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來自北京的兩位貴客,組織部王部長就過來匯報了,說是上午的談話還不錯,呂同仁和向陽生雖說有些情緒,認為突然處理他們有些草率,倒還是能顧全大局的。章桂春這才想起了兩個已被免職的倒黴部下,也覺得有些草率了:處理前應該做點政治思想工作嘛,尤其是對那個呂同仁,否則是有可能壞事的。


    據北京的貴客透露,這次省裏上報的副省級後備幹部名單上有他,當然,還有文山的石亞南。但石亞南已不是對手了。省城那邊傳來的消息說,文山被北京盯上了,省委磨刀霍霍準備直接殺猴,石亞南和方正剛這兩隻違規壞猴搞不好就得殺一隻。章桂春分析,方正剛被政治宰殺的可能性比較大,該廝是市長,後台又不太硬,不殺他殺誰?石亞南有裴一弘做靠山,又是市委書記,被政治宰殺的可能性基本上可以排除,但會冷藏幾年,決不會在他前麵升上去。想想真是後怕不已,幸虧他在金川的矽鋼項目上留了一手,又及時宰了雞,算是逃過了一劫。


    這兩隻被宰的雞素質真不錯,向陽生不說了,是知根知底的老部下。呂同仁倒有點沒想到,挨了宰竟然不喊不叫,頗解為雞之道哩!這還有啥好說的?他必得親自關心一下了,讓兩位好同誌知道,這一刀並不是白挨的,領導需要時可以宰你,如果你經得起被宰的考驗,領導也可以讓你死後複生,就像鳳凰涅槃。


    於是,這日下班前,章桂春在辦公室先給老部下向陽生打了個電話,安慰了一番,許了點小願,繼而問起了呂同仁的情況,“老向,小呂是不是有情緒啊?”


    向陽生說:“章書記,您想呢?這事擱誰身上能沒情緒?小呂算不錯了,捏著鼻子認了,現在已經按您和市委的要求,在家寫檢查了,連我都很感動呢!”


    章桂春半真不假道:“小呂書記是在寫檢查呢,還是寫告狀信啊?老向,你別忘了,這小夥子可是從省委大機關下來的,省城機關大院裏的關係不少!”


    向陽生說:“那就說不準了,反正我沒發現他有啥不忠於您的跡象!哦,對了,章書記,我們回來的路上一起吃了頓午飯,吃飯時我也做了些工作,和他說了,要經受住這次考驗,我還說了,隻要你經得住考驗,章書記不會忘了你的!”


    章桂春誇道:“好,老向,這個工作做得好,很及時,不愧是老同誌啊!”


    向陽生趁機表起了忠心,“章書記,這都是應該的,我心裏亮堂著呢,沒有您章書記,哪有我老向?別說是暫時免職了,就是進大牢我也不能背叛您啊!”


    章桂春有些膩味,“別誇張了,為這種工作上的事,誰也進不了大牢的!”


    向陽生止住了,“是,是,章書記,我就是比喻嘛!”馬上開始要官,“這次先下來也好,章書記,我是這樣想的,不讓您和市委為難,風頭過去後,我最好能到市委為您老服務,市委秘書長不想,也不現實,能安排個副秘書長就成!”


    章桂春心裏益發膩味,這怎麽可能?市委那幫副秘書長都年輕能幹得很,再說,把這種低三下四的老同誌擺在身邊也有失身份,便打哈哈說:“這也不是不能考慮,但目前恐怕不行,查違規的風刮得正緊呢,文山班子搞不好要出大事!”


    向陽生卻以為他答應了,連連道謝說:“章書記,那就太謝謝您了,太謝謝您了!我這個人本事不大,水平不高,就一個好處,對黨的事業無比忠誠……”


    章桂春不願再聽了,“好,好,老向,咱先這麽說吧,我晚上還有事!”


    向陽生這才說:“哎,章書記,你最好也給呂同仁打個電話,別讓小夥子真給省裏來封告狀信!你的擔心有道理哩,呂同仁畢竟不像我,是您的老部下!”


