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營帳,幹瘦老者那副行將就木的姿態陡然一變,仿佛脫胎換骨一樣,變得優雅從容了起來。盡管他的樣貌還是那個樣子,可氣質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行至營帳內的胡床前,老者伸手在自己的頭發上一拽,扯下了頭上的灰白色假發,露出了一抹紅色,另一隻手則摸向了臉頰,撕下了一張仿佛人皮一般的麵具。


    眨眼間,老者便露出了自己的本來麵目——高要。


    揉了揉自己的手掌,高要輕輕地吐了口氣,這高品質的麵具效果好是好,就是有點兒不透氣。


    羅網的人已經潛入草原兩年多了,借由不同的身份分布在草原上的各個部落之中。而高要這個總負責人,則是經常性的在帝國以外來回轉悠,兩個月前才來到草原上,借著一個普通牧民的身份隱藏了下來。


    而漠北這邊由於很重要,所以一直是由高要手下最重要的天字殺手團體,六劍奴負責的。


    高要過來,並沒有通知他們放下手頭上的事情迎接,而是讓他們各忙各的,自己在漠北上轉悠。結果,就碰到了狼群異常聚集的事情。高要本打算繼續追查的,可這個時候得到了帝國遣使前往賽罕部的事情,隨行的還有賽罕部的小王子。


    蒙恬猜不出來,是因為他是武將;可高要是什麽人,那是將揣摩人心玩兒的爐火純青的老奸詐了,瞬間就猜到,這些人的目的恐怕就是帝國的使臣。


    隻要在草原上讓帝國使臣消失,但讓那個賽罕小王子活著回去,就足夠挑起帝國和漠北之間的衝突,再不濟也可以攪黃了此次賽罕歸附一事。


    於是,高要直接讓人將消息捅到了蒙恬那裏,以蒙恬的身份地位,是有能力直接聯係到陛下的。


    不過草原上的行動也不能有任何怠慢。於是,高要前腳把消息送了出去,後腳就迅速地調動了六劍奴中距離這裏最近的轉魂和滅魄兩姐妹。


    算算時間,她們應該快要到達目的地了。


    “呼……”


    說曹操,曹操到。


    正當高要思考時,一陣風吹過,營帳的簾子被輕輕吹起。緊接著,一對戴著麵紗的雙胞胎姐妹花悄然出現在門口,她們半跪著,低下頭,宛如一直都在那裏一樣。


    高要沒有馬上開口,依舊專注地擦拭著手中那隻漆黑的牛角杯。這隻杯子是他曾經在一次任務中,從一個草原小部落的首領那裏得到的。這位首領對大秦心懷敵意,阻礙了大秦在草原上的商業道路,最終丟掉了性命。而新任的首領順應了大秦,才得以活命。


    高要仔細地擦幹了杯子後,從旁邊擠好的木桶中盛滿了新鮮的牛奶,然後不慌不忙地將它喝了下去:“太子殿下曾跟我說過,這草原上的牛奶啊,經常飲用可以增強體魄。


    殿下說的話,肯定沒錯。所以,殿下想要做的事,也一定是正確的。


    我們這些人,既然已經髒了,也就無所謂再髒一點了。那就拚盡全力,去完成殿下想要做的事情吧。”


    說完這句話,帳篷內的氛圍瞬間變得異常寒冷,仿佛置身於極寒之地,讓人不禁瑟瑟發抖。


    “去查清楚吧,看看到底是誰,敢在背地裏謀算帝國!”高要輕輕地將牛角杯放在了桌上,嘴角還殘留著一縷淡淡的奶漬,透著股子妖異。


    “屬下領命x2!”


    二人發出了進來以後的第一道聲音,也是最後一道聲音。下一刻,她們便如同來時的那樣,消失在了營帳之內。


    兩隻凶狠又毒性十足的蜘蛛,潛入了茫茫草原之中,開始編織自己捕獵用的蛛網,靜靜地等待著那些撲上來的蟲兒。


    ……


    鹹陽,正如趙高所預料的那樣,蒙恬的信件第一時間就被送到了始皇帝的桌上。以始皇帝的眼光,自然是看清楚了這些人背後的目的,於是,他又將自己兒子叫來了。


    “跳梁小醜,不自量力。”喬鬆看完之後,隻是淡淡的說了這麽一句話,言語中的諷刺和蔑視絲毫沒有掩飾的意思。他能猜出來這背後是誰在搞事情,無非是漠北草原大秦的敵人罷了。


