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嵐來了西閣的這些日子,一直在希望徐若清的出現,可不想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次重逢,而且還不知道他來了多久,看到了多少,這樣看著他的自私與殘忍,看著他的肮髒與醜態,還真不如把他一巴掌扇出去。


    要不要這麽虐!


    林嵐覺得自己一定是腦袋抽了才會作出那樣的舉動,認為至少還沒被看到臉,隻要之後死不承認就好了……


    溫潤而深邃的眼中映出少年驟出的昏曉,銀色的光輝劈開了魂煙籠罩中灰暗的天地,聖潔的靈氣融化了宛若謫仙的男子臉上的不可置信,唯餘幽深難測。


    氣勢如虹的一刀還在半空,少年已經鬆開了手,任由昏曉自由墜落,而他早已轉身就跑,身形狼狽。


    一陣清風卷來,忽略了失去支持重歸灰暗的昏曉,來到了少年身邊,林嵐跑著跑著,卻驚駭地感到雙腳逐漸離開了地麵。


    “……”


    他還沒想好如何反應,微風驟急,將他狠狠甩回了男子的腳邊,胸口驀然一疼,不知被震碎了幾根肋骨,慘白的笑麵也被震落下來,少年張口就吐出了一大口血,猩紅的血滴落在笑麵的嘴角,使得它的笑容詭異而驚悚。


    伏在地麵上的少年艱難地挪動了幾步,手肘勉強支撐著身體,張開口,除了不斷咳出的鮮血,卻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果然自負,”徐若清的嗓音低沉,聽不出什麽情緒來,林嵐低垂的眸子裏是掩藏不住的銀灰色澤,他沒有抬頭,也能夠感受到男子平和溫潤下的風雨欲來,“是因為我不在了有野心了,還是早在東林就背著我開始修煉了?”


    煉魂之陣,禁忌之法。


    噬魂之術,修鬼之路。


    禁忌之法,舉世不容,鬼修之輩,人人得誅。


    自修魔之後又修了鬼道,林嵐想,如果他是徐若清,恐怕都收斂不住怒火,哪裏還容有說話的餘地。


    ……


    呆呆地收回目光,文長衫整個人還是呆呆的,腦袋裏還在不停地重播循環著那道震徹天地的光芒,他呆呆地問林玄道:“那我們還繼續嗎?”


    “繼續,怎麽不繼續?”林玄回過了神,露出一個大寫的笑容,壓低了嗓音道,“區區一個星隕閣,哪裏夠平息天地的怒火。”


    ……


    “師尊……”


    林嵐小小地、哀求般地喊了一聲,當著南江武家的麵他可以麵不改色地殺人,但徐若清喜歡幹淨,他就努力地縮回髒了的雙手,徐若清心情不好,他就小心地收斂爪牙,看少年謹慎仔細地討好,乖巧順從地低頭,徐若清眉心微鎖,闔了下眼。


    片刻後,徐若清越過林嵐,不再理會,後者忽然懵了懵,遲疑著是要跟隨,還是趁機開溜。


    “跟上。”徐若清腳步未停,冷聲丟下兩個字。


    “……”


    林嵐一咬牙,拿昏曉當拐杖,一瘸一拐得走著。


    他本是魔修,愈合能力強大,在止血後已能勉強行動,況且他如今神魂強橫,隻要還有一點意識,他都能夠同鬼修一樣操縱軀體行走。


    少年一邊小心翼翼地走著,懷裏一邊揣上幾枚妖丹吸收著,徐若清走在前方,恍若不察。


    忽然,一道古怪的力量在西閣之地八方升起,最先對這一切做出反應的是半空中的那些魂煙,他們四散而逃,可四麵八方仿佛有一張看不見的網,又將他們兜了回來。


    東方祭壇前,文長衫輕振雙袖,恭敬一拜,袖上的暗紋相繼亮起,連成靈陣。


    西北祭壇前,禦靈宗弟子完成祭拜,退到一側,向著身後的青年執禮,青年俊逸,長發被他隨意地束在了一側,他手執白傘微雨,將它放在了祭壇之上。


    西南祭壇前,禦靈宗的長老結束祭拜,從身後弟子手中接過一串琥珀色的手鏈,小心地放上了祭壇。


    ……


    八方祭壇主持之人齊齊一拜,空中忽然飄落了一縷殺機,西閣之地的人們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惶恐的情緒在人群中飛速蔓延,一道道光輝灑落,想要逃離的人們忽然僵硬了身體,就像被封於琥珀中的蟲豸,連思維也隨之僵化,靈陣如網,絞滅了毫無反抗之力的人群。


    ……


    半空中落下的殺機沒有對徐若清的腳步造成任何的阻礙,清風拂動,溫柔地將殺機引向了他處,緊隨他身後的林嵐抬頭看了一眼,銀色的眼眸看向之處,殺機無形湮滅,他垂下腦袋,拄著昏曉,繼續沉默跟隨。


    徐若清步伐沉穩,從容地走過人跡罕至的荒野,走入了一座城池,林嵐的眸子猛地一縮。


    各色的布招還在迎風飄揚,但天地間卻安靜異常,空中的魂煙不複,地上的屍橫遍野,街旁甚至還有各色小攤,茶館案上的茶盞裏還在升騰著熱氣,他忽然明白了剛才飄零的殺機怕是籠罩了整個西閣,西閣之地與外界並不相通,往來不便,然而此地的異常才開始三天外界便有了這麽大規模的行動,顯然早已有人盯上了這裏。


    在林嵐看著滿城橫屍內心震動之時,四周忽然衝出數人,每個人手裏都拿著各種武器,甚至是起了鏽的鐮刀,沾了麵粉的棍棒,他們神色憤怒而張皇,隻能大喊著鼓勵自己,猙獰地撲向了徐若清。


    白衣的男子眼眸一抬,風嘯剛起,所有人已經口吐鮮血以更快的速度砸了回去,這些人在這場變故之前或許隻是個小攤主,隻是個叫賣人,幸運地躲過了大陣,可哪裏經得住二境武修的一擊之力,徐若清目光溫潤,不曾停止的腳步從容離去,尋找著殘存之人。


    鬼修之輩,人人得而誅之,林嵐感到似乎是第一次真正聽到這句話。


    “你們,都該死!”


