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上市公司偉業控股的股東大會定在初九開,是白原崴精心設計安排的。


    這次股東大會要表決二十億可轉債發行議案,海天基金和中小流通股東意見一直很大,湯老爺子揚言要到會發難,製造負麵新聞,白原崴必須認真對待。現在市場上的負麵新聞夠多的了,自己不能再把屁股搞得臭烘烘的。白原崴便授意董事會於股市休市前一天登了個開會公告——估計公告很少有人看得到,許多股民提前回家過年了。看到的一般也不會趕在股市休市期間專門跑到寧川來開這個差旅費自理的股東大會。春節長假是八天,股市休市可是十五天。這個安排還是比較周密的,既符合召開股東大會的有關規定,又能較好地控製到會人數。


    雖說是應付公事走過場,白原崴還是不敢掉以輕心,集團高層和偉業控股的董事會成員提前一天,在初八就結束長假上了班。早上一進辦公室,白原崴就讓林小雅把陳明麗和偉業控股董事會的人召集過來開了個小會,提醒說:“現在股市低迷,包括海天基金在內的大小流通股東都被套牢了,不少上市公司的股東大會開出了麻煩,我們一定要小心,盡量低調,最好能和湯老爺子化敵為友!”


    陳明麗認為不可能,說:“這個夢咱最好別做,湯老爺子和海天基金的人一定會到會上鬧的!大家都知道,老狐狸甚至還想策反方市長和文山國資局呢!”


    偉業控股的劉總也說:“是的,據我所知,海天基金還活動到了我們文山鋼鐵廠工人宿舍,四處征集持股職工的授權,我們的同誌發現後把他們趕走了!”


    白原崴心裏有數:看來這位湯老爺子和海天基金是準備鬧點新聞了!遂自嘲道:“這麽說,這湯老爺子還真不是省油燈啊,我們想到沒想到的他都想到了!”


    陳明麗說:“就讓他們鬧吧,看能鬧出啥結果!憑我們的絕對控股地位,轉債議案通過肯定沒問題,咱就認認真真走一次過場,讓他們輸得無話可說嘛!”


    白原崴想想也是,便沒再說什麽,安排了一下明天下午股東大會的議程,又交待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就讓大家走了。陳明麗坤包一拎也要走,白原崴卻把她留下了,說:“明麗,你留一下,田封義書記馬上過來,咱們還得商量點事!”


    陳明麗重又在大沙發上坐下了,待大家都走了,連辦公室漂亮女主任林小雅也出去了,才不無譏諷地問:“原崴,咱們這位田書記是啥時從歐洲回來的啊?”


    白原崴收拾著桌上的文件材料,不在意地說:“好像是初五吧?哦,他回國後給我打過一個電話,在電話裏說了,還要好好向我通報歐洲考察的情況呢!”


    陳明麗明顯有情緒,“通報什麽?你不提考察我還不生氣哩!原崴,我來說說他的好事吧!哎,我們這位田書記到底算咋回事啊?還有沒有禮義廉恥?!”


    白原崴有些奇怪,“怎麽了,明麗?老田還不錯嘛,這年都是在歐洲過的!”


    陳明麗“哼”了一聲,“那是,樂不思蜀了嘛!據咱們歐洲辦事處說,田書記這次全麵考察了歐洲紅燈區,就在年三十還去了一趟阿姆斯特丹!咱商務代表喬治·貝婁貝按你的指示,全程陪同伺候這位書記大人,可真大開了眼界!”


    白原崴明白是咋回事了,心想,這老小子可真會玩,還讓貝婁貝引路,是有點過分了,影響不是太好嘛!他去這種場合都是獨往獨來。可這話不好在陳明麗麵前說,便笑著敷衍道,“好,好,開開眼界也好嘛,阿姆斯特丹可是歐洲的色情之都,櫥窗女郎世界著名,隻要田書記多保重,別給我們進口些性病來就成!”


    陳明麗真火了,“原崴,你還開玩笑,這丟不丟人啊?他在國外代表誰?”


