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段英,侯衛東到交通局去找朱兵。


    他走進交通局家屬院,在院子裏給朱兵打電話。朱夫人不耐煩地接過電話,道:“誰呀?星期天早上也不讓人清靜。”


    侯衛東道:“我是侯衛東,有急事。”


    朱夫人聽說是侯衛東,這才緩和了口氣,道:“老朱跑步去了,你晚一點找他。”


    既來之,則安之,侯衛東坐在石椅子上等著朱兵跑步歸來。正在回味著昨夜的瘋狂,就見到劉坤無精打采地從樓門洞裏出來。他下意識想避開劉坤,剛剛挪動屁股,又坐了下來,心道:“段英與劉坤已經分手了,她是自由身,我為什麽要回避劉坤?”


    雖然劉坤與段英已經分手,侯衛東還是覺得劉坤的頭上有些發綠。他心裏稍稍有些愧疚,態度就較往常好一些,主動打了招呼。


    見到侯衛東這麽早就出現在交通局家屬院,劉坤驚訝地道:“這麽早,你怎麽在這裏?”


    侯衛東將事情簡單地說了說:“田大刀還有一筆錢在交通局,我是代表青林鎮政府來找交通局朱局長。”


    劉坤一隻手插在褲袋裏,暗道:“哪有這麽早就來找人辦事的,真是不懂規矩。”


    與段英分手以後,劉坤被他媽媽臭罵了一頓。他媽媽罵得格外難聽,諸如“向來是男人扯脫雞巴不認人,沒有想到這個爛女人也是這樣”。劉坤媽媽嘴巴痛快了,其話語卻如鞭子一樣抽在他的臉上。他與媽媽大吵一頓以後回到了交通局家屬院,滿屋都是段英的痕跡,這讓他心情更加惡劣。


    “我還有事,先走了,你慢慢等。”劉坤不想多說,走了。


    由於性格原因,侯衛東與劉坤從大學起就不投緣。經過青林鎮選舉風波以後,劉坤心中始終有個大疙瘩。他們辦公室相鄰,抬頭不見低頭見,可是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走出院子,劉坤懷著惡意想道:“張小佳一定要給侯衛東戴一頂綠帽子,免得他得意洋洋。”


    看著劉坤的落寞背影,侯衛東也在暗自琢磨:“劉坤成天蹲在辦公室,也不知幹了些什麽,這種不陰不陽的性格,難怪段英看不上眼。”


    這時,趙永勝打了一個電話過來,道:“事情辦好沒有?”聽到他一大早就在交通局家屬院等朱兵,趙永勝對其工作態度很滿意,表揚幾句後,道:“上青林家屬情緒很激動。一定要在今天把錢帶回來,先解燃眉之急。”


    “今天是星期天,朱局長簽了字,還要找財務室,有些難度。”


    趙永勝不由分說地道:“你先與朱局長見麵,摸摸他的態度。如果確有難度,我再跟他通電話。這事處置不好,就會釀成群體事件,隻有請交通局大力支持了。”


    朱兵穿著運動短衣褲出現在了院子裏,侯衛東趕緊迎上去,道:“朱局,你終於回來了,我等你半個小時了。”


    “每天必須堅持鍛煉,否則就要長成將軍肚子。”朱兵看到院子裏的侯衛東,笑道:“看你雙眼發黑,昨晚做了什麽壞事?”


    侯衛東叫苦不迭地道:“我昨夜都準備睡了,梁經理強迫我去喝酒唱歌。喝了一肚子夜酒,太難受了。”


    朱兵笑罵道:“這個梁必發天天熬夜,也不知他怎麽受得了。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是為了田大刀石場之事?”


