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琴住在香港三季酒店的套房裏,日夜翹首北望,時刻惦記著家鄉的人和事。這個酒店住滿了大陸客,盡是手腳不幹淨,跑出來避風頭的人。他們為酒店起了個別名叫望北樓——大陸在北方,這些回不了家的人們隻能待在三季酒店混日子,因思鄉心切,常常望北興歎。


    三季酒店很奇葩,大堂、走廊、酒吧、客房,四處活動著精靈古怪的人物,諸如情報販子、政治掮客、專業洗錢的錢莊老板、專做撈人業務的神秘公司……他們經常搞些活動,茶會、酒會、老鄉會什麽的,有的活動一個座席開價幾萬港幣。高小琴逃出來後,就跟幾個情報線人進行了接觸,討價還價後,打算買一個這樣的座席,為的是識得一位貴人。這位貴人人脈深廣,專做大陸h省經濟案件情報和落水者打撈業務。不料,事情談妥,正要掏錢,祁同偉的電話打來了。


    祁同偉告訴高小琴,h省的情況發生了積極變化,新書記沙瑞金的底牌到底讓高老師摸到了,那隻猴子沒戲了,就算不被辦進去,也得滾蛋走人了。這些年在肖某人身上的投資回報也不錯,肖某辦案積極主動,沒敢耍什麽滑頭。肖某很清楚,這盤棋若輸了他也逃不掉。所以,祁同偉讓她和趙瑞龍趕快回來,別讓人家以為他們做賊心虛。


    不料,高小琴把這話和趙瑞龍一說,趙瑞龍反倒疑惑起來。


    三季酒店氣氛不好,大陸當局高壓反腐,各處匯攏來的壞消息不斷,趙瑞龍已成驚弓之鳥,想象力變得格外豐富。趙瑞龍懷疑祁同偉這個電話是否被誰控製了打出來的?如果不是祁同偉和高育良把侯亮平裝了進去,而是侯亮平把祁同偉和高育良給裝了進去,回去就是自投羅網了。趙瑞龍不敢回去,卻不反對高小琴回去。高小琴當時就看出,趙瑞龍滑頭,想讓她在前麵探路。不過她是信任祁同偉的,雖說心裏也犯嘀咕,也發毛,但想著家裏那麽多事要辦,隻得回去了。


    祁同偉親自到機場接機,興致很高,開著車一上路,就和她談起來。這一仗打得還真懸,如果不是高老師出手及時,步步緊逼,掐住了侯亮平的脖子,那夜劉新建還真就被他們突破了!高老師讓政法委執法監察室調看了審訊錄像,劉新建除了自己的問題,涉及趙家和山水集團的事都還沒來得及說。高小琴多少鬆了口氣,起碼暫時安全了。


    轎車輕車熟路駛入她的山水度假村,在一幢俄式別墅跟前停下。


    這幢漂亮的別墅位於山坡最高處,幽雅僻靜,從不對外開放,是她和祁同偉的香巢,專屬二人世界。開門進屋,二人緊緊相擁著一陣熱吻。終於回來了,不用擔驚受怕了!這些日子躲在香港,她消瘦憔悴了許多,讓情人看著心疼——這份疼惜是她從祁同偉眼神裏看到的。不過,擁抱熱吻過後,她仍有餘悸:侯亮平不好對付,萬一出現意外怎麽辦?祁同偉道:那就撤退,不出意外也得撤退了,抓緊時間趕快向海外轉移資產!說完,擺了擺手:別提這個侯亮平了,敗興!


    二人上樓,洗漱完畢,正要上床,手機“叮咚”一響,有東西傳過來。祁同偉打開一看,天哪,是老師的三張豔照,他一時間驚呆了!


    高小琴在旁邊輕輕地說一句:壞了,這肯定是趙瑞龍惹的禍……


    祁同偉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電話響了。是高育良的電話。高老師抑或是高書記怒氣衝衝地責問:祁同偉啊,吳老師給你發過去的三張照片看到了嗎?怎麽回事?是什麽人從哪裏搞到的?給我好好查查!


