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5—0535


    哈裏·伯迪克放下望遠鏡,把它還給控製室主任。


    塔台外麵有一圈了望用的陽台,這兩個人就站在那裏對機場最後看了一下。他們看到油罐車都從停機坪上拉走了,天盡管還隻朦朦亮,但他們清楚地看到有一群人正站在登機口眺望。人們都在急切地期待著,整個機場氣氛壓抑、難耐,而機場遠處卡車發動機的轟鳴聲更使這種氣氛加劇了。


    伯迪克在回顧特裏萊文的整套計劃,在考慮它可能會有什麽缺陷。在對駕駛艙內各儀器儀表作最後一次核對的同時,飛機將以低於兩千英尺的高度越過機場上空,然後再飛到喬治亞海峽,作最後一程的長距離順風滑降。這時,飛機再兜個大圈開始進場,使駕駛員有足夠的時間來調節下降速度和高度,最後謹慎地著陸。


    這計劃不錯,而且能很好利用一下天正在逐漸放亮這一有利條件。伯迪克突然想起,對那些還很健康,還能顧得上看一眼的旅客,這將意味著什麽。他們將看到溫哥華島和機場在他們下麵滑過,然後是寬闊的海灣,等到駕駛員最後一次緊急調節操縱杆時,海島將又一次搖搖晃晃地靠近他們。猶如他也在上麵和他們待在一起一樣,伯迪克感到了這種悶人和緊張的氣氛,並意識到他們全都因麵臨著死亡而覺得害怕和室息。他突然一陣寒戰。他沒穿外衣,襯衣全讓汗濕透了,清晨的寒意猶如刀割般刺骨。


    人們一下子都感到似乎時間已停止不前,就好象整個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我們的航向為253。”無線電擴音器裏清晰地傳出了那姑娘的聲音。“我們現在下降很快。”


    伯迪克因心情緊張,眼睛都眯縫了起來。他意味深長地對旁邊那位年輕人的臉看了一下。他們一言不發轉過身子,重新走進四周全是大玻璃窗的控製塔台。特裏萊文和格裏塞爾正俯身在麵前的控製台上那架台式話筒前,他們的臉沐浴在跑道燈光指示計的光線裏。


    “風向仍舊很好嗎?”機長問道。


    格裏塞爾點點頭。“稍微有點橫吹過08跑道,不過它仍舊是我們最好賭注了。”特裏塞文完全知道,08跑道是機場三條跑道中最長的一條。


    “雷達,”特裏萊文對著懸掛式話筒說道。“不管我是不是在跟空中講話,如有情況隨時告訴我。這次地麵指揮降落可不同尋常,714一旦碰上麻煩,就打破常規,隨時報告。”


    伯迪克拍了拍他的肩。“機長,”即他敦促道,“再試一下讓他慢一慢怎麽樣——至少等天再亮一點,等他也……”


    “決定已作出了,”特裏萊文簡單地答道。“那家夥已經夠緊張了,如果現在我們跟他爭,他就完了。”伯迪克聳聳肩,轉身走開。特裏萊文以更平靜的語調繼續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哈裏,但你也要理解他的心情。他是被一大堆他以前從來不曾見過的儀器儀表包圍著。他正處在刀尖上。”


    “如果著陸得不好呢?”格裏塞爾插話道。“你有什麽計劃?“很可能不好的,我們得正視這一點,”特裏萊文冷冷地回答道。“如果毫無希望。我就設法說服他,我們不必通過無線電和他爭個不休,除非他這樣作是完全沒有成功希望的。到確實沒有希望時,我將堅持要他降落在海上。”耳機裏正在平靜地報著雷達測出的數據,他聽了一會兒,然後把話筒上的按鈕按上。“喬治,使空速回到160節上,保持別動。”


    當714發話時,擴音器馬上響起來。人們急切難熬地等候著珍妮特的聲音,“我們還在下降。完了。”