    田大刀石場的重大安全事故已經被全縣通報,朱兵在第一時間就得知此事。聽說鎮裏要取田大刀的碎石款,朱兵痛快地道:“10點,你到財務室取錢。田大刀做事不地道,以後我跟各個企業打招呼,一律不進他的碎石。”


    上青林幾個石場押了幾十萬在交通局財務室,支取幾萬塊錢,完全是小意思。事情辦得極為順利,侯衛東取了錢,不敢耽誤,直奔青林鎮。


    青林鎮上,趙永勝、粟明和唐樹剛都在辦公室裏。分管企業的唐樹剛急得嘴上都起了水皰,看到了侯衛東取出來的七萬塊錢,如釋重負地道:“侯鎮是及時雨,有了這七萬塊錢,好歹能對付一陣子。”


    他用皮包裝上錢,帶著企業辦的人上山。


    趙永勝和粟明對視一眼,粟明笑吟吟地道:“侯鎮,鎮財政確實緊張,第一季度勉強把拖欠教師的工資發了。如今鎮裏運轉經費都難以保證,你是副鎮長很清楚此事。”


    看著粟明燦爛的笑臉,侯衛東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粟明苦著臉道:“上青林幾個石場成立了碎石協會,鎮裏對碎石協會很支持,現在田大刀石場出了事故,協會理應負起責任。縣醫院目前在使勁催款,出於人道主義,我們都不能看著傷者在醫院受罪,鎮政府建議由碎石協會為田大刀墊付醫藥費用。”


    趙永勝加重語氣,道:“鎮裏已經成立了處理田大刀石場安全事故領導小組,由粟鎮長任組長,唐鎮長和你任副組長,這是黨委、政府交給你的擔子。”


    “上青林石場都是獨立的法人企業,讓幾個企業出錢,隻能靠說服,是否成功我沒有把握。”侯衛東是鎮政府副鎮長,又是碎石協會實際的領導人,雖然在正式場合他是堅決不承認後麵一個身份,但是大家都知道此事。


    趙永勝臉色嚴肅得很,道:“侯衛東,你是鎮政府副鎮長,肩上擔著責任,和一般群眾不一樣。你趕緊上山去做秦大江、曾憲剛和習昭勇的工作,下午必須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複。”


    他變臉很快,說了此話,轉眼間又露出了慈祥笑容,道:“我和粟鎮長相信你能辦成這件事情。”


    侯衛東愁眉苦臉地走了出去。粟明道:“我觀察了侯衛東三年,讓他出馬辦的事情,基本上沒有出現差錯。”


    趙永勝也不回話,望著侯衛東的背影,暗道:“此子確非池中物,我的態度還要調整。”


    侯衛東感受到了趙永勝和粟明的目光,他沒有回頭,徑直到了辦公室,給秦大江打了一個電話:“秦書記,你把老習和曾憲剛通知到你家,我來傳達鎮黨委、政府指示。”


    “什麽事情?透露一下。”秦大江得知了事情原委,在電話裏叫了起來,“這是田大刀的事情,為什麽讓我們出錢?”


    “一人有難,八方相助,我們幫田大刀也是幫自己。你別吼,我一會兒就上山。”


    此時侯衛東已經能獨立開車,他從交通局提出了那輛皮卡車,慢慢開上了山。


    聽了侯衛東傳達的趙永勝和粟明的意見,習昭勇黑著臉,道:“田大刀這頭豬,大家都在梯形開采,他非要用直壁。出了事情拍屁股走人,讓我們幾個給他揩屁股。”


    侯衛東點名道:“大江,你是我們碎石協會的大哥,有什麽主意?”


    秦大江的石場出過一次事,有過切膚之痛,吼叫一番以後,平靜了下來,道:“我倒是有個想法,田大刀人跑了,石場還在。我們可以對田大刀石場進行安全改造,隻要石場動起來以後,他這個石場的錢就可以用來支付醫藥費。”


    侯衛東眼前一亮,道:“還是秦老大聰明,我支持這個意見。每家都拿點錢出來,存進碎石協會的賬戶,一部分付兩位傷員的醫藥費,一部分整治田大刀石場。石場重新開業,賺的錢歸碎石協會。”


    習昭勇也讚成這個方案:“我們每家出兩萬,就是八萬塊錢,夠用了。隻是田大刀石場出了兩次事故,大家都認為這個石場風水不好,恐怕沒有人願意來做工。”


    田大刀石場就位於尖山村,曾憲剛很熟悉情況,道:“殺個公雞避邪,再請個陰陽先生做點法事,應該沒有什麽問題。關鍵是要徹底整治這個石場,不能再出事故了。”


