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在聚光燈照耀下的空港正門附近,州警巡邏車上的紅色閃光燈熄滅了。


    這輛巡邏車從牽引車的拖車翻車的現場開始就為喬·佩特羅尼前導開路。現在車放慢了速度,開車的那個州警把車開到人行道邊,揮手讓環球航空公司的維修主任過去。佩特羅尼把他的車加速。在他這輛“別克”“野貓”開過去的時候,佩特羅尼揮動手裏的雪茄表示敬意,並且按了兩下喇叭。


    雖然喬·佩特羅尼的最後一段路程是以高速行進的,總的行程用了三個多小時。在正常的情況下,這段路程——從他家裏到空港——隻要四十分鍾。


    現在,他希望他可以把一部分失去的時間奪回來。


    他在滑溜有雪的路麵上困難地走了一段,然後把車迅速地切入去候機大樓的車流,再折入一條通向空港飛機庫的便道。在一塊上麵寫著“環航維修站”牌子的地方,他的那輛“別克”來了個向右的急轉彎。再往前幾百碼,這家航空公司高聳巨大的維修機庫就赫然在裏。機庫的正門敞開著。他徑直把車開了進去。


    機庫裏麵有一輛裝有無線電話的小型卡車和卡車的司機在等著他。這輛車要送佩待羅尼去機場,到墨航那架噴氣座機陷在泥淖裏的地方去,這架飛機此刻仍然堵著三○號跑道。下車後,這個維修主任停留的時間很短,就隻有重新點著他那根雪茄的工夫——他無視“禁止吸煙”的規定——然後把他那結實的身軀塞進這輛卡車的前艙裏去。他關照司機說:“行了,小夥子,把無線電話對準了。”


    卡車疾駛而去,車行途中,佩特羅尼從無線電話裏得到了控製台放行的許可。車一離開燈光照耀的機庫區,司機把車緊緊靠著滑行道上的燈標,在這白茫茫的一片昏暗之中,就靠這些燈標來識別那水泥路麵和泥地的分界線。根據指揮塔台的指示,他們在一條跑道附近作短暫的停留,等待但爾太航空公司的一架dc-9型飛機在霏霏白雪之中著陸,在噴氣機反向推力的轟鳴中滾滾向前。地麵控製人員然後下令放行,讓他們穿過跑道,並且又加問一聲:“那是喬·佩特羅尼嗎?”


    “是啊。”


    控製員停下來向別的飛機和車輛發指令,然後繼續喊話:“地麵控製呼叫佩特羅尼。我們這兒有一張空港經理辦公室發來的字條。你聽著嗎?”


    “我是佩特羅尼。說吧。”


    “字條如下:喬,我和你打個賭,我認為你今天晚上沒法把那架陷在泥裏的飛機從三○號跑道上弄走。我要輸了,給你一盒雪茄,你輸了給我兩張球票。我希望你贏。梅爾·貝克斯費爾德,簽字。字條全文完。”


    喬·佩特羅尼格格一笑,一麵把發報電鈕按了一下。“佩特羅尼呼叫地麵控製台。向他轉告,叫他打這個賭。”


    他把話筒放下,催促司機說:“小夥子,快開。我現在可有了物質刺激啦。”


    小卡車在三○號跑道被堵塞的交叉道口停下,早先梅爾·貝克斯費爾德和他交談的墨航維修領班英格蘭姆迎上前去。這個領班仍然縮在派克大衣裏麵,竭力不讓刺骨的風雪打在他的臉上。


    喬·佩特羅尼把一根新的雪茄一頭咬掉,沒有點上就跨下了卡車的前艙。


    從機庫出來的路上,他脫掉了原來穿著的套鞋,換上了一雙特厚的毛裏高統靴子。靴統雖高,雪深得比靴子還高。


    佩特羅尼把自己的派克緊了緊,對英格蘭姆點點頭。這兩個人稍稍有點相識。


    “好吧,”佩特羅尼說,他不得不大聲嚷嚷,好使對方在風裏能聽到他說話。“把情況講一講。”


    就在英格蘭姆報告情況的時候,那架擱淺的波音707的兩翼和機身象隻碩大無朋的信天翁在他們的上麵陰森森地站著。在這架巨型噴氣座機的肚子下麵,那表示危險的紅色燈光繼續在有節奏地一閃一閃。那一大堆卡車和服務車,包括機組人員乘坐的大客車和轟隆作響的電力車,都仍然聚集在這架飛機旁邊的滑行道上。


    墨航的維修領班把已經辦了的事總結了一下,把乘客從機上撤下來,曾經想利用飛機自身的動力把它挪動,這第一次嚐試已經失敗了。接著他告訴喬·佩特羅尼,已經盡可能地減輕機上的重量——貨物、郵件、行李,大部分的燃料已用油槽車吸走。第二次又試圖把這架飛機開出來,仍然是利用它自身的動力,又失敗了。


    這個環航維修主任嘴裏在嚼雪茄,沒有點著吸。這是佩特羅尼對預防起火的很難得的一次讓步,那是因為飛行用煤油的氣味很強烈的緣故。他一麵嚼,一麵走近這架飛機。英格蘭姆跟著,還有幾個地勤人員也從大客車裏走了出來跟著。就在佩特羅尼踏勘的時候,一個地勤人員把放在機頭前麵排成一個半圓形的手提聚光燈打開。在燈光下麵可以看到那主要的起落架有一部分已經插進雪下麵一層黑色泥漿裏麵看不見了。這架飛機是陷在離開三○號跑道才幾碼遠原來是雜草叢生的地方,就在一條和別的滑行道相交叉的滑行道附近;墨航的駕駛員在黑暗和大雪紛飛之中沒有看清這條滑行道的確切位置。佩特羅尼認為這完全是晦氣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當時這個場地已經被水淹沒,但是下了三天雪,氣溫低到冰點,竟然沒有把地麵凍硬。結果是兩次試用飛機本身的動力企圖使它自拔,反而使它陷得更深。眼前,飛機兩翼下麵安放四台噴氣引擎的艙室令人不安地貼近地麵。