    “上不得台麵的手段罷了。”始皇帝顯然也看不起這種做法,不過看不起歸看不起,但還是要應對的:“然,此番出使,卻是不能出任何問題。”


    “兒臣明白。”喬鬆拱手一禮:“兒臣打算讓蒙恬將軍去草原上轉一轉。”大秦休養生息五六年,有些人似乎已經忘了當初他率軍攻入草原,馳騁兩千裏,馬踏匈奴王庭的大秦兵鋒了。


    “蒙恬嗎?”嬴政點了點頭:“也好,是時候給他們一些教訓了。”


    “那,兒臣這便去安排?”


    始皇帝抬起了手:“不急。”


    “父皇,您的意思是……”


    始皇帝淡淡的說道:“朕記得,賽罕部和大秦之間,還有些小部落?此番賊人之謀算地點,就在其中?”


    喬鬆微微一愣,旋即恍然大悟:“兒臣明白了。”


    “嗯,去安排吧。”


    “兒臣領命!”


    回到自己東宮,喬鬆第一時間便將墨鴉和白鳳兩人叫了過來。父皇的意思他聽懂了,父皇的意圖,是想要借著此番使團遇襲,一舉將賽罕與大秦之間相隔的部落掃平。


    可即使要這樣做,也不能讓使團出問題。尤其是正使頓弱和兩位副使,一旦有什麽閃失,對大秦的威望都是一種挑釁。


    所以,喬鬆必須要保證,此番使團不會出大的問題才是。


    叫來了兩人,安排好護衛,喬鬆便乘著車駕急匆匆的離開了鹹陽,趕赴太學,去見了一個人。喬鬆在太學停留了約莫半天的時間,他和誰見了麵,聊了什麽少有人知道。


    可是,在喬鬆離開後半日,一架機關朱雀從太學起飛,消失在了茫茫天際。


    而得知消息的喬鬆,則是長出了一口氣。有那位出手,此番草原使團的安危,應當是無虞了。不過,蒙恬將軍那裏,應該可以開始準備了。


    正好,等到事發之後,他再入場,方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


    九原郡治所,使團由此經過,自然要和駐紮在這裏的蒙恬見一麵,打個招呼。


    當然,主要目的還是拿到出關的手令,要不然他們也走不出去。頓弱的隨從去和邊防的將官辦理通行手令去了,他自己則是帶著兩個副使前去見蒙恬。


    將軍府中,蒙恬親自將頓弱三人給請進了大堂,安排招待。


    昔年,蒙恬領兵在外,頓弱行走各國。兩人雖然交集不多,但蒙恬對這位曾經的大秦上卿,現如今的宋國公也是非常欽佩的。所以,此番自然是親自招待。


    席間頓弱也介紹了一下兩個副使,蒙恬對他們也都很客氣。


    不過,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蒙恬便道出了真正目的:“此番老大人若不從蒙恬這裏過,蒙恬還打算親自派人去請您呢。”


    頓弱有些意外,不太明白蒙恬的意思。


    蒙恬直接將收到的信件取了出來:“老大人,蒙恬這裏有一封從鹹陽送過來的信件,是給您的。”


    “哦?”


    頓弱連忙淨了淨手,從蒙恬手中接過了信件。


    信件還是密封狀態,沒有被拆開過。頓弱當場便拆了開來,取出了隨身攜帶的譯本,閱讀了起來。不一會兒,他臉上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蒙恬觀察著頓弱,殿下交代的事情,他也知道。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要看看頓弱的反應。


    畢竟,說實話,此番是帝國有些不太地道了,利用了使團一行人。萬一他們心生不滿,可就麻煩了。雖然蒙恬相信頓弱不是那種人,可保不齊其他人有想法啊。


    誰料到,頓弱思索了一下之後,卻向蒙恬抱了抱拳:“還請將軍代為稟報太子殿下,此事老臣已然知曉,會配合殿下計劃。”


    蒙恬呼吸一滯,誠懇的行禮:“老大人拳拳報國之心,蒙恬倍感欽佩!”


    “哈哈……哪裏哪裏!”


