾?”


    “納西爾。”


    “這個字和勇敢可毫無關係,它隻不過是腳趾頭上的厚皮而已,它有時是很疼的,會使臉部都扭曲,但隻是痛楚,而絕不是勇敢!”


    這個土耳其字的意思是雞眼。


    “安拉,安拉!”他高喊起來,“你完全理解錯了!這個字的意思是勝利者!”


    “阿拉伯語中的納西爾是勝利者,不是土耳其語中的納西爾。在土耳其語中,你應該叫作加利布、法蒂赫或者叫姆薩費爾才對。”


    “先生,難道你想誹謗我,讓我臉紅嗎?誰能比一個德國人判斷一個人的名字更準確呢?你要知道,德國人的祖先曾在很多位著名蘇丹的麾下進行過英勇的戰鬥呀!”


    “那好,是我誤解了,”我禮貌地認了錯,“請原諒我的無知。”


    “我原諒了。”土耳其人滿意地說,“我現在想告訴你,我是在哪裏見過你的。那是在阿爾及爾,我的船在那裏靠了岸。你認識那裏的一個叫拉托芒的法國商人吧?”


    “當然。”


    “你當時坐在巴巴叢大街一家咖啡館裏。我也進到了裏麵,發現所有在座的人都在目不轉睛地看著你。大家都在輕聲地議論著你,你走了以後,我向他們打聽。這時我才得知,你是一個德國人,曾從殺人匪幫手中,救出了拉托芒被綁架到撒哈拉去的兒子。我記住了你的麵孔,所以立刻把你認了出來。”


    “我不否認我是德國人。但人們把當時的行為誇張了。”


    “不,我知道,你當時消滅了最大的強盜馬幫。沒有一個匪徒能夠逃脫。”


    “我當時不是單獨一個人!”


    “一個英國人和兩個隨從和你在一起,這就是一切。我後來找拉托芒談生意,他又詳細地講了你的故事。先生,你現在從哪裏來?”


    “從烏雷阿裏地區的比哈德。”


    “你要到哪裏去?”


    “回家。”我簡短地回答。


    “回德國?是那裏有人等你,還是有什麽重要的生意要做?像你這樣一位先生,是不會做什麽生意的。”


    納西爾等待我的回答,臉上顯出一種不安的神情。


    “嗯,生意我當然沒有,也沒有人等我。”


    “那就留下吧,留下和我一起旅行!”


    “到哪裏去?”


    “到蘇丹去,去喀土穆。”


    多麽好的機會!到南部去旅行,這將滿足我心中很久以來的願望,可惜我不能給他肯定的答複。


    “我不能。我無法留下,我必須回家。”


    “為什麽?既然沒有生意也沒有人需要你。”


    “是這個驅使我走的,”我笑著掏出了我的皮錢袋,在土耳其人的鼻子前晃了晃,“我可以用土耳其語或者阿拉伯語告訴你我這個錢袋得的是什麽病,它叫做ssill或sajnma,是消瘦症,這個病隻能回家才能治好。換句話說,我的錢隻夠騎上駱駝去蘇伊士運河,然後趕快回家。”


    我估計,胖子這回會把這件事情擱下了事,但我估計錯了。他向我擺擺手說:


    “噢,你不會缺錢花的。你隻要去姆斯基區的埃及銀行,或者艾斯伯基耶區的奧本海姆銀行,或者去羅塞特公園的拉塞本銀行,你就會馬上得到你需要的錢,我是了解這些人的。”


    “可他們並不認識我。”


    “我可以給你寫一個條子帶去。”


    “我很感謝!但我不借錢。我不像你那樣富有,我隻能根據口袋裏的狀況旅行。”


    “你真的不願意?”


    “是的。”


    “可惜!”納西爾說,臉上表現了一種真誠的遺憾,“否則你正是我所需要的人。我見到你時,就感到很高興,立即產生了如果你沒有其它事情請你陪伴我旅行的念頭。”


    “你需要我?為什麽?”


    “安拉啊,這你還問我?我想去喀土穆,送我的妹妹去結婚。她帶了幾名女傭,我必須雇傭一些可靠的人同行。你想一想,我們要在尼羅河上進行充滿危險的長途航行,還要穿過半野蠻的阿拉伯部族地區!像你這樣一個打敗過嗜血成性的強盜馬幫的人,是什麽都不懼怕的。你還帶著當年用過的槍嗎?”


