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長假期間,文山又遭遇了趙安邦的一次突然襲擊,也像春節那次一樣,事先未得到任何通知。五月三日下午,石亞南和方正剛正陪同偉業國際集團新任董事長陳明麗一行在新區工地考察,市委秘書長突然來了個電話,說是趙安邦已輕車簡從過來了,正在市委一招省委聯合調查組駐地聽王副省長的匯報哩。


    石亞南不敢怠慢,把方正剛拉到一邊悄悄說,“正剛,趙省長又來突然襲擊了,我得趕快去見見,催催咱們項目補報立項的事,你繼續陪陳總他們吧!”


    方正剛笑道:“好,好,他老趙主動送上門來,也省得咱往省城跑了!石書記,你見了趙省長先敲敲邊鼓,晚上我送走陳總他們以後,也給他來個匯報!”


    石亞南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向陳明麗等人解釋了一下,匆匆上車走了。


    趕到市委第一招待所,王副省長的匯報已結束了,正站在門口和趙安邦告別。


    趙安邦見她到了,笑著打趣說:“亞南,你真厲害啊,我派古根生在文山潛伏,結果被你收買了。這次王副省長隻怕也被你們收買了吧?淨說你們好話!”


    石亞南衝著趙安邦直拱手,“首長,您就饒了我們吧,王副省長到文山之後可沒少給我們訓話!像這種拒腐蝕永不沾的領導,我再想收買也收買不了啊!”


    王副省長比較古板,“安邦省長,在這種重大問題上,我不和你開玩笑啊!這七百萬噸鋼嚴重違規是事實,石亞南和方正剛他們是個好班子也是事實嘛!”


    趙安邦向王副省長揮揮手,“行了,老王,情況我知道了,你們的意見我會和老裴、老於他們盡快通氣商量的!”又向她招招手,“走,到我房間去談吧!”


    到了趙安邦套房會客間一坐下,石亞南馬上抓緊時間匯報起來,從吳亞洲的自殺,說到政府被迫出麵收拾殘局的無奈;從最早和歐羅巴遠東國際投資公司的談判,說到這次偉業國際集團陳明麗一行的考察;最後落到了實質問題上,“趙省長,現在的關鍵是趕快把這些項目補了手續批下來,否則,我們寸步難行!”


    趙安邦心裏明白,“是啊,沒有正式立項手續,誰敢把錢往裏扔啊!歐羅巴遠東國際投資公司不敢,偉業國際集團也不敢,資產重組就沒法實質性推進!”


    石亞南道:“更要命的是,我省南部地區已經進入了雨季,文山的雨季馬上也要來了,氣象部門說,今年雨季可能提前到來,很多露天設備和高爐被雨水一淋,就得鏽蝕!即使偉業國際接盤重組,也會在資產估值上造成相當損失的!”


    趙安邦想了想,皺著眉頭說:“這都是很實際的問題啊!不行我就盡快去趟北京,向中央作檢查,幫你們催一催吧!情況你和正剛也不是不知道,上次匯報時,我們省裏就已經將項目審批的問題提出來了,包括那二百五十萬噸鐵水!”


    石亞南連連道謝,“趙省長,那就太謝謝您和省政府了,太謝謝了!剛才在新區工地上我還和偉業國際陳明麗他們說呢,趙省長和省裏不會見死不救的!”


    趙安邦一聲歎息,“亞南同誌,另一個情況我也向你吹吹風啊!省委隻處理一個副廳級的新區管委會主任龍達飛是不夠的,對你和方正剛也得考慮處理,而且要盡快處理,爭取主動!我今天來之前,老裴在走廊上碰到我,還提醒我呢,既要保項目,又要保幹部,隻怕做不到啊,要對違規幹部進行果斷處理!”


    石亞南心裏一驚,馬上說:“趙省長,那就請你們盡快處理吧!我是文山市委書記,必須對發生在文山的一切問題負責,包括這七百萬噸鋼的違規上馬!”


    趙安邦搖了搖頭,“亞南同誌,你畢竟是市委書記,給個處分是肯定的,警告、記過吧!方正剛比較麻煩,是市長啊,直接管經濟啊,隻怕要拿下來了!”


    盡管這事在預料之中,石亞南卻仍覺得有些意外,沉默片刻,鬱鬱問:“趙省長,這麽一個年輕能幹的市長,難道您和省裏就不能保一保,給他個機會?”


