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新建被拘當天下午,祁同偉的電話就過來了,要請侯亮平到山水度假村吃晚飯。這很不尋常。更不尋常的是,當侯亮平說正審案子去不了時,祁同偉挑明了說:不就是提審油氣集團的劉新建嗎?老書記趙立春的公子趙瑞龍為這事來了,想見見你,估計是老書記的意思。


    侯亮平腦子裏閃過一串念頭:反應真快,而且這麽直截了當,有戲了!但卻做出一副吃驚的樣子:來撈人啊?這飯我還能去吃嗎?祁同偉說:有啥不能吃?有我陪你,你怕啥?侯亮平故意明言:劉新建的事很麻煩,人拘了,案子也立了!祁同偉輕描淡寫地說:人拘了可以放,案子立了可以撤嘛!侯亮平直歎氣:老學長,哪這麽簡單?我可不是你,我調來才幾個月,敢亂來啊?這飯還是別吃了吧。祁同偉不依不饒:那就過來唱唱歌吧,人家阿慶嫂想問你姓蔣還是姓汪呢!


    合上手機,侯亮平心中一陣竊喜。這正是他期待的效果:利劍行動引得大鬼伸出頭來了——這回不但是網上的黑蜘蛛了,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趙公子帶著他前省委書記父親的旨意過來撈人了!而身為公安廳廳長的祁同偉竟然不顧死活地親自安排,這是啥分量?豈能不去探個究竟?看來,拘捕劉新建十有八九是擊中了對手的致命死穴。


    侯亮平來到檢察長辦公室,鄭重地向季昌明做了緊急匯報。


    季昌明也很吃驚,竟然這麽快就驚動了趙立春!身為公安廳廳長的祁同偉竟敢公開撈人,這是要攤牌的節奏啊!因此,季昌明判斷是鴻門宴,勸侯亮平最好別去。侯亮平覺得,有鴻門宴才有機會看看項莊舞劍,就更應該去了。季昌明踱步思索著,眼睛根本不看侯亮平——但風險很大呀!現在的情況是,我們已經一步步逼近了真相,陳海的車禍不再撲朔迷離,劉慶祝的旅遊死也有了合理的解釋。可以說是基本上看清了對手,也知道了對手有多麽危險!他們黑白通吃,心狠手辣!侯亮平便也說出心裏話,其中最危險的一個人物,就是他的那位老學長祁同偉。季昌明凝視著侯亮平說:你能想到就好。祁同偉是公安廳廳長,他若在鴻門宴上做了項莊,這場現代舞劍就會要了你的命!陳海已經吃了大虧,我可不願你再冒這個險。


    侯亮平努力說服檢察長:情況不一樣,我可不是陳海,我是孫猴子!其實,陳海一出事,侯亮平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嫌疑人就是祁同偉。祁同偉是於連式的人物,為了出人頭地不顧一切,為了保住得之不易的名譽、地位、權力、財富,同樣也會不顧一切。所以他早就防著這位學長了。這時,季昌明也適時交了底,道是他對祁同偉的懷疑也有些日子了,始於丁義珍的意外逃跑。他從沒懷疑過李達康,李達康沒有公安和政法工作經曆,不可能安排這麽一場緊迫而又周密的逃亡!


    侯亮平笑了:既然我們想法一致,鴻門宴更得去了,這麽好的偵查機會,絕不能輕易放棄,就算冒點險也值得。最終季昌明同意了,讓侯亮平帶上錄音設備,全程錄音,坐實證據,謹防以後被誣陷。


    當晚來接侯亮平的還是高小琴。高小琴開著轎車出了城區,在郊外路上一路急馳。月黑風高,路邊的銀水河和起伏的馬石山都被陰影籠罩著。侯亮平有些遺憾,他喜歡山水度假村一帶的風景,特別喜歡聽銀水河的潺潺流淌聲,但那晚沒聽見,潺潺水聲或許被一路上的汽車噪聲掩蓋住了。他們上路時恰逢下班高峰,進城出城的車很多……


    路上,侯亮平故意問高小琴,老書記趙立春的公子當真是為油氣集團的那個劉新建來的嗎?和祁同偉一樣,高小琴也不避諱,說是劉新建做了老書記八年秘書,出了事人家能不關心嗎?劉新建既然抓了,也不能勉強反貪局撤案放人,隻希望就事論事,牽扯麵別太廣。