    祁同偉赤祼著身子,筆直站在床邊,連連應著,頭上冒汗了。


    高書記讓廳長同誌說說自己的判斷,難道心裏一點數沒有?祁同偉小心翼翼地提起一件事:早先與趙瑞龍合作的一個杜總,為美食城的股權跟趙瑞龍鬧翻了。杜總會不會跑出來揭老底?高育良問:趙瑞龍從香港回來沒有?祁同偉說:還沒有,這公子哥多疑。高育良很惱火:想辦法讓他趕快回來!大風廠股權和美食城的事都得解決,這混賬東西不把屁股擦幹淨,會影響整個大局的!最後又悻悻道:幸虧這三張照片落到了侯亮平手上,侯亮平又找上門求和了,否則還蒙在鼓裏呢,死都不知怎麽死的!祁同偉警覺地問:高老師,侯亮平和您談了些啥?高育良說:趁機下台,他準備回北京!祁同偉質疑道:侯亮平會這麽輕易地走了?他能這麽認栽,帶著一根說不清的髒尾巴回北京嗎?高育良說:沒什麽髒尾巴,我答應他了,會給他洗白的。


    合上手機,祁同偉還在疑神疑鬼,高小琴在一旁提醒:先別管侯亮平了,得趕快找一找趙瑞龍啊,問問他那三張照片的事!祁同偉立即按起了手機。不料,趙瑞龍兩個手機全都關機,一時聯係不上。


    祁同偉火了:這混賬東西!得讓香港的朋友采取點措施了……


    趙瑞龍不敢回京州是有原因的。早年他在呂州搞房地產和水上美食城,請同學杜伯仲做總經理,承諾給杜伯仲百分之十的紅股。後來卻沒兌現,杜伯仲反目離去,二人結了仇,彼此拆台。四年前在北京,杜伯仲舉報趙瑞龍的公司走私,嚇得趙瑞龍在國內消失了半年。兩年前趙瑞龍抓住了杜伯仲嫖娼,又把杜伯仲送進了京州局子。雖說隻拘留了十五天,杜伯仲吃的苦頭卻不少,差點弄出一個“睡覺死”。出來後,杜伯仲放話要和解。趙瑞龍沒當回事,和這爛人和解?狗屁!


    現在情況不同了。反腐動了真格的,爛人杜伯仲和他一樣,也逃到了香港。據可靠消息,杜伯仲偌大的集團公司垮了,負債累累,在香港也要東躲西藏,處境淒涼悲慘。同是天涯淪落人,真不能再內訌了。更重要的是,他們當年在呂州有過許多秘密合作,這些合作都有圖有真相,一旦被大陸官方掌握,h省將有一批人會落馬。趙瑞龍最擔心杜伯仲狗急跳牆,拿著他們當年親密合作的資料去舉報立功。杜伯仲還偏偏玩了這一手,通過情報線人劉生帶了話過來,說有三個挺有意思的硬盤想友情轉讓給他。趙瑞龍一聽就明白,要出麻煩!立即讓劉生轉告杜伯仲,他現在極端渴望和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渴望!


    和平就這麽到來了。二人相見時都很有風度,彼此親熱地相互問候,又是握手,又是擁抱,還頻頻微笑點頭。可中間人劉生一走,兩人的臉都掛了下來。趙瑞龍想到那三個無恥硬盤就來火:這是啥?這是他媽的敲詐!便陰陰說:杜總,你這人很不夠意思啊,這種時候翻老賬?!杜伯仲聽得這話,臉色也十分地難看起來:趙董,老賬該翻也得翻啊,再老的賬也是賬,你總不能不認吧?趙瑞龍說:不就是龍惠公司那點股權嗎?我還給你就是了!杜伯仲便又笑了:這就對了嘛,我也把你想要的全交給你!說著,把三個電腦硬盤放到了趙瑞龍麵前。


    趙瑞龍拿起硬盤,一一瞧著,問:是咱們當年全部的影像資料嗎?


    杜伯仲點著頭,不無誇張地說:沒錯,絕對是全部!高育良、劉新建、高小琴、祁同偉、丁義珍等等,一個不少,而且就這一份孤本!