    這封信中,已經道明了前因後果,並且告知了頓弱,倘若他不願冒險,可改換道路,由蒙恬另外增派護衛,以保證使團安全。


    頓弱心裏清楚,此舉乃是火中取栗,一個不好他們這支使團還真就可能遭遇危險。


    然而,頓弱依舊選擇聽之任之,對即將到來的危險視若不見。他這條命,若能為帝國換來千裏江山,豈不美哉?


    ……


    在九原休整了兩日,頓弱還是走了,蒙恬親自將他送出了邊關,目送著使團一行人消失在了茫茫原野之上。隨後,蒙恬便下令,大軍外鬆內緊,備戰。


    一聽到備戰的消息,駐紮在九原的大軍都快樂瘋了,要不是將軍吩咐不可暴露,他們怕不是現在就要磨刀霍霍了。


    而草原之上,一處丘陵之上,幾個人影正湊在一起,商議著接下來的行動。在他們周圍,有著數十條散發著凶殘氣息的野狼,靜靜地趴在那裏。


    他們用草原上的語言交流著,神情焦躁,表情充滿了不安的情緒。


    被眾人圍在中間的,是一個身穿皮甲的中年漢子,古銅色的臉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貫穿整個右臉,就連右眼都沒有瞳仁,顯然是被傷到了。


    而眾人中還有一個特殊的人,那是唯一的一個女子,表情倔強,滿臉的不服氣。


    “夠了!”那中年漢子低嗬一聲,盯著那女子道:“諾敏,你是我月狼之裔中天資最高的,這次行動你不要參加。帶著人,回去吧。”


    “大伯!”


    “怎麽,我的話不管用了嗎!”被稱作大伯的那人冷冷的看著他,身上的氣息鼓蕩起來。


    刹那間,四周的狼群仿佛接到了什麽信號,紛紛站了起來,垂下腦袋,四肢低伏,口中不斷地發出嗜血般的低吼。顯然,這是準備進攻的態勢。


    被稱作諾敏的女子在對方的逼視下,不甘的低下了頭:“是!”


    隨即,她一轉身,衝著狼群低吼了兩聲,狼群中幾匹狼便站直了身子,抖了抖耳朵,似乎在判斷著什麽。直到那中年男子發出命令,這幾匹狼才小跑著跟上了諾敏。


    諾敏直接跳上了停在一旁的馬上,帶著屬於自己的狼離開了這裏。


    中年漢子掃視了一圈,周圍隻剩下了八個人,加上他一共九個。這是月狼之裔,僅剩的一些還掌握著驅使狼群秘術的高手了。


    曾經在東胡部族中也是赫赫有名的月狼之裔,曾經傳承自犬戎王族的月狼之裔,便隻剩下他們這些真正的精英了。


    “大哥,我不明白。”


    “有什麽不明白的!”


    “東胡人該死,可匈奴人同樣不是什麽好東西,我們為什麽要和他們合作?高傲的月狼之裔,不應該低下頭顱。”


    那中年漢子冷笑一聲:“誰說,我們是和匈奴合作了?匈奴人利用我們,我們又何嚐不是在利用匈奴人?今天襲擊了秦人的使者,栽贓給匈奴人,你猜匈奴人會怎樣?”


    周圍的人眼中頓時釋放出了精光。


    “草原上的風早就變了,曾經屬於狼群的獵場,已經不再僅僅屬於狼群了。”那中年漢子用低沉的聲音緩慢地說道,語言中仿佛有著一種沉重的壓力:“但是,想要馴服狼群,卻沒那麽容易!即使是死,我們也要從他們身上,咬下一塊兒肉來!”


    “唳……”


    突然間,九天之上傳來一聲尖銳的鷹啼。


    那為首的中年漢子抬起了頭,一隻蒼鷹拍打著翅膀落了下來,落在了他的胳膊上。蒼鷹的腳上,綁著一個青銅信筒,裏麵是來自大秦的那種被稱作紙張的東西。


    中年漢子將其解開,抽出紙張閱讀了起來。


    這是匈奴人留在這片草原上的暗探,他們一直在關注那些秦人使者的動向。如今看來,似乎是離開了九原,正式進入了草原之中。


    中年漢子眼中閃過了一抹複雜的神色:他不知道招惹大秦,會招來殺身之禍嗎?他當然知道。可他們沒有選擇,族人們在匈奴的掌控之下,他們如果不來,這個冬天根本就挺不過去。


    之前那些話,隻不過是騙人的。但,人難自欺啊。諾敏,不要給我們報仇,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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