    “是的。”


    “那麽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這次旅行你無需花費一分錢;一切由我負責。我當然不會像對待一個傭人那樣付給你工錢。我將在那裏做生意,可以賺很多錢的好生意,我們可以商量,你應該從利潤中得到多少份額。”


    這是一個好建議!我承認,我真想立即說願意。但我還想了解得仔細一點兒。


    “你做的是什麽生意?”


    納西爾擠了擠眼睛,臉上顯出一種狡黠的樣子。


    “你難道不能想象嗎?”


    “不能。”


    “做點兒reqiq生意,怎麽樣?”


    他緊張地注視我的表情。reqiq就是奴隸。我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為此我決不能幫你,我是一個基督徒。而且獵捕奴隸現在是受到總督禁止的。”


    狡黠的表情在他臉上消失了。


    “職業的奴隸販子,是不會考慮總督的禁令的。但我不是一個獵奴者,也沒有興趣去獵捕奴隸。我的目標是鴕鳥羽毛、橡膠、香料和山扁豆葉。這些東西在喀土穆有很多貨源,我想在那裏大量收購。這對你的信仰是罪惡嗎?”


    “當然不是。”


    他伸出了手:“那我們就擊掌定約吧!”


    “時間很短,我們還互不了解。”我補充說。


    “我了解你,我知道,你正是我需要的人。我可以向你保證,此事不會對你有害的。恰恰相反,當你返回家鄉時,你會帶回去一個鼓鼓的錢包。”


    不管怎麽說,這一番話總是讓人心裏發癢的。如果他剛才回答我的話時,臉上沒有那種狡猾的目光就好了!這使我對這個麵孔真誠的土耳其人產生了懷疑。看來,如果我剛才沒有表現出反對買賣奴隸的話,他似乎還是很樂意做這種生意的。所以我對這個交易還有些猶豫不決。


    “事情並不是那麽緊急。請給我點兒考慮時間!”


    “很樂意,先生。我想,如果我們做不成交易,你就要去蘇伊士。你打算什麽時候出發?”


    “後天或者大後天。”


    “那麽我們還有些時間。我可以問一下你住在哪裏嗎?”


    “其實,我還沒有住處。我把有限的行李放到了一個旅店裏,現在出來想找私人住處。”


    “你還沒有找到吧?”


    “不但沒有找到,連看都沒有看到,我剛開始尋找,就被你友好地招了進來。”


    “這很好,這好極了,我有一個住處給你。我隻想問一問,你對住處有什麽要求。”


    “要求很少,或者根本沒有要求。我需要一個簡單的小屋,地上有一塊地毯,或者一塊普通的墊子。隻是一定要幹淨。哪怕隻有一個小天井,能吸上一口新鮮的空氣,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這當然是很低的要求。”


    “已經習慣在旅行中風餐露宿的人,來到城市裏也就沒有什麽太高的渴望了。”


    “這倒不必要。你可以像一個帕夏那樣居住。我向你介紹的住處,是非常好的。你可以得到三個房間,即使是大臣也會對它滿意的。”


    “非常感謝,我不是大臣,生活得也並不特別寬裕。你給我介紹的住處,過於好了,它不適合我和我的錢袋。”


    “咳,它非常適合,因為你不需要花費一分錢。”


    “唉,誰又會出租房子,而不要房租呢?”


    “誰?我,先生,就是我!”


    “你自己?你在開羅有房子嗎?”


    “沒有,但我租了一所房子。考慮到生意方麵的問題和為準備這次旅行,我不得不在開羅至少停留三個星期。由於我還要照顧我的妹妹她們,所以我不能租用有其他人同住的旅店和私人住房。因此我必須租一棟完整的房子,但這是很困難的事情。最後我終於在離此兩條街的地方找到了一棟合適的樓房。房主是個富有的人,他把裏麵的全部豪華設備都留給我們使用。”


    “所以你有三間空房?”


    “如果你願意,還有更多。房子又寬又大,有些房間我甚至還從未進去過。住在這麽大的房子裏,總是有一種奇特的感覺。所以你如果搬到我這裏來,並參加我孤獨的一日三餐,那真是為我做了一件大好事。”


    “嗯,這個建議我不難接受。我可以看一看我的房間嗎?”


    “當然可以!如果對你合適,我們現在就去。小夥子,我們要付賬!”


