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姐低下頭,思量了一會兒,下定了決心似的對胡說:“既然人總有一死,我寧願為了自己這個心願而死,也不想在這世上虛度年華,最後蒼涼而終。”


    胡不解地問道:“小姐為何認定自己最後會蒼涼而終呢?”降生在蘇府,已經注定了此後榮華富貴的一生,他實在很難理解為何蘇小姐會是這樣悲觀的態度。


    蘇小姐說:“公子住在我家的後麵,這些日子往來提親的媒人使者想必也是見了不少。這些人沒有一個人見過我,他們光是聽說蘇家的大小姐如何美貌便提著重金前來提親。不論最終父親大人將我許配給誰,這場婚事也不過是一個用金錢買美貌的交易。現在將我娶回了家倒還是可以看,若我以後老了呢?待我衰老,我那相公豈不是要覺得自己白白送出金銀珠寶,換一個人老珠黃?到時候還會有人看重我?怎還會有現在這般熱鬧?難保我不會在一個寂寞的庭院裏,獨自寂寞地死去吧?”


    說著實在是悲涼,胡不免要同情這樣的富貴小姐,年華終究是要逝去的啊,到時候她還能剩下什麽呢?誰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麽,正因如此,恐懼才會存在啊。


    “既然小姐執意要完成這個心願,小生願意奉陪。隻是從此去江西南山需要三日路程,況且小姐家家規甚嚴,恐怕難以成行呀!”


    見胡答應了,蘇小姐的眼珠一轉,說:“公子不必擔心,明日又是我家去寺廟祭拜的日子,我跟父親說身體不甚舒服,在家休息,待他帶著家丁離開之後我就可以去找公子了。”


    “這……”胡有些遲疑,“可行?”


    “可行可行!”蘇小姐連連點頭,“我離開之前會給父親大人留一封書信,請他不要擔心,我幾日之後便會回來。等到回來之後再跟他解釋這一趟行程,到那時啊……到那時……”蘇小姐瞟了一眼胡,含羞低頭,不往下說了,“總之,到那時就好說了。”


    胡未得要領,隻好暫時點頭應了:“那好吧。”


    戲台上的精彩表演似就是那麽一下子,還未盡興就已經結束了,但蘇小姐為明日的計劃已是激動萬分,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回到蘇家後院,院子裏寂靜無聲,想必是蘇小姐偷出大宅的事跡還未暴露。胡從家中拿出椅子,讓蘇小姐踩在上麵翻過牆去。他仰頭對蘇小姐說:“蘇小姐一定也是天底下最會翻牆的大小姐了。”他笑,月光照亮了他的臉龐,仿佛白玉雕刻的五官展現在蘇小姐麵前,夜色也沾了光,變得剔透起來。


    蘇小姐雙手扶著院牆,低頭看他一眼:“那公子明天可要在這裏等我。”


    胡點頭:“明日小生一定備好車馬,待小姐出來之後我們即刻起程。”


    “一言為定。”


    胡看著蘇小姐縱身越過院牆,又站了一會兒,感覺有些寒冷,想收了椅子回房準備睡下,又一想,將椅子留在了原地,獨自回房內。


    清晨醒來,胡出門去集市上借了一輛馬車,回來時正見蘇大老爺的隊伍浩浩蕩蕩走過他家門前。果然如蘇小姐所說的一般,隊伍中隻有一頂轎子。


    不一會兒蘇小姐從牆後探出頭來,踩著胡昨日留下的椅子跳下來,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胡的身邊:“公子果然信守諾言。”


    胡牽著馬,笑道:“既然答應了小姐,小生怎敢食言,我們路上再說吧。”


    “好,”蘇小姐一邊上車一邊說,“我昨夜回到家裏還想著,要是今天出來見不到公子可怎麽辦,或是公子突然說不去了……”


    胡也坐上車,驅動馬匹前行,笑著問:“小姐如此不信任小生?”


    蘇小姐趕忙解釋:“是我實在不敢相信,真的有一天,會有人帶我去見神仙,實現我的願望。不瞞公子,昨夜我回到家中,整晚都不敢合上眼睛,生怕醒來發現是夢一場,一切都煙消雲散,公子也不知去處。”


    “怎會,我就住在小姐家的後麵啊。”


    “我真怕待我醒來,出門一看,外麵的人都說沒有公子這個人呢。”


    “為何?”


    “不清楚,說也說不清楚。”蘇小姐搖搖頭,似是歎息,“我總覺得公子不甚真實呢。”


    “這又是為何?”