    侯亮平意味深長地說:劉新建的事可不小啊!好像還有人勸他出國躲避,和丁義珍一起到非洲辦公司開金礦?我很想知道,是誰這麽勸劉新建的?他什麽目的啊?高小琴瞅了侯亮平一眼說:侯局長,既然你很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是趙公子!說罷,高小琴又以開玩笑的口吻反問:侯局長,你是不是嗅到獵物的氣息啦?侯亮平點頭說:是,反貪局局長嘛,職責所在,本能反應。高小琴頭一歪,湊近侯亮平,送過來一股香氣:你覺得接近我們的核心秘密了?侯亮平很坦率:沒錯,山水集團山高水深嘛!高小琴笑道:是嗎?你這次不會判斷失誤吧?


    侯亮平笑而不語。這時,他們的車進了度假村的度假別墅區。


    車在1號樓前停了下來。侯亮平下車後立即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從來都是在綜合樓搞宴會,那裏吃喝玩樂一條龍服務,今天怎麽改到這裏了?1號樓是一幢法式別墅,樹木掩映,四下幽靜,背後山坡緩緩上升,右邊是開闊的高爾夫球場。周圍零星有幾幢別墅。侯亮平注意到,對麵的英式別墅比1號樓高出一層,屋頂尖尖的,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築風格。侯亮平暗中把這些環境細節一一記在了心裏。


    果然有些不對勁。下了車,踏上大理石台階,和高小琴一起進入1號樓前廳時,祁同偉的跟班老程迎了上來:高總、侯局,對不起,廳長交代,今天是私人聚會,他和北京趙總不希望被人打攪,請你們把手機和電子設備都交出來,由我臨時保管,不知二位能否理解?


    高小琴從小包裏掏出兩隻手機,交給老程:廳長指示我照辦!侯亮平笑笑:高總照辦了,我不理解也得照辦啊!說罷,將手機交出,繼續向前走。不料,走了沒幾步,電子報警器叫了起來。老程賠著笑臉追上來:對不起,侯局,您是不是還有一部手機啊?侯亮平想想說:沒有啊!老程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電子報警器不會說謊!侯亮平注視他的眼睛:你是說我撒謊了?老程不依不饒:除了手機,還有沒有其他裝備呢?比如微型錄音錄像設備?侯亮平一拍腦袋:還真有支錄音筆呢!取出錄音筆交給老程說:給,收好,公家的東西,別搞掉了!


    離開前廳,侯亮平有一種被繳械的感覺。手機沒了,他與季昌明失去了聯係,處境也許就危險了。又錄不成音,他們今天無論說什麽都不能形成證據。這幫人實在是高。幸虧沒帶槍赴宴,否則交不交都是問題,而且過早暴露了自己的警覺。當時,季昌明提出讓他領把手槍帶著,他想來想去沒同意。哎,這幫家夥究竟想幹什麽啊?侯亮平腦子飛快轉動,設想著種種可能性,模擬形形色色的驚險場景……


    別墅一層是客廳兼宴會廳,寬敞豪華,金碧輝煌。沙發上坐著一個人,戴金絲眼鏡,身材單薄,文質彬彬。祁同偉陪伴在他身邊,像一匹健壯的駱駝陪著一隻山羊。一望可知,這位白麵書生就是趙公子了。侯亮平有點意外,從外表看,公子不像傳說中身家百億手眼通天的大亨,倒像個文弱的教書匠。是的,就是教書匠,都不是什麽學者。


    沙發前,祁同偉拉著侯亮平的手,樂嗬嗬地向趙公子介紹:侯亮平,我學弟,省檢察院反貪局局長,京州的一把反腐利劍,很鋒利啊!


    有所耳聞,有所耳聞!趙公子說罷,雙手遞過了一張名片。侯亮平接過名片掃了一眼:趙瑞龍趙總,大名鼎鼎啊!趙瑞龍謙和地微笑著:侯局長是說我家老爺子吧?他老人家做了八年省長、十年省委書記,不客氣地說是大名鼎鼎,我就是個普通商人,哪來啥大名啊?


    謙虛,生意做得這麽大,還這麽謙虛,難得!侯亮平轉身點祁同偉穴眼:老同學啊,你得學著點!趙總那麽低調,你呢,牛皮越來越大了,私人聚會也帶警察?就不怕我向上麵打個小報告,撤了你的職?