    他向後麵有一個門的地方喊道。黑人小男孩從門縫探出頭來,立即又縮了回去。他怕會再換一次懲罰,不敢過來,結果讓店主過來收賬。胖子付了七個皮阿斯特酒錢,他嘟囔著,但不是嫌酒貴,而是又拿出一個皮阿斯特來賞給那個小男孩。納西爾看來是個愛喝啤酒的人,他說,等我們看完房子以後,再回到這裏來。


    街道前麵這一段,有一塊開闊地,那是一個地道的東方式的喧鬧市場。從酒館裏可以清楚地看到五顏六色的人流繁忙活動的場麵,就是它吸引了穆拉德-納西爾。


    我們來到了他居住的那條胡同,這是開羅數目眾多的胡同中的一條死胡同。房子的外表看起來並沒有什麽吸引力,但它的裏麵卻是另外一個樣子。有些房子,朝街的一麵幾乎像個廢墟,但裏麵卻像是一座宮殿。東方人和西方人相反,他們總是遮掩所有同他們的家室和家庭生活有關的一切。這有它好的一麵,但製約了社會的發展和市民的凝聚力。


    很多房子都沒有窗戶。即使有窗戶,也都是不規則的,好像毫無計劃地安上去的,而且都安有一個細木條製成的柵欄。一長串的窗戶,閃亮的玻璃,讓人從外麵就能看到裏麵,這在東方是不易找到的。光線太多隻能幹擾生活。


    胡同最後橫頭上的一座樓閣,就是土耳其人租的房子。大門很高,但很窄。一個人騎著馬可以走進去,但必須把腿緊緊貼在馬身上,否則左右都會碰上門框。大門緊閉著;旁邊的一根小繩上拴著一個小木錘,納西爾拿起它來敲門。


    過了好一會兒,一個人出來開門,這個人的形象把我嚇了一跳。他在門下站著,好奇地打量著我,個子比我高出一頭還要多,但身材卻很消瘦。他的胸脯隻有小桶那麽寬,但每一條胳膊都是我的兩倍長。他的整個身體都是這個比例,四肢和麵孔也都很長,無限的長,但可怕的狹窄。他的鼻子至少有10厘米長,鼻梁筆直銳利,人們甚至可以當成刻刀使用。臉刮得很光。頭上纏著一塊頭巾,其寬度比通常愛戴特長頭巾的庫爾德人的頭巾寬。他穿著一件襯衣式的白色長衫,一直垂到腳麵。


    “這是賽裏姆,我的管家。”土耳其人向我解釋說,同時推開那個鬼魂般的家夥,把我讓進門去。


    我們進到裏麵,鬼魂般的賽裏姆在我們身後插上了門。我們來到一條狹長的走廊,它不是底層的中心,而是它的右邊,大門就在這邊,就是說,所有的房間都在我們的左麵。納西爾首先帶我去庭院,看來庭院當初還是很講究的,但現在已經荒廢了。我們走在大理石路麵上。在庭院的中央有一個同樣是大理石的盆器,但裏麵沒有水。庭院的四周是房子的牆壁。周圍有廊柱支撐著上層的房子,柱子後麵我看到通往各個房間的房門。


    土耳其人伸出手來在空中做了一個劃圈的動作。


    “這就是過去的富貴。這裏曾有過一個精美的噴泉,給人帶來涼爽,但它早已不再運作了。你看,這上麵和下麵有多少房間!誰又能把它們全部都利用上!”


    他說的是土耳其語。站在我們旁邊的管家,讚同地躬下了腰,用阿拉伯語順從地說:“正是,正是這樣!”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躬腰啊!我還從來沒有見到過,而且以後也不會再見到這樣的躬腰動作了,因為這個管家賽裏姆在這個地球上是獨一無二的。他的上身彎下時,動作是如此突然和急促,仿佛身體從他兩條長腿的支架上,一下子甩到了地上。做這個動作時,他的每個肢節都在搖晃著,就好像一棵楊樹或柳樹,被大風吹得枝葉簌簌搖晃一樣。他的長衫也以一種無法描繪的姿態運動著,有些像演戲時用布幕模仿海浪抖動一樣。看起來,仿佛這個人的每一根肋骨都從身體裏散脫了出來,自行其是地跳著各種舞蹈,通過長衫在進行表演。


    “我現在要領你去看看花園。”納西爾接著說,“跟我來!”


