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大朝會似乎是故意的,勁爆的事情一個接著一個,這邊公輸越剛剛獲得國匠之稱,王綰又來了放大招了。


    “王上有旨,傳儒家掌門伏念先生上殿!”


    身在鹹陽的官員還好,多少聽聞二公子回來的時候,儒家掌門也入秦了。但是,常年戍守邊疆的將領以及那些郡守縣令可就不知道了,紛紛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蒙武,你家兩個小子一個當了鹹陽令,一個在王上身邊聽候差遣,消息靈通,可知儒家掌門什麽時候來我大秦了?”


    誰啊,敢這麽直呼你達額滴名字!信不信額今兒捶死你!


    蒙武一回頭,腦袋頓時縮了縮,沒轍——王翦!


    自打父親蒙驁在秦王政七年病逝之後,上將軍之位一直空懸。本來王上有意桓齮老將軍,但老將軍推辭了。不過王翦常年領兵在外,鎮守邊疆,因此呼聲最高。


    而如今的大秦軍方之中,除了以桓齮老將軍為首的老邁派之外,少壯派便是以王翦為首。


    “聽犬子說,是二公子請來的。”


    “儒家?嘿,這倒奇了怪了,儒家不是一向看不慣我大秦嗎,竟然也來入秦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蒙毅那小子,嘴嚴,一巴掌打不出三個屁來,什麽都問不出來,就知道這麽多。”


    “屁!你個莽夫,娃娃這是做得對。再像你嘴巴沒個把門兒的,遲早要出事兒。”王翦鄙夷的瞥了眼蒙武,心眼子比腚眼子還要淺的憨貨,還在這兒點他呢。


    這明裏是埋怨蒙毅嘴巴緊,實際上是在這兒提醒他王翦,不該打聽的別打聽。


    他王翦是什麽人?順著這貨的話就捧了幾句。


    兩個老狐狸相互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於是就又悄咪咪的嘀咕了起來。


    看的旁邊的王賁一陣的膩歪,忍不住撇過了頭。


    “嘿嘿,老夫倒是想瞧瞧這群滿口仁義道德的窮酸書生想來幹嘛。”


    武將末尾幾個白發蒼蒼的老頭麵露不屑。


    武將一側,幾個大將懷著看笑話的心情準備看伏念來幹嘛。


    然而,最前方的幾個武將——王翦,王賁,蒙武,蒙恬,李信等人卻不苟言笑,反而眼中滿是慎重之色。


    他們不是末尾那幾個蠢才,一把年紀了還混不到前麵來。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已經無所謂文武之別了,這些人全都是能文能武,隻不過是有所側重罷了。


    二公子不遠千裏請儒家入秦,足以見對儒家的重視。而且王上剛剛推出了紙張,這會兒又拋出了儒家,這背後的緣由值得深思。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大多如此,交頭接耳的低聲議論著。


    悄無聲息間,一股怪異的氣氛逐漸彌漫開來。底下的一些地方官員時不時地看一看呂不韋,眼神中滿是奇怪的神色——今日接連兩道王詔,相國大人之前可是一點兒都沒提起過啊。是相國大人保密,還是說相國大人根本就不知道呢?


    若是前者還好,說明相國大人行事周密,可若是後者……


    嘶……


    一時間,許多人心中不由得後悔自己怎麽如此心急,竟和呂不韋這老匹夫如此快的結交。


    伴隨著內侍的傳令,一身華服的伏念迎著一眾官員或是好奇,或是友好,或是鄙夷,或是不解的目光,一步步踏入了這座曾經對儒者來說唯恐避之不及的秦國朝堂。


    能坐在大殿之內的,至少都是一郡之首,而類似縣令一級的官員,基本上隻能在章台宮之外有個軟墊了。


    這會兒天氣已經很涼了,冷風呼呼的吹,這些人在外麵可是遭老罪了。


    盡管已經有一大部分官員隻能坐在章台宮之外,此時的章台宮中依舊坐了三百餘大小官員。


    好在這對於宏偉的章台宮來說,並不顯得擁擠。


    伏念身為儒家掌門,年輕一些的時候也曾效仿先賢周遊列國,曾有幸去過六國中幾個國家的議政大殿,但從未有哪一國的大殿能給他以如此肅穆之感。


    整個章台宮並無過多的裝飾,隻是以大片的黑色,給人以濃重的冰冷鐵血,就仿佛一塊頑鐵,又冷又硬。


    兩側秦國官員同樣是一身玄色朝服,手持笏板,正襟危坐於兩側。尤其是前列的官員們,更是向他投來了審視的目光。


    伏念壓下心中的起伏,走到了大殿中央專為重臣秉明事務的軟墊之前,躬身俯首行禮:“儒家伏念,見過秦王!”


    嬴政也在打量這位儒家掌門,微微頷首:“早聽聞伏念先生乃是齊魯賢者,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秦王過譽,賢者之稱,伏念實不敢當。”


    “哈哈,今日寡人得見兩位大才,皆是如此謙虛。”嬴政不禁啞然失笑,感慨道:“也許這就是賢德之人的共通之處吧。”


    “寡人年少時便讀史,以了解我秦國曆代先君之艱苦奮鬥。讀史之時,寡人就發現了一個問題,自先孝公時起,我大秦便重視山東學子,以六國之人才,興大秦之基業。


    孝公與商君,惠文王與張子,昭襄王與範睢,先王與呂相……


    此誠彰顯我大秦對人才之重視。


    然,寡人觀史之時卻有一個疑問:為何此等驚世大才,卻並非出自我秦國?是我秦國文華不興,以致培養不出此等人才嗎?是我秦國之土壤太過貧瘠,養不出此等絢爛之奇葩嗎?