    祁同偉話裏有話,暗含威脅:亮平,你就是打了小報告,隻怕也撤不了我的職吧?我這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啊,你看你,調到京州不到三個月,得罪了多少人啊?實話告訴你,想弄死你的人,恐怕不下一打……侯亮平哈哈大笑起來:喲,那我還得多謝老同學的保護嘍?


    宴會即將開始,賓主入座。趙瑞龍也許是急性子人,也許是對任何人都滿不在乎,剛坐下就直奔主題,談起劉新建的案子。他表麵溫文爾雅,但話語充滿霸氣。道是劉新建是老爺子的大秘,而且一幹就是八年,二人情同父子。所以,得知劉新建出了事,老爺子很擔心,特意派他來了解一下。情況不是很嚴重吧?侯亮平謹慎應付:目前不好說,訊問還沒開始呢!祁同偉插話:哎,不是已經在審了嗎?你電話裏說的!侯亮平解釋:接到老學長的電話,審訊就停止了。高小琴在一旁樂了:這麽說,侯局長還是很給同學麵子的呀!祁同偉把臉湊近侯亮平,追問:老弟,這麽說,我還有點麵子嘍?侯亮平往椅背上一靠,故意說:我也擔心劉新建亂噴,劉新建要是噴了,還怎麽就事論事啊?侯亮平加重語氣,特別強調:據我觀察,劉新建可不是一個硬骨頭,心理素質較差,差點兒跳樓,我判斷此人分分鍾可噴……


    祁同偉與趙瑞龍交流一個眼神,轉而對侯亮平說:我和咱高老師有個擔心,一旦劉新建亂咬亂噴,比如說,萬一咬到趙立春老書記頭上,我們可怎麽交代啊?所以高老師希望我們今天能和你談談透。趙瑞龍也說:老爺子專門交代了高育良書記,此事隻能就事論事,到此為止。


    終於扯上了老師。雖說在意料之中,侯亮平仍是震驚不已。畢竟是自己的老師,畢竟昨日的教誨曆曆在目。就在幾天前,當反腐利劍刺到老師曾經的大秘身上,老師仍讓他該怎麽辦怎麽辦,還讓他不要聽祁同偉或者什麽人胡說八道,要他記住,檢察院叫人民檢察院,法院叫人民法院,要永遠把人民的利益放在心上!這都是咋回事呢?他真想立即打個電話給老師,證實一下祁同偉和趙瑞龍的說法。可想想又放棄了。其實,他何嚐不知道老師的秘密?在這盤棋局中,老師已經呼之欲出了,現在他不知道的隻是老師陷得有多深,所以隻能沉默。


    高小琴為大家斟酒:好了,邊吃邊談吧,今天我請大家喝三十年的茅台!侯亮平馬上聲明:我就喝點啤酒吧,我老學長知道,我隻有在大排檔喝啤酒盡興,窮命!祁同偉端起茅台一飲而盡:我們就當這裏是大排檔了,就像那天一樣。哎,我說亮平,我得和你老弟說點掏心窩子的話了,不說不行了!侯亮平吃著喝著,故作輕鬆:這就對了嘛,老學長啊,你費了這麽大心思,我冒了這麽大風險,咱哥兒倆再不說幾句掏心窩子話,對得起誰呀?祁同偉嗬嗬直笑:亮平,你冒了什麽風險啊?我這兒鴻門宴啊?侯亮平也笑:看看,不打自招了,承認了吧?好,讓項莊上場吧!趙瑞龍和高小琴相互看看,不無窘迫。


    這時,鮑魚上來了,侯亮平吃起了鮑魚,還開玩笑說:這樣的南非大鮑魚多年不見麵了!我可不是趙總啊,來吃這個飯真有風險,哪天哪位一翻臉,我就可能被誰賴上。把三十年的茅台、南非大鮑魚往網上一掛,我這反貪局局長就別幹了!高小琴嗔怪:侯局長,你把我和祁廳長當什麽人了?我們都沒提防你,今天暢所欲言,將來你辦我們就有證據了嘛!侯亮平擎起雙手,嗬嗬大笑:怎麽可能呢?我不明白和誰打交道嗎?我的錄音筆和手機都被你們繳獲了,哪會有證據?倒是你們,可以剪輯我的錄音,能整死我!趙瑞龍一直沉默著,在旁邊冷眼觀察侯亮平,這時,忍不住開腔道:這倒是句聰明話!侯局長,和你這種聰明人打交道是一種享受啊!侯亮平為此敬了趙瑞龍一杯酒。


