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餐之後,穆西沉便出了門,和昨天一樣,林清落了單。


    穆禦盛早餐時間沒有說什麽,甚至連看都沒看林清一眼,吃的也很少,吃了還不到一小碗粥。


    想著男人一早的反常,林清再看看正在陽台上侍弄花草消磨時間的穆禦盛,**之間,鬢角竟然已然泛白,就連兩道濃眉,都染了霜色。


    逆光的背景中,老人脊背佝僂著,雖然隻有六十幾歲,看上去卻不隻六十幾歲。


    他真的老了。


    林清,忽然間就明白了穆西沉昨晚說過的話,現在與他相處一天,勝過過去十年。


    這時候的穆禦盛,心底一定是孤獨的,也是最需要人陪伴的。


    看了片刻,林清想到了自己的父母,父親脾氣大,沒少數落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會摔摔打打,和穆禦盛,不是一樣的麽。


    說到底,她還是不能像是對待親生父親一般,對待這位沒有血緣關係的公公。


    但,最起碼,她應該朝著這個方向去努力吧。


    林清默默的走到了廚房裏去,翻找著食材,今天的新鮮食材還沒有到,麗薩出去有一段時間了,可能回來還需要一點時間。


    趁這段時間,林清回到房間,搜尋了食譜,打算在麗薩回來之後,親自為老爺子做一次藥膳。


    麗薩做的還可以,這是沒錯,但畢竟美國人,處理起中國藥膳來,隻能是照葫蘆畫瓢,即便顏色能對上了,味道和火候,卻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


    記錄下了食譜,林清到廚房裏做好了準備工作,麗薩還是沒有回來。


    回到客廳,看到老爺子已經侍弄完了花草,坐在藤椅上,朝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麽。


    這一幕,安靜,又美好。


    林清靜靜的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環視四周,似乎還是缺少些什麽,如果再來點調劑氣氛的東西,豈不是更加完美了?


    環視一周,目光,就落在了角落裏鋼琴之上。


    那鋼琴看起來很古老,漆麵斑駁,不知道還能否順暢的彈奏出曲調。


    林清走了過去,在皮凳上坐下來,掀開琴蓋,支好,手指按下去,音質竟然如此的純粹,緊接著,她便心無旁騖的彈奏起來。


    她彈奏的,是理查德克萊得曼的曲子秋日私語。


    動聽悠揚的音符,從她指尖流淌出來,她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曲譜爛熟於心,曲子就顯得愈發熟稔流暢。


    彈的投入,因而動聽至極。


    傭人們被這曲子吸引了,紛紛駐足,朝著她觀望著。


    陽台上的穆禦盛,耳朵陡然一緊,心髒深處被觸動到,然後,他心底的緊張,被那舒緩的會說話的曲調緩釋開去,他漸漸的融入其中。


    這是一種似真似幻的夢境。


    他似乎回到了過去,陽光之下,他坐在那裏,或者看著書,或者澆灌花草,而徜徉在身邊的,便是這樣動聽的曲子。


    不用看,便知道,是白雪妍,她在安靜的彈琴。


    即便同一首曲子,她總能彈得活色生香,永不生倦。


    那點滴音符,會如春雨潤物,總能鑽到人的內心深處去。


    穆禦盛昨晚已經意識到了什麽,雖然他不明說,但是,心底隱隱的有不安,起初,他是不願帶杜雪芬來美國的,杜雪芬一定要來,他便允許她來了。


    但是,她這一走,便是好幾天。


    每次打電話,便是推說天氣不好航班延誤,穆禦盛幹脆電話也不打了,任她去吧。


    他早已經到了知天命的階段,現如今,這個女人,跟隨了他來,卻不曾陪伴他,說到底,都不會是什麽好事情。


    他不願意追究到底是什麽事情,甚至,寧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畢竟,曾經是他有負於她。


    **未眠。一早起來,卻無睡意,隻是心力交瘁。


    現下這曲子,卻讓他思維活躍起來,看著遠方,心髒在鮮活的跳動著,血液在身體內歡快的流淌著,召喚著他,煥發出新的力量。


    一曲終了,穆禦盛久久沒有回頭,似是凍凝了。


    林清坐在那裏,望著老人家已經挺直的脊梁,嘴角勾出一絲笑容。


    音樂,果然是好東西。


    正在她打算再彈一曲的時候,老爺子卻陡然轉過頭去,定眸看了看,臉上頓時變了神色,一聲暴躁的怒吼迸發出來:“不要碰我的琴,你!”


    吼聲,驚天動地,從胸腔之內迸發出來,帶著要殺人的氣勢。


    他這麽說著的時候,人已經衝了過來,一把將林清拽了起來,推到一旁。


    林清扶住沙發,險些跌倒。


    “老爺子,我……”


    她還想解釋什麽,或者道歉也好,總之,她並不想惹這個老人家生氣的。


    “滾!沒有教養的東西!”


    穆禦盛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惡狠狠的將琴蓋蓋好,嫌棄似得用絨布擦了好幾遍。


    林清吐吐舌頭,她還是低估這位老人家了,她還以為人家是病驢,哪裏知道,人家根本就是完全控製不住洪荒之力的大殺器!


    看來,她再一次搞砸了,再一次好心辦壞事。


    麗薩已經回來了,指揮著人們把貨物搬進倉庫裏去,好心的看著被訓斥的少奶奶,不住的搖頭歎息。


    “今後,不準我允許,再碰我的琴,就掃地出門!”


