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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次開往羅馬去的班機‘金色巨艇’現在開始接客上機。凡是已經辦妥訂票手續的旅客們……”


    聽到這種班機啟程通告的人,他們的反應是各式各樣的。對有些人來說,這是一次例行的召喚,就要開始又一次乏味的、以業務為中心的旅行,如果他們可以自由選擇的話,這些人根本不想出門。對另外一些人來說,通告是一次新奇的遭遇的開端。對還有一些人來說,事情快到頭了——可以啟程回家了。它給有的人帶來離愁;給情況與此相反的人卻帶來了快和親人團聚的前景和喜悅。有些人是替旁人聽的。是他們的親友要出門,目的地的名稱對他們來說是一些遙遠的地方,可望而不可即,而且可能是永遠也不會去的地方。一小部分人聽了有點緊張;聽了毫無反應的為數不多,可說沒有。通告是一個信號,表示登上征途的程序已經開始。有一架飛機在等著,給你登上飛機的時間,但是沒有磨蹭的時間;飛機等個別的乘客是絕無僅有的事。這架飛機很快就要進入人們覺得不自然的自然環境中去——上天。由於上空是不自然的,這一直是,而且將永遠是一個新奇的遭遇和浪漫氣息的一部分。


    啟程通告是一種機械裝置,毫無離奇浪漫之處。它是從一台機器裏麵發布出來的,在許多方麵象一台放音樂唱片的機器,所不同的是它是用按鈕開動的,而不是象音樂唱機那樣要投進硬幣才會放出音樂來。機器上的按鈕裝在一個立地架上,架子放在啟程通知指揮室內——一個小型的指揮塔台(每家公司都有它自己的啟程通知指揮室或類似的機構)。這種指揮室就設在離港大廳的樓上。有一個女職員專司其事,按照要求的次序按不同的電鈕,按完電鈕,就由這部機器來進行工作。


    幾乎所有的啟程通知是事先錄在一盒盒的錄音帶上的、隻是關於特殊情況的通告才是例外。雖然聽起來,每一次通告本身象是完整的,實際上卻從來不是這樣,因為它包括三個不同的錄音部分。錄音的第一部分是公司的名稱和班次;第二部分是上人的情況,可以是預告,要大家作準備,可以是正式上人,也可以是最後催促乘客上機;第三部分錄下具體的上機口大門的號碼、使用哪一個大廳。這三部分錄音一個接一個,中間並無間歇,所以聽起來就象是一氣嗬成,原來的目的也就是要使之聽起來就是一氣嗬成的。


    有些人不喜歡這標準自動化的玩意,有時聽到啟程通知器出了毛病,講錯了,他們就跟著起哄。機器的一部分偶或出錯,把五六個不同班次的乘客全都引到同一個進出口。上千個被弄糊塗了的不耐煩的旅客形成奔溢的人流,這對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來說真是惡夢也似的可怕。


    今天晚上,關於第2次班機的通告,機器正常,沒有出錯。


    “……凡是已經辦妥訂票手續的旅客們,請前往四十七號門,藍色大廳‘d’。”


    這會兒,機場大樓裏好幾千人都聽到了關於第2次班機的通告。有些人聽了顯得比較關切。少數人暫時還是無動於衷,不過在這個黑夜過去之前,他們也將會感到關切的。這是後話。


    一百五十多個搭乘第2次班機的旅客聽到了通告。有的人已經報到,但還沒有去四十七號門,這就趕緊往那裏跑,少數人剛剛趕到空港,一麵走,一麵還在拍拂衣服上的雪花。


    當通告在上機的過道裏回響的時候,女乘務長桂溫·米恩正在招呼幾家帶小孩的旅客先行上機。她使用聯係駕駛艙的對講電話通知機長安森·哈裏斯,她自己已經作好準備在今後幾分鍾內接應大批擁上來的乘客。機長弗農·德默雷斯特走在乘客的前麵,低身鑽進飛機,急匆匆地往前走,把他身後的駕駛艙門關上。