    章桂春有所警覺,馬上問:“老向,你和我說實話啊,是不是聽到啥了?”


    向陽生急忙否認,“沒,沒,沒有!章書記,這不是你的擔心嗎?再說,就算呂同仁這小子真要寫告狀信,也不會和我說啊,更不會滿大街去吆喝嘛!”


    章桂春想想也是,帶著滿肚子的狐疑,頗為不安地放下了電話。也沒按向陽生的建議,給呂同仁打個安撫電話,覺得這個電話不能輕易打,得慎重一些。


    慎重地往深處一想,才發現事情有些蹊蹺,好像哪裏不對頭。呂同仁這隻雞咋想都不像好雞嘛,不是自己喂熟的雞怎麽會成為認宰的好雞呢?人家沒有成為好雞的義務,你也不能這麽要求人家。況且宰殺之前都沒喂把米啊,他這已經不僅僅是草率了,是做得太過分,鬧不好要被雞琢瞎眼的!而在這種仕途光明、前景可期的時候,哪能讓這種事出現呢?桂春同誌,必須立即行動,糾正這個錯誤!


    糾正錯誤的行動當晚就開始了。章桂春連家都沒回,便去了金川,對呂同仁進行人道主義的慰問和關心。喂雞的米準備了一把,聊解該雞的無米之炊吧!


    呂同仁對他的到來十分吃驚,也受寵若驚。待得他把兩瓶水井坊往桌上一放,提出喝幾盅時,小夥子激動得滿臉通紅,手足無措,有了向好雞發展的趨勢。


    呂同仁說:“章書記,我……我再也沒想到,你今晚會……會過來看我!”


    章桂春煞有介事道:“本來嘛,我要和你們親自談的,不巧的是臨時有點急事,隻好改為王部長談了!聽王部長說,談得挺不錯,你們都很顧全大局啊!”


    呂同仁說:“這是應該的,作為黨員幹部哪能不顧全大局呢!不過,章書記,不瞞你說,有個意見我也向王部長提了,這麽急著處理我們,也太草率了吧?”


    章桂春深表讚同,“不僅是草率,根本就不應該這麽處理嘛!這種工作違規的事過去多了,真正處理過幾個啊?省裏這次硬揪著不放,我們是撞到了槍口上嘛!”說罷,端起酒杯,“小呂啊,暫時委屈你了,我代表市委敬你一杯酒!”


    呂同仁連忙站起來,把他敬的酒喝了,再坐下時已是一副很“我們”的樣子了,“說心裏話,章書記!我委屈,您不也委屈嗎?金川上矽鋼項目還不都是為了工作,為了地區經濟發展嗎?他們文山能幹的事,我們為啥就不能幹呢?!”


    章桂春用指節敲了敲桌子,“小呂,文山就不要提了,省委也要處理的,將來的處理情況可能會出乎意料!這次風來得猛啊,隻怕要吹掉一批烏紗帽嘍!”


    呂同仁怔了一下,換了話題,“章書記,聽王部長說,您在會上發了大脾氣?”


    章桂春擺了擺手,“這你別介意,我那是發給趙安邦、裴一弘這些洋鬼子們看的!這倆洋鬼子厲害呀,一人給我來了個電話,那脾氣發得比我大多了,我和市委能不做個姿態嗎?但姿態歸姿態,你小夥子以後該怎麽用還怎麽用,而且要重用!你不是老向,還很年輕嘛,工作能力也比較強,在金川區主持工作這一段時間呢,表現還是挺不錯的,尤其是這次能顧全大局,我和市委心裏都有數!”


    呂同仁看到了光明前景,眼睛發亮,嘴上卻說:“章書記,可我和金川區的同誌這次畢竟犯了錯誤,背著您和市委這麽違規亂來,想想也真是很痛心啊!”