    侯衛東趁熱打鐵道:“錢由秦老大來管,整治田大刀石場由憲剛來管。憲剛是尖山村的人,又是村委會主任,是最合適的人選。”


    四個人簡單吃了飯,沒有喝酒,坐車來到了田大刀石場。雖然事故過了好幾天,石場還是狼藉一片,殘破的衣服,丟棄的工具,不少石塊上還有黑色的血跡,進場口是厚厚的一層鞭炮和錢紙的碎片。


    侯衛東、秦大江、習昭勇、曾憲剛都是石場老板,麵對著慘烈的斷壁殘垣,同時沉默了下來。


    一個老太婆站在山梁上,當她看清了來人,又哭又罵道:“你們這些天殺的,開石場害人命喲,我們村死了五個後生仔了。”罵了一會兒,山梁上又來了幾個人,又勸又是拖,將老太婆弄下了山梁。


    秦大江表情很沉重,道:“老曾,這個石場要好好改造,多花點錢也沒有什麽,千萬不能再出事了。”


    敲定了解決方案,侯衛東給趙、粟兩人分別打了電話,書記、鎮長這才將懸在心裏的一顆大石頭放了下來。


    四個石場老板一共出了八萬,作為解決事故的基金,交由秦大江保管。習昭勇送了三萬塊到醫院,基本將前期醫療費用了結,曾憲剛則立刻著手整治田大刀石場。


    侯衛東帶著錢下山,交給了分管副鎮長唐樹剛,青林鎮諸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侯衛東剛回到辦公室,桌上電話就響了起來。粟明熱情地道:“衛東,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聽到粟明熱情的聲音,侯衛東心裏就犯怵,很是鬱悶地想:“這次又是什麽難題?”


    侯衛東進了辦公室,粟明從桌子下麵拿出來一疊圖紙,攤在桌上,道:“上次你給我說了建新鎮的想法,我覺得很有道理,這是我請設計院做的新鎮規劃。如果新鎮依照這個來建設,肯定是全沙州市第一流的場鎮。”


    侯衛東將圖紙看完,道:“總體上很漂亮,我有一個小建議,現在沙州開始出現新型住宅小區,最典型的代表就是新月樓。小區裏有綠化等設施,和以前國有企業的家屬院相似。我建議將樓房考慮成小區式建築。”


    討論了一會兒,粟明道:“趙書記對建新鎮的方案一直沒有興趣,我的意思是曲線建鎮,第一幢樓就修敬老院。這一塊是你在分管,嚴格按照圖紙的位置進行建設。”


    侯衛東不覺頭大,道:“粟鎮,建房子倒是容易,如果搞曲線建鎮,基礎設施怎麽辦?這一關肯定繞不過去,還得堂堂正正提出來,在全鎮幹部中達成共識。”


    粟明苦著臉,此時他有些理解秦飛躍為什麽要和趙永勝針鋒相對了。


    趙永勝具有豐富的基層工作經驗,辦事能力強。可是受到年齡、學曆等諸多限製,他辦事偏於保守,指導思想就是不出事,創業則不在他的思考範疇之內。前任秦飛躍從鄉企局下來,雄心勃勃,一心想幹大事,被黨委書記趙永勝壓著,施展不開拳腳,終於因為管理鄉鎮企業、基金會等問題而全麵開戰。


    如今,粟明遇到了與秦飛躍同樣的問題。他在屋裏走來走去,最後還是下定了決心,道:“曲線建鎮,這個決心不能變,第一幢建築仍然是敬老院,就從新老場鎮交替的地方開始。”


    侯衛東回到辦公室,取了一個小筆記本,在“重要工作”一欄,加上了“籌建敬老院”。排在籌建敬老院之前的,是殯葬改革工作。寫了這一行字,他又在籌建敬老院之前,加上了“紅壩村建橋工程”。


    場鎮衛生等日常性事情,則被排在了“一般工作”一欄。


    在小筆記本的倒數第一頁,則專門記著上青林石場的事情,其中“黑娃”兩個字打著一個大大的問號。侯衛東始終不相信黑娃在三岔口吃了一個虧,會忍氣吞聲地罷手,說不定還有大事情要發生。