    大家敬酒吃菜,十分熱鬧。侯亮平暗暗觀察環境,這大廳有個特點:朝南一麵皆是落地窗,視野開闊,豪華氣派。但也帶來問題,從外邊看整間客廳暴露無遺,仿佛一座大舞台。如果拉上窗簾,這問題就解決了。蹊蹺的是落地窗頂部有窗簾盒,卻沒安窗簾,或者說出於某種原因窗簾被臨時取走了。侯亮平心頭一陣發緊。從慣常的射擊的角度來看,這客廳可就不是舞台了,而是理想的打靶場!必須尋找掩體,可這裏除了餐桌沙發,根本沒有可能的藏身之處。當然,再動動腦筋也就有了——這一桌子的達官貴人,不就是最好的活掩體嗎?!


    祁同偉有些酒意,滿臉莊嚴地吹捧趙家老爺子。道是侯亮平雖畢業於h大學,可畢業後就去了北京,對家鄉的情況並不太了解。h省的發展離不開一個人,就是敬愛的趙立春老書記!老書記功不可沒,當了八年省長十年書記,經營h省政壇十八年!咱高老師、李達康,都是老書記手下大將!趙瑞龍喝酒越喝臉越白,但情緒漸漸高昂,話也多起來:老爺子提拔了高書記、李書記這一批批改革大將,也會看錯一些人,看錯個別幹部。這些幹部腐敗了,慢慢地變質了……祁同偉應和:就是嘛,比如油氣集團的劉新建。趙瑞龍說:為了劉新建這壞蛋,老爺子都犯了心髒病,現在還在醫院住著呢!侯亮平一臉驚疑:怎麽會這樣呢?咱老書記難道也收劉新建好處了?這不可能呀!既然話都挑明了,咱們都攤開直說,反正也沒有錄音錄像。


    祁同偉又幹了一杯茅台,臉色泛起酡紅:亮平啊,你知道趙總多少身家嗎?一百多個億呀,你說咱老書記會惦記劉新建的好處嗎?老書記是擔心有人利用劉新建做文章,破壞我省幹部隊伍的團結啊!


    侯亮平轉向趙瑞龍,臉上滿是誠懇:趙總,您經商頭腦是怎麽煉成的,這肯定是一個時代的傳奇!請原諒我的衝動和好奇。趙瑞龍有些不悅,麵上仍努力保持微笑:我理解侯局長想啥,反貪局局長嘛,總不免帶著懷疑的目光審視世界。這不要緊,我心底坦蕩,我和我的上市公司、非上市公司所賺到的每一分錢,都是陽光下的清白利潤!


    侯亮平聽罷,舒了口氣,舉起酒杯:好,那我們就為清白的利潤幹一杯!既然清白,還怕誰來查呀?我也不怕劉新建亂噴了!說罷,讓高小琴換杯,道是也要喝白酒,畢竟三十年的茅台,不喝罪過!


    侯亮平喝著白酒咂起了嘴,要求唱戲,《智鬥》,說是專門為這個來的。趙瑞龍覺出情況不對,臉色陰沉地站起了身,但不失禮貌地和大家打了個招呼。他讓大家該咋唱咋唱,說是自己不會,就不奉陪了。


    趙瑞龍一走,祁同偉神色鬱鬱地坐到侯亮平麵前。他有話要說,憋在心裏很久了!人生走到今天真的不容易,尤其是他,為了這個位置,不惜娶個老娘回家供著,一直供到如今……侯亮平打斷他:梁璐老師也有過青春,也曾經是美女一枚。你老學長向她求婚時,她可不是老娘啊!祁同偉既惱火且真誠:亮平,你怎麽就不能給我一點理解呢?我不願傷害你!咱倆在大排檔喝酒,心貼著心,你知道的!


    侯亮平也動了感情:同偉,我又何嚐想傷害你呢?我真不希望你出事啊!我喝醉時說了真心話,你在我心中曾經是一個英雄啊!


    祁同偉一把握住侯亮平的手:兄弟,這話我信。咱倆在大學同學時雖然老吵老鬥,其實內心都是惺惺相惜。是吧?既然這樣,你我今天像親兄弟一樣敞開心扉——祁同偉湊近侯亮平,耳語道:現在趙總不在,高總也不是外人,老弟,你就開個價吧!要多少你隻管說!


