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宮就好像一座高高的圍牆,牆裏和牆外是兩個世界。圍牆擋住了外麵的疾風驟雨,也擋住了春暖陽光,擋住了萬千黎民。


    宮苑深深,喬鬆算是體會到了這個詞的含義。


    和大哥活動了一下,一身熱汗的喬鬆回了寢宮泡了個熱水澡。在南星的服侍下擦著身子,喬鬆順口詢問起了她最近的情況,還有沒有人為難她們。


    “謝公子掛懷,近幾日倒是沒什麽事。那些討人厭的廷尉府官吏也沒人來,大家夥都鬆了口氣呢。”


    看來,驚鯢帶來的風波應該是暫時平息了。


    “慎言,廷尉府也是依法辦事,不可心生怨念。”喬鬆輕斥道。


    南星小臉上露出了一個委屈的表情:“奴婢也就是在公子這裏才有什麽說什麽,要是出了這個門奴婢的嘴巴可嚴著呢。”


    和半夏比起來,南星的性子就有些活潑,再加上喬鬆到底是後世人,對待下人也不是那麽嚴苛,所以這姑娘言行舉止也就大膽了些。


    無奈的搖了搖頭,喬鬆隻得再次告誡了一下:“話雖如此,你豈知是否隔牆有耳?這宮中規矩森嚴,稍有不慎便會壞了規矩。若是哪一天,真因為你這張嘴真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得罪了什麽不該得罪的人,後悔都沒地方去。”


    見喬鬆鄭重的模樣,南星很是知趣的向喬鬆行了一禮:“公子教訓的是,奴婢記下了。”


    “你呀,什麽時候向半夏學學就好了。”


    “啟稟公子,甘泉宮來了人,正在門外求見。”


    說曹操,曹操到。正想著呢,門外就傳來半夏的聲音。喬鬆有些驚訝,甘泉宮?幾個意思,誰啊。休沐的日子還有兩天,難道是這幾日沒去給祖母請安,所以她老人家著急了?


    恰在此時,南星也給喬鬆穿好了衣物。喬鬆也不著急,讓把人帶到自己書房去。


    書房是喬鬆自己向母親要求的,這點兒小事羋華自然不會拒絕,索性一隻羊也是放,兩隻羊也是趕,就讓人騰出了兩間屋子,給兩個孩子一人弄了一間,離兩人的寢殿並不遠,算是兩人比較私密的地方。


    來的是個小內侍,也沒見過,人看起來倒是挺機靈,一見麵便恭敬的向喬鬆行了一禮:“奴婢拜見公子。”


    “免了。”喬鬆抬了抬手。


    “謝公子!”內侍起身站了起來,然後道出了來意:“啟稟公子,太官大人命奴婢向公子呈上寶物一件。”


    太官是趙高的官職,乃是少府下屬官職,掌管宮中膳食,兼掌四時進獻果實。當然,這也是他明麵上的官職,實質上是掌握一半的羅網。


    隨著內侍的話,半夏捧著一個盒子走到近前。


    外麵人帶來的東西,自然是經過檢查的,這是為了防止有人加害。


    “趙太官倒是有心了,你回去告訴太官,就說本公子記下了。”喬鬆點了點頭。


    不用喬鬆吩咐,南星便將人領了下去,然後給予賞賜。


    書房內,喬鬆皺了皺眉頭,趙高這是想做什麽?打開盒子,喬鬆卻一下愣住了。盒子中並非是什麽寶物,而是一張麵具,一張遍布蛛網的麵具。


    這是驚鯢的?


    喬鬆有些愣神,趙高找到驚鯢了,而且還和她接觸了?


    這才一個來月不到兩個月的工夫啊,驚鯢不是在執行刺殺任務嗎?辦事效率這麽快的嗎……


    ……


    視線回到魏都大梁,三日前,信陵君府邸……


    雖說信陵君遭受國君猜忌,但他到底是王族子弟,再加上名聲在外,其府邸也是麵積極廣。府邸後宅,一座精雕細琢的閣樓之上,今年已經五十四歲的信陵君一手端著一個造型精致的金絲暖玉爵,側靠在軟榻上,沉醉在美妙的琴聲中。


    撫琴者乃是一妙齡少女,白皙的臉龐透著些許稚嫩,但其身段卻足以羞煞不少女子。


    此時,曲子進入到高潮部分,開始變得短而急促,聞之讓人仿佛置身於疾風驟雨之中。


    年邁的信陵君臉上流露出一抹悵然,仿佛回到了那段崢嶸歲月。


    那時的他心懷天下,一腔熱血想要報國。可惜,哥哥猜忌,讓他不得不劍走偏鋒,盜走了兵符,錘殺了大將。那次,他率領大軍大破圍攻邯鄲的秦軍,將虎狼之秦打的狼狽逃竄。更是聯合五國,率軍扣關,逼得秦人龜縮不前。


    那時的他意氣風發……


    轉眼,卻已白發蒼蒼。


    錚……


    突然,琴音戛然而止。


    信陵君睜開了眼睛,渾濁的雙眼落在美姬的身上,淡淡的說道:“你的心亂了。”


    “君上恕罪,妾身……”


    少女一臉惶恐,眼神忍不住飄向外麵影影綽綽的影子。


    閣樓之外,喊殺聲一片。


    “無妨,繼續吧。就當,是為本君送行。”信陵君自嘲著搖頭道。


    “君上何出此言。”


    “你……不就是為了刺殺而來嗎?”


