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負芻的突然離場,讓大殿內的楚國群臣都陷入了茫然之中。


    楚國令尹隻好硬著頭皮站出來,向姚賈致歉,並表示楚王他日一定會再次召見。


    然而,姚賈卻並不買賬,他當場大發雷霆,口水四濺地對著楚國朝臣們破口大罵,甚至連臉上被噴到口水的朝臣們也不敢擦拭一下。


    罵完之後,姚賈更是大搖大擺地離開了楚王宮,絲毫沒有給楚國君臣留任何顏麵。


    ……


    回到驛館後,姚賈並沒有休息,而是坐在桌案邊,腦袋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打起了瞌睡。一直等到仆人前來叫醒他,告知有客人來訪時,姚賈才勉強打起精神,讓人把客人請進來。


    沒過多久,一個身影走進了房間。此人身材高挑,但略顯瘦弱,身上披著一件寬大的鬥篷,完全看不清麵容。


    來人掃視了一眼姚賈麵前桌上擺放的兩盞熱茶,不禁哂笑一聲,說道:“秦使真是神機妙算,竟然算準了寡人大半夜會來拜訪。”


    姚賈緩緩地站起身來,他的神情顯得格外從容和淡定,然後恭恭敬敬地向楚王行了一個禮,說道:“外臣拜見楚王!”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那位神秘的來客輕輕掀起了頭上的兜帽,露出了廬山真麵目——此人竟然就是今天白天端坐在王座之上、威嚴赫赫的楚王負芻本人!


    負芻緊緊地盯著姚賈,眼神中透露出一股銳利的光芒,仿佛要透過他的外表看穿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過了好一會兒,負芻才慢慢地坐了下來。


    姚賈見狀,也不耽擱,隨即在負芻的對麵坐了下來,並禮貌地說了一聲“請”字。


    然而,負芻隻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桌上的茶水,卻並沒有伸手去拿杯子。很明顯,這位楚王對秦國充滿了深深的警惕和戒備。


    姚賈對此倒也並不在意,他若無其事地揮揮手,示意手下的人把茶水和點心都撤了下去。


    “寡人今夜前來拜訪,隻有一個問題,希望秦使能夠如實回答。”負芻直截了當的道。


    姚賈微微一笑,語氣平靜地說道:“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外臣心裏也十分清楚。但是,如果外臣直接說出來,大王會相信嗎?


    畢竟,項燕可是貴國堂堂的上將軍啊,而且一直以來都是我們大秦的死敵。大秦想要鏟除他,那也是天經地義之事。


    有這樣的前提在,就算外臣說了實話,楚王又能相信幾成呢?”


    這番話猶如一把利劍,直插負芻的心窩,讓他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一時間,整個房間裏一片寂靜,隻剩下兩人輕微的呼吸聲。


    的確如此,雙方之間確實存在敵意。


    過了一會兒,姚賈覺得火候已經差不多了,於是他便再次主動打破了這份平靜:“不過,還有一事,外臣倒是可以告知楚王,至於此事究竟是真是假,楚王您大可親自前去查證一番,自然就能水落石出了。”


    聽聞此言,負芻似乎來了興致,連忙追問道:“哦?願聞其詳!”


    隻見姚賈不緊不慢地回答道:“昌平君麾下曾經有一些人,這些人假借商人之名,頻繁往返於郢地和楚國之間,並且暗中與貴國的上將軍保持著密切聯係。


    當我大秦想要剿滅這群人時,還是讓他們逃走了一部分。


    所以,楚王您不妨派遣親信之人前往項氏一族的封地,暗中調查一番,說不定會有所收獲。”


    說著,姚賈迅速從桌底下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畫影資料,並輕輕推至楚王麵前。


    “除此之外,如果楚王仍然心存疑慮,也可以留意一下我大秦朝堂上的人事變動情況。通過這些變化,或許能夠分析出一些端倪。”姚賈繼續說道。


    此時,負芻的眼神微微眯起,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很明顯,當他聽到這裏時,對項燕在暗中支持羋啟並試圖與之爭奪王位的可能性,已經相信了至少七成。畢竟,車過留轍,雁過留聲,這些幾乎擺在明麵上的事情查證起來並不困難。


    好你個項燕啊,寡人一直認為你是忠誠於國家、盡忠於君主的人,沒想到你竟然膽敢在暗地裏策劃推翻寡人!難道你真的以為寡人好欺辱嗎!


    相比起前麵的兩位楚王,負芻可絕對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要知道,楚哀王即位僅僅兩個月,就被負芻安排的門客給殺害了,隨後他自己才登上了楚王的寶座。如果說這一切都沒有負芻在背後操縱,那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看到負芻臉上的表情變化,姚賈微微一笑,神色自若地說道:“其實,不瞞楚王,外臣此次前來出使楚國,正是為了項燕。”


    負芻的眼神猛地一冷,聲音也變得冰冷起來:“秦使真是好坦誠啊!”