    女皇式飛機象一隻笨重的大鵬慢慢地飛過為晨霧所遮的蘭茲道跑馬場的西頭,來到弗雷澤河灣上空。右邊,海島連通陸地的大橋剛能看清。


    “好,”特裏萊文道。“把混合油控製杆推上,也就是推到最高一擋。”他眼盯著手表,數著秒針。“慢慢來,還有時間,喬治。當你準備好以後,就把汽化器的加熱控製開關關掉,讓它冷卻,它們就在油門控製開關的前麵。”


    “油箱怎麽樣?”伯迪克沙啞地問道。


    “我們早些時候已核對過了”,格裏塞爾回答說。“他正在用主翼油箱的油。”


    在飛機上,斯潘塞正在憂心忡忡地從這個開關看到那個開關,他的臉板得鐵緊。他聽見特裏萊文的聲音在一刻不停地獨白著。“喬治,下一件事是把空氣過濾器推上,把增壓器扳下。慢慢來。”斯潘塞匆匆地四處看了一下。“空氣過德器的控製杆就在混合油控製杆下麵,單獨一根,把它往上推。”


    “找得到嗎,珍妮特?”斯潘塞焦急地問。


    “找到了,我已找到了。”她趕緊說道。“看——機場就在我們下麵!那條長長的主跑道能看到了。”


    “但願它夠長,”斯潘塞咬著牙說道,他沒抬起頭。


    “在混合油控製杆右邊的那四個東西就是增壓器控製杆,你把它們也通通推上。”特裏萊文繼續道。


    “找到了嗎?”斯潘塞問。


    “找到了。”


    “好姑娘。”他已經感覺到地平線在他麵前上下沉浮著,可他還是不敢把眼睛移開儀表板。發動機的咆哮聲也時起時伏,很不穩定。


    “現在讓我們開啟襟翼至15度。”特裏萊文指示道,“15度,也就是把它的控製杆往下放到第二個槽上,它的儀表就在主儀表板的正中。放到15度以後,使空速慢慢降為140節,然後調節配平,讓飛機飛平。在這之後,就把液壓調壓泵打開——在最左麵,陀螺儀控製杆的旁邊。”


    雷達員通過特裏萊文的耳機插進話來:“航向225。機長,從表上看,他的高度很不穩,從900一直到1,300英尺,起伏不定。”


    “航向調至225,”特裏萊文道。“注意飛行高度——太不規則了。設法穩定在1,000英尺。”


    “他下降得太快了,”雷達員報告說。“1,000……1,000……900……800……700……”


    “注意高度!”特裏萊文提醒道。“把油門控製杆多推上一點!把機頭拉起來!”


    “650……600……550……。”


    “回上去!”特裏萊文喊道。“回到1,000英尺上去!一定要到那個高度。”


    “550……450……”雷達員還在報告,盡管語調依舊平穩,但已很是不安。“這不行,機長。400……400……450……他上去了。500……”


    有那麽一陣子,特裏萊文自己也垮了。他摘下耳機,轉過身子對伯迪克吼道:“他不會開!他根本就不會開!”


    “你繼續對他指揮下去!”伯迪竟衝到機長麵前,抓住他的手臂,唾沫四濺地叫道。“看在基督的麵上,繼續指揮下去,告訴他該怎麽做。”


    特裏萊文抓起話筒,湊到嘴上。“斯潘塞,”他急切地說道:“你不能直接下來!聽我說,你得兜上幾圈,練習一下怎麽進場。油還有的是,再飛上兩個小時也沒問題。回上去,夥計!回上去!”


    他們全都屏住氣,聽斯潘塞的回話。


    “你們下麵的人,聽好,我要進場了,聽見了嗎?我要進場了。這裏有的人過不了一小時就要死了,更不必說兩小時了。我也許會把飛機撞壞一點,但這個險我總得冒的。現在繼續核對著陸程序吧。我要放起落架了。”他們聽見他在說:“珍妮特,放輪子。”