    雪片在撲打佩特羅尼,有點象《和司各特同去南方》裏的一個場麵。佩特羅尼毫不在乎,在雪裏尋思,盤算把飛機起出來的各種可能性。


    他認為仍然有可能利用飛機自身的引擎的力量把它起出來,值得一試。


    如果能行的話,這是個最快速的辦法。如果不行的話,那就需要使用巨型的氣袋。把十一個尼龍纖維氣袋放在機翼和機身下麵,然後用氣壓機給氣袋充氣。等氣袋墊好以後,就用重型千斤頂把機輪往上提,然後在輪子下麵鋪上硬板。不過整個過程時間長,難度大,勞累人。喬·佩特羅尼希望避免這一做法。


    他宣布:“我們要在起落架前麵往下挖,要挖得深,挖得寬。我要挖兩條六英尺寬的溝,就在輪子陷進去的地方。等咱們挖到輪子以後,先把溝整平,然後做個斜坡,把輪子慢慢墊起來。”他轉過身對英格蘭姆說:“這挖土的工程可大著哪。”


    那個領班點點頭。“可不是嗎?”


    “等咱們完成這一部分工作以後,咱們就發動引擎,四台引擎全都開足馬力。”佩特羅尼指了指擱淺在那裏、不聲不響的座機。“這就應該可以叫它往前走。在它滾到溝的斜坡上去的時候,我們讓它往這邊轉。”他的雙腳在地上跺了跺,然後穿著那雙在卡車裏換上的高統厚靴子在雪中踏勘了一下處於軟泥地和滑行道水泥路麵之間的一條橢圓形的小道。“還有一件事——


    咱們得在輪子前麵鋪上大木材,有多少放多少。你們手邊有木材沒有?”


    “有一點,”英格蘭姆說。“在一輛卡車上麵裝著。”


    “把它們卸下來,叫你的司機到空港各個角落裏轉一轉,再弄點木材來,越多越好。到所有的航空公司和空港維修處去找一找。”


    靠近佩特羅尼和英格蘭姆的地勤人員向其他的人打了下招呼,他們開始從大客車裏走出來。其中有兩個把一輛裝工具和鐵鏟的卡車上麵全是積雪的油布卷起,把鐵鏟傳給大家,這些人在排成半圓形的明亮的燈光外麵隻是些移動著的黑影。有時,在亂舞的雪花之中,彼此都看不見。他們在等待動手的命令。


    一張上下飛機用的舷梯,對著這架707的前艙門,仍然留在原地不動。


    佩特羅尼指了指梯子問:“那些飛行家夥們還在上麵?”


    英格蘭姆生氣地哼了一聲。“在上麵。那個該死的機長和第一駕駛員。”


    佩特羅尼嚴峻地看著他。“他們給你添麻煩?”


    “倒不是給我添麻煩,”英格蘭姆恨聲地說,“而是該幹的他們不幹。


    我一到就要他們開足馬力,就象你說的那樣。要是那第一次他們就開足馬力,我看這架座機早就出來了。可他們沒有這個膽量,因此反而陷得更深了。那個機長今天晚上捅了個大漏子,他心裏有數。要他把飛機頭朝下站起身來,可把他嚇壞了。”


    喬·佩特羅尼咧嘴一笑。“換了我,我也會有同樣的感受。”他把雪茄嚼成碎塊,把它擲進雪裏,手探進派克又摸一支出來。“回頭我去找他談。


    對講電話按上沒有?”


    “裝上了。”


    “那就給駕駛艙去個電話。通知他們,我們正在動手,我這就到飛機上去。”


    “是。”等他走近飛機,英格蘭姆對二十來個集合在一起的地勤人員喊道:“來吧,夥計們,開始挖!”


    佩特羅尼自己也操起一把鐵鏟,幾分鍾之內,這一群人動手鏟泥、鏟土、鏟雪。


    英格蘭姆用機身對講電話和高高在上的駕駛艙裏駕駛員們通完話,由一個機匠幫著,開始用已經凍得麻木的雙手在冰涼的泥漿裏摸索著把第一根木材鋪在機輪前麵。


    機場那一頭,隨著雪鬆一陣、緊一陣,能見度偶或也有變化,那就可以看到起飛或著陸的座機上麵的燈光,噴氣引擎隆隆的響聲隨風飄進正在幹活的人的耳裏。但是在近處,三○號跑道四周仍然是寂靜的、荒漠的。


    喬·佩特羅尼在計算:大概一個小時可以挖完,到時發動這架波音707的引擎,設法把這架龐大的座機從泥地裏滑行出來。現在已經開始有個溝的樣子了,挖溝的人該輪替休息,到仍然停在滑行道上的大客車裏暖和一下。


    現在是十點三十分。他在想,如果運道好,到午夜的時候,他也許能回到家裏上床和瑪麗在一起了。


    為了早點實現這一前景,同時也是為了取暖,佩特羅尼鏟得更加起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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