    我們越過了庭院。我又聽到了後麵傳來“正是,正是這樣”的聲音。我回頭一看,隻見賽裏姆在第二次躬腰,躬得如此低,以致他的身體和腿形成了一個規整的直角。


    庭院的另一側牆上,有一個沒門的豁口,通往花園,從它地處市中心這個角度看,它還是很大的。它的其它三麵,都是兩人多高的圍牆,由於古老,有幾處出現了裂痕。這裏沒有草坪或花壇,而隻是長著各種雜草和毒菌的荒地。


    “我帶你到這裏來,是讓你熟悉一下情況。”土耳其人說,“好,現在我們去看你的房間。”


    我們又回到庭院。賽裏姆還站在那裏等著我們,當我們從他麵前走過時,他又躬了一次腰,我甚至有些擔心,他那個細腰會一下子扭斷。然後他又邁著莊嚴的步伐跟在我們身後,為我們打開底層的第一道門,同時又鞠了一躬。


    我們進入了前廳,地上鋪著一塊用棕櫚纖維編成的大地毯。牆壁和棚頂都塗成白色。從這裏我們進入了第二個較大的房間,這是一間客廳,周圍擺放著紅絨坐墊,地麵鋪著一塊斯米爾納地毯,牆壁上用金粉在深藍的底色上錄寫《古蘭經》經文。下一個房間是臥室。棚頂中央掛著彩色玻璃吊燈,房間的一角鋪著貴重的祈禱用的地毯;另一個角落是盥洗設備,後來我發現它是用真正的中國瓷器製成,它的對麵就是臥榻,這是一個低矮的鋪架,上麵擺著很多高而柔軟的枕墊,上麵還覆蓋著絲綢蓋被。


    然後我們來到一個小房間,是按書房樣式布置的。牆壁上懸掛著一套煙鬥;一個展櫥裏陳列著納幾雷煙草和各種鋼製的煙草罐,另一個展櫥是書櫃,架上擺放著書籍。我看到兩本手抄的《古蘭經》和其他一些宗教書籍。房子的主人看來是一位有學問的虔誠的伊斯蘭信徒。


    前麵還有一扇門,但我們沒有打開它。納西爾向我解釋說:


    “那是我住的房間;現在你看到的房間,是為你準備的。你願意在這裏住下嗎?”


    “我很願意接受,但有一個條件。”


    “是什麽條件?”


    “我遷入這裏居住,不能被理解為我已經答應作你的旅行同伴了。”


    “同意,先生!搬進來吧!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客人,其它問題可由你自己考慮決定。但我十分希望你能參加我去喀土穆的旅行,從而給我帶來歡樂。在你最後抉擇在這裏居住之前,我還有必要告訴你一件事。賽裏姆,拿煙袋來!”


    管家還站在他為我們打開的最後一道門內。他又鞠了一躬,四肢抖動著,兩手幾乎伸到了地麵。


    “正是,正是這樣!但此事不應由我,而該由黑仆去做。我立即派他去取。”


    根據當地的習俗,這個奇異的人認為,他的職位過高,不能親自去做剛才分付的事情。他離開後不久,一個年老的黑人出現了,他從牆上取下兩隻煙鬥,裝好從銅罐裏拿出的煙草,點燃以後,跪著為我們遞上,然後離開我們,站到門前聽候調遣。這時納西爾和我已經並肩坐到了軟墊上開始交談。按東方的習俗,我不能打聽他妹妹的情況,但由於我被要求和她同行,所以極想對她有所了解。一位女士,從斯米爾納去喀土穆結婚,這肯定是個極罕見的事情,必然有其特殊的原因。我隻是順便了解到,她有四名女傭,兩個白人,兩個黑人。


    我緊張地等待著納西爾想告訴我的話。從他講話的口氣看,似乎同房子有關,而且看來他是出於真誠的考慮才想對我說的。不知這是否會讓我拒絕他的建議。


    “你是個基督徒,”他開始說,“我對你的宗教了解甚少,無法知道它的教義是什麽。你相信天堂和地獄嗎?你相信人死後靈魂還會繼續存在嗎?”


    “當然。”


    “你知道,人死後靈魂到哪裏去了嗎?”


    “不,隻有上帝才知道。”


    “靈魂出竅後,會在人間以鬼魂的形式出現嗎?”