    白原崴說:“他能代表誰?他就代表他自己!他這個黨委書記又不是我請來的,是省委、省政府安排的,還是和方正剛這批人一起公推公選上來的哩!你說我有什麽辦法?咱們集團國有股的權重這麽大,我們能拒絕嗎?拒絕得了嗎!”


    陳明麗直搖頭,“公推公選,竟把這種人推上來了,我咋都想不明白!人家方正剛上來當市長很正常,田封義上來就不正常,搞不好又是於華北幫了忙!”


    白原崴一怔,“明麗,這話不要亂說啊,你怎麽知道於華北幫了忙?據我所知,田封義現在和他這位老領導的關係並不好,如果關係好,於華北能把他從文山市長的位子上拿下來,安排到省作家協會當書記嗎?”緩和了一下口氣,又說,“明麗,你還想不明白?我早想明白了!主持這次幹部選拔的都是大學教授,田封義做市長當作協書記時一直做著兼職教授,教授們能不給他高分嗎?還有,田封義會當官啊,不論在哪裏主持工作都擅長加凳子、添桌子。在省作家協會隻幹了半年,處級官帽子就發下去二十多頂,人際關係好啊。參加票決的省委委員哪知他的這個底細?見他答辯得了高分,群眾反映又挺好,能不投他的票嗎!”


    陳明麗無言以對了,“那照這麽說,公推公選也並不是啥完美的好辦法!”


    白原崴覺得這位聰明的搭檔對幹部體製的認識挺幼稚,開導道:“明麗,我告訴你,十全十美的幹部任用製度不可能存在!公推公選確有許多不足,不過總比一言堂定幹部進步了吧?像老田這種情況畢竟很少,更多的情況是:最優秀的上不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最惡劣的也上不來,劣跡斑斑眾必棄之;上來的一般都是中間層次的人才,所以我很擔心將來幹部隊伍的平庸化!”又道,“哦,據說老田原倒沒想競爭咱集團的這個黨委書記,還想參加文山市長的競爭呢!”


    陳明麗發泄說:“他真回去做文山市長就好了,我們偉業國際就清靜了!”


    白原崴並不樂觀,“那也清靜不了,還會有別的黨委書記來,沒準更糟!田封義隻是逛逛紅燈區,還沒狂賭呢!若是來個賭徒,給咱輸個千兒八百萬呢?”


    陳明麗一聲苦笑,“這倒也是!不過,現在田封義畢竟代表咱們偉業國際的形象,你該提醒的還是得提醒!貝婁貝還說了個情況:老田從阿姆斯特丹嫖妓回來,還組織他們學習國內文件呢!貝婁貝故意問我,這是不是咱們中國特色?”


    白原崴真沒想到,田封義居然這麽道貌岸然!嘴上卻說:“讓長期在國外工作的同誌們學一學國內文件也沒啥不好嘛!不過,像貝婁貝這種外籍職員就不要搞了!明麗,這事我會記著,哪天有空就和他談談,讓他注意內外有別吧!”


    陳明麗建議說:“他不是馬上來碰頭嗎?你今天就和他談吧,別過後忘了!”


    白原崴覺得不妥,可又不得不照顧陳明麗的情緒,便在田封義過來後,把海外學習文件的事說了說。嫖妓的事就不好明說了,隻含蓄地要田書記注意勞逸結合,不要把自己搞得太苦太累。田封義卻正經得很,說是都是應該的!還笑著開玩笑說,苦不苦想想同誌們在家多辛苦,累不累想想你們這些創業的老前輩!


    陳明麗被逗笑了,說:“田書記,你別把我喊老了,我創業不錯可卻不老!”


    田封義馬上奉承,“陳總,你當然不老,你不但是總裁,還是我們集團的團花嘛!”說罷,又嚴肅起來,對白原崴說,“白總,你提醒得好,是要注意內外有別!不過我的意見,這種學習得堅持下去!我們歐洲辦事處的幾個同誌長期在海外工作,資本主義的香風臭氣肯定會動搖他們的世界觀,必須經常給他們敲警鍾啊!這次比較深入地考察了一下歐洲,耳聞目睹之後,我的感想真是不少哩!”