    每天上班之前,他都要將這個小筆記本翻來看看。如果有什麽進展和異常,就在欄目後麵記上一筆。這是沙州學院副院長濟道林曾經講過的一個提高工作效率的小竅門,侯衛東將這個小竅門記在了心裏,用在了工作之中。


    看到了紅壩村建橋工程的記錄,他給晏道理打了一個電話,道:“這幾天事情挺多,一直沒有到村裏來。”


    晏道理嗬嗬笑道:“領導當然事情多。我說過,你不必到村裏來,有什麽命令,打個電話就行了,我絕對處置妥當。”自從決定修建紅壩橋,晏道理對侯衛東的態度發生了180度的轉彎,言聽計從,再不死打爛纏。


    秦飛躍在離開青林鎮之前,搞了一個村村通電話工程。在方便了老百姓的同時,也方便了駐村幹部。以前大事小事都要到村裏走一趟,近一點的村無所謂,遠一點的村,駐村幹部就是一個苦差事。現在有了電話,隻要不是特別複雜的事情,用電話就可以安排。在這一點上,所有的駐村幹部都感謝前鎮長秦飛躍。


    簽了以石坡換石橋的協議以後,晏道理最關心的就是什麽時候動手修橋,問道:“侯鎮,這紅壩橋什麽時候動工?再不動工,暴雨季節一來,就隻有等到秋季才能動工了。”


    “工程上的事,急也急不得,老婆婆紡線——得一手一手地來。我去催催交通局的劉工程師,看看圖紙出來沒有。”侯衛東又給晏道理打了一劑強心針,道,“老晏,你放一百個心,修橋這事已經簽了合同,對方是大公司,絕對不會為這些小事毀約。”


    晏道理心思多,疑心也重,道:“毀約這事太普遍了,如果那個女老總覺得吃了虧,不同意修橋的方案,紅壩村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白白高興了一場。”在他心目中,河邊的石坡沒有什麽用途,用石坡來換石橋,紅壩村占了大便宜,因此常常擔心那位年輕漂亮的女老總會反悔。


    侯衛東故意不客氣地道:“還是以前的那一句話,修橋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村裏扯皮的爛事就由你來打發,少雞巴煩我。”


    晏道理聽了侯衛東這粗話,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安心了,道:“隻要把石橋修起,紅壩村絕對給侯鎮掙麵子。如果橋修不起,遇到啥子事情,我就不管,讓你來收拾爛攤子。”


    侯衛東又給劉維打了一個電話。在電話中,他似乎也能感受到劉維趴在圖紙上的專注神情,慢慢增長的眼鏡圈子,以及如愛因斯坦一般的亂糟糟頭發。


    “老兄,圖紙什麽時候出來?”


    “你這個爛圖紙,還值得我動手。我讓小夏將這個圖畫了出來,這是支援地方建設,不算接私活。”石橋設計費實在太低,劉維當上了工程科科長,事情多,也就看不上這點小油水了。


    打了兩個電話,侯衛東又將手中諸事理了一遍。除了黑娃之事,工作上最棘手的是修敬老院和殯葬改革。敬老院原本不複雜,隻是由於趙永勝不支持建新鎮,這才變得複雜,而殯葬改革則如一塊石頭,壓在了侯衛東心頭。這是一件涉及全鎮的事情,而且是大姑娘出嫁第一回,沒有經驗可以參照。


    侯衛東下樓來到了社事辦蘇亞軍辦公室,屋子裏坐了好幾個村幹部。進屋以後,將紅塔山取出來,扔了一圈。對村幹部來說,紅塔山就是很好的煙了,大家笑著點火。


    等到村幹部離開辦公室,侯衛東對蘇亞軍道:“去場鎮轉一圈。”


    曲線建鎮的事情,目前還是秘密,隻有粟明和侯衛東兩人知道。侯衛東帶著蘇亞軍,邊走邊說:“敬老院的標準要高一些,要留下活動場地和夥食團的位置,還要考慮今後擴容問題,至少要有四五畝地。”