    “作為一種精神可能存在,但作為我所理解的鬼魂,肯定不會的。”


    “你錯了,鬼魂是存在的。”


    “如果你這樣認為,我不想和你爭執,但我卻不能同意你的觀點。”


    “你很快就會同意我的觀點。你明天就會相信是有鬼魂的,因為我們這個房子裏就有一個。”


    納西爾用銳利的目光盯著我,顯然是期待我會恐懼。但我保持平靜並且微笑著。


    “常人所說的鬼魂是根本不存在的,所以這個房子裏也不會有。”


    “但我可以向你擔保,我說的是實話。”


    “這肯定是一種誤解。你或許看到了完全自然的東西,比如一個影子,而你把它當成了鬼魂。”


    “噢,不。影子是暗的,鬼魂卻是亮的。”


    “它長得什麽樣子?”


    “它有各種形態,有時是人的模樣,有時又像一隻狗、一匹駱駝、一頭毛驢”


    “原來如此,”我說,“它的想象力還不算太豐富。我是不想被當成駱駝或毛驢看待的。”


    “不要開玩笑,朋友!我現在是非常嚴肅地說這些話的。把這件事情告訴你對我來說並不容易,因為我擔心,你會因此而拒絕這個住處的。”


    “這你不必擔心,恰好相反,正因為你告訴了我這件事,我更決定要住下來。我常常聽到鬼魂的故事,可惜還從未見過一個。現在正好有這個機會,我很高興能利用它。我現在更要在這所房子裏住下了。”


    “先生,你在褻瀆靈魂世界。”


    “這不是我的意思。我隻是很好奇,並且希望從鬼魂那裏了解一點兒靈魂世界的情況,但可惜我不相信它屬於那個世界。”


    “它肯定屬於那個世界,因為它可以隨心所欲地出現和消失。”


    “它搗亂嗎?或者像一個老者那樣有理智?”


    “你總是嘲諷,但你會改變想法的。它可以通過所有的門。”


    “門鎖著嗎?”


    “沒有。”


    “那麽我也可以,盡管我不是鬼魂。”


    “它像鐵鏈那樣有響動;它像一陣風一樣嚎叫、呼嘯和咆哮;它像狗一樣吠叫;像豺狼一樣哀號;像毛驢和駱駝一樣呼喊。”


    “這些我都可以模仿。”


    “但它會突然消失?”


    “當然,我得親自觀察一下,看看鬼魂是如何行動的。你見到或聽到過嗎?”


    “是的。”


    “還有誰?”


    “所有的人:我的妹妹、她的女傭、管家、我的兩個黑人。它來到他們的房間,站到他們的床前,也站到了我的床前。”


    “也到了你妹妹的床前嗎?”


    “不,因為她讓女傭們把通往閨閣的房門堵住了。”


    “也就是說,我們這個鬼魂進不了堵住的門,但可以穿行開著的門。這我也會。”


    “不,不要這樣,我們的門雖然沒有鎖上,但卻都上了門閂。這所房子裏沒有鎖,隻有門閂。”


    “嗯,鬼魂出現有固定時間嗎?”


    “當然。你知道,鬼魂出沒都是從午夜開始的。”


    “每天都來嗎?”


    “是的,在這裏停留整整一個小時。”


    “有人和鬼魂說過話嗎?它回答了些什麽?”


    “沒有。”


    “那就是說,這個鬼魂不善言談,是個沉默寡言的精靈。這使我很敬佩,因為我不喜歡多嘴的人。它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在這所房子裏出沒的呢?”


    “從很久以前。每個住過這所房子的人都見過它。”


    “房主呢?”


    “不,因為鬼魂就是最後一個房主的靈魂。”


    “噢!那它有什麽身份證明嗎?”


    “先生,請不要再開玩笑!事實就像我說的那樣。房主生前是總督軍隊的少校,他死後就沒一人能在這所房子住一周以上。鬼魂把所有的人都嚇走了。”


    “你在這裏住多久了?”


    “一個星期。我必須老實地承認,如果我沒有碰到你,再過幾天我也是要搬走的。因為我想,你會把鬼魂趕走。”


    “我很感謝你的坦白。作為回報,我要滿足你的願望,我希望能和這個鬼魂認真談一談,讓它不要再來。”


    “安拉,上帝,神靈啊!”納西爾恐懼地喊道,“千萬不要這樣做!它還會留下的,它不會和你說話。”


    “你這樣想?”