    安森·哈裏斯機長和第二駕駛員賽伊·喬丹已在開始作飛行前的檢查工作。


    “行啦,”德默雷斯特說。他一下坐進右首第一駕駛員的座位,拿起夾著鑒定單的那塊木板。喬丹回到後麵自己的座位上去。


    梅爾·貝克斯費爾德還在中央大廳裏,他在那裏聽到這個通知,就想起“金色巨艇”是弗農·德默雷斯特飛的班次。梅爾從心裏感到遺憾,又一次可以結束或者減少他和姐夫之間互相敵視的機會已經歸於失敗。目前,他們之間的私人關係——如果還存在這種關係的話——比過去更壞。梅爾自己也說不上他在這方麵有多少不是。肯定有些是他的過錯,因為弗農似乎很能刺探出梅爾最不對的地方,但是他確信他們之間的爭吵,大多是弗農製造出來的。這方麵的麻煩,有一部分是由於弗農把自己看成高人一等,而別的人又不這樣看,於是他就感到不滿。許多梅爾認識的人——特別是機長們——他們也有同感。


    弗農在開完空港專員會議之後,曾斷言梅爾這個人“整天留在地麵上,坐在寫字台旁邊,不搞飛行業務”。梅爾一想起這件事,心裏仍然有氣。梅爾是這樣想的:他這是在說駕駛飛機,比起其他職務來,象是個特殊又特殊的行當!


    盡管他不這樣看,梅爾還真希望今天晚上能象弗農那樣,再當上幾個小時的駕駛員,希望他自己也就要上飛機飛向羅馬。他記起弗農對他說了,明天就要去享受那意大利的陽光了。梅爾希望自己也能再飛那麽一次,至少在目前能稍稍擺脫一下地麵上的工作。今夜,地麵上的羈絆象是比往常更為險惡。


    內德·奧德威警長是在幾分鍾以前和梅爾·貝克斯費爾德分手的。他從那間小小的保衛辦公室開著的房門口聽到關於第2次班機啟程的通知。他這間辦公室就在大樓主廳的邊上。奧德威正在辦公室裏接電話,是駐空港警察總部辦公室的值班警官打來的。根據一輛巡邏車從無線電話裏發來的情況報告,有許多私人汽車,裏麵塞滿了人,正在駛進停車處,那裏實在難以接納這些車輛。經過查詢,發現車內大部分人是從梅多伍德居民區來的,都是反噪音示威的群眾。奧德威警長對於這一示威早有所聞。辦公室值班警官說,根據警長的指示,增援的警察正在向機場大樓開來。


    在離開奧德威警長幾百英尺的地方,就在一個乘客候機區裏麵,那個聖地亞哥小老太婆昆賽脫太太暫時中止了她和環美航空公司那個年輕職員彼得·柯克蘭的交談。兩人不約而同在傾聽第2次班機催促旅客上機的通知。


    他們兩人並排坐在黑色皮麵的長條軟椅上麵。昆賽脫太太在向他介紹她死去的丈夫的美德。她那口吻簡直就是維多利亞女王在談到阿爾勃脫親王的時候可能使用的那種口吻。“真是個可親的人,如此聰明出眾,如此英俊。


    他找我的時候,已是他的晚年。不過我可以想象得到,在他年輕的時候,他長得一定非常象你。”


    彼得·柯克蘭忸怩地微笑著,他在過去這一個半小時內,已經這樣笑了好幾次。根據利文斯頓太太的指示,他一直跟著這位偷乘飛機的老太太,要跟到那架將要把她送回洛杉磯的班機啟程為止。兩人打從利文斯頓太太那裏出來以後,談話一直沒有停過,主要是昆賽脫太太一個人在說話,老是把彼得·柯克蘭和她死去的丈夫赫勃脫·昆賽脫相比,而且比的盡是些誇獎之詞。