    這就與去年的方案有些差別了,蘇亞軍愣了愣,道:“民政局的補助隻有二十萬,如果修得太大,鎮裏付不出這麽多錢。”


    侯衛東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要慢慢地將蘇亞軍的思路納入自己的軌道,道:“敬老院是公益事業,辦好此事功德無量。我的想法是將下青林五保戶全部收進來,至於錢你就不要操心,實在不行,號召全鎮捐款。煤廠老板、石場老板,還有做木材生意的老板,可以讓他們讚助。原先的敬老院雖然房屋是危房,但是地理位置還不錯,那個位置就用來修門麵房,賣出來的錢也可以補充修敬老院的差額。”


    “哪裏找得到這麽大的地盤?”蘇亞軍腦袋裏隻有原地重建的想法,侯衛東的思路與以前的完全不同,他一時還有些接受不了。


    “我們要跳出以前的框框想問題,我帶你去看一個地方,絕對是建敬老院的風水寶地。”


    侯衛東帶著蘇亞軍到了老場鎮北側,上了一個小山坡,就見到一大塊平整的田土。


    蘇亞軍吃驚地道:“你想占這些良田熟土?難度恐怕有點大。”


    “沒有難度,要我們這些幹部做什麽?”侯衛東來到了圖紙上標明的敬老院位置,道:“你看看這個地方,正是建敬老院的絕佳地方。占幾畝地,就可以修建一個全縣最好的敬老院,這是為青林五保老人辦的大好事。”


    看著豁然開朗的一片田土,蘇亞軍也是怦然心動。


    “現在天天談創新思維,開拓進取,今天我們就將這個開拓進取落到實處。”


    侯衛東又拋出來一個誘餌:“青林鎮大部分機關幹部都沒有住房。我們可以在敬老院背後的小坡上,搞一個集資建房。這樣就一舉解決了機關幹部的住房問題。”


    蘇亞軍是本地人,家還在農村,每天走路上下班,著實辛苦。特別是小孩出去讀書以後,家裏剩老伴一人。聽到侯衛東描繪的美好藍圖,他心情激動起來:“如果鎮裏麵能在這裏搞集資建房,就是實實在在的大好事,我舉雙手讚成。”


    侯衛東口氣一變,道:“這隻是我的個人想法,還沒有向黨委、政府匯報。”


    蘇亞軍暗道:“操,趙永勝沒有同意,啥事都是空了吹。”口裏卻道:“隻要侯鎮長去呼籲,機關幹部都會支持的。”


    侯衛東打氣道:“這件事情是有些難度,但是比起修建上青林公路還差得遠。當初我向政府匯報修路的時候,別人都認為我腦子有病,現在這條公路已經發揮了重要作用。紅壩的石橋,晏書記眼裏是天大的難事,現在也解決了,最多兩個月,一座石橋就會修起來。所以,隻要認準的事情,堅持做下去,總會有收獲。”


    侯衛東以石坡換石橋的方案,已經是眾人皆知的事情。蘇亞軍發自內心恭維了一句,道:“侯鎮的腦殼硬是空得很,大學生畢竟是大學生,我們打破腦袋也想不到這些辦法。”腦袋空得很,這是青林鎮的土語,也就是讚揚別人“腦瓜子靈活,辦法多”的意思。


    從現場回來,蘇亞軍召集辦公室人員開會,研究敬老院的事情。


    侯衛東來到了粟明辦公室。


    “粟鎮,我帶蘇亞軍去看了現場,他不會反對。特別是聽說要在敬老院後麵搞集資建房,更是表態支持。”


    粟明笑道:“我在青林鎮工作這麽久,最明白這些幹部心裏想些什麽。房子是大事,解決此事就解決了很多事情。”


    “聽說明天要開黨政聯席會,我提不提這個方案?”