    侯亮平渾身觸電似的一震,停了一歇,緩緩問:什麽意思?


    高小琴在一旁直白地說:我在車上就和你說了,放我們一馬!


    侯亮平定定地凝視著祁同偉:這你們裏包括祁廳長嗎?


    高小琴毫不隱諱:是,明說了吧,祁廳長在山水集團有股份!


    侯亮平驚訝地站起來:天哪,老學長!你還真做起生意了?


    祁同偉冷冷看著侯亮平:沒辦法,屌絲一枚,前三輩子窮怕了!


    侯亮平彎腰湊近祁同偉:那麽,咱高老師也有股份嗎?


    祁同偉搖了搖頭:這倒沒有,高老師要的是一片江山,是接近於無窮大的權力。你就是給咱老師一座金山,他也會把它轉換為權力!


    侯亮平不再問了,伸伸懶腰,打了個哈欠:明白了!老同學,咱們是不是唱起來啊?高小琴急了:哎,侯局長,你還沒回答我們的問題呢!祁同偉心中有數:別問了,他回答過了。叫琴師,唱起來吧!


    琴師進來,坐在椅子上拉起了胡琴,一副自我陶醉的樣子。


    祁同偉拿著麥克風開唱——想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


    直到此時,高小琴還沒放棄最後的努力。她在一旁拉了拉侯亮平的手,嬌聲顫語問:侯局長,既然你不說,那我來出個價可以嗎?


    侯亮平似乎已經深深入戲,輕輕擺脫高小琴的綿軟小手,指著祁同偉說:哎,我老學長的歌喉不錯嘛,有味道,比當年還有味道哩!


    高小琴心裏一個激靈,黯然失色:是,是有味道……


    趙瑞龍站在花園裏抽雪茄。他看得出來,這個反貪局局長毫無誠意,油鹽不進,難以收買。趙公子很生氣,後果很嚴重!趙瑞龍看似文弱,實則霸道,而且極其任性。這是從小優裕的生活環境慣出來的毛病。這位公子哥有一句名言:誰要是敢盯著我,我就把他眼珠子摳出來。


    空氣中濕氣很重,可能起霧了。雪茄煙味似乎黏在身上,久久不散,就像煩惱的心情,日夜糾纏著他。這次來h省事事不順,嫖客院長沒能撈出來,轉眼間,劉新建竟然又進去了。劉新建是大型油氣國企的老總,是他老爸的大秘啊,這些年通過各種渠道向他們趙家輸送利益。此人一出事,紙就包不住火了。祁同偉也提醒他,劉新建一旦噴了,上至你家老爺子、高育良,下到我們這幫朋友,全要出事。二人反複商量,最終決定鋌而走險。今天在此和侯亮平攤牌,最好能拉過來,如果拉不過來,那就掐死他,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周年!


    老程鬼魅一般從黑暗中閃現,向趙瑞龍報告,山水度假村的臥底已經找到並控製住了。如果有必要,故事將是這樣的:那位臥底向反貪局局長侯亮平開了槍,其後被警察擊斃,狙擊步槍上會有臥底清晰的指紋!趙瑞龍在月牙湖畔建美食城時,老程是小片警,半黑半白一直跟他混,忠誠沒問題,所以被安排執行此次狙擊任務。隻是現在他還有些猶豫——畢竟是狙擊一位反貪局局長,成與不成都將惹出麻煩。趙瑞龍揮揮手讓老程退下,眼睛凝視著3號樓,就是宴會廳對麵那座尖頂英式別墅。霧越來越濃,花園裏的樹木花草變得模糊。趙瑞龍扔掉半截雪茄,長長歎了口氣。成敗在此一舉,讓他不能不緊張……


    沒想到,這時手機響了起來。趙瑞龍看看來電顯示,沒接。手機固執地響著,沒完沒了。趙瑞龍終於打開了手機,哦,三姐……


    趙瑞龍從小誰都不怕,就怕三姐。三姐理性、智慧,最懂他的心思,簡直是他肚子裏的蛔蟲。現在,三姐來電話了,語氣權威,不容辯駁——瑞龍,你尾巴一翹,我就知道你要往哪裏飛!你聽著,不要再讓瘋狂的想法繼續盤踞你的頭腦了!你要理智,要知進退!父親命令你,停止一切愚蠢行動!趕快從h省的這場大搏殺中退出來,不要去送死。父親就你一個兒子,我們三姐妹就你這麽一個弟弟啊……


    趙瑞龍眼中湧出淚水,周圍的一切變得模糊起來。也在此時,警車的警笛聲隱隱響起,由遠及近,漸漸清晰。趙瑞龍恍然大悟,三姐顯然是得到了誰的報警,才能在這時候及時打來這個電話!想想也在情理之中,父親畢竟在h省做了多年省長、省委書記,樹大根深啊!