    彼得對這個話題肯定是聽得膩煩了。他也覺察到這正是艾達·昆賽脫狡獪之處,其目的就是要使他感到膩煩。


    彼得·柯克蘭偷偷地打了個嗬欠。在他當上環美客運人員的時候,真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差使。他覺得自己完全成了個傻子,穿著製服,坐在這裏當上了一個沒有什麽壞心腸的、碎嘴老嫗的保姆。她的年齡完全可以做他的曾祖母。他希望早點交差。倒運的是那班將把昆賽脫太太送回洛杉磯的飛機,象今夜其他班機一樣,被風雪所阻,再次延遲。要不然的話,這個老姑娘早在一小時前就該上路了。他真希望去洛杉磯的班次早點發出啟程通知。就在這個當口,正在連續廣播的第2次班機通知暫時地停了一下,讓人鬆一口氣。


    年輕的彼得·柯克蘭現在已經忘掉了坦妮亞要他小心在意的囑咐:“記住……她的花招有一大套。”


    “沒說的!”昆賽脫太太等通知停下來的時候說。“飛往羅馬!一個空港真夠意思的,對象你這樣一個年輕聰明的人說,更是如此,你說是不是?


    啊,羅馬。這是我親愛的先夫曾打算和我一起去遊曆的地方。”她握住自己的雙手,裏麵露出一角花邊手絹,然後歎了一口氣。“可我們一直沒有去成。”


    她在講話的時候,頭腦裏象有一隻精致的瑞士表在那裏滴滴答答地走動。她是在想從這個穿著成年男子製服的孩子身邊溜走。他明顯地是在感到厭煩,但僅僅使他感到厭煩還不夠,他人還在跟著她。她必須設法造成一種局麵,把厭煩轉變成不留神,而且必須要快。


    昆賽脫太太並未忘情於她原來的目標——偷上一架去紐約的班機。她一直在留神聽著那些去紐約的班機的啟程通知。各家航空公司已有五次這樣的班機發出了去紐約的通知,但都不是時候,沒有出現任何合式的機會可以乘那個年輕的監守人的不備溜之大吉。目前她也不知道在環美去洛杉磯的班機啟程之前,還有沒有去紐約的班機。已經決定要把她送上去洛杉磯的那次班機,但她心裏實在不願意。


    昆賽脫太太心裏在盤算,任何別的可能都會比今天晚上回洛杉磯要強得多。任何別的可能!即使……一個念頭突然在她腦裏出現……即使能夠混上去羅馬的班機也滿不錯嘛。


    她猶豫了一下。去羅馬也行,何樂而不為呢?今天晚上她所講的關於赫勃脫的事全都是胡扯,可有一樁是確有其事的:他們倆有一次確曾一起看過一些印有羅馬風光的明信片……就算不超出羅馬空港的範圍,至少也算到過羅馬。等她最後設法到了紐約,那可是值得向布朗歇誇上一陣的。還有同樣值得高興的是,這一下還可以對那個管理客運的紅發娘兒們出一口惡氣……


    問題是能否辦到?方才通知裏說的是幾號門出口?好象是說……四十七號門,在藍色大廳“d”?對了,肯定是這樣通知的。


    當然,這架班機可能滿員,別的人、偷乘的人,誰也上不去,上麵沒有地方。不過總還是值得一試。但是,她又想,去意大利的班機是要有護照才能上去的。她必須先研究一下如何解決這個問題。還有,即使到了現在這個時刻,仍然還有可能發出一次去紐約的啟程通知……


    關鍵是不能就在這裏這樣坐著,而是要采取某些行動。


    昆賽脫太太揮動一下她那瘦削滿是皺紋的雙手。“啊唷!”她發出了驚呼。“啊唷!”她移動右手的手指,在靠近她那件老古板高領罩衫的上部轉來轉去,把那塊花邊手絹在嘴上抹了一下,發出一陣輕微的呻吟。


    那個年輕的票務員臉上露出一絲驚慌。“怎麽啦,昆賽脫太太,出了什麽事啦?”


    她把眼睛閉上又張開,短短地喘了幾口氣。“真對不起。我大概是發病了。”


    彼得·柯克蘭焦急地問道:“要不要我去找人來看看?找個大夫?”


    “我不想給人添麻煩。”


    “這也算不得是……”


    “別。”昆賽脫太太吃力地搖搖頭。“我看我這就到女廁所裏去一下。


    我看等一下就會好起來的。”


    那個年輕的票務員有點拿不定主意。他不希望這個老姑娘在他手裏死去,不過看樣子是快了。他不安地問:“你有把握嗎?”