    “是的。你隻要留在這裏,它就可能不再出現。”


    “你認為它怕我?”


    “不是,但是——先生,請恕我直言。”


    “請說。”


    “你從那邊的書籍可以看出,少校在他最後一段生活中,是個虔誠的人,因此我們可以斷定,他的靈魂也必是虔誠的。一個在安拉和先知麵前肅然而虔誠的鬼魂,必然要避免出現在一個基督徒、一個異教徒居住的房子裏。”


    “噢,”我笑了,“你真是一個機靈鬼!所以你才免費讓我住你的房子?”


    “不僅如此。請你記住,我聽到過很多關於你的事情,因此很願意讓你陪伴我。請為我設身處地地想一下!這是一所對我對我妹妹最合適的房子。我們如果因為鬼魂而離開,就再也找不到符合我們心願的住所了。所以我特別歡迎你來,因為我相信,如果你住在房子裏,少校就不會再來了。我的妹妹怕得要死,她想離開這裏。我的傭人們告訴我,如果我留在這裏,他們就離開我。如果我向他們宣布,你將和我們同住這所房子,他們都會感到欣慰的。”


    “那就快去向他們宣布吧!我感到由衷的高興,想不到,穆斯林的鬼魂如此懼怕我們基督徒,如果死去的少校是個聰明的鬼魂的話,那他從今天起,就應該停止對這所房子的騷擾。你為這所鬧鬼的房子付多少房租?”


    “每周五十皮阿斯特。你想,有多便宜!”


    “是因為有鬼魂吧!”


    “是的。全開羅都知道這裏鬧鬼,誰也不願進來住。它隻能租給外來人,即使外來人也隻能住幾天,最多一個星期。”


    “誰是現在的房主?”


    “死者的遺孀,但她在這裏已無法呆下去了,搬到了她在姆斯基的弟弟那裏,他是一個地毯商。”


    “嗯!這個鬼魂如此對待他的老婆實在不應該。如果這個男人留下了這所房子,卻用這種方式把繼承人趕走,那是不可原諒的。”


    “噢,他並沒有把遺產留給她,而留給虔誠的卡蒂裏納兄弟會了。他的遺孀隻有權住到她的生命終結,然後就歸兄弟會所有。”


    “原來如此!這個虔誠的卡蒂裏納在遺孀未死之前是不許使用這所房子的,所以少校變成鬼魂出沒在屋中!現在我明白了。快去告訴你的妹妹,就說,那個鬼魂最多再搗亂一次!”


    “你同意了我的觀點了嗎?你認為我是對的吧?我很高興。好,我馬上到她那裏去,告訴她這個好消息。但不僅這點會使她高興,我當年還給她講過關於你的故事,如果我告訴她,現在又見到了你,你或許會和我們一起前往喀土穆,那麽她對這個充滿風險的旅途的擔憂,也會一掃而光的。總之我要告訴她你的到來,因為你將同我們共同進餐。”


    納西爾站起身來走了。就這樣,我到達開羅才幾個小時,就陷入一有趣的冒險之中。滿懷免費去喀士穆的渴望,而且很能可能抓住埃及少校的鬼魂。我的心肝,你還有什麽更多的要求呢!


    說到鬼魂,我想起一起類似的鬼魂案件,那是在我家鄉附近的一個村子裏發生的案子,最後當事人受到了極刑。一個富有的農民死了,在遺囑中,他確定一個年老的親戚可以使用一棟後院的小房子,直到生命的終結。遺囑中的這個條件,使真正的繼承人,他的兒子受到了約束。葬禮之後,死者開始鬧鬼了,而且偏偏是在後院的小房子裏。親戚是一個老年婦女,她卻不相信鬼魂之類的事情,比開羅的少校的遺孀聰明得多。她暗地裏找了幾個強壯的大漢藏起來,等待鬼魂的到來。鬼魂被逮住,蒙在頭上的白布被扯下,結果正是繼承人、死者的兒子,他不甘心讓這位老婦人住這間小房子。