    輕飄飄的話音落下,卻如雷霆炸響,讓跪坐在長琴之後的美姬攥緊了拳頭。房間內的氣氛仿佛凝滯了,似有一座大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美姬慌亂的拜倒在地上,驚慌之下不慎一頭撞翻了琴台,那把造價昂貴的長琴摔在地上,琴弦都斷了。可美姬不敢有片刻遲疑,麵色蒼白的請罪:“妾身不知君上何意,但妾身萬不敢有此念頭!”


    信陵君沒有理會,而是靜靜的說道:“其實,你們都多慮了。王上是不會讓我有機會再次成為合縱長的。”


    王兄當年對他猜忌心重,如今年幼的王上和那位嫂嫂又何嚐不是如此啊。他們隻在乎自己的權利,卻看不到近在咫尺的危險。


    美姬依舊在纏鬥著身體,仿佛恐懼到了極點。


    “你們秦國派出的那位上卿姚賈嘴皮子很厲害,我從他身上仿佛看到了張子的影子。興許,又是一個鬼穀傳人吧。”信陵君睜開了眼睛,仿佛是在給跪在那裏的美姬說,又仿佛是在給自己說:“姚賈說服了王上和王嫂,他們動搖了。可若錯過這次機會,我大魏國……”


    說到這裏,信陵君語氣中滿是惆悵,沒有繼續說下去。


    秦國大勢已成,這是六國最後一次機會,若是把握不住,滅亡就在眼前。到時,和秦國緊鄰的魏國,將會首當其衝。


    “所以,本君要以身做局,推王上一把……”


    跪在地上的美姬身體不再顫抖了,慢慢地抬起了頭。她的臉上還殘留著恐懼的淚痕,但眼神卻變了,變得無比冷冽,仿佛成了另外一個人。


    不,或許應該說,這才是她本來的樣子。她撕下了偽裝,露出了自己本來的麵目。清冷而危險,仿佛一株冰玫瑰,不帶任何溫度。


    門外的喊殺聲漸漸減弱,但依舊在向著這座閣樓逼近。


    信陵君仿佛察覺不到危險一般,依舊泰然自若,饒有興趣的搖晃著手中的酒爵:“過了今晚,本君被秦國刺殺身亡的消息就會傳遍天下。你說,其餘五國得到消息,會做出何種反應呢,是兔死狐悲多一些,還是恐懼多一些呢?”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一聲慘叫。猩紅的血液飛濺在門上,浸濕了門上的綾羅。


    廝殺已近在眼前!


    轟……


    閣樓的窗戶被人強行撞開,一個披甲的衛士倒飛著撞在了牆上。他的脖子已經被劍刃撕開,可這個士兵依舊在掙紮著扭過頭,想要讓他的君上快逃。


    可是,入眼的卻是讓他絕望的一幕。


    窗外,一個身著秦軍鎧甲,手持一把寶劍的身影屹立在月光之下。


    寶劍造型奇特,劍脊中空為一條縫隙,皎潔的月光透過那條縫隙穿過,映照出陰冷的血紅。


    房間內,美姬手持匕首,刺穿了信陵君的胸膛。


    畫麵定格在這一刻,兩人沉默對視。


    “撤!”


    闖入那人發出一道沙啞的命令,整個人快速隱入了黑暗之中。


    美姬放下了握著匕首的手,一個吊墜在手心浮現。


    沉默片刻,美姬沒有去管失去支撐倒在地上的屍體,從房間中一躍而出。躍入空中的刹那,她身上的衣物在劍氣的切割下化作漫天的蝴蝶,露出了一身緊致的貼身皮衣。隨即,她拿出了一張布滿了蛛網的麵具戴在了臉上。


    這一刻,羅網天字殺手——驚鯢再次登場!


    提起從衛士手中搶過來的長劍,驚鯢一劍橫掃,粉色的劍氣將襲來的箭矢盡數攪得粉碎。


    這些普通甲士如何是天字級殺手的對手?哪怕他們憤怒的不能自已,依舊無法阻擋驚鯢離去的腳步。當他們闖進閣樓,那個被他們視若神明的君上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手中的酒爵翻到在地上。


    可無人沒注意到的是,君上的嘴角卻有著一抹上揚的弧度。


    ……


    從信陵君府殺出來,驚鯢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大梁城,來到了一處森林之中。從樹上落下,掩日早已在等候了。


    驚鯢麵無表情,信陵君的死在她心中無法掀起任何波瀾,就和以往那些刺殺目標一樣,隻是她任務記錄中的一筆。


    “很好,你很好的完成了任務。”掩日那沙啞的聲音在樹林中響起,透著一股滲人的寒意:“那麽,也該開始下一個任務了。”


    “我……”驚鯢直視著背對著她的掩日後背,冷冷的問道:“還有下一個任務嗎?”


    “我早就說過,你瞞不過她!”就在這時,林中又響起了一道冷漠的聲音。


    隻見一個扛著黑白雙劍,麵容狷狂的男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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