    粟明玩著手中的鋼筆,思考了一會兒,才道:“先不急,我們到民政局去一趟,請分管局長許彬吃頓飯,將這個思路給他說一下,爭取民政局的支持。”


    他以前分管過社事辦,與民政局領導很熟悉,打了一個電話過去,“許局長,我是粟明,幾個月都沒有給你匯報工作了。哈哈,中午有空沒有,我請你吃飯。沒有什麽事情,就是吃飯,副鎮長侯衛東跟我一起過來。”


    兩人就上了車,匆匆忙忙地朝益楊縣城趕去。在益楊賓館剛剛坐下來,民政局許彬副局長帶著兩個科室負責人就過來了。


    隨意聊了幾句,侯衛東拉開了匯報工作的架勢。剛說了兩句,許彬搖手道:“侯老弟,別搞這麽正規。我們兄弟單位,那二十萬我們一分錢都不少,動工前給五萬,驗過合格就全部給完。粟鎮是老朋友,知道我說話算話。”


    粟明笑眯眯地道:“侯鎮有新想法,我覺得不錯。許局長還是聽一聽,請你提點寶貴意見。”


    等到侯衛東匯報完畢,粟明補充道:“按這個思路建起來的敬老院,絕對是沙州一流。”


    益楊縣的敬老院,包括縣城裏麵的敬老院,檔次都不高。每次上級檢查,縣民政局總覺得拿不出手。他們正打算在城裏和鄉鎮分別建兩個檔次高一些的示範點,以應付上級檢查。青林鎮主動要提高檔次,正好契合了民政局的心思。


    許彬道:“這筆專款是市民政局撥下來的,方案已經報上去了。青林鎮政府既然有這個決心,我就去跑一跑,爭取將方案改過來。但是我話說到前麵,沙州民政局給的錢隻有這麽多,我們全部分下去了,不可能增加撥款。”


    吃過飯,粟明又連哄帶騙將許彬請到了青林鎮。看了侯衛東指定的地塊,許彬不斷點頭,道:“如果敬老院真是按照這個方案修出來,一定是益楊第一流的敬老院。我回去就給張局長匯報,爭取將青林鎮敬老院作為示範敬老院來抓。”


    粟明道:“你放心,這個敬老院肯定是高標準的敬老院。修好以後,絕對不會給民政局丟臉。”


    在黨政聯席會上,侯衛東就將新的敬老院方案提了出來。趙永勝認真聽完,放下筆,麵無表情地看著侯衛東。


    趙永勝記憶力好,粟明建新鎮的提議,依然印象深刻。侯衛東的話一說完,他敏感地意識到這就是粟明建新鎮的主意。


    不等粟明表態,他快速將口子封住:“老方案已經由民政局審過,沒有必要再提新方案,按照老圖施工。”這個表態堅決而果斷,沒有給副鎮長侯衛東任何商量的餘地。


    侯衛東顯然沒有預料到,趙永勝如此幹脆利落地就否定了自己的意見。他用眼角餘光瞟了一眼粟明,見粟明沉著臉在寫著什麽,便據理力爭道:“趙書記,我剛才沒有匯報清楚。總體來說,新方案要比舊方案多花接近二十萬,但是社會效益大不相同。按照新方案,敬老院建成以後,可以將下青林所有五保戶收進來,十年之內都不會出現住房緊張的情況,而舊方案是在原地重建,根本無法擴容,建成之日便是住房緊張之時。”


    趙永勝淡淡地道:“青林鎮財政這樣緊張,哪裏有錢出這二十萬?侯鎮如果能找二十萬出來,我就同意新方案。”


    “至於錢的問題,可以這樣考慮,老敬老院是臨街房子,鎮裏出資修一幢兩樓一底的小住宿樓。門麵,包括上麵的住房,賣出去就可以變成現錢。或者我們以地換錢,將老敬老院的位置折合成錢,用來給建築商抵賬,這兩種方案都能解決錢的問題。”


    他們兩人一問一答,倒有些辯論的意味。秦飛躍調離青林鎮以後,趙永勝在鎮裏就處於絕對強勢地位,已經很久沒有人在黨政聯席會上同他爭論了。


    劉坤坐在趙永勝旁邊,他有些驚訝地看著侯衛東,暗道:“侯衛東是不是吃錯藥了,趙永勝已經表了態,他何必硬擰著。”他深知趙永勝的性格,見侯衛東與趙永勝爭了起來,心裏就開始幸災樂禍。