    “公子就好像是神仙派來,帶我去實現心願的使者。”


    胡被蘇小姐說得哈哈大笑:“小生真是萬分榮幸。”


    蘇小姐在車中,看著胡的背影,微微笑了一下,低頭不語。


    依照胡的安排,他們晚上剛好行到江邊,找了一家客棧,要了兩間上房。舟車勞頓,兩人互道晚安後各自入睡,一夜無夢。第二日雨停,他們搭船過江,又是一天的行程。江上風大浪急,蘇小姐被搖得昏頭暈腦,嘔吐不止,下船的時候已經渾身無力,兩腿發軟,還是胡背著她下船,找了一家客棧暫時住下。


    蘇小姐服下郎中開的藥後便一覺睡到天明,最終醒在從窗外照耀進來的陽光裏。


    陽光晃得她一時看不清眼前,依稀記得胡公子昨晚照料自己到很晚,困極了就伏在茶案上睡去。用手遮擋了光,四下看去,未見到胡的身影。


    她坐起來,將空蕩蕩的房間看了一遍,確定胡不在這裏,心中不免驚慌。她下床推開房門,走到胡的房門前,猶豫再三,抬手輕輕地敲了敲門。


    過了很久也沒有人開門,胡肯定是不在裏麵,但她還是站在門前,似乎一定要等到這扇門被打開似的。


    有腳步聲走上樓,店小二端著一盆熱水,見到蘇小姐咧嘴一笑:“姑娘醒了?”


    蘇小姐疑惑地看他,聽他的語氣好像是在等自己醒來似的。


    “胡公子有事出去了,他臨走之前吩咐小的照顧姑娘。他走的時候姑娘還在睡,小的也不好打擾,就在下麵掐算著時間,估計姑娘這個時候該醒了,這不,就順道把水給姑娘帶上來了。姑娘回房先洗一洗,然後再下樓吃些東西,吃完估計他就能回來了。”


    店小二說著往蘇小姐的客房裏走,蘇小姐跟了上去,問:“他可有說是做什麽去了?”


    “沒有,”店小二搖頭,把水放下,回身跟蘇小姐說,“但是小的猜他可能是去上墳吧。他可是城裏遠近聞名的大孝子,不聲不響走了這麽久,回來肯定得去父母的墳上燒炷香吧。”


    “哦……”蘇小姐應了一聲,還想繼續問,但見店小二已經躬身退下了,便沒開口。


    洗漱過後蘇小姐下了樓,店小二已經安排好了一張桌子,引著她過去,然後才招呼上菜。早晨客棧裏的人不多,不一會兒菜就上全了,蘇小姐一個人對著滿桌菜肴也提不起興致,夾了兩棵青菜後就放下了筷子。


    一直在旁忙活的店小二見了,問:“姑娘怎麽不吃了?要是菜不合胃口您直說,小的讓廚房再給您換一桌。”


    “不必了,我還不餓,不想吃東西。”


    “那可不行,胡公子走的時候都交代了。姑娘坐船顛簸一天,昨天晚上來就沒吃東西,今天早上再不吃哪裏行?”


    蘇小姐皺著眉頭,悶悶不樂地瞟了一瞟店小二,低聲嘟囔:“他倒是都交代好了,偏不交代自己何時回來。”


    店小二聽到笑起來,一邊擦桌子一邊說:“姑娘別著急,他父母葬在南山腳下,出城再回來,怎麽也得小半天。”


    聽到“南山”兩個字蘇小姐更加疑惑了:“不是說好一起上山嗎,他怎麽自己先去了?”她是第一次離家遠行,一覺醒來突然沒了同行的人,難免感到恐慌,覺得周圍都不安全,越發焦慮起來。


    “你們要上南山?”店小二張大了眼睛看著她。


    蘇小姐抬頭,已經有些不耐煩:“怎麽?”


    店小二突然變得鬼鬼祟祟,湊到蘇小姐跟前說:“看姑娘的樣子不像是本地人,不知道本地的忌諱。那南山邪得很,姑娘要是想翻過山到後麵的縣城,小的勸姑娘還是繞道走。若沒有要緊的事,還是回去好,不是嚇姑娘,南山真去不得。”


    蘇小姐心說:我還就是有要事一定要去南山呢。她往旁邊挪了挪,避開貼過來的店小二,問:“怎麽去不得?”


    店小二更壓低了聲音,輕聲說:“那山上有狐妖。”


    “我聽那傳說了,兩隻狐妖,被天神困在山頂,永生永世不能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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