    小夥子的表現令人感動,做好雞的願望看來十分強烈,他手上的米還沒撒下去呢,隻是做了個撒米的動作,小夥子就認宰了,在他沒做任何暗示的情況下主動承認了錯誤,承擔了責任。於是,章桂春便把撒米的動作往深處做了下去,“也不要怕犯錯誤,誰不犯錯誤啊?我們的改革是個探索的過程,也是一個不斷犯錯誤和糾正錯誤的過程。關鍵要看你犯的是什麽錯誤。你和老向這次錯誤性質很清楚,就是改革過程中的探索失誤嘛,既不是貪汙腐敗,又不是政治品質問題!”


    呂同仁激動起來,雙手端起酒杯,“章書記,就衝著您和組織上的理解,我敬您老人家一杯!章書記,我喝幹,您隨意!請您老人家放心好了,我這次一定會像老向一樣,經得起組織考驗!”說罷,很豪氣地將端在麵前的酒一飲而盡。


    章桂春也把敬的酒喝了,這才吃著麵前的花生米、小菜,正式撒米喂雞,“小呂,事實證明組織沒看錯人!相信你一定能經得起考驗!你和老向現在隻是暫時免職,新過來的區長書記都是代字號的,代多久呢?和你小夥子交底說,我也不知道。情況好,也許很快就能讓你們複職工作,情況不好呢,就得另行安排了。說說吧,如果另行安排,希望幹點啥?到我身邊來,做個市委副秘書長好不好?”


    呂同仁怔怔地看他,傻了似的,“章書記,我……我犯了錯誤,您還重用?”


    章桂春意味深長地笑道:“重用什麽啊?是處分降級嘛,從正處級降為了副處級,市委副秘書長不兼部委局辦的正職就是副處嘛,可責任倒是更重了哩!”


    呂同仁心裏應該有數,責任其實就是權力的代名詞,他說的責任更重了,意味著權力更大了,這個位置不少人盯著呢!小夥子真懂事,又站起來敬酒,“章書記,我真不知該說啥好了!我啥也不說了,就是古人那句話,士為知己者死!”


    章桂春這回沒喝,隻在唇邊抿了抿,抿酒時心裏就暗自發笑,還士為知己者死呢,是雞為米而死吧?!嘴上卻道,“我想了一下,這個位置對你小夥子比較合適。你做過塊塊上的一把手,到市委跟我鍛煉兩年,將來做市委秘書長進班子是有可能的!當然了,這是我的個人想法,還要拿到市委常委會上定,進班子得報到省委批。你小夥子心裏有數就行了,不要違反組織原則,四處亂說啊!”


    呂同仁連連點頭應著,“是,是,章書記,原則我知道。”似乎不太放心他的承諾,又冷不丁來了句,“章書記,咱銀山的事,還不都是您老人家說了算嘛!”


    章桂春心裏很得意,嘴上卻是熟絡的官話,“小呂書記,不好這麽說啊!哪能我說了算呢?我是一言堂堂主啊?不要集體領導了?不要民主集中製了?現在我們銀山有個現象很不好,大家都不願負責任嘛,啥都要我拍板。這樣下去怎麽得了?哪天我病了,死了,調離了呢?這個問題我說了好幾次,就是沒人聽!”


    呂同仁吹捧說:“那是您老有權威啊,咱銀山離了您老人家還真不成哩!”


    章桂春故作姿態地擺了擺手,“好了,好了,你小夥子就別吹捧了,幸虧我頭腦比較清醒,這些年才沒被你們這些同誌捧暈了!”話頭一轉,又說起了正事,“小呂,你本人既然有換崗意願,我看在金川複職的事就別考慮了,你和老向本來也有些工作矛盾,就市委副秘書長吧!級別上先降一降也有必要,別給外界造成一個印象,好像犯了錯誤反升了,現在老百姓對犯了錯誤異地升官很反感!”


    呂同仁又是連連點頭,“好,好!哎,章書記,那老向準備怎麽安排呢?”


    章桂春這才說:“實話告訴你,老向也想到市委做副秘書長,我沒考慮。這位同誌年齡偏大,能力也一般,和我又比較熟悉,不宜這麽安排的。我看不行就讓他到市台辦去吧,先幹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以後有合適的機會再說吧!”