    難道埃及就不會發生類似的事情嗎?我這時單獨一人呆在房間裏,開始了我的初步調查行動。一切都是可以解釋的,隻有一點不好解釋,就是鬼魂可以穿行閂好的房門。我的房間有三個出口,一是我進來時的那道門,第二道門通往土耳其人的房間,第三扇門通向環繞庭院的圓柱廳廊。我不想打開第一扇門,因為黑人正在門外伺候著,它的門閂安在外麵;第二扇門上我這一麵也沒有門閂,同樣是在門的另一麵。但我發現在相應的高度上鑽有三個並列的小孔。第三扇通向圓柱廳廊的門的門閂安在我這一麵。我把它打開,檢查了外麵的門閂,同樣發現了三個小孔,而且正是在裏麵固定門閂的地方。門閂是木頭的。還有一點值得注意,所有通向廳廊的房間,都有門相通,人們可以從一個房間走向所有的房間;而且每個房間又都有一個門通向廳廊。問題很清楚,鬼魂隻要借助一根尖釘或鐵絲就可以開啟所有房間的門。它隻需要把鐵釘插入一個小孔中,紮在鬆軟的門閂上,把它撥向一邊就成功了。我不想把這個發現告訴納西爾,想暫時保守這個秘密。


    過了一會兒他回來對我說,他的妹妹對我表示歡迎。她很希望能見到我,但按照規矩,她不能來看我,一個男人也不能到她的閨房裏去,所以她隻能在旅行過程中等待會麵的機會了。她認為,我今天剛剛到達,在酒店停留的時間又很短,所以肯定已經餓了,應該讓我好好休息吃飯。


    胖子並沒想到我會餓。在這方麵,和全世界的婦女一樣,東方的婦女也同樣比男人更為細心。納西爾好像還有什麽心事想說,我看出了這一點,要求他告訴我。


    “-,”他說,“我不想再麻煩你,隻是一個黑人女傭的事。”


    “她怎麽了?”


    “她的牙疼得厲害,我估計,你大概是個醫生。”


    如果一個德國人來到東方國家,當地人都把他看成是個醫生或者是個園丁。


    *我能看看她嗎?”


    “一個黑人女傭?當然。”


    “把她叫來吧!”


    納西爾拍了拍手,門外的黑人走了進來。他獲得命令把女傭帶來。她還很年輕,沒有一般黑人那種扁鼻子和厚嘴唇。她的右麵頰高高地鼓著。女孩張開嘴,用手指點著四隻牙齒,說它們都疼。我立即清楚這是神經性的牙痛,因為所有的牙齒都沒有毛病。我答應立即為她治病,並擺出一副認真的樣子,口中念念有詞,用手摸了摸她的麵頰,然後讓她回去,並囑咐她今天不要出門。


    這並不是騙人的把戲。她的牙痛是一種神經性的現象,它同真正的疾病無關,我清楚,隻要對我信任就會產生效果。一個白人醫生的觸摸,會對這個黑人女孩產生比任何藥物都強得多的效果。我,或者說是黑女傭對我的信任解除了她的疼痛,後來這件事還救了我的性命。


    過了一會兒,老黑人男傭端上來一個托盤,上麵放著一隻雞,周圍擺著一圈烤牛肉塊兒。還有當地的主食烤餅。沒有叉子。我和胖子都抽出了刀子。我剛吃完一塊肉,其餘八塊肉就早已消失在納西爾閃光的牙齒後麵了。我拿起一隻雞腿,但我的嘴卻停止了工作,因為我看到我的東道主是如何靈巧地褪下了那隻酥脆可口的雞骨頭、把大塊的雞肉塞進嘴裏去的。這個土耳其人,似乎根本不咀嚼,簡直是生吞活咽,一直到沒有什麽東西可吃為止。他推牙托盤時,我才剛把雞腿吃完。把手上的骨頭和其他骨頭放在一起。黑人端來了臉盆,我們洗了手。


    “好,我們完成了一件事。”這個大食客滿意地說,同時還安慰我道:“今天晚上還可以多吃一些。現在我們再去啤酒館!在那裏比在這座寂寞的房子裏有趣得多。”


    我真想留在這裏,看一看死去的少校留下的書籍。當我拿起一本書時,納西爾說:


    “放下它吧!這些書對你這個基督徒有什麽用處,它們甚至沒有幫助死去的少校的靈魂渡過奈何橋。他在遠征塞納爾時,曾進行了殘酷的殺戮,為此他的良心受到了嚴厲的譴責。這才使他在晚年變得虔誠了,把房產獻給了兄弟會。放下那些沒用的書,跟我走吧!一瓶奧地利啤酒比那些學者的全部精神財富都強得多。”


    我隻好屈從了他的這種生活哲學,而且能喝皮爾森啤酒,我也並非不樂而為的。管家賽裏姆站在外麵。他趕緊為我們打開大門。


    “這位尊貴的先生是我的朋友,”他的主人告訴他,“他要住在我們這裏,將為我們驅趕鬼魂。”


    賽裏姆張大了嘴,把巨大的頭巾推向腦後,木然地盯著我,然後又記起了他的責任,打開門,把上身再次躬成直角。


    “正是,正是這樣!可他怎麽能做到這一點呢?”