    白原崴本想開個玩笑:你老兄考察得隻怕也太深入了,為人家歐洲的色情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吧?!卻沒好說出口,田封義書記的神態和口氣太嚴肅了。


    田封義仍很嚴肅,“通過這次考察,我是深深懂得資本主義的厲害嘍!”


    陳明麗忍不住插了上來,“田書記,這話我不信!它再厲害能厲害得過咱中國特色嗎?喝不喝先倒上,洗不洗先泡上,跳不跳先摟上,幹不幹先套上……”


    白原崴忙阻止,“哎,哎,陳總,這種不文明的順口溜你也能說出口!”


    陳明麗笑道:“白總,看你這話說的,人家幹得出來,我咋說不出口啊!”


    田封義並不慚愧,連連點頭,“就是,就是,現在國內風氣也不是太好!倒上就得喝,泡上就得洗,套上還能不幹?這順口溜一針見血!”又說起了自己的工作,“白總,陳總,組織海外員工學習的事,我準備給省委打個報告,總結一下經驗,如果省委哪個領導批上幾句,對我們集團就比較有利了!”


    白原崴說:“好,田書記,你職責範圍的事就全權處理吧!另外,還有幾件事也得馬上辦起來!我們集團準備捐資兩百萬給文山市慈善基金會,在基金會下麵搞個扶貧濟困項目,我和陳總的意思,你得出麵牽個頭。明天偉業控股的股東大會,我的意見是你最好也抽空參加一下,熟悉一下股份公司的運作程序嘛!”


    田封義點頭道:“沒問題,沒問題!白總,陳總,參加股東大會對我來說是個學習機會嘛,你們不說我也要到會的!給文山捐款的事就更不用說了,錢既是給文山的,我這個文山老市長出麵最合適,公私兩利啊!不瞞你們說,在省作家協會當書記時,我還向文山要過一些讚助呢,這麽一來也算還上他們的情了!”


    白原崴又安排說:“田書記,你是集團黨委書記,政治思想工作的專家,還有個事,我得和你商量一下,你能不能幫我做一做到會股東的思想工作呢?”


    田封義態度極好,“這還用問?完全可以啊,這是我職責範圍內的事嘛!”


    陳明麗不同意,擺了擺手說:“算了,算了,白總,湯老爺子和到會的那些股東是什麽主?哪個不是銀山錢海裏滾過來的,誰會信田書記的這種片兒湯!”


    田封義見自己的工作變成了片兒湯,很是不悅,“陳總,咋這麽說呢?照你的意思,我老田這個黨委書記是多餘的?省委根本不必把我派過來?是不是?”


    陳明麗自覺失言,賠著笑臉解釋,“不是,不是,田書記,你別誤會!”


    田封義在氣頭上,口氣格外的大,有點借題發揮的意思,“我誤會啥?我沒誤會!陳總,我知道你們不太歡迎我過來,甚至認為集團用八十八萬年薪養了一個廢物!但是很遺憾,我老田公推公選上來了,省委就是把我派過來了……”


    白原崴見勢頭不對,忙出麵阻止,勉強笑著,“好了,好了,田書記,別為陳總一句話較真嘛,她也是無心的!你看你,連我和整個集團全都扯上了!”


    田封義仍在說:“今天我得把話說清楚:我拿的這份年薪是國家的,國家股在集團占有相當比例!到了集團,我沒日沒夜地工作,也是做出了大貢獻的!”


    陳明麗氣壞了,“田書記,你還沒完了?那你說說看,你都貢獻了些啥?!”


    白原崴擔心陳明麗衝動之下提起阿姆斯特丹的嫖妓,拉下臉道:“你們都不要說了!新年上班頭一天,就爭吵不休,啥影響啊?今天這事主要怪陳總,說話不注意嘛,從思想上就不重視田書記的工作,不重視企業文化建設!我實事求是說,田書記來不來情況就是不一樣!不過,老田,你想得是不是也太複雜了?”