    就說到這裏,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章桂春以為是呂同仁的手機,沒在意。


    呂同仁卻說:“哎,哎,章書記,好像……好像是您老的電話!”


    章桂春掏出手機一看,還真是他的,便接了起來,是偉業國際白原崴打來的。這奸商開口就叫,“章書記,可找著您了!金川矽鋼項目突然叫停了,我和偉業國際怎麽辦?那六百畝地的地款我們可全都付清了,還搞了八通一平。”


    章桂春裝起了糊塗,“白總啊,你們的動作咋這麽快啊?立項通過了嗎?”


    白原崴發起了牢騷,“立項通過了省裏市裏還會叫停嗎?章書記,您就別和我逗了,我知道,呂書記和向區長也因為這事被你撤了,你們的動作更快嘛!”


    章桂春歎息道:“白總,你知道就好!現在這個情況,誰也沒辦法!你也不要這麽著急,那六百畝地和地上的八通一平全是你們的,你們不會有大損失!”


    白原崴說:“倒也是!章書記,看來這塊地就得改變用途了,您得支持啊!”


    章桂春很敏感,“哎,白總,你們這塊地的用途想咋個改變啊?說說看!”


    白原崴吞吞吐吐說:“我也沒想好,更沒在董事會研究,是我急中生智的一個不成熟的設想:矽鋼既然不讓上了,就搞點房地產吧,那裏的風景還不錯!”


    章桂春嗬嗬笑了起來,“白總,你說實話,這條退路是不是早留好了啊?”


    白原崴說:“哪裏呀,我們要知道項目會叫停,根本就不會買這塊地了!”


    章桂春想了想,“那好,白總,我和市裏繼續支持你們搞房地產!不過,房地產開發用地和工業用地不是一回事啊,幾千萬的土地差價你盡快交過來吧!”


    白原崴馬上叫了起來,“章書記,項目下馬可不是我們的責任造成的!您這話要不是開玩笑,那我們也得較較真了,根據協議,項目報批應由區裏負責!”


    章桂春道:“是區裏負責嘛,否則我和銀山市委能撤小呂和老向的職嗎?”


    白原崴被他整暈了,過了好半晌才說:“章書記,不行我們幹脆就退地吧!”


    章桂春輕描淡寫道:“退地也成啊,不過,這你就不要找我了,我這陣子很忙,你直接找金川區吧!”說罷,合上手機,對呂同仁罵道,“這奸商,還想借咱這地發財呢,也太異想天開了!我們不能用自己同誌的犧牲成全他的財迷夢!”


    呂同仁賠著小心說:“不過,章書記,偉業國際真要退地隻怕也麻煩!您可能不知道,他們付的那一千二百萬地款差不多全讓我們借給各單位發工資了。”


    章桂春根本不當回事,“那就拖著吧,人不死賬不賴,做個新時代的楊白勞嘛!這位白總隻怕也找不到主了,你和老向不在了,新班子不會認賬的,算他們交學費好了!好在偉業國際是個大企業,實力雄厚,也不在乎交這點學費的!”


    呂同仁咂了咂嘴,“這麽一來,咱們再想拉偉業國際到銀山投資可就難了!”


    章桂春哈哈大笑,“不會難的,到什麽山唱什麽歌,到什麽時候說什麽話嘛!白原崴是我省有名的奸商,我們和他打交道就得多個心眼,甚至不妨試著做個奸官!好了,小呂,這你別操心了,先休息一陣子,好好讀幾本書充充電吧!”


    這晚的喂雞活動很成功,銀山市委書記章桂春同誌的心情很愉快。告別呂同仁,披著大好月光一路趕回城裏時,章桂春想,小夥子素質既然這麽好,他和組織上就得用心培養了,應該讓他朝著鳳凰的方向發展,讓這隻鳳凰漸漸長滿權力的羽毛。當然,也不能太輕信,對小夥子還要繼續觀察,甚至給他來點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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