    “有,相當把握。”昆賽脫太太決定不在這裏,不在這候機大樓的中心,引起人們的注意。附近會有許多人來看熱鬧的。“請你扶我起來……多謝……


    現在,把你的手臂扶著我。我琢磨女廁所就在那一邊。”一路上她輕輕地哼哼哈哈有好幾次,使得彼得·柯克蘭擔心地看著她。她還安慰他說:“過去我也曾犯過一次這樣的毛病。我肯定很快就會好一點的。”


    她在女廁所門口放脫了年輕的柯克蘭的手臂。“你對我這一個老太太真好。現在的許多年輕人啊……啊唷!……”她警告自己:夠啦,應當注意,不要搞過頭了。“你在這裏等著我?你不會走開的吧?”


    “不,不會的。我不會走開的。”


    “謝謝你啦。”她把門打開走了進去。


    裏麵有二三十個女的。今天晚上,空港的任何角落都是那麽熱鬧,昆賽脫太太想,就連廁所也是這樣。眼下,她需要一個人幫她的忙。她對四周仔細地看了一下,然後選中了一個年輕輕的女的,穿著一身本色的套頭衣服,象是個秘書模樣的。她看上去沒有什麽事,從容不迫的。昆賽脫太太走到她的身邊。


    “對不起,我人不太舒服,你能幫我一下忙嗎?”這個從聖地亞哥來的小老太太揮揮雙手,眼睛張開又閉上,就象她在彼得·柯克蘭麵前表演過的那樣。


    這個比較年輕的女的立刻表現出關心的樣子。“當然可以。你要我帶你去……”


    “不……請你。”昆賽脫太太靠在一個洗臉盆上,顯然是要找個東西扶著。“我隻是想請你帶個信。門外有個年輕人,穿航空公司製服的,環美的。


    他是柯克蘭先生。請你告訴他……對了,我終究還是要他去替我找個大夫。”


    “我去說。我走開了你人行嗎?”


    昆賽脫太太點點頭。“行,謝謝你。不過你得回來……回複我。”


    “那當然。”


    不到一分鍾,那個年輕輕的女的回進來了。“他去找大夫去了。我說,你得休息一下。為什麽不……”昆賽脫太太不再靠在洗臉盆上。“你是說他已走了?”“他當場就走了。”


    昆賽脫太太在想:現在她必須做的就是甩掉這個女的。她又一次把眼睛閉上又張開。“我知道我太麻煩你了……你那樣好心腸的……可我的女兒現在正門口等著我,就在聯合航空公司旁邊。”


    “你要我替你去找她?把她帶這兒來?”


    昆賽脫太太用那塊花邊手絹擦了擦嘴唇。“真是非常感激,實在過意不去。”


    “我肯定你也會這樣幫我的。我怎麽認你的女兒呢?”“她穿一件紫紅色長大衣,頭戴一隻小白帽,上麵有黃花的。她帶著一條小狗——一隻法國卷毛狗。”那個秘書模樣的女的笑道:“這容易認。我馬上去找她來。”


    “你真好。”


    艾達,昆賽脫等那個女的一走,隻逗留了片刻的工夫。出於對她那臨時幫手的考慮,昆賽脫太太希望她不會白費太多的時間去找那個想象中的穿紫紅大衣的人,帶著一隻根本不存在的法國卷毛狗。


    這個從聖地亞哥來的小老太太暗自好笑,走出廁所,健步往前走。在她走開的時候,沒有人走到她的跟前攔阻她,一下就混進候機大樓裏的簇擁著的人群中去了。


    現在,她在尋思,到藍色大廳“d”和四十七號門該怎麽走?


