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按在眉間的那隻手掌的離開,林語睜開了眼,看向麵前之人。


    大長老麵白無須,雙眸黑白分明,與其說是老者,更似一名白發童子,他緊緊地蹙起眉頭,沉默良久後卻是揮退了林語。


    林語的眉間比起以往多了一抹紅痕,似血滴落,觸目驚心。他從大長老口中得不到解答,於是執禮一拜,“弟子先行告退,師尊早些歇息。”


    在他離開之後,大長老轉身麵對窗外天地,微仰著臉看向天邊,低不可聞地輕輕一歎,“也不知他所遇何人,竟有辦法蒙蔽天機。”


    ……


    在林嵐搬離那間破舊的雜貨間後徐若清檢查過那裏的陣法,然而魔在離開那方小世界後早已抹除了一切痕跡,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在林嵐前往風穀的日子裏仇如卿多次帶人光顧此地調查東林門生相繼死亡之事,然而屋內沒有線索,屋外那棵枯樹下倒是有所發現,仇如卿麵對被同伴挖出來的整整齊齊一排妖獸骸骨,幾乎不用對比他就能想到這些正是數月前東林山腳下妖獸林失蹤的那些妖獸,臉色黑了又黑,好半晌,他才從唇齒間擠出了四個字。


    “喪盡天良!”


    ……


    “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倒好,謔謔起家養的妖獸。”


    陳雲庭悠閑地喝著茶,看著被外出的徐若清直接丟進了刑罰堂渾身籠罩著陰霾的少年。


    林嵐也是不曾想到徐若清為了不讓他再捅出什麽簍子來居然能心狠至此,他現在有一把的把柄在陳雲庭手裏,每次看陳雲庭一笑都覺得怪悚人的。


    “還不是老徐小氣……”提起妖獸林林嵐就想到一人,他不禁問道,“你說老徐的堂妹姓金,為啥他姓徐?”


    陳雲庭看了他一眼,再次抿了一口茶,狀若隨意地提到,“徐是他母姓,聽說他母親在他年少時就死了,死於家族紛爭。”


    林嵐沉默了一會兒,隨後一臉懷疑地盯住了陳雲庭秀氣白淨的麵龐,“老徐的家事,你怎麽會清楚?”


    “也不看看我師尊是誰,”陳雲庭理所當然道,隨後他忽地想到了什麽神神秘秘地笑道,“聽聞你家老徐故鄉是東海霧都,生長在那兒的人十有八九都喜歡金櫻花,徐氏說不定也是如此,哪天你要不要試著去賄賂一下,看能不能把欠我的債給討來還了?”


    林嵐:“……”我怎麽覺得他可能更喜歡極冥花。


    ……


    自風穀歸來後,被徐若清下了逐客令的紅燭唯有辭別,但她並未回青雲,反而在東林城租了間客棧住下。


    青雲奉她為主自然是好,不願臣服於一介凡人身軀之下亦無所謂,本就是送給東林的禮物,隻是徐若清似乎看不上。


    相對而言,若她想繼續介入武修的世界,顯然有更為迫切的事情。紅燭看著似乎唯有她能看見的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不禁長長地歎了口氣。


    背井離鄉,時空永隔,如果這雙眼睛便是補償的話,究竟要如何為我所用?


    ……


    “師兄,看刀!”


    岑吟微微抬頭,隻見自家的小師弟從高處一躍而下,刀勢尋常,臉上還帶著頑劣的笑。


    岑吟啞然失笑,甚至沒必要去動用靈力,僅僅一掌拍向刀身,然而,他的手中輕得並沒有拍中實物的感受,他抬起頭,眼中的少年帶著那抹洋洋得意的笑容漸漸消散在了空中。


    岑吟微微眯起眼,化掌為爪,伸手一抓。


    “師兄,你這是報複行為,不可取!”林嵐被他一把拎起,小臉一黑,義正言辭道。


    “若非我對你毫無戒備,又豈會為你的幻陣所蒙蔽,日後對上其他人可莫要這般大意。”岑吟微微一笑,放下了少年。


    林嵐撣撣衣袖,“這些我自然省得。”


    岑吟一邊步伐不緊不慢地朝山巔而去,問跟在身邊的少年道:“怎麽突然學起了陣法?”