    田封義不再理睬陳明麗了,“白總,你說吧,要做什麽工作?我還就不信做不了!別管是片兒湯,還是麵條湯,隻要湯湯水水灌下去,就不可能沒效果!”


    白原崴重又把笑容掛到臉上,緩和口氣說:“好,好,田書記,你這話說得好,我一直強調,這世上沒有做不到的,隻有想不到的!是這麽個情況:海天基金和湯老爺子對我們這次發行可轉債不太理解,可能要帶人在會上搞些動作!”


    田封義說:“我以為多大的事呢!湯老爺子和海天基金不理解,我們就多做工作,讓他們看到發行轉債後偉業控股的光明前途嘛!”又說,“這位老爺子還是不錯的嘛,論文答辯時,給我打的分挺高,我還準備讀他的經濟學博士哩!”


    白原崴樂了,“好啊,田書記,你真要做了老爺子的研究生,咱們可就是同門弟子了!哦,對了,我們省委於華北前幾年也跟著老爺子讀了個經濟學博士!”


    田封義卻又說,已恢複了常態,“白總,你不提同門弟子啥的,我還不好說呢,老爺子畢竟是你大學老師,你們把關係搞得這麽僵,也實在有點那個了!”


    白原崴心想,你懂個屁,商場如戰場,在巨大的經濟利益麵前,狐狸和狼的關係永遠不可能搞好!嘴上卻說:“是啊,田書記,希望你幫助做些工作嘛!”


    田封義道:“我盡力而為吧,就算不能緩和你們的關係,起碼別讓他和他手下的人在股東大會上鬧起來!哦,回頭我就和老爺子聯係,和他深入談談吧!”


    白原崴說:“好,好,那你就抓緊,能把老狐狸談下來,就是一大貢獻!”


    田封義先做起了他的工作,笑著勸道:“白總,你別開口就是老狐狸,對自己的老師一定要尊重嘛!你不尊重他,他也不可能尊重你,就難免意氣用事!”


    白原崴應付說:“這倒也是啊,田書記,你的善意提醒我一定會注意!”


    又囉嗦了一通,田封義走了,走之前,高姿態地和陳明麗打了個招呼,“陳總,還生氣啊?再氣這集團團花就當不成嘍!工作上的事,都不要計較了!”


    田封義走後,白原崴往沙發上一倒,對陳明麗感歎說:“簡直是個活寶!林小雅一腦子濟世情懷,要知道咱黨委書記的真實麵孔,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陳明麗帶著怨憤說:“能有啥感想?進一步認識中國特色唄!這種人隻可能出在咱們中國,放到哪裏都是災難,在我們這裏就是我們的災難!原崴,我把話撂在這裏:他要能做通湯老爺子和海天基金的工作,你把我的眼珠摳下來!”


    白原崴笑道:“未必,老田有一句話我很欣賞:別管是片兒湯,還是麵條湯,隻要湯湯水水灌下去,就不可能沒點效果!明麗,你對老田一定要多尊重啊!”


    陳明麗心裏明白著哩,嘴上卻罵:“可我就是看不慣這種無恥動物!”


    白原崴嗬嗬笑道:“監察廳的那位馬達同誌不無恥,一身正氣兩袖清風,他也想過來的,可咱伺候得了嗎?明麗,你聽說了沒有?就在今年春節期間,這位馬副廳長還帶著個省委調查組在文山辦案呢,把古龍縣四套班子都折騰垮了!”


    陳明麗沒好氣地說:“這我聽說了,古龍幹部現在背後都稱他馬王爺!”


    白原崴說:“是啊,幸虧這位馬王爺沒被公推公選選上來!他真上來了,我們隻怕啥也幹不了!田封義貪也好,嫖也好,說白了都不是啥壞事,他既有小辮子抓在我們手上,我們就不怕他不配合!我們要做的就是:把他可能製造的災難控製在最低限度,同時變廢為寶,充分利用他的社會關係和肚子裏的湯湯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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