    麵對共同的秘密,氣氛緩和下來。二人飲酒暢談,憶起了往事。


    創業難啊,和高育良打交道不容易啊!高育良當年是呂州市委書記,他和杜伯仲第一次去找高育良時,就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他把湖岸花園暨水上美食城項目書放到高育良麵前,高育良笑眯眯地推開了,讓他去找李達康。李達康是呂州市長,正和高育良鬧矛盾。他就承諾,讓自家做省委書記的老爺子把李達康調走。高育良當然希望這位強勢市長走人,隻是不相信省委書記會聽他這商人兒子的話。不料他還真的把李達康給弄到林城去了。高育良卻又打起了太極拳,推來推去就是不辦事。他又把一幅張大千的珍貴字畫送給高育良,是杜伯仲經手買的,人民幣六十萬元。高育良當時膽小不敢收,正色讓他拿走。


    實在沒辦法,他和杜伯仲使出了殺手鐧——給高育良送美人!英雄不一定愛錢,可一定會愛美人。杜伯仲這時做出了一個重要貢獻,硬是把土氣的漁家姑娘小高,短時間突擊塑造成了一個知書達禮、善解人意的小可人。杜伯仲讓小高咬筷子,學微笑;教小高穿高跟鞋、旗袍練禮儀;請呂州師範學院的明史專家為小高惡補高育良所熟悉的明史……


    高育良很欣賞小高。這位漂亮的服務員滿腹詩書,令高書記十分吃驚,她竟能跟他討論黃仁宇的《萬曆十五年》!房產公司開業那天,杜伯仲安排了一場好戲,為一個浪漫故事拉開了序幕。迎賓的紅地毯上,二人談得意味正濃時,小高忽然一陣暈眩,軟軟地倒在了高育良懷裏……後來,他送給小高一棟別墅,讓高育良和小高繼續自己的學術研究。秘密影像資料顯示,在那座別墅裏,高育良和小高已經很少討論《萬曆十五年》和明史了。經常是高育良寫字,小高紅袖添香,在一旁伺候筆墨。最終,高育良脫了小高的衣裙,把小高壓倒在身下。影像記載真切生動。


    回憶令杜伯仲感慨不已。現在看來,套老高是一個全方位立體工程啊!趙瑞龍說:是啊是啊,杜總,你幹得實在漂亮啊。杜伯仲挺謙虛:哪裏哪裏,趙董,你是總設計師啊!說罷,兩位合作者一陣大笑。


    杜總,現在你沒用這些資料給我設套吧?這你得說說清楚!杜伯仲有些不好意思:趙董,了解我的人也就是你了!我把老高和小高的照片解密了三張,一個善意提醒嘛。趙瑞龍惱火透頂:你這種時候把老高賣了,還善意?杜伯仲也把臉繃起來:哎,我當然善意!不是善意,我就把這三個硬盤全給解密了!硬盤裏的秘密,咱倆最清楚,包括老高和小高上演的床戲是吧?不堪入目啊!趙瑞龍歎氣:現在啥形勢?反腐敗人人自危,你還這麽肇事!杜伯仲也苦起臉:沒辦法,我缺錢,沒五千萬過不去這個坎。趙董,你就幫忙買斷這段秘密吧!


    趙瑞龍歪著腦袋想,如果他偏不買呢?杜伯仲也許會搞零售,分頭去販賣這三個硬盤裏的秘密——老高那裏賣一次,小高那裏再賣一次。祁同偉現在也是公安廳廳長了,黑錢撈了不少,杜伯仲肯定不會便宜了他。當然,杜伯仲這麽幹也很危險,基本上算活到頭了,別的猛人不說,祁同偉就能滅了他。但是現在風聲緊,趙瑞龍不敢冒險,隻能成交。買賣談定,趙瑞龍當場打了兩千萬定金,繼而問杜伯仲:杜總,這些影像資料永遠不會重現江湖了吧?杜伯仲笑了:不會,趙董,咱們這段偉大的秘密讓你買斷了,我沒版權了,哪敢非法出版呢?趙瑞龍“哼”了一聲:你明白就好,非法出版是啥後果你應該清楚!


    搞定了杜伯仲這條毒蛇,趙瑞龍想放鬆一下,當天夜裏找了個高級妓女過來陪床。正倒在太妃椅上讓妓女按摩捏肩,祁同偉的電話打來了。問他怎麽回事?兩個手機為啥都關機了?趙瑞龍說起了和杜伯仲的談判。祁同偉馬上責問,高育良和小高的照片是怎麽回事?趙瑞龍說:老杜的人寄的,都氣死我了!廳長,你讓高書記想個辦法應對吧,反正不是床上的豔照,回旋餘地很大!祁同偉陰森森地問:關於我的照片啥時寄啊?趙瑞龍忙道:哪有你的照片?再說老杜也不敢。沉默片刻,祁同偉又問:你能保證老杜到此為止了嗎?趙瑞龍說:我保證,絕對保證!如果再有一張照片出現,你把我一槍崩了,就地正法!


