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越來越難走,陰陽臉在黑暗中睜大雙眼,努力辨識著路麵,小心翼翼地駕駛著他的出租車。黑暗、雪地、山路,駕車三大“高危老虎”一起到來,誰還敢開快車!車速一直保持在每小時50公裏以下,照這個速度,200公裏路程至少需要四五個小時。輪胎的紋路沾滿了雪之後,車輪就變成了光溜溜的一個圓,抓地力越來越小,幾次轉彎和加速,車尾都小幅度地甩了屁股。車上人都捏了一把汗,要是甩大了,幸運的撞在山壁上車損人傷,不走運的可能就是連車帶人飛下懸崖,車毀人亡。


    陰陽臉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為了防止急刹車,他又降低了車速。沿途時有對麵開過來的運煤大貨車,多是載重50噸敢超載120噸的超級大家夥。這些車因為長,在盤山路轉彎處都習慣往路中間開,占住一部分逆向車道,以便給車尾留下充足的餘地。如果不是雪天,遇到這種情況,陰陽臉隻需踩下刹車減速,就可應對,但此時路麵如同滑雪場一般,刹車踏板絕不可輕易踩下。萬一和運煤大貨車相撞,人家100多噸的重量,輕易就能把一噸多重的花冠車頂下懸崖。


    如果沒有其他過路車在場目擊,出了這樣的事,大貨車很可能一走了之。不管是交警,還是死者家人,永遠都不會知道車是如何飛下懸崖的。


    就這樣又開了幾個小時,半夜11點左右,離目的地已經很近了,山路越來越窄,也越來越險。


    走盤山公路,如果上山時路右邊是山壁,左邊是懸崖,並不意味著這一路都是如此。穿山的國道省道,經常是循著最便捷的途徑修成,常常在兩座山峰交界處又依循著另一座山修路。這樣一來,你的車有時候是靠著山壁,有時候就是靠著懸崖了。


    陰陽臉在開到下坡一個大急轉彎時,正貼著懸崖這一邊,突然發現有塊巨大的石頭橫在前方路麵上,足有八仙桌子般大小。


    呂梁山是礫石沉積層,極易剝落崩塌,落在路麵上還算好,趕巧了要是落在經過的車輛上,小轎車瞬間就能被砸成一坨人肉罐頭。


    陰陽臉沒敢在雪路上踩刹車,他向左打輪,駛向逆向車道,打算繞過去。就在這時,前麵急轉彎的懸崖處突然出現了強光,接著一輛運煤大貨車就從山壁遮擋處駛出來。


    花白頭發一聲驚呼。這時停車,不管能否及時停住,都等於把安危交給了對麵的大貨車。那一百多噸的大家夥自轉彎處過來,眼前突然出現一輛逆向行駛的車,它未必能及時停得住。


    陰陽臉一腳油門,提起速度,指望在大貨車開過來之前搶回自己的車道。大貨車這時也看到了他們,鳴著氣喇叭踩了刹車,喇叭聲在這深山裏奇大無比,震耳欲聾。陰陽臉這一腳油給得狠了一點兒,花冠車明顯有點側滑,雙方車頭在相距十幾米時,花冠車終於搶回懸崖這邊的車道。


    一大一小兩車交錯的瞬間,陰陽臉隱約聽見大貨車的司機隔著玻璃狠狠地咒罵道:“你個個拋啊?開哪裏來了!”


    陰陽臉雖不知道“個個拋”是什麽意思,但想必不是好話,剛要回嘴,突然發現眼前路麵上居然還有幾塊人腦袋大小的散碎礫石。急切間目測,絕對高於車底盤。


    左邊是運煤大貨車,右邊是萬丈懸崖,前方是高於車底盤的落石,陰陽臉沒有辦法,狠狠地踩下了急刹車。


    花冠車嚴重側滑,斜著朝懸崖滑去。


    陰陽臉這輛老款的1.6升花冠,雖然是十萬元車裏配置極其少有的前後碟式刹車,但標配沒有abs,急刹時,車輪很容易被抱死,在幹燥粗糙的柏油路麵上,會留下兩條黑色的刹車帶拖痕,在這滑溜溜的冰雪路上,抱死的車輪就成了雪橇板。


    花冠車極速朝懸崖滑去,陰陽臉急打方向盤,但四個車輪早已是在雪路上滑動而不是滾動,方向盤根本無法控製車輛的方向。


    這隻是一瞬間,反應再快的人也來不及跳車逃生,極度的恐懼使車後座上的矮個子驚叫出聲,而陰陽臉的腦袋裏隻有一個念頭:這輛車還欠著四萬塊錢賬,車毀人亡,誰來賠償還賬?