    “好吧,喬治,好吧,”特裏萊文心情沉重地說道。他重新套上耳機,恢複了自製,隻是下巴上有一塊肌肉在痙攣。他稍稍閉了一下眼睛,然後張開,接著就象原先一樣簡潔明快地指揮起來,“如果起落架放下了,那就別忘了檢查一下那三盞綠燈是否亮了。航向保持在225。在輪子放下的情況下,你得把油門再推上一點,以保持空速。調節配平,盡力保持高度。就這樣。檢查一下看製動壓是否在1,000磅左右——那隻表就在儀表板上液壓調壓泵表的右麵。如果壓力正常的話,你們就不用跟我說了。都聽清了嗎?然後把魚鱗板打開1/3。珍妮特,你還記得開關在哪裏嗎?那開關就在你的左膝處,上麵標有三個刻度。別回活,除非我說得太快了。接下來是中間冷卻器……”


    整個寧靜的控製塔台充斥著特裏萊文的聲音,伯迪克走到大玻璃窗前,對著遠處地平線上的低空眺望。曙光藏匿在烏雲的背後,天空顯得朦朧迷漫。他聽見特裏萊文指示飛機往左作180度緩慢轉彎,以便最後進場。著陸前的核對工作已進入最後階段,他強調著要斯潘塞慢慢地下來,不著急。這位機長在獨自指揮著,他話語精確簡練,語氣平靜穩重,相比之下,這位航空公司的經理卻顯得急躁慌亂。


    “這可真緊張。”他跟坐在近旁的一個操作員說道。那人聽後做了個怪相。“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伯迪克道。“再過兩三分鍾,結果不管怎樣,這裏將有一場大亂。”他用手拍了拍褲袋,看是否有煙。他用手背抹了抹嘴。


    “現在把推進器往上調,”特裏萊文說,“使每台發動機的轉速從轉速表上看為每分鍾2,250轉。如果對的,就不用回答我。”


    “2,250,”斯潘塞對自己重複道。他一麵調節,一麵注視著轉速表。“珍妮特,報空速。”


    “130……”她開始平平地報著,“125……120……125……130……”


    在控製塔裏,特裏萊文通過耳機在聽雷達站用平靜的聲調所作的報告:“高度依然不穩定。900英尺。”


    “喬治,”特裏萊文道,“使空速回到120節,調節配平。我再說一遍,空速120。”他看了一下表。“別急,慢慢來。”


    “高度還在降,”雷達員報告說。“800英尺……750……700……”


    “你在下降!”特裏萊文叫道。“你在下降。油門打開,打開!一定得保持在1,000左右。”


    珍妮特繼續在報空速。“110……110……105……110……110……120……120……120……穩在120上……”


    “拉起來……拉起來……!”斯潘塞拉著操縱杆,咬牙叫道。“這玩意兒多沉,簡直動也不動!毫無反應!”


    “125……130……130……穩定在130上……”


    “高度回到900英尺。”雷達員說道。“950……現在到1,000了,保持在1,000。”


    特裏萊文向控製室主任叫道:“他轉最後一圈了,除了08跑道,所有跑道的燈都關掉。”對著話筒他說:“在航向074和080之間筆直飛行,注意空速和高度,在我通知你之前,保持在1,000英尺。”


    跑道兩邊半掩在草坪裏的串串燈珠一個接一個熄滅了,唯有主跑道兩側的燈還亮著。


    “喬治,你準備好以後,就停止繞圈,開始直飛,”特裏萊文道,“然後與就在你前麵的那條跑道對直。下雨了,所以你得用上刮雨器。開關就在副機長一邊的右側,標得很清楚的。”


    “找到它,珍妮特,”斯潘塞說。


    “保持高度1,000英尺,喬治。我們把你帶出好遠了,所以你有的是時間。叫珍妮特找一下降落燈的開關,它在頭上那塊儀表板上,中間稍偏左一點。保持高度。”


    “找到那隻開關了嗎?”斯潘塞問。


    “稍等一下……啊,找到了。”


    斯潘塞往前麵偷偷地瞅了一眼。“我的天,”他吸了一口大氣。在拂曉那灰藍的晨曦中,跑道上的燈光閃爍明亮,可他從上麵看下來,這跑道顯得難以相信的窄短,就象是短短一截鐵路似的。他空出一隻手,匆匆地揉了揉眼睛。因用力過度,眼睛都出淚水了。


