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趙高的消息之際,李斯正在和輜重營的各位將領進行交流,搞清楚輜重營目前的狀況。王上說是要督運糧草,那自然不能隻是一句空話,李斯這位隨行的長史自然是要將各項事務落到實處的。


    趙高一句十萬火急,讓李斯不敢耽擱,連忙放下了手頭上的事情跑了過來。


    聰明的趙高讓人在百米外便攔下了李斯,自己則是在帳外伺候,防止嬴政召見之際他卻不在。


    從內侍口中李斯也隻是聽了個大概,見到趙高,才徹底明白怎麽回事。


    聽完之後,李斯不由得苦笑著搖了搖頭:君上這味藥,未免下的也太猛了。這下好了,反倒讓自己置於不利之地了。


    “王上盛怒之下,唯有長史能勸其一二了。”


    李斯目光在趙高身上停留了一瞬,方才點了點頭。


    趙高隨即麵向大帳,開口道:“啟稟王上,長史李斯在外求見。”


    大帳內短暫的沉默之後,宣李斯進去覲見。


    李斯邁步走入了帳中,先是行禮參見,待嬴政讓他起身才直起了腰,看到帳中翻倒的桌案,不由得滿臉愕然:“王上,這是……”


    “李斯啊,你來是有什麽事嗎?”


    “哦,是這樣,臣和輜重營的一應將官進行了接洽,大致摸清了輜重營如今狀況。發現,糧草由太原郡運來,損耗頗大。


    故此,臣來請示王上,是否可以更改一下糧草征調方案,將一部分糧草改為就地在趙地抽調。”


    李斯的借口張口就來,嬴政也沒有懷疑,隻是讓李斯將方案詳細說一下。


    即使怒火未消,嬴政也保持了一個君王該有的理智,從李斯的方案中挑出了幾個淺顯的問題,然後讓李斯去辦。


    待到將事務處理好,李斯接著提起了另外一件事:“王上,邯鄲內的頓弱先生通過羅網傳來了消息,郭開已經快撐不住了。眼看城破在即,我等是否還有必要再和郭開糾纏呢?”


    城破?


    嬴政微微一愣,不由得再度想起了剛才那個逆子口中的話。


    歎息一聲,嬴政道:“李卿啊,你說寡人該如何處理這邯鄲啊。”


    “臣不明白王上之意,還請王上示下。”


    嬴政猶豫了片刻,將剛才發生的一幕描述了出來。


    盡管已經是二次聽聞,但李斯還是配合著做出了吃驚的表情。


    “這逆子,真是氣煞寡人了。”嬴政還是有些惱火,臉上滿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北地君此番言論,確實是太過殘酷,有極大地可能激起民變。”李斯認同的點了點頭,然後語鋒一轉:“隻是,臣有些不解。按說北地君未免秦趙大戰以至於傷亡過重,甘冒風險於兩軍陣前與李牧將軍會麵。何以會一反常態,提出如此酷烈的辦法呢?”


    嬴政微微一愣,心頭怒火不由得消散了一些。


    對啊,那逆子一向愛民如子,當初不過幼齡,便在韓國田邊立下大願。此時卻放言,屠戮邯鄲,一個不放。


    看到王上的表情變化,李斯趁熱打鐵,繼續道:“況且,君上對李牧將軍之才頗為看重,豈不知如此做法,會讓已經降我大秦的趙軍俘虜再生波瀾?”


    “李卿,你的意思是,這逆子是故意的?”


    “君上之目的,臣也無法看透。隻是覺得,君上此次做法,太過有悖常理罷了。”李斯這個時候不說話了,裝傻充愣了起來。


    沒轍,這兩人一個是秦王,一個是秦王子嗣,貴為秦國封君,父子二人之間的交手,他李斯和趙高隻是一個旁臣罷了,不敢太過深入其中。


    這分寸得掌握好,要不然太聰明的人,可是會惹人不喜的。


    嬴政皺了皺眉頭,此時他的怒火已經徹底消散。經李斯這麽一說,心裏已經隱隱有了猜測,但是他還有些不太確定。


    思索了一瞬,嬴政道:“李卿,隨寡人去探探那逆子,看看他到底想做什麽!”


    “唯!”


    ……


    嬴政帶著李斯和趙高兩人,在蒙毅的帶領下,來到了喬鬆的帳篷外。可就在這時,嬴政卻停下了腳步。


    思索了片刻,嬴政叫過來了李斯:“李卿,你進去探探這逆子的底,寡人就不去了。”


    “王上,這……”李斯頓了頓,道:“唯!”


    隨即,李斯走到了帳篷之外,門口兩個禁軍自然是讓了開來。嬴政又叫過來了蒙毅,在他耳邊低語了一陣,蒙毅臉上泛起了一絲一閃即逝的古怪,打量了一下帳篷,領著嬴政去了帳篷的一個角落。


    ……


    而大帳之中,喬鬆洗好了臉,又換了身衣服。畢竟他之前被嬴政一硯台砸在了腦袋上,這身衣服什麽的是徹底看不成了。


    待到李斯來的時候,他才剛收拾好,命人取來了藥膏,塗抹額角的淤青。


    好在嬴政隻是命人軟禁喬鬆,並未讓他連個下人都找不到。


    “嗯?李長史,你怎麽來了?”見到李斯從帳外走來,喬鬆顯然很是詫異。


    李斯看喬鬆這模樣,無奈的解釋了一下:“臣自王上那裏而來。”


    喬鬆恍然:“原來如此,自己找地方坐吧,我稍後便來。”


    “君上隨意,臣不急。”


    塗抹了藥膏,然後一邊催發內力配合著吸收藥性,喬鬆這才轉身走向了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


    “長史自父王那裏而來,可是父王有什麽訓示?”