    趙瑞龍知道身為公安廳廳長的祁同偉手段厲害,一個勁兒解釋自己正是為了解決這個可惡的老杜,才留在香港直到今天沒回去。現在杜伯仲的隱患徹底解決了,他明後天就回大陸了,見麵時再細說吧!祁同偉聽了,一句話沒說就掛斷了電話。趙瑞龍捧著手機一陣發愣。


    這時,門鈴響了。妓女過去開了門。一位英俊男侍擎著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放著一束鮮花和一個硬皮信封。趙瑞龍問:誰送的?男侍說:一位先生。趙瑞龍以為是杜伯仲送來的悔意——畢竟和平了,老杜也得表示一下了。便收了花和信封,給了男侍一張百元港幣做小費。


    男侍退出門後,趙瑞龍完全袒露,全身放鬆半躺在太妃椅上,一邊讓妓女的香酥軟手捏著摸著,一邊漫不經心地打開了信封。三粒黃澄澄的子彈急不可待地從信封裏溜了出來,鏘然跌落到地板上,彈起老高。妓女像中了一彈,嚇得一聲驚叫,軟軟地癱坐在地上……


    趙瑞龍也被嚇著了,當下匆匆收拾行李,連夜逃回了大陸。


    祁同偉早晨一起床,就來到山水度假村的遊泳館。他喜歡運動,習慣在運動中思考。遊泳館空無一人,一池清水平靜如鏡,呈現微藍的色彩。雖說是二十五攝氏度恒溫,下水時仍感到一陣涼意。祁同偉精神一振,揮臂擊水,如一條大魚向前急遊,腦子也像馬達一樣轉動起來。


    目前形勢還算好。趙瑞龍被三顆子彈嚇回來了。老杜的秘密被趙瑞龍買回來了。沙瑞金在老師麵前亮出了底牌,既不願和老師、李達康翻臉,更不願開罪趙立春。局麵似乎已經大為好轉。但他心中仍然隱隱不安,既懷疑沙瑞金,也懷疑侯亮平。主要還是侯亮平,預感這位小學弟不會就此認輸。侯亮平畢竟來自最高檢反貪總局,即便沙瑞金把持底牌,不願出擊,也不敢保證這孫猴子就不出擊。關鍵是兩個證人。兩個證人沒找到是個天大的問題。這裏麵是否有詐呢?兩個證人怎麽會同時失蹤?該不是侯亮平夥同趙東來搞的名堂吧?為什麽他動用了全省公安係統都沒找到呢?


    老師有些掉以輕心了,就不想想,侯亮平同意回北京是不是故意放煙幕彈?這樣頑強的對手,豈肯輕易退出擂台?祁同偉不敢大意,這關係到他的身家性命,關係到他一生奮鬥所取得的成果。他必須警惕。現在的關鍵是找到證人,這是決定勝負的王牌。隻要兩個證人落在他手裏,一切都好說,他有的是辦法讓他們按他的意思舉證。但若是證人被侯亮平找到了,那就會翻盤!祁同偉把頭潛在水下,慢慢地吐著氣泡,沉下心來琢磨:下一步應該怎麽辦?怎樣找到那兩個證人呢?


    這些日子,他利用一切技術手段和關係線索找人,還搞了個監控小組,監聽所有相關人員的電話,迄今為止還未發現有用的線索。這也太奇怪了,大風廠的那個會計和司機會不會死掉了呢?真死掉倒也好了,但證據在哪裏?又是怎麽死的?死在啥地方了?真他媽天知道!


    祁同偉搖著一頭水珠上了岸。服務員及時送來毛巾、睡袍。祁同偉佇立在遊泳池旁,擦拭著頭上身上的水。泳池的水上映出他的倒影,搖曳的波紋將他的身體和臉龐扭曲得變了形,讓他顯得有些猙獰。


    他感覺侯亮平和檢察院已經防著他和公安廳了,昨夜監控小組專門匯報過,幾個重點目標有事都不在電話裏說了!尤其是陳岩石那老東西,檢察出身,反偵察能力強,和侯亮平的感情也非同一般。得注意盯住這個狡猾的老家夥,還有陸亦可、趙東來、季昌明。必須進一步擴大監聽範圍,上人加班,不放過他們電話裏露出的任何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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