    對坦妮亞·利文斯頓來說,關於第2次班機的通告象是在一場頭頂四次的球賽中記分牌有了改變。目前,環美有四架班機處在不同的行將啟程的階段。她以處理乘客關係工作人員的身份,正和這四個班次一一進行聯絡。同時,她剛和一個從堪薩斯城飛來的乘客進行了一次令人惱火的會談。


    那個氣勢洶洶、說話快速的乘客抱怨說,他妻子的旅行皮箱在進港時的混亂中,邊上出現了一個裂口,由於搬運的時候不小心,給弄壞了。坦妮亞不信,那個裂口象是舊的。但是,環美和其他航空公司總是願意賠錢的,所以她建議當場解決這個乘客提出來的要求,賠現金。問題出在賠償的數字,無法取得協議。坦妮亞開價三十五元,她認為這個數目已超過了皮包本身的價值。那個乘客要四十五元。最後是以四十元了事。不過那個要求賠償的人並不知情一個處理乘客關係的工作人員有權出到六十元來排解一次討人厭的賠款要求。即使懷疑這是一次欺詐,航空公司發現,趕緊給錢了事要比進行一次持久的爭論合算得多。在理論上,票務員在收運皮箱的時候,應該注意到有無損壞,但是很少這樣做。結果,懂得這個竅門的人有時候就用這個辦法來換掉一件用舊了的行李。


    雖然不是花她自己的錢,坦妮亞在認為公司受騙的時候總是不願意付這種錢。


    目前,她把注意力轉過來,幫忙把乘第2次班機掉隊的乘客集合起來,其中有些人剛剛趕到。幸運的是,載送在市區報到的乘客的大轎車在幾分鍾之前趕到了,這裏麵大部分人現在已被領到大廳“d”,四十七號門。坦妮亞決定,在兩三分鍾之內,如果還有最後一分鍾趕到的乘客在上機時發生什麽問題,她就親自到四十七號門去處理。


    d.o.格雷羅在候機大樓中央大廳發售保險單的櫃台前麵排隊的時候,聽到第2次班機接客的通知。


    弗農·德默雷斯特機長看到格雷羅拿著那隻內藏炸彈的小公文包,神色慌張而又緊張地到達大廳。


    格雷羅下車後徑直往保險櫃台跑,排上了第五個。有兩個女職員在接待排在最前麵的兩個人,她們辦事慢條斯理的急死人。其中一個是個胸脯特別發達的金發女郎,穿著一件前胸開得很低的罩衫,正在和她麵前的顧客,一個中年婦女,作長談。那個職員顯然是在建議那個女的買一份比她原來提出來的保險額要高的保單。那個女的正在遲疑不決。顯然,至少還要二十分鍾格雷羅才能排到最前麵,到那個時候,第2次班機該早已飛走了。這份保險單他是非買不可的,飛機他也是非上不可的。


    揚聲器裏傳來的通告說,這次班機正在四十七號門上人。格雷羅現在就該走到這個門口。他自己覺得在哆嗦。他捏在公文包把手上的一雙手濕粘粘的。他又一次和大樓裏的時鍾對了一下時間,這是第十二次對表。第2次班機的通告發出到現在已經過了六分鍾。最後一次呼喚……要關飛機門了……


    隨時都會發出。他必須采取某種行動。


    d.o.格雷羅粗野地擠到隊的最前麵。他對是否會引人注目,別人是否有意見都顧不得了。有一個男的提出抗議,“嗨,老朋友,我們都等著哪。”


    格雷羅理也不理。他對那個rx房特大的金發姑娘打了個招呼。“對不起……我的班機已在叫人——是去羅馬的。我要買保險單。我等不及了。”


    那個先已發話的男的插了一句:“那就別買了,這就走人唄。下次請早。”


    格雷羅真想回敬他一句:不會再有下次了。他沒有這樣說,而是再次和那個金發姑娘打招呼。“對不起!”


    出乎意料,她熱情地笑了起來。他原以為是要自討沒趣的。“你是說羅馬?”