    李斯沒有回答,而是盯著喬鬆詢,一臉怪異的問道:“臣觀君上,似是一點也不擔心觸怒王上啊。”


    明明已經被蒙毅押回來,禁止任何人探視。換句話說,等同於被軟禁了。


    雖說額角的淤青使得這位年輕的君上看起來有些滑稽,可李斯硬是沒在他臉上看出來任何惶恐。


    自家王上的氣勢壓力李斯可是深有體會,這要換成旁人,恐怕早就嚇得魂不守舍了。


    喬鬆哈哈一笑:“些許拙計而已,讓長史見笑了。父王英明神武,隻是暫時被怒火蒙蔽雙眼,但等火氣消了,遲早會看穿的。”


    “素問君上有急智,今日李斯算是見識了。隻是,君上如此行事,卻是置自己於不利之地啊,此舉當真值得?”


    喬鬆聞言,歎了口氣:“不如此,又能如何呢?


    父王也是人,當年在邯鄲飽受欺淩,仇恨越釀越深。


    如今秦軍破城在即,父王攜滿腔怒火自鹹陽而來,可想而知等待邯鄲的將會是怎樣的雷霆之怒。


    然,我還是那個觀點: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


    倘若父王以雷霆怒火施加於邯鄲,權貴倒還罷了,死便死了,讓父王出氣也無妨。可百姓何辜啊。


    為此,我也隻能出此下策,讓父王意識到此事利弊了。”


    “至於我自己嗎?倒是無妨。些許委屈,比起邯鄲十數萬生民之性命,孰輕孰重,還是能掂量過來的。”


    “君上胸懷,臣佩服之至。”


    “蛤,哪裏。”喬鬆笑了笑,道:“我大秦欲一統天下,便當有天下之主的寬廣胸懷,能容常人之所不能容,忍常人之所不能忍。


    秦人,韓人,趙人,將來的魏人,燕人,楚人,齊人,皆為我等治下之民。


    若我等掌舵之人尚且無此胸懷,心心念念依舊是舊日之秦,而將昔日六國之民視作二等,上行下效,我秦之官吏麵對列國舊民又該是何等態度呢?


    到時,即使我等以兵鋒之力降服列國,所謂天下之一統,亦不過流於表麵罷了!”


    “李斯受教。”李斯起身,鄭重的一禮。


    李斯今日來,似乎真的隻是奉了父王的命令,過來看看他,多餘的也沒有和喬鬆說,也沒有說什麽時候給他解禁。


    兩人聊了約莫半個時辰,李斯便起身告辭了。


    喬鬆也沒有送,畢竟他還被禁足著呢。


    ……


    出了大帳,李斯拐了個彎,然後又繞到了喬鬆帳篷的後麵。隻見嬴政正站在那裏,聽著趙高惟妙惟肖的模仿著二人的對話,臉色陰晴不定的。


    李斯放輕腳步走了過去,向嬴政行了一禮,趙高則適時地停了下來。


    嬴政冷哼一聲:“難道在這逆子心中,寡人就如此掂量不清楚輕重嗎!”


    李斯沒有言說。


    人的理智,總是容易被情緒左右。而有些東西,盛怒之下是很容易忽略的。君上故意刺激王上,說出那等酷烈之策,就是讓王上自己意識到,對邯鄲當妥善安置。


    此時消了氣的嬴政也算是徹底明白喬鬆的意圖了,可身為老父親,卻被自家崽兒給上了一課,嬴政總覺得心裏不痛快。


    想了想,嬴政看了李斯一眼:“李卿,你去進去告訴那逆子,就說寡人心中還對邯鄲之人痛恨不已。讓寡人放過邯鄲之民,可以,但他得想個辦法,讓寡人既把這口惡氣出了,維護我大秦君王的威嚴,也得妥善安置邯鄲之民,不會引起民變。”


    李斯頓時懵了,這,這太強人所難了吧。


    “他要是想不到,那就繼續禁足吧!等寡人什麽時候出了這口惡氣,什麽時候再放他出來!”


    言罷,嬴政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李斯嘴角抽了抽,我這會兒回去嗎?這不等於不打自招嗎!


    可王命已下,李斯隻好不情不願的再次來到了喬鬆的帳篷門口。


    察覺到簾子被人掀了起來,剛拿起一卷書的喬鬆微微一愣,問道:“李長史,你是還有什麽事沒說嗎?”


    李斯臉上泛起了一絲尷尬,很是為難的將嬴政的要求轉述了出來。


    “君上,臣還有事,便先告辭了!”言罷,李斯逃也似的轉身就跑。


    喬鬆頓時呆住了,良久才反應了過來:壞了,我爹跑我這兒聽牆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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