    “調正航線,”特裏萊文說。“跟跑道對直。喬治,保持高度。現在仔細聽著。看準了,在跑道約三分之一處著地。稍微有點橫風,從左麵吹來的,所以準備好輕輕踩一下右舵。”斯潘塞慢慢地讓機頭轉過來。“如果著陸太快,就使用緊急製動,把你麵前的紅的手柄一拉就行。假使還是刹不住,就把在你頭上的四隻發火開關全部切斷。,“珍妮特,看到那幾隻開關了嗎?”


    “看見了。”


    “如果我要切斷它們的話,你要快,”斯潘塞說。“所以,如果我喊你關的話,你得立即就關。”他喉嚨口燒得厲害,糙得很。


    “好,”珍妮特小聲地答道。她緊握著兩手,不讓它們發抖。


    “不管怎麽說,快了。那隻警鈴怎麽樣?”


    “我沒忘。快著陸前一刹那,我就按響它。”


    “注意空速,報一下。”


    “120……115……120……”


    “開始下降,”雷達員說。“每分鍾400英尺。核對一下起落架和襟翼。保持現在航向。”


    “好,喬治,”特裏萊文道,“把襟翼全部放下,使空速回到115,調節配平,開始下降,每分鍾400英尺。我再說一遍,襟翼全部放下,空速115,每分鍾降400英尺,保持現在航向。”他轉身對格裏塞爾說:“機場上都準備好了嗎?”


    那位主任點了點頭。“早就準備好了。”


    “事情就這樣了,六十秒後見分曉。”


    他們聽著發動機的嗡嗡聲在迫近。特裏萊文伸出手,接過了控製室主任交給他的一副望遠鏡。


    “珍妮特,把襟翼給我全部放下!”斯潘塞命令道。她把控製杆往下推到底。“高度,空速——報!”


    “1,000英尺……速度l30……800英尺,速度l20……700英尺,速度105。我們下得太快了!”


    “回到那個高度上去!”特裏萊文喊道。“回上去!你下降得太快了。”


    “我知道,我知道!”斯潘塞大聲地答道。他把油門往前推。“注意看表!”,他對姑娘說。


    “650英尺,速度100……400英尺,速度100……”


    由於極度專注,他的眼睛被汗水刺痛了,他設法一麵平穩地下降,一麵調節速度,隨著時間一秒一秒過去,跑道無情地朝他們通近了,他感到一陣令人惡心的巨大的恐懼。發動機一會兒轉快,一會兒轉慢,飛機跟著側過來倒過去。


    伯迪克在塔合的陽台上大叫道:“你們看哪!他控製不住了!”


    特裏萊文一麵把望遠鏡對著正在過來的飛機,一麵對著話筒喊道:“油門開大!開大!你下降得太快了!我的天,注意空速。你把機頭抬得太高了——開大油仃,要不就要失速了!開大,我跟你說,開大!”


    “他聽見了,”格裏塞爾說。“他正在回複過來。”


    “但願我也是,”伯迪克說。


    雷達員報告道:“比下滑道還是低了100英尺。比下滑道低50英尺。”


    “上升——上,”特裏萊文敦促道。“要是還沒按響警鈴,現在可以按了。把座位都放直,旅客頭埋下去。”


    刺耳的鈴聲在整個機艙裏一響起來,貝爾德馬上放開喉嚨大聲喊道,“大家都坐下!盡量坐好抓牢!”


    喬和黑茲爾·格裏爾這一對球迷拚命蜷縮在座位上,他們互相抱作一團,一聲不響,一動不動。蔡爾德笨拙地把他昏迷的妻子接過來,急匆匆地傾過身子把她護在下麵。客艙中間處,有一個人在抽泣聲中做禱告,再往後一點,原先喝酒的四個人中有一個在喊:“願上帝保佑——末日到了!”


    “閉嘴!”“怪酒瓶”猛地叫道。“少廢話!”