    “是的,是的。已在叫人了。”


    “我知道。”她又笑了笑。“環美第2次班機。是‘金色巨艇’。”


    盡管他在焦急萬分,他發覺這個姑娘有一種性感的歐洲口音,可能是匈牙利人。


    d.o.格雷羅竭力使自己說話正常。“對了。”


    那個姑娘對其他等著的人笑笑。“這位先生確實沒有多少時間了。如果我先接待他,我相信你們大家不會見怪的。”


    今天晚上,事事都不順手,以致他真無法相信現在這樣走運。在排隊等著的人中間發出一些自言自語的抱怨聲,那個一直在提意見的人到目前為止也沒有吭聲。


    那個姑娘拿出一張保險申請單。她對她正在接待的那個女的嫣然一笑。


    “要不了多少時間的。”然後又對d.o.格雷羅笑臉相迎。


    他第一次認識到這笑容是多麽見效,別人沒有正式提出意見就是這個緣故。當那個姑娘麵對麵看著他的時候,格雷羅,本來很少給女人吸引住的,也感到自己差一點兒要溶掉了。她的一對乳頭也是大得從來沒有見過的。


    “我叫勃妮,”姑娘帶著歐洲口音說。“你尊姓大名?”她拿著圓珠筆等著。


    作為空港一個飛行保險單的推銷員,勃妮·伏洛皮沃夫是非常成功的。


    她不是象d.o.格雷羅所猜想的那樣來自匈牙利,而是通過柏林牆,從東德的南部來到美國的。勃妮(當時是格勒珍·伏洛皮沃夫,是個長得不怎麽樣,胸部平坦的女孩子,父親是個共產黨的小幹部,她自己是個共青團員)


    在一天晚上和兩個男伴一起越過那垛牆。那兩個年輕男子被探照燈照著了,被開槍打死了。這兩個人的屍體在鐵絲網上掛了二十四小時示眾。勃妮沒被照著,也沒被打著,生存了下來。生存下來看上去是她天生的一種素質。


    後來,在二十一歲那年,她作為一個移民進入美國。她以一個改變宗教信仰的人的那種熱情,信奉美國的自由經營方式及其一切好處。她在一個醫院當助手——她在這方麵有過一些訓練——工作努力,兼當飯店裏的服務員。在餘下來的時間裏,她拚死命地學習貝列茲外語專修學校的英語課程,還能擠出時間上床——偶或是睡眠,更多的時間是和醫院裏的住院實習大夫睡覺。那些實習大夫為了報答她一親芳澤的恩典,替她注射酮樹脂rx房針藥。


    開始是不經意地注射的,到後來變成了一個歡樂的小組實驗,實驗的目的是要看看她的rx房究竟能夠變得多大。走運的是,在她一雙rx房變得大到不能再大之前,她又一次行使了她那新發現的自由,拋棄了醫院裏的工作,另找了個錢更多的職業。在她前進的道路上,她被人帶到首府華盛頓,參觀了白宮、國會和花花公子俱樂部。在這以後,格勒珍使自己進一步美國化,替自己起名勃妮。


    現在,一年半之後,勃妮·伏洛皮沃夫已經完全被同化了。她參加了阿瑟·默萊的舞蹈學習班,藍十字和哥倫比亞唱片俱樂部,在卡遜·派愛裏·司穀脫百貨公司有一個賒購的賬戶,訂了《讀者文摘》和《電視指南》,還定時購買《世界圖書百科大全》,她有一個假發、一輛“大眾牌”小汽車,收集可以買賣的郵票,還在服用避孕藥片。


    勃妮還熱衷於參加各式各樣的競賽,特別是可望獲得為數可觀的獎金的競賽。她對目前的工作比她過去的其他工作更感興趣,其原因之一也就是因為這家保險公司的老板不時為公司的職工舉辦推銷競賽,發給實物作為獎品。現在正在進行這樣一項競賽,今天晚上結束。


    勃妮聽了d.o.格雷羅說他要出門去羅馬就欣然作出反應,也是由於正在開展競賽的緣故。目前勃妮還需要四十分就可以贏得她在這次推銷競賽中的目標,那是一支電動牙刷。今天晚上她曾有點失望,因為競賽的截止時刻快要到了,但還沒有達到她的總分。原因是她今天售出的保險單大部分保的是國內飛行險,這一類收費略低,競賽中的得分也就少一些。如果她能售出一份最高額的海外飛行保險單,一下就可以在競賽中取得二十五分,這待加的積分很容易就可以到手,問題是:這個去羅馬的旅客願意保多大的險。要是他要的保險額不是最高額,勃妮·伏洛皮沃夫有沒有辦法讓他再多買一些?