    老爺子惡狠狠的強調著。


    林清不再辯解,直接回了房間。


    穆禦盛坐在皮凳上,胸部一起一伏,生悶氣。


    當他一轉頭,看到竟然是林清在彈琴,驚訝過後,他感覺到了羞辱。


    那一瞬間,這個身著白色裙子的女人,就像是白雪妍一樣純淨無暇,安靜的在那彈著曲子,多麽恬淡靜雅。


    可定睛一看,竟然是林清,火氣,簇的竄了上來。


    在他心底裏,這兩個女人,本就是完全不搭界的兩種女人,林清,世俗功利,為了嫁入豪門費盡心思,怎麽可以跟白雪妍相提並論。


    縱然林清有那麽一點點與白雪妍神似,他都覺得羞辱,就像是白雪妍遭受褻瀆一般。


    他的暴怒,隱著太多的難以置信,隱著太多的複雜情緒。


    他毫不客氣的將林清趕回了房間,恨不得她立刻消失。


    回到房間之後的林清,著實鬱悶了一陣子,憑什麽要費盡心力的討好於他呢,就因為他是穆西沉的父親嗎?那他也不能倚老老說罵人就罵人呀!


    一肚子的委屈與不忿,使得她長時間的心情不快。


    然而,也隻是鬱悶的一陣子,她便平複了下來。


    老人和小孩是一樣的,情緒不穩,說翻臉就翻臉,老人就得哄著,像小孩子一樣哄著,她真的和一個老小孩置氣不成?


    這麽想著,林清便到了倉庫裏去,和麗薩等傭人們一起挑選起中藥材來。


    傭人們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不管是中國,還是美國,主子是從來不做這些粗活的,林清,倒是個例外。


    林清的手法,比他們更嫻熟,挑選的果子又大又好。


    林清順便教了他們方法,傭人們有了心得一般,手上的動作都快起來,效率激增。


    做好基礎工作,林清選好了食材,桂圓,紅棗,枸杞,還有天麻,淘好米之後,將這些藥材用淘米水洗過,再用鹽水稍稍衝洗了一遍,確保幹淨了,才晾置一旁。


    這些藥材的放置,是有順序的,而不是一股腦的放進去。


    麗薩好奇的看著,因為她都是一股腦的丟進鍋裏的,從來不講究順序。


    林清一邊攪弄著鍋裏的食材,一邊給她介紹著,這些藥材都具備什麽樣的功效,如果放早了不但影響口感,還會影響藥效,麗薩認真的聽著,還找了個小本子記下來。


    耗時一個小時,粥終於煮好了,香味溢出來,滿屋飄香。


    餐桌之上,穆禦盛坐在那裏,陰沉著臉翕動了鼻翼,緊接著眉心就皺了起來。


    奇怪,今天的粥,聞起來不一樣,似乎,比往日裏任何一日都要醇香。


    難道,是因為早上沒吃多少,肚子太餓的緣故?


    麗薩將粥盛好,恭恭敬敬的擺放在他麵前,穆禦盛用勺尖挑了一點點,用舌尖嚐了嚐,竟然不燙,溫度剛剛好。


    “為了可口,我們先晾了一會……”麗薩討好的笑著,她看出了老爺子的滿意,雖然他不說,但是他的表情出了他。


    穆禦盛點點頭,舀了一小勺,細細的品著。


    那味道,從味蕾上綻放開來,直接傳到每一個毛孔裏去,不僅僅是美味,而且很能讓人回味,怎麽回味都不膩味。


    “這粥,你做的?”


    穆禦盛皺著眉,一邊吃著粥,一邊問著。


    “是,是……”麗薩想起了林清的叮囑,千萬不能說是她做的,不然的話,老爺子有可能會發脾氣,於是,她趕忙笑著說道:“新來的廚師做的。”


    從來不撒謊的麗薩也撒了謊。


    穆禦盛勉為其難的嘖嘖唇,挑了挑大拇指:“好,下次還這樣做。”


    幾分鍾功夫,一碗粥已經見了底,麗薩在為他填粥的空間,穆禦盛掃了掃林清以前做過的位置,看到沒人,挑了挑眉,冷哼了一聲。


    這丫頭沒膽來吃飯,果然小家子氣。


    實際上,林清做好了粥之後,趕忙回到房間裏去換衣服,不想讓老爺子看出端倪。


    等換好了衣服,到了餐桌之上,老爺子已經吃的差不多了。


    穆禦盛擦了擦嘴,吃飽之後,他的臉上泛著紅光,精神好了很多。


    “連飯都不能準時來吃,架子夠大,既然這樣,就不必吃了。”穆禦盛,直接讓麗薩把那粥端走了,冷睨著林清尷尬的神色,起身走人。


    麗薩張了張嘴,很想為林清說句好話。


    她得知的,可不隻是林清親自下廚煮粥這一件事,昨天林清之所以淋雨的緣由她也已經從超市店員那裏了解到,她覺得,就是因為老爺子不知道這背後的事情,所以總是看少奶奶不順眼,給她臉色看。


    “老爺……”


    她隻說了一個稱呼,穆禦盛便不耐煩的吹胡子瞪眼了:“沒聽到我說話嗎,把這些全部端走,一個都不要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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