    粟明一直躲在幕後,見會場出現了僵局,便打起了圓場,道:“侯鎮,此事還要進一步調研,我建議進行下一個議題。”


    隨後的議題都沒有什麽分歧,11點過,黨政聯席會便結束了。


    侯衛東回到辦公室,暗道:“今天與趙永勝的爭吵沒有來由,看來得給他作一個解釋,否則又會引起不必要的矛盾。”他來到了趙永勝辦公室,道:“趙書記,我是來作檢討的,今天的新方案沒有征求兩位領導的意見,擅自提了出來,下次我一定注意。”


    趙永勝見侯衛東主動來作檢討,心裏就舒服了,大度地道:“今天是開黨政聯席會,光明正大地提意見,這說明我們青林鎮黨委有包容性,你沒有必要作檢查。”


    經過會場上的爭論,趙永勝心裏也覺得新方案要優於舊方案。隻是他要拿出鎮委書記的權威,就算以後同意這個方案,也至少要擱置一個月再說。而且要在適當的時候,以合適的方式來重提新方案。總之,決定權要牢牢控製在手上。


    出了書記辦公室,侯衛東暗道:“他媽的,官大半級壓死人。”他天生就有股擰勁,第一次提出方案被擱置下來,並不氣餒,反而激起了爭強好勝之心。


    社事辦蘇亞軍已經知道了會場上的事情,他來到侯衛東辦公室,問道:“趙書記不同意新方案,集資建房是不是也就沒有了希望?”


    侯衛東道:“敬老院修不成,集資建房也就玄了。”


    蘇亞軍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回到辦公室,罵道:“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害得老子空歡喜一場。”


    吃中午飯的時候,粟明給侯衛東打了一個電話,道:“侯鎮,到家裏吃飯。”由於兩人有了密謀,粟明就言簡意賅。


    侯衛東吸取了三年前初來鎮政府的小教訓。吃飯前,站在窗邊看,等到趙永勝和粟明前後離開了鎮政府大院,他才鎖上了門,慢慢地踱出門。他一路觀察著,如前往接頭的間諜一樣,閃進了粟明住所的門洞。


    進了樓門洞,侯衛東不禁啞然失笑:“副鎮長到鎮長家吃飯,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現在弄得這樣神秘。”在心裏笑過自己以後,到了粟明家門口,他還是回頭往後看了一眼,這才進了屋。


    在不需要成績、隻需要領導評價的官場體係中,小心翼翼地遵守官場潛規則,往往比幹出實績更重要。


    “趙書記這個態度,下一步工作不好開展。”侯衛東與粟明坐在客廳看電視,一邊看,一邊就講了自己的心裏話。


    粟明也很誠懇,道:“趙永勝與秦飛躍兩人的個性都強,所以始終尿不到一個壺裏。我和秦鎮長情況不一樣,我曾經是趙永勝的下級,又是新任鎮長,在場麵上不好與他紅臉,但是曲線建鎮的決心我還是有的。否則當一屆鎮長,一點成績都留不下來,太窩囊了。”


    粟明夫人極為賢惠,她任勞任怨地在廚房忙碌著,一會兒就將炒臘肉、麻婆豆腐等可口飯菜端了上來。


    粟明分析道:“我和趙永勝共事好多年了。這兩年來,他越來越保守,隻求平穩過渡,不願意承擔風險。我們要推進工作,得選一個好的切入點。不到迫不得已,我不會與趙書記鬧翻。今天我不直接出麵,是留了一條後路,以方便下來以後我可以與趙書記進行交流溝通,你要理解這一點。”


    隨後幾天的日子風平浪靜,紅壩橋圖紙出來以後,李晶動作很快,將施工隊派了過來,同時安裝了割石機。


    施工隊進場以後,晏道理很是高興,每天都要到工地守著。當第一塊條石下到河床,他將侯衛東請到家裏,兩人美美地喝了一頓酒。晏道理心眼多,酒量卻淺,很快醉了,拉著侯衛東談起了當年“文化大革命”的事情,談起住在他家附近的女知青,哭了又笑了。


    侯衛東拍著晏道理的肩膀道:“老晏,你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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