    高個子保持著這個姿勢,期待著答案。


    “辦法就是他比你聰明得多。”納西爾對他說。


    賽裏姆突然直起身來,好像有個彈簧把他彈了起來,有些委屈地說:“難道我沒有無時無刻地帶著武器嗎?”


    “是的,你是帶著的。”


    “難道我沒有不斷祈禱聖人法蒂哈和頌讀《古蘭經》戰鬥篇嗎?”


    “我相信你做了。”


    “一個穆斯林對付這個惡鬼所能做的一切,我都做到了,我不應該受到責備。我是聰明和勇敢的。人們公認我是我們部落的英雄,我流過很多的血,就像尼羅河裏的水一樣。我願意和宇宙間的一切敵人戰鬥,可是我怎麽能和一個鬼魂作戰呢?子彈可以穿過它的身體,但它卻安然無恙,我的腰刀碰不到它的身體,而它隻要願意,就可以把我的臉擰到脖子後麵去。”


    “是的,你不需要這樣做,一個鬼魂是用槍打不死用刀刺不死的。我對你很滿意。”


    “正是,正是這樣!”部落的英雄喊道,他又重複著彎腰動作,等待著關門。


    “這個賽裏姆,真是個奇特的人!”我說,“他在你這裏很久了嗎?”


    “不,我是在這裏才雇他的。”


    “他以前在哪裏,是做什麽的?”


    “賽裏姆曾長期擔任金字塔導遊,後來和一個英國人發生了爭執,他氣不過,於是決定用其它方式賺錢糊口。他在我這裏工作很賣力,沒有什麽可挑剔的。”


    “他陪你去喀土穆嗎?”


    “是的,我是為這次旅行而雇傭他的,因為他說對這一帶十分熟悉。”


    “我祝賀你。如果他確實像他說的那樣是個英雄,那他就會在一切危險中保護你,所以就完全沒有必要再帶上我了。”


    “是的,”土耳其人說,“賽裏姆整天都把勇敢和不可戰勝放在嘴邊。你還會進一步了解他的。他口中的獻媚之詞和每日的彎腰鞠躬是不厭其煩的。而且也不能懷疑他的勇敢,否則他會變得很粗野。我確信,在危急時刻他會挺身而出。”


    “哼!老說自己勇敢的人,往往膽小如鼠;在這方麵我有很多切身經曆。”


    “賽裏姆肯定不是這樣。他講過他的很多經曆,可以看出他在使用武器方麵受過良好訓練。我剛才提到那個英國人,就是被他一個耳光打死的。”


    “你親眼所見?”


    “不,是賽裏姆講給我聽的。”


    “我覺得事實可能正好相反。英國人打了他一個耳光,幹是他就再也不願意當導遊了。如果真像賽裏姆自己講的那樣,那麽英國領事館隻要一句話,他就得受到嚴厲的懲罰。”


    我們來到了啤酒店,又坐到了一張桌子旁。為了不再發生意外事件,納西爾認為有必要在落坐之前,先檢查一下椅子的牢固程度。他滿意地做完了檢查,要了兩瓶啤酒。黑人小男孩送上酒來,還有兩隻水煙袋。這次他不再害怕了,而且充滿信任地看著胖子,我感到十分有趣。這是個機靈的黑人小男孩,頭發剃得精光,年紀雖然不大,卻已經有了紋身。在眼眉之間有一道深痕,兩條環形虛線從眼眉處通向發際中間,並伸向額頭兩側。這是丁卡黑人部族的一種紋身,男女都有。我很快就得知,這個小堂倌和胖子處於經常性的戰爭之中,他的最後一次進攻,是指向胖子穆拉德的胡須,但他的禿頭上也挨了一記價值一個皮阿斯特的大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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