    “哢哢哢!”三聲刺耳的巨響,花冠車在懸崖邊突然停住,巨大的慣性使車內所有人都向前一趔趄。那女人因為坐在後排中間,前麵沒有椅子背遮擋,更是撲倒在花冠車兩個前座之間的手刹拉杆上,帽子飛到了前儀表板上。隨著一起飛過來的還有一個黑乎乎的物件,“啪”的一聲磕在擋把上,跌落在陰陽臉腳下。


    車廂裏極為安靜,隻有那女人伏在兩個椅子背之間,嘴裏如搗蒜,陰陽怪氣地一個勁說:“到了吧吧吧吧吧吧吧……”


    陰陽臉驚魂未定,側過頭看那女人,那女人居然隻有多半個腦袋!


    陰陽臉腦袋嗡的一下,手腳冰涼,整個人都蒙了。


    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我拿什麽來賠這一條人命!


    他的第二個念頭是:腦袋都沒了半個,怎麽還說話?


    三個山西人臉色煞白,都不說話,陰陽臉滿腹狐疑,戰戰兢兢地去撿腳下的那個黑色物件。他本以為是那女人磕掉的小半個腦袋,撿到手裏一看,居然是個隨身聽。隨身聽被撞到了放音鍵,不知哪個零件卡住了,一個勁地反複播放一個女聲:“吧吧吧吧吧吧吧……”


    陰陽臉突然醒悟過來,他抑製不住憤怒,朝身邊那花白頭發大喊道:“你們這是蒙我拉屍啊!”


    “別喊,別喊,有事好商量!”花白頭發一邊說,一邊撿起那頂紅帽子,笨手笨腳地戴回到那具女屍的半個腦袋上,後座的兩個山西人伸過手來,把那女人拉回去。陰陽臉一看,那女人又恢複了這一路上的姿勢,歪坐在後座上,大紅帽子大紅圍脖,隻露出一副眼鏡。


    陰陽臉渾身發涼。荒郊野嶺上,對著這三個大漢和一具死屍,也不知道該怎樣做才好。隨身聽還在放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吧吧吧”的聲音,山西人接過來,把它關了,車廂裏立刻安靜下來。


    雪越下越大,雨刮來回擺動,前風擋玻璃外麵,看不見路麵。剛才那輛大貨車早已在漆黑的山路上消失無蹤,想必已經拐過了這座山。


    “咱們別停在這兒,要是掉下去可就完了!”花白頭發說,“咱們看看這車,要是還能動,咱們靠靠邊再說話。”


    事到如今,安全才是第一位的,陰陽臉顧不上後座的女屍,打開花冠車的雙閃燈,和花白頭發一起下車查看。


    這一看才發現,車頭前保險杠已經在懸崖邊懸空,探出去半尺多,三個車輪還在實地上。陰陽臉心中暗歎好險,他拿出手電筒,向車下照,原來是兩塊人頭大小的礫石,卡住了花冠車的底盤鋼梁和防護板,這兩塊石頭又頂住了懸崖邊的一塊岩石,救了四個人的性命。


    底盤鋼梁並沒有變形,防護鋼板雖然有兩處凹痕,扯斷一處連接,但並不妨礙駕駛。三個山西人陪著陰陽臉一起看了車況,矮個子一臉驚訝,突然冒出一句:“透來,這是祁家鋪子啊!”


    “透來”是句山西方言粗話,類似“我靠”。


    三個山西人臉上都露出了驚恐的神色,那個矮個子撲通一聲,就朝著花冠車後座跪下了,磕了個頭,嘴裏念叨著:“妹子,是你嫂子當初不讓我管的……當哥哥的對不起你,你大人有大量……別帶我走……我家裏……不是,我們幾個家裏都還有一大家子人呢!”


    山路極黑,花冠車的雙閃燈一亮一滅,橙黃色的光照得幾個山西人臉上忽明忽暗,有種說不出的詭異。陰陽臉見他們麵露恐怖之色,頭皮都炸起來了,不知道這祁家鋪子是怎麽回事,更不明白這幾個山西人為何如此害怕。


    花白頭發定了定神,照著跪在地上的那矮個子屁股踢了一腳,罵道:“你個個拋啊!球毛鬼態!鬧球甚了?妹子這是救了咱幾個,她活著時最知道疼人,死了還能翻臉不成!”


    被踢的年輕人也沒還嘴,又磕了三個頭才站起身,花白頭發見陰陽臉欲言又止,便說道:“咱們先把車挪到安全地方去,然後我再給你講。”


    四個男人商量一番,由花白頭發脫下外衣,罩在女屍的頭上,然後一起掏出“水龍頭”,各自對著一個車軲轆放熱水。雪夜的深山公路上這般景象很詭異,但熱水澆化了輪胎上積存的冰雪,輪胎冒著熱氣,露出了具有良好摩擦力的深深的花紋。朔風夾著雪片飛舞,四個大男人放完最後一滴熱水,各自打了一個寒戰。陰陽臉在山路上站了半天,冷鼻子回到車上,又聞見醬牛肉的香氣。他顧不上這個,小心翼翼地向後倒車,山西人在車後看著,出租車慢慢倒回柏油路麵,幾個人才長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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