    在通常的情況下,她是有這個辦法的。勃妮會露出她那非常性感的笑容,她早已學會了這一手,象是一台一開就熱的電爐,把身子湊近她的顧客,這樣她那對rx房就會使他失魂落魄,於是她就說,隻要多出一點點錢,保險賠償費就可以大得多得多。這一手法多半是奏效的。這就是勃妮作為一個保險女推銷員取得成就的原因。


    就在d.o.格雷羅把自己的名字擠出來的時候,她問道:“先生,你打算保哪一類險?”


    格雷羅含含糊糊的說:“單打一,人壽險——七萬五千元。”


    他一說出口,自己的嘴就發幹。他突然害怕這麽說已引起排在隊裏每一個人的警覺。人們的眼睛都在盯著他。他整個身子在哆嗦。他肯定有人在注意他。為了掩飾自己,他點了一支煙,可是他的手抖得厲害,沒法使火柴湊攏煙。幸好那個姑娘手裏的圓珠筆正在“主要金額”這一欄上麵懸著,看來沒有注意到。


    勃妮說:“這要二元五角。”


    “什麽……喔,對。”格雷羅算是把煙點上了,把火柴梗丟在地上。他伸進口袋去摸他剩下的一點點錢。


    “可是這份保險額太小啦。”勃妮·伏洛皮沃夫還沒有把數字填進主要金額這一欄去。現在她把身子往前湊,讓她那對rx房和這位顧客更加接近一些。她看得出他眼睛朝下在看她的雙峰,而且看得出神了。男人們總是這樣的。她有時感到,有的人簡直要伸出手來碰一碰。不過,這個男的沒有這樣做。


    “太小?”格雷羅說話時笨嘴笨舌的,結結巴巴的。“我以為……這是最高的數字啦。”


    即使在勃妮看來,此人的神經質現在也是很明顯的。她以為這是因為他就要上飛機的緣故。她隔著櫃台放出一臉媚笑。


    “啊,不,先生。您可以買一份三十萬元的保險單。好多人買這一種,保險費隻要十元。說真的,花這些取得這樣的保證不算多,是不是?”她的臉一直是笑吟吟的,如果對方作出反應,這意味著在競賽裏上下接近二十分之差。能否贏得那柄電動牙刷在此一舉。


    “你說……要十元?”


    “對了——保三十萬元。”


    d.o.格雷羅尋思:他原來不知道。他一直以為七萬五千是空港購買海外飛行意外保險單的最高限額。一兩個月前,他在另一個空港弄了張保險單申請書,上麵是這樣說的。現在他想起來了,原來那張空白的單子是從一個自動售單器裏取出來的。他沒想到在櫃台上交易,保的金額可以高出許多。


    三十萬元!


    “好吧,”他熱中地說。“請……好吧。”


    勃妮嫣然一笑。“保足,格雷羅先生?”


    他正要點頭同意,馬上想到了一個極大的諷刺。他大概沒有這十塊錢。


    他對勃妮說,“小姐……等等!”就動手摸起自己的口袋,把他能摸到的錢全部拿了出來。


    排在後麵的人開始不耐煩了。那個一開始就對格雷羅提出意見的男的責問勃妮說:“你方才說,他隻耽擱一分鍾!”


    格雷羅隻找到四元七角。


    前兩個晚上,d.o.格雷羅和伊內茲把兩人剩下的錢湊在一起,d.o.自己取走八元,再加上零頭。他把伊內茲的戒指典當出去,買環美航空公司的飛機票,先付了定洋,還多幾塊錢。他自己也說不上是多少。從那個時候起,他付了幾頓飯錢,地鐵的車費,坐空港的接客車……他知道需要二元五角買飛行保險,把這錢小心地放在另一個口袋裏。除此之外,他根本沒有在意,因為他知道一上第2次班機,錢再也沒有什麽用處。


    “您要是沒有現錢,”勃妮·伏洛皮沃夫說,“給我一張支票也行。”


    “我把支票丟在家裏了。”這是在撒謊。他口袋裏就有一本支票簿。不過他要是簽發一張支票,會退票,這份保險單也就無效。


    勃妮又出了個主意:“您給意大利通貨,怎麽樣,格雷羅先生?我可以收裏拉,匯率比價沒有錯。”


    他嘟嚷說:“我沒有意大利錢。”接著心裏暗罵自己不該這樣說的。在市裏報到去羅馬,連行李也不帶。現在發瘋似的當眾表明自己沒錢,既無美元,又無意大利裏拉。一個人除了事先知道這班飛機永遠也不會抵達目的地,怎麽會身無長物、不名一文就乘上一架去海外的飛機呢?