    趙瑞龍走進英式別墅,步履沉重地爬上狹窄的樓梯。他來到頂層閣樓,站在一扇半圓形的小窗前。對麵,正是1號樓宴會廳,宴會廳燈火通明,如戲台,如靶場,所有人都清晰地映入他的眼簾。


    趙瑞龍又點燃了雪茄,深深地吸一口,緩緩吐出青煙。


    英式別墅的一角,槍手和狙擊步槍已經就位,正等著他下令。


    趙瑞龍終於沒下這個刺殺令。揮揮手,讓槍手撤走了,他自己卻不想走。叼著雪茄,趙瑞龍雙手一前一後端起,比畫成一支狙擊步槍形狀,瞄準對麵宴會廳不時跳動的侯亮平,嘴裏發出“砰砰砰”三響……


    在這個非常之夜,公安警車、檢察警車一輛接一輛開了過來。


    為這場危險的鴻門宴,季昌明一顆心幾乎提到嗓子眼。侯亮平手機被收,和一線失去聯係後,季昌明馬上聯係趙東來,及時趕了過來。趙東來在1號樓宴會廳見到侯亮平,長長鬆了一口氣:哎呀,我的侯大局長啊,你可真瀟灑,還唱著呢?你們季檢察長正四處找你呢,說是要開院黨組會,你還不趕快回去開會啊?侯亮平會意,拍了拍腦袋說:瞧我這記性,一見我們阿慶嫂,把啥都忘了!走嘍,走嘍……


    季昌明和陸亦可這時其實已經到了度假村現場。侯亮平一上季昌明的檢察警車,馬上向季昌明做了匯報:季檢,這回他們的底讓我摸清楚了,這裏就是個狼穴—— 一個官商勾結,黑幕重重的犯罪團夥!


    季昌明第一句話就問:包括你那位老同學祁同偉嗎?


    對,基本可以認定了,祁同偉自己承認在山水集團有股份!


    季昌明盯住侯亮平:那麽,證據呢?拿到了嗎?


    侯亮平搖頭:沒有,手機、錄音筆都被他們收走了,他們很警惕!


    季昌明歎了一口氣:沒證據,那你現在就啥也別說了……


    侯亮平當然明白。他分析,劉新建就是個突破口!這個人不僅自己有問題,還是北京趙家和山水集團的連接點。他們現在就怕劉新建開口!侯亮平建議,連夜突擊審訊劉新建,讓他盡快開口,不給對手喘息機會。季昌明看看手表說:那就讓大家辛苦一下,加加班吧!


    冷靜下來,侯亮平不禁為自己捏一把冷汗。仰望陰暗的天空,他好像看見一支黑洞洞的槍口跟蹤瞄著他的腦袋。人是如此脆弱,生命隨時可能瞬間即逝。但今晚冒險赴宴還是值得的,祁同偉被迫和他打了明牌,雖然沒留下關鍵證據,但暴露了許多線索。趙瑞龍、高小琴,他們哪一個還跑得了?山水集團堡壘的崩塌,隻在朝夕之間了。


    然而,對手反應之快,出乎侯亮平的意料。審了一夜劉新建,沒取得多少進展,回到招待所房間,正打算眯一會兒,趙東來的電話來了。趙瑞龍神秘失蹤。市局警察搜查英式別墅的同時,他已迅速出境。趙東來以調查劉慶祝死因為由傳喚高小琴,卻得知這位阿慶嫂有急事去了香港,顯然是跑路了——收網之際,竟然漏掉了兩條大魚。


    侯亮平放下手機,站在窗前不禁一陣陣發愣。太專業了,太麻利了,事前就做好了預案啊!侯亮平暗自感歎,對手不是省油燈,跟他們鬥,不僅要鬥智鬥勇,有時還要比速度,贏他們一局並不容易……


    老同學祁同偉仿佛就站在窗外,英俊的臉龐掛著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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