    在塔台裏,格裏塞爾在對著一架電話般的話筒說話:“在飛機滑過之前,所有消防車和其他急救車輛都停著別動。它也許會搖擺。”他的話在整個大樓裏回響,很是刺耳。


    “他回升到200英尺了,”雷達員報告說。“還在下滑道以下。150英尺。仍在下滑道以下。機長,他太低了。100英尺。”特裏萊文摘下耳機。他驀地站起來,一隻手拿話簡,一隻手拿望遠鏡。


    “保持高度,”他指揮道,“在靠近跑道前保持高度。準備慢慢地下來……下來吧……這一回看上去好象對……”


    “媽的,這雨,”斯潘塞罵道。“我幾乎什麽也看不見。”他隻知道他們已經在草坪上空了。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麵前那條跑道的起端處。


    “注意空速,”特裏萊文提醒道。“你的機頭在往上抬。”擴音器裏隱約響起了一陣別的聲音。“在著陸前還是要飛直,準備好踩右舵來控製飄移……行……準備好過來……”


    那條200英尺長的灰色跑道的一端在他們下麵滑過去了。“啊!”特裏萊文叫道。“你進場太快了。把機頭抬起!往上!把油門拉後——拉後!再往後,不要太多了,不要太多了!注意橫風。現在慢慢地下來,慢慢地下來!”


    起落架離跑道隻有幾英尺了,斯潘塞慢慢地前後操縱著操縱杆,盡力想慢慢地著地,由於恐懼,他喉嚨都收緊了。他這時才明白,比起他以前駕駛過的飛機來,這架飛機的機頭要高得多,對他來說,要作出正確的判斷幾乎是不可能的。


    好象過了好長一段時間,輪子才掠過跑道,可沒有碰著,接著一陣顛簸,著地了。輪胎發出一陣尖叫,隨之是一縷青煙。飛機給猛地震了一下,彈回空中,接著巨大的輪胎再度掙紮著在混凝土跑道上著地。


    飛機第三次蹦了一下,接著又是一下,再一下。斯潘塞咬緊牙,詛咒著便勁把操縱杆一直拉到自己的肚子上,以往幾小時如惡夢般的恐懼一下子全變成了令人驚呆的事實。一條灰白色溪流般的東西從他身子下麵跳上來,退下去,又跳上來,接著奇跡般地不動了。他們下來了。他輕輕踩下製動器,然後用盡腿上的全部力氣踩著不放。製動器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響,但速度並沒有明顯下降。從眼梢望出去,他發現他們已衝過跑道總長度的三分之二還多了。他不可能及時地把飛機停住了。


    “你著陸得太快了,”特裏萊文吼叫道。“拉緊急製動!拉那紅手柄!”


    斯潘塞拚命地拉那手柄。他一麵把操縱杆往肚子上扳,一麵使勁用腳踩製動器。飛機眼看就要偏轉,一股股力量好象要把他的手臂扯斷似的。輪子在地麵拖一陣,又鬆開了。


    “把火花開關關掉!”他叫道。珍妮特一揮手,一下全關掉了。發動機的轟響頓時消失,機艙裏隻剩下陀螺儀和無線電的嗡嗡聲,艙外輪胎在尖叫。


    斯潘塞眼睛瞪著前方,嚇呆了。發動機盡管不作聲了,可飛機還在快速地往前,地麵在他們麵前跳躍著一閃而過。他都已看到那塊立於跑道盡頭標誌打彎的巨大標牌了。一眨眼,他眼前晃過一輛消防車,車上的駕駛員跌倒在地,四肢爬著在逃。特裏萊文的聲音突然蹦進了他的耳朵,好象打了他一拳似的。


    “向左地轉!向左地轉!使勁踩左舵!”