    趙安邦苦笑道:“亞南啊,你怎麽還沒聽明白呢?沒有對違規幹部的嚴肅處理,我們拿什麽去說服國家有關部委給咱們補批項目?當真超生不打屁股啊?”


    石亞南心裏一陣悲涼,“可以理解啊,現在這七百萬噸鋼不是政績了,是麻煩,是燙手的火炭,聰明的領導能躲就躲了,就逮著我們的屁股狠勁打吧!”


    趙安邦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亞南同誌,我可沒躲啊,今天不是又來了嗎?”


    石亞南這才發現引起了趙安邦的誤會,便壯著膽點名道姓說:“趙省長,躲我們的不是你,是於華北副書記!當時最支持我們的是於書記,他還給我們敬了酒!今天倒好,到古龍辦腐敗案每次過來都繞著文山市區走,真讓人寒心啊!於書記還是正剛的老領導呢!正剛傷透了心,知道於書記到古龍也不去看望了!”


    趙安邦揮了揮手,“也不要這麽想,我看老於不至於這麽躲,還是忙嘛!古龍腐敗案可不是個小案子,一個縣級政權爛掉了,中央有關部門很正視哩!”


    這時,銀山市委書記章桂春來了個電話,石亞南敏感地注意到,趙安邦看了看手機號碼,臉就拉下來了,“章桂春書記,怎麽會是你啊?又想搞我的偵察了?對,我又到了文山!怎麽?你是不是又要請我去吃代價高昂的廉政餐啊?”


    石亞南這才悟到,章桂春上次蒙騙趙安邦的花招可能已被趙安邦掌握了。


    章桂春不知在電話裏又說了些啥,說了好半天,反正趙安邦一直沒笑臉。


    嗣後,趙安邦聽不下去了,頗為惱火地道:“行了,行了,章桂春,你少給我狡辯吧!我可能是瞎了眼,這麽多年都沒看穿你這個同誌的真麵目,你不必解釋了,咱們讓調查的事實說話好了!”說罷,合上手機,“亞南,你繼續說!”


    石亞南想了想,盡量平淡地說:“趙省長,今天隻有我們兩個人,有個問題我隻在您老領導麵前提一提,您認為能回答我呢,我懇切希望您能回答一下!”


    趙安邦點頭道:“可以!亞南同誌,隻要不涉及保密內容,我都回答你!”


    石亞南決定刺激首長一下,“趙省長,您說心裏話,這次您是不是也希望方正剛下台?據說在公推公選時您就沒投方正剛的票?當然,這也可能隻是傳言!”


    趙安邦道:“不是傳言,我當時是沒投正剛的票,但今天會投他一票的!”


    石亞南說了下去,“還有一些往事,我也是聽方正剛說的:當年在寧川姓社姓資的爭論中,方正剛參加了省委調查組,其實也不是他要參加,是省裏抽調去的,也沒對你們寧川同誌做什麽,您卻念念不忘,哦,這也許是正剛多心了!”


    趙安邦苦笑道:“這個方正剛啊,就是多心嘛!亞南同誌,你說我會這麽狹隘嗎?這事我連華北同誌都不怪,能怪方正剛嗎?當時特定大環境決定的嘛!”


    石亞南緊追不放,“那七年前方正剛在金川縣和章桂春搭班子,您是不是收拾過人家?而且很不公道!章桂春不管老百姓死活,搞陰謀,排擠了方正剛,您省委領導連方正剛的匯報都不願聽啊,一個重要批示把人家的代縣長拿下來了!”


    趙安邦思索著,“亞南,不瞞你說,現在我也在反思,當時是不是冤枉他了?”


    石亞南苦苦一笑,“趙省長,方正剛今晚要向您匯報,你聽正剛好好說一說吧!”又感慨道,“有時想想,我覺得挺悲哀的:為什麽像方正剛這樣的好同誌總是挨板子,而像章桂春這種欺上壓下,看風使舵的壞幹部反倒一帆風順?甚至還不斷升官?現在都進入副省級後備幹部隊伍了,這樣下去可是很危險啊!”


    趙安邦這才明說了,“亞南,章桂春的情況我現在多少有數了。前陣子被撤職的金川區區長向陽生給我們每個常委來了封信,反映了章桂春不少問題!如果屬實的話就太惡劣了,真讓這種人升上去,的確像你說的那樣,很危險!不過亞南同誌,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和老裴、老於都沒這麽糊塗,對向陽生信裏反映的問題,我們已批示下去查了!正因這樣,章桂春才打電話來搞我的偵察嘛!”