    林嵐晃了晃身份令牌,“難得能上武閣四層以上,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岑吟不禁失笑,“多看多學確有必要,然而陣法煉術之類畢竟為旁門左道,莫要為此分了太多心神。”


    “旁門左道?”林嵐似是無心般提到,“我以為傳說中一念乾坤的陣法師確有其人呢。”


    “乾坤大陣是真實存在過的還是後人的誇張杜撰尚無定數,又況論這樣的陣法祖師,”岑吟笑道,“陣法亦是數術,精妙萬分,因天時地利而變化萬千,一切皆需細致測量,若當真能一念而出,此中計算的複雜已然超乎想象,即便有人天縱奇才可以做到,可若是天地大陣那樣的程度,恐怕僅有蒼天可為。”


    林嵐不過隨口一問,他初涉陣法,聞言,雖是似懂非懂,卻也沒有細究,正如岑吟所言,陣法僅是輔助,修煉自身才是正道。


    “師兄,你可悟勢?”


    “勢?”岑吟一愣,旋即搖頭苦笑,“當今世上,敢說自己真正悟了勢的,怕是不超過十指之數,師尊便是其中之一。”


    ……


    東林城中最為華貴的客棧之內,一位少女雙眸緊閉,神情專注,除了必要的飲食與睡眠,紅燭枯坐十餘日,終於感受到她視野內那色彩分明的獨特之物對她的渴望做出了回應,她的指尖落於一抹朱紅光華之上,她第一次對此有了觸覺上的感受,有些溫暖,像是剛曬完太陽的被褥,讓人心安。


    光華如練,纏繞於少女蔥玉般的指尖,少女驀然睜眼,看到指尖上憑空跳躍過一抹火焰,轉瞬而逝,宛若幻覺。


    ……


    哭人穀的妖曾說過,他對魔氣的掌控太過粗糙。


    風穀裏鬼修將神魂凝煉成為毫針,氣息內斂,看似普通。


    他的劍法強於刀法,劍法萬千,他隻取輕靈。


    刀法亦是萬千,他是不是也可以隻凝煉其一。


    魔修不容於武道,他若凝煉魔氣,又可否歸於尋常。


    山間而來的風拂動少年的白衣,他沒有刻意修煉,隻是坐在這裏漫無邊際地想著,時而感受天地氣息的變換,時而思索完整的魔道功法,自風穀歸來後,因他掌門弟子之名,東林便將此地劃歸了他一人所有,其間林嵐回了一趟木屋,取走了銅鏡,如今於此,等閑人等輕易不會進入。


    然而,一道氣息的闖入讓林嵐中斷了思索,感受到熟悉的氣息,他再度默默地補充了一句,自然,徐若清不屬於他定義的人的範疇。


    “換藥。”於少年身後站定,徐若清淡淡地開口。


    林嵐眉梢一挑,旋即有些不大樂意地歎了口氣,不過他轉瞬笑逐顏開,回過身時手間多出了一束花,“看,我特地讓人幫我從附近鎮子上找來的!”


    淺淡得近乎於純白的粉色花瓣映入徐若清的眼簾,細碎的花瓣在風中搖曳,他目光一動,神色不變,“這麽有精力的話倒不如送我幾朵極冥花。”


    “陳雲庭果然不靠譜!”


    林嵐撇了撇嘴角,他就知道會是這結果,不過反正陳雲庭沒催債他現在也不缺靈幣,跑腿出力的也不是他,隨手把花枝丟開,徐若清已經站在了他的跟前,眼簾低垂。


    隨著一層一層繃帶的解開,少年將不複完美的麵容坦誠地展現在了男子麵前,原本左眼所在之處,如今已然空空蕩蕩,皮膚凹陷。


    當初風穀中的鬼修打入林嵐眼中的毫針化作三隻鬼魅,當那日少年昏迷被送入藥老住處時,已能隱約得見三張醜惡的麵孔在眼球中掙紮。


    鬼魅吞噬血肉壯大己身,在少年再度被疼痛驚醒並了解了情況之後,僅僅沉默了三息,拒絕了白傘微雨的壓製以徐徐圖之,生生挖出了自己的左眼,拖延多日,他早已失明,而眼球已經成為了鬼魅的巢穴,剝離似乎是當時的唯一解。


    回想起那日少年微蹙的眉頭和血腥的笑容,右眼波瀾不驚的克製下滿是瘋狂,他就像是做了無數次的演練一般,輕車熟路,仿佛那不是他的身體,疼痛並不屬於他,就算是見慣了掙紮在生死徘徊之中的藥老,就算是心冷如霜的徐若清,也做不到麵不改色。


    “對了,我還在風穀中挖了幾株草來,不知老徐你用不用得上。”


    徐若清接下林嵐拋來之物,鮮嫩欲滴的異草還帶著濕漉漉的土壤,林嵐卻隨意地像是在丟路邊的石子,徐若清自是認得此物,因此更知此物貴重,能在出塵之後繼續淬煉經脈之物向來可遇而不可求,愕然抬頭,卻見少年滿不在乎地笑道:“你可是我的師尊,若你能天下第一,哪怕我止步於此,亦能縱橫武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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