    一人攔在了徐若清的麵前,他身著天青色宗袍,麵容陰翳,可更多的卻是仇恨與絕望,樂天初境的氣勢展開,給了林嵐不小的壓力。


    那人腳步一踏,濺起幾朵血花,與此同時,左右又各自衝出一名鬼修,卻不是星隕閣之人,應當是城中散修,他們默契地配合著星隕閣那人,三人三劍,直指徐若清神魂。


    “嗡——”


    徐若清右手一握,高速震動的風在他手中似乎形成了一把無形之劍,他沒去理會神魂上的攻擊,長劍上挑,一人已是屍首分離,失去了身軀庇護的神魂迅速被半空中的殺機鎖定,魂飛魄散。


    星隕閣那人已知徐若清手中有劍,同樣以劍格擋,但他落下的劍一空,沒有觸碰到任何東西,不知何時已經鬆開了的那隻手掌貼著他長劍的劍身而過,徐若清再度握掌,慘烈的風聲瞬間充斥了那人的腦海,如碗口大的傷口內衝起了丈高的血,無頭的屍體緩緩倒下。


    最後的人明明看不到任何希望,但他還是迎了上來,被鋒利的劍斬成了兩半,若是忽略徐若清掌中長劍時隱時現的過程,斬殺三人,他不過揮出了一劍,他的腳邊,血色如花,而他身上,依舊不染纖塵。


    以前就知道徐若清很強,可隻有這時仿佛才真的體會到了他有多強,林嵐感歎著,忽然,他心中警覺。


    他的身邊空無一物,但他直覺有一把明晃晃的長劍刺來,少年立刻反應過來,心神沉入神魂,他看到一劍破空,已然來到了他的身後。


    仗著此刻神魂足夠強大,他放開防禦,任由此劍長驅直入,試圖動亂他的心神,而他則順著冥冥的聯係找到了驅使長劍的主人,如果神魂擁有表情,林嵐已經能夠看到他的驚駭莫名,以及瘋狂絕望,他拚命反撲,可長劍在林嵐神魂中微微震蕩,激不起一絲的波瀾。


    “哐當。”


    林嵐睜開眼,沒有去看身後墜落的真實的長劍,也沒有去管那個倒下的軀體,徐若清已經走得有些遠了,他小跑了幾步追上前去,牽動還未痊愈的傷,疼得他齜了齜牙。


    “把這個戴上。”徐若清止步在一座府邸前,拋給了林嵐一條鎖鏈。


    鎖鏈色澤漆黑,布滿了繁複詭異的銀灰色花紋,入手沉重而冰涼,林嵐不禁怔了怔,把它戴上?


    戴上?!


    “……”


    迫於徐若清的壓力,他有些不情不願地將鎖鏈拷在了自己的雙手上,肉眼中的鎖鏈忽然消失不見,可他的神魂卻沉重了下來,眸中銀灰的色彩飛速退卻,林嵐感到了一陣久違的虛弱。


    靠昏曉支撐的身體逐漸出現了力不從心的疲憊,腦袋裏也一陣陣得發暈,這時,他看到眼前多了一隻手,潔白修長,仿佛蘊藏著般的奇異,而掌心中有兩物,一枚淡青色的丹藥,和一炷黑色的……香?


    林嵐疑惑地歪了下腦袋。


    “海選時,林家就已經察覺星隕閣異常,結束後開始準備如今這一切,此刻林家之人應當還在各處搜索,陳府內有通往西閣邊界之地的傳送陣,服下丹藥,就趕緊離去吧,”徐若清緩聲道,聲音低沉,像是歎息,“無論你身處何地,遇到危險時以神魂點燃此香,它會為我指引方向,隻是若你中途熄滅,我未必能找得到。”


    林嵐怔了怔,忙垂下眸子,帶了點受寵若驚地吞服了丹藥。


    他接過黑色的香,好奇地飄落一抹神魂,不想此香觸之即燃,香煙無形,隻存在於神魂之中,隻是香燃燒時還在迅速得消耗著他的神魂之力,而徐若清的左手手背上也似乎浮現出了一個古怪的圖文,散出了溫和的光芒。


    林嵐忙不迭地掐斷與那炷香的聯係,可那陣宛若天威浩瀚恐怖的勢已經降臨,徐若清似笑非笑,溫和問道:“可有確信我是否騙你?”


    林嵐一縮腦袋,扯出一個笑容,“……我就好奇,好奇一下。”


    徐若清垂落目光看著少年,忽而道:“西閣鬼修的下場你已看到,好自為之。”


    林嵐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所以什麽都沒有說。


    “另外,你若有難,我會相助,”徐若清收回目光,舉步離去,清冷低沉的嗓音飄落在少年的耳邊,“隻是在外行走,莫說是東林門人,莫說是我徐若清的弟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河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餘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餘墨並收藏長河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