    斯潘塞當機立斷用盡全身力氣把左腳踩在方向舵的踏板上。他拚命地往下踩。


    飛機突然在跑道上改變方向,機頭一個大弧轉了過來。斯潘塞的身子一下子被甩到座位的右側,但他還是使勁不讓機翼碰到地麵。一陣撕裂,一下閃光,起落架一下折斷飛走了,飛機肚子嘩地一下撞到地上。這一撞把斯潘塞從座椅上抬起來,可安全帶緊緊地勒住他的大腿,好生疼痛。


    “低下頭,”他喊道。“我們要撞翻了!”


    飛機象發了瘋似的顛簸碰撞著,他們一個個盡力蜷曲著身子,牢牢地抓住座椅不放。由於慣性,飛機繼續往斜裏滑行,狠狠地把草坪犁起好幾道深溝。伴隨著一陣金屬的丁當哐啷聲,它衝過另一條跑道,把跑道燈連根鏟起,鏟起的泥塊紛紛飛濺到空中。


    斯潘塞祈禱死亡快些來臨。此刻他象個囚徒。被鎖在一隻狂奔亂跳的大怪物裏。也不知是什麽時候,他被撞了一下,嘴角上沁出了鮮血。他在等著,等待著飛機不可避免的傾斜、翻轉、破裂和粉碎,然後變成成千上萬的火星,最後為黑暗所吞沒。


    可是幾乎很突然,他們不再往前了。斯潘塞似乎感到飛機還在發瘋似地衝向前,好象還在機場上橫衝直撞。可是他的眼睛告訴他,他們已經停住了。有這麽幾秒鍾工夫,什麽聲音也沒有。機艙傾斜得厲害,他用勁撐著,朝珍妮特看去。她兩手蒙住頭,在悄聲地哭。


    在他後麵的客艙裏,人們在嘁喳低語,在騷動,他們如夢初醒,竟然發現自己還活著,簡直不敢相信。有人笑了起來,笑聲短促,很有點神經質,這一下引起好幾個人同時說開了。他聽見貝爾德在喊:“有人傷著沒有?”


    嘈雜的聲響發展成一片混亂。斯潘塞閉上眼睛。他感到自己在顫栗。


    “最好把太平門打開,”


    “怪酒瓶”那沙啞的鼻音傳了過來。


    “每個人都待在原地別動。”


    通往客艙的那扇門在飛機滑撞時就被撐開了,他聽見醫生在喊:“幹得妙極了!斯潘塞!你們倆都好嗎?”


    “我讓飛機打了個地轉!”他厭惡地自語道,“我們正好掉了個頭。打地轉——多糟啊!”


    “胡說,你幹得好極了,”貝爾德反駁說,“依我看,後麵隻有幾個人有點擦傷,受了些驚嚇。我們來看一看機長和副機長吧,他們一定給撞得夠嗆了。”


    斯潘塞向他轉過頭來。轉一下脖子真痛。


    “醫生,”——他的喉嚨嘶啞得很——“時間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剛好,不管怎麽說,現在看醫院的了。你已盡到你的責任了。”


    他試圖從座位上站起來。這時他聽見一陣劈劈啪啪聲,他頓時緊張起來,然後他才明白,這聲音是從他的那副耳機裏傳出來的。那耳機已滑到地上去了。他彎下身,拿起來,把一隻耳機放在耳朵上。


    “喬治·斯潘塞!”特裏萊文在叫,“喬治·斯潘塞!你還在嗎?”


    艙外,響起了機場急救車、消防車和救護車的一片警報聲。斯潘塞還聽到他後麵客艙裏的談話聲。


    “在,”他說,“我還在。”


    和大家一樣,特裏萊文高興極了。在他身後,人們都興高采烈地說著,笑著。


    “喬治,這也許是這個機場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一次著陸,所以別想要我們給你弄個飛行員工作幹幹。不過我們這裏有些人很想握握你的手,過一會兒我們再請你喝一杯。現在你就別動,我們來了。”


    珍妮特已抬起頭,有點顫抖地笑著。


    “你看你的臉,”她說,“全是黑的。”


    他想不出說什麽,沒有俏皮話,也找不出適當的語句來表達他的感激心情。他隻知道他累得難受。直想吐。他伸過手去抓住她的手,也咧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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