    接著,格雷羅又自我解釋一番……除了他自己心裏明白……這兩件事——一件發生在市裏,一件發生在這裏——應該是沒有什麽聯係的。要到以後這兩件事才會被扯在一起,可是到那時,就無所謂了。


    他象走出家門以後一直在琢磨的那樣,認為人們對此懷疑無關宏旨。重要的因素仍然是要消滅飛機的殘骸,消滅證據。


    他發現自己的信心在出乎意外地加強,雖然眼下他一直在失言,在出乖露醜。


    他在保險營業櫃上的那一堆零錢上麵又添了一些角子和銅元,接著,象是出現了奇跡似的,在裏麵的口袋裏,找到了一張五元的紙幣。


    格雷羅並不掩飾他的激動,驚呼:“有啦!夠啦!”甚至還剩下一塊多點零錢。


    現在連勃妮·伏洛皮沃夫也在懷疑起來了。她開始猶豫,沒有把這個人等著的三十萬元的保險單寫上去。


    當他在口袋裏摸索的時候,她一直在觀察這位顧客的臉色。


    這個人要出國,身上沒有錢,這當然是件怪事。不過,這終究是他自己的事。可以有很多原因。使她不安的是此人的一雙眼睛,露出一絲瘋狂,不顧一切的神情。這兩種神態勃妮自己過去有過。她在別的人身上也曾看到過。


    有時候——雖然看起來象似很久以前的事——她自己就曾有過類似的神態。


    勃妮所在的保險公司的雇員們曾得到一項要經常遵守的指示:如果一個購買飛行保險的人看樣子失去理性、異乎尋常地激動,或是喝醉酒的,應即報告他所要搭乘的航空公司。勃妮麵臨的問題是:現在這個情況是否應該按這條規定行事。


    她對此沒有把握。


    公司這條固定的指示有時在飛行保險推銷員中間也討論過。有些姑娘不滿意這項指示,不加理睬,理由是她們是受雇出售保險單的,不是當沒有酬勞、沒有資曆的心理學家。還有人指出,許多人在空港買飛行保險,首先就是神經緊張的。一個沒有受過專門訓練的人,怎麽能分辨神經緊張和失去理性這兩者之間的分界線呢?勃妮自己從來也沒有報告過發現極度緊張的旅客。她知道有一個姑娘曾經報告過,而那個乘客卻原來是一家航空公司的副總裁,他之所以興奮激動是因為他妻子快要分娩了。在這個問題上,曾發生過各種各樣的麻煩。


    勃妮還是猶豫不決。她用點這個人放在櫃台上的錢這一舉動來掩飾她的猶豫。她想知道麥奇,在她旁邊工作的另一個職員,是否注意到任何不尋常的事情。顯然沒有。麥奇正忙著寫一份保險單,贏取她的競賽得分。


    最後,勃妮·伏洛皮沃夫的過去的經曆左右了她的決定。在她的性格形成的年頭裏……被占領的歐洲、她向西方的逃亡、柏林牆……教給她如何求生存,還使她懂得了另外一件事:要遏製好奇心,不要提不必要的問題。提問題會把自己牽涉進去,而在你自己還有問題有待解決的時候,應該避免把自己牽涉進去,牽涉到別人的問題裏麵去。


    她不再多問,同時為了解決她自己如何贏得一支電動牙刷的問題,勃妮·伏洛皮沃夫把保險單寫好,保險金額為三十萬元,保的是d.o.格雷羅的壽險。


    格雷羅在前往四十七號門搭乘第2次班機的路上,把保險單寄給了他的妻子伊內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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