    寡人不解,但寡人自認為,我大秦從西陲小國一路拚殺,到今天已成問鼎中原之勢,想來,我秦人是不弱於山東列國的!


    故此,寡人一直便想建立屬於我大秦的稷下學宮,興我大秦之文脈。”


    嬴政此話,實際上是有失偏頗的。秦國本土並非沒有人才,比如上大夫甘龍,嚴君樗裏疾,公子華,白起等……


    但秦國重視列國人才,不惜予以高位也是事實。再加上嬴政乃是秦王,他開口之時,一眾文武自然不會開口打自己大王的臉,故此也就沒人站出來了。


    “恰逢公輸先生首創紙張,此乃文事大興之關鍵。”


    說著,嬴政看向了退回去的公輸越一眼。公輸越連忙起身,向嬴政一禮。


    他這一起來,卻吸引了伏念的注意。伏念連忙俯身行禮,這是身為一個文人對紙張創造者的敬意。今後,隻要公輸越不犯什麽原則性的問題,無論他走到哪裏,都會為諸子百家所尊敬。


    小胖子臉上的表情肅穆,但心裏可就蕩漾開了:哎呀,美滴很,美滴很!!


    儒家掌門都向我行禮了!這可是儒家啊!


    小胖子此時恨不得衝回公輸家,向那幫曾經鄙視過自己的老頑固大喊一句:還有誰!


    嬴政向公輸越微微壓了壓手,示意他可以坐下了,然後繼續說道:“故此,寡人在鹹陽建立太學,欲培養我大秦之驚世大才!


    今日,寡人特請伏念先生為太學祭酒,不知先生可願否?”


    祭酒?


    本來懷著看笑話的人紛紛正襟危坐了起來,想看看這位儒家掌門如何回答。


    幾個派係的大佬們則是驚疑不定的看著伏念,時不時地隱晦的瞥一眼端坐在王座上的嬴政,眼神中泛起了思索的神色。


    伏念拜服於地:“王上遣公子不遠千裏盛情相邀,伏念感激涕零,願為祭酒,以興大秦之文事。”


    “善!”嬴政微微頷首。


    王翦和蒙武兩人相互對視了一眼,紛紛皺起了眉頭:王上到底意欲何為?當真隻是為了大興文事?


    文官一側,昌平君,昌文君亦是同樣的表情。


    而禦階之上,呂不韋卻是臉色微微一變。該說不說,到底是相國,其眼光無可比擬。瞬間就意識到了王上的用意,恐怕伏念為祭酒並非殺招,那紙張才是!


    一想到這裏,呂不韋的呼吸有急促了幾分。


    紙張啊!


    天下出此奇物,本相竟一無所知!


    就是不知王上引儒家下場,究竟要在這紙張上作何文章。


    嬴政命人端來了太學祭酒的官印。


    王綰宣讀詔書:


    “今有賢者伏念入秦,其學識淵博,品性高潔。


    寡人考校之後,特命其為太學祭酒,賜大學士職,位在博士之上!


    太學乃國之要事,望爾盡心盡力,勿負寡人期盼。”


    大學士一職乃是喬鬆提出來的,和博士類似,都是文職,沒有實權,相當於君王的智囊庫,用來提出方案的。


    也就是說,隻拿俸祿不管事的職位。


    “臣伏念,謝王上!”伏念雙手接過詔書以及官印,再度拜下。


    嬴政微微頷首,示意他起身,然後再次抬了下手。王綰再度從宦者令捧著的托盤中拿出了今日的第三份詔書。


    眾臣隻覺得心髒都在猛然跳動,今日這詔書是一份比一份勁爆啊,這一份不知又是什麽事。


    “王詔:


    紙張乃大秦文脈之關鍵。以紙張之利,舊之竹木簡牘,將成過往。


    今命太學將秦之文書以紙張悉數抄錄,以取代竹木。


    自即日起三月之內,大秦上下,均需逐步淘汰竹木簡牘,皆采用紙張書寫。


    各級官吏,務必將過往公文以紙張抄錄存放。


    大秦上下原有竹木簡牘,將陸續收歸國府存檔封存,以備後用。


    為方便民間學問傳播,今成立刊印司,隸屬於奉常之下,主管書籍刊印一事。


    刊印司設大夫一人,秩比兩千石,主簿兩人,秩比一千八百石!”


    刊印司?


    這是什麽?


    刊印大夫秩比兩千石嗎?這可是封疆大吏級別的啊,即使是隸屬太常,也是不是有些太高了?


    九卿之一的奉常更是一臉的茫然:什麽情況啊,這咋不聲不響的,老夫屁股底下就多出來了一個部門呢?王上,你咋連個招呼都不打呢?


    看看周圍其他的太仆,典客,治粟內史等官員一臉要吃人的模樣。這分明是羨慕嫉妒恨啊。


    可奉常愣是死活高興不起來。


    朝堂中的大人物心中紛紛一驚,王上這是要以國府之力,推行紙張取代竹木簡牘啊。


    此雖好事,但是否操之過急?


    想到這裏,一群人紛紛在笏板上記下,打算一會兒再提醒王上。可別心太急,把好事辦成了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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