    石亞南道:“我敢斷定此人問題不少,該撤職的不是方正剛而是章桂春!”


    趙安邦卻說,不是打官腔,很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但是,亞南同誌,你也不要這麽激憤,還要理智地考慮問題。章桂春該怎麽處理是另外一回事,不要把他和方正剛混為一談。方正剛就算這次被撤下來也是暫時的,以後肯定還有機會嘛!就算老裴調走了,我和老於、王副省長這些了解他的老同誌都還在嘛!”


    石亞南堅持道:“趙省長,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我和市委還是希望……”


    趙安邦沒容她說下去,繼續做工作說:“耀邦同誌早年在南陽隆中諸葛亮草堂改寫過一副對聯,‘心在人民無論大事小事,利歸天下何必爭多得少得’。我不也一次次中箭落馬被撤過職嗎?隻要有利於人民,有利於天下,就暫時做些犧牲嘛!正剛在這方麵其實是很不錯的,吳亞洲去世後,吳亞洲那封寫給我的遺書正剛也看了,和我動情地說過:如果需要的話,他可以主動跳進煉鐵高爐裏去!這話很讓我震動啊,我當時雖然厲聲喝止了他,要他不要再做這種無謂犧牲,可他和吳亞洲的建議我還是接受了,硬說服老裴把這二百五十萬噸鐵水報上去了!”


    石亞南歎息道:“趙省長,你和省委還是犧牲了方正剛,讓他跳了高爐!”


    趙安邦說:“該犧牲時也沒辦法,好了,不說這個了!亞南,你該幹啥幹啥去吧,我還要和王副省長去新區工地看看那二百五十萬噸鐵水的現場情況!”


    石亞南道:“趙省長,那我陪你們一起去吧,有些情況也可以介紹一下!”


    趙安邦手一擺,“別,別,石亞南,我怕再讓你蒙了!”和她握手告別時,又說了一句,“哦,對了,你告訴方正剛,七點左右過來吧,晚上我請他吃飯!”


    石亞南心裏清楚,這頓飯也許真是政治上的斷頭飯了。因此,離開市委一招,回到辦公室,馬上給方正剛打了個電話,把有關情況說了,要方正剛晚上吃飯時向趙安邦好好匯報一次,把當年在金川和章桂春之間發生的事都說出來。


    方正剛意識到了什麽,“石書記,老趙在文山請我吃飯?該咱請他首長啊!”


    石亞南不好明說,“正剛,估計省委馬上要處理幹部了,你也知道你那位老領導於華北靠不住。所以,我的意思,你向趙安邦匯報時一定要注意態度,可別脫口而出來個老趙!爭取給趙安邦留個好印象,讓他在常委會上為你說說話!”


    方正剛明白得很,自嘲說:“我說姐姐,省委怕要拿我開刀問斬了吧?”


    石亞南道:“也不要這麽悲觀,該做的工作我都會做的!我準備盡快到裴一弘書記麵前為你爭取,如果裴書記和省委非要斬一個不可,就讓他們斬我吧!”


    方正剛忙說:“別,別,石書記,省委憑什麽斬你?市長是我嘛,我認斬就是!”沉默片刻,又鬱鬱說,“隻可惜我這一慷慨就義,文山新區七百萬噸鋼的重組就和我無關了,連戴罪立功的機會也沒有了!對不起吳亞洲,也對不起文山啊!我今天還和偉業國際集團陳明麗說,要和重組後的這艘鋼鐵航母一起遠航哩!”


    石亞南立即警告,“正剛,你這情緒不對啊!省委常委會畢竟還沒開,最後是啥情況誰也不知道!這種泄氣話可不能在老趙麵前說,多說說鋼鐵航母吧!”


    放下電話後,石亞南想來想去,還是給老領導裴一弘打了個電話。電話撥通了,是秘書接的。秘書說裴一弘正接待一位途經漢江的中央首長,晚上還要為這位首長送行,問她有啥急事沒有?石亞南不好說有急事,隻道要做個匯報。秘書說,那明天好不好?明天裴書記有空。石亞南當即說,好,那你替我約定吧,就明天上午好了,我向裴書記匯報一下文山下一步的工作設想和幹部處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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