    “擺在明麵上的事情,有什麽好否認的呢。如今,我大秦精銳橫掃天下,韓,趙,燕接連倒在我大秦鐵蹄之下,魏國岌岌可危。


    楚國?


    嗬嗬。”


    姚賈不屑地一笑。


    這表情頓時深深地刺痛了負芻的內心,他不禁冷哼一聲,語氣異常堅定地道:“我楚國屹立於南疆已有八百餘載,從一個不被世人認可的弱小蠻夷逐漸發展壯大成為如今的大楚帝國,又豈是任人欺淩之輩!


    秦軍之劍固然鋒利無比,但我楚人手中的戈矛亦不會甘拜下風!”


    “哈哈,說得好啊!那外臣就在此靜候佳音,期待有朝一日能夠再次造訪壽春,不再以使臣的身份前來!”姚賈大笑著道。


    負芻霍然起身,猛地一揮衣袖,亦是不甘示弱的宣稱:“待到那時,寡人身為一國之君,定當親自為先生解開束縛,以報答先生今日的恩情!”


    話音剛落,負芻毅然決然地轉身離開了驛館。


    今夜,他的目的已然達成,繼續留在這裏,無非是目睹這秦人囂張得意的模樣罷了,隻會平白無故地給自己增添煩惱。


    “楚王請慢走,恕不遠送。”


    姚賈麵帶微笑,目送負芻遠去,隨後命人為自己送上一杯熱騰騰的香茗,優雅地輕抿一口。


    有時候,過度的隱藏反而可能會引起楚王對於自身這次行程真實意圖產生疑慮。倒不如敞開天窗說亮話,直接表明目的,告訴楚王秦國就是衝著項燕而來,這樣或許更能讓楚王安心。


    至於楚王是否會為了楚國而放棄對付項燕呢?


    嗬嗬,你以為一個膽敢派人刺殺前楚王、自行稱王的人,會是那種舍己救人的角色嗎?簡直是開玩笑。這個家夥分明就是個被權力欲望蒙蔽心智的蠢貨而已。


    還妄想抓住我姚賈?還是早點回去歇著吧,睡著了夢裏什麽都有。


    姚賈搖了搖頭,突然間臉色一變,急忙站起身來,朝著門外大喊:“來人啊,給我拿個夜壺過來!”


    姚賈心中歎息一聲,唉,人老了,毛病也越來越多。老夫這副老骨頭,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親眼見到大秦立下前所未有的亙古偉業的一天啊!


    ……


    南陽郡……


    從南郡前往南陽,一路上花了小半個月的時間。剛踏上南陽的土地,喬鬆便接到了鹹陽的來信。是姚賈出使楚國的消息,緊急送回了鹹陽。然後,嬴政讓人給了他一份,以飛鴿傳書的方式送了過來。


    信中說道,姚賈已經說動了楚王。


    如今,雙方仍舊在以項梁毒殺昌平君為借口,在進行焦灼談判。楚王有意割讓青陽以西的土地,以作賠禮。當然,這隻是表麵上,實際上楚王已經秘密派出了親信門客前往項氏一族的封地查證項燕扶持羋啟一事。


    “嗬,國家危難之際,仍不忘爭權奪利。我還以為敢於自立為王,是個什麽樣的雄主呢,到頭來還是一個廢物!”喬鬆搖了搖頭,將信紙放在火上點燃。


    橘黃色的火焰將信紙緩緩吞沒。


    “好歹也是一國之主,二弟如此形容,是否有些不妥。”扶蘇有些無奈的道。


    相反,旁邊的陽滋卻一臉認同的點了點頭,一副二哥說的都對的模樣。


    喬鬆冷笑了一聲:“那項燕和我大秦雖為敵手,但認真來算,其人不乏一代名將,令人欽佩。”


    “其人有才,惜德行尚缺。”扶蘇搖了搖頭:“雖說負芻刺王自立在前,但項燕擁立舅父,也不是什麽正確的做法。”


    喬鬆沒有反駁,他和大哥站的角度不一樣,對事情的看法自然也不同。而大哥的說法,其實也並不算錯。


    但不管怎麽說,已經可以預見,項氏一族在楚國的日子要不好過了。


    他之所以將項梁的腦袋送回壽春,為的可不僅僅是項燕這位楚國上將軍,更是為了從根本上打擊項氏一族的聲望。


    負芻可不是省油的燈,一旦讓他確認了項燕背著他扶持羋啟的事實,那麽定然會對項燕出手。


    如此一來,哪怕是項燕僥幸活下來,日後楚地之人一提起項氏,第一印象也隻會是亂臣賊子。


    這樣,哪怕日後真的有項羽之流,想要翻天,也是不可能了。失去了故楚之民的支持,一個莽夫,又有什麽資格妄稱霸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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