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天,經樓某處,一個鮮有人往來的地方。


    很大,而且很空曠,隻有稀疏的幾排書架,稀疏的百十張桌椅。


    兩道人影並行…


    “這麽多年來,很少能遇到能引你心動的事情了。”


    “難道,你就不想知道他在找什麽?”


    “嗬嗬…你放了這麽多天餌,也沒見他上鉤吧?”


    “那把誘餌換換,總能釣出他的心思的…”


    “或許他早吃膩了…”


    “是嗎…”


    “……”


    兩道人影漸行漸遠,走下樓梯。


    場間,唯剩幾十位大儒,零星地坐落其中。


    “沙沙”的翻書聲,抄寫聲,沉吟聲,皆一派怡然自得的樣子。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


    夏尋從馬房牽出小馬,便輕車熟路地往西城狂奔。


    清風吹揚頂上三千青絲,馬蹄鐵擊東西百裏長路。


    西城那些被快馬驚擾的賢人雅士,已經漸漸習慣了每日這個時候奔過的一人一馬,準時的斥喝幾句也就罷了。


    時隔半辰,馬停,風歇。


    這是夏尋進入經樓的第十五日。


    與前些日子一樣。他直徑快步走入經樓,和守經人行了一禮後,便直徑走去昨日翻到的位置,繼續抽出書冊…


    他站的位置仍離門口很近。身後如山巒重疊的無盡架書,依舊讓人一眼望不到邊界。


    而在他之前,則是一百七十一個書架。在過去十五日裏,此中的數萬冊雜記,他已經盡數翻過一遍。


    可是,他要找的那些東西,好像還是沒有頭緒。


    這,不禁讓他有些失落…


    或許他是急著快點找到那些東西,不經意間把書翻得太快。又或許是他翻得實在太快,讓人看起來,真的不像是在讀書。


    以至於,每個經過他身邊的人,都會忍不住投去些許狐疑的目光…


    直到最後,事情都傳開。所有人都知道了,經樓新來了這麽一個怪人。


    這怪人不說不寫,不歇不坐。進了經樓就直接到書架前抽書,翻書,放書,日複一日。


    隻是…


    當大家看到他那驚人的翻書速度時,沒人會聯想到,他真的是在看書。都隻是認為他是遺落了些什麽重要的東西在書冊中而已,便也就不再多做留意了。


    所以還在關注他的人也隻是關注他有沒有找到那件物品,沒人會留意到他眼中的那一瞟神光。


    既然他今天又來了,證明他還沒有找到…


    還得繼續翻書。


    夏尋翻書速度依舊很快,甚至比第一天來時還要快上七分…


    因為這裏的書,實在太多了。


    現在他每翻看一頁紙,翻紙的手隻會把紙翻到一半,便快速粘起下一頁紙翻開。也就是說他基本上每頁紙隻是看了一半的內容,從這看到的一半內容就推斷出了另外半頁內容的大概了。當遇到他從來沒涉及的新書,他才會翻開全頁快速掃上一眼。


    即便如此,麵對身後的無盡書海,他也隻是條遊得極快的小魚罷了…


    時至午時,從那最小處的露天食堂飄來淡淡飯香。


    經樓內的讀書人陸陸續續放下書冊走去食堂,隻剩下少數幾人看得入神忘記飯食的還在書架旁。


    食堂不大,長長地飯桌很快便坐滿了人,在食堂外頭,還有幾條排隊的長龍在等候。閑來無事,人群聚集最好打發時間的必然是閑聊。


    故此,寧靜的經樓每日最吵雜的時候就是午飯時。


    前些日子聊得最多的就是新來的那個怪人,隻是聊了幾日也就無趣了,便再少有人提。


    今日好像有些不一樣…


    不知道哪位候飯的儒生首先發現那個怪人今日居然靜靜地站在而那裏不動了…


    “快看,他沒有動了”被這人提醒,許多候飯的人都看向了那個見怪不怪的怪人。


    “他是找到漏在書裏的東西了吧?”


    “應該不是,今早我路過那邊的時候他就站在那個位置沒有動過了”


    “他在看書,你看他有在翻書”


    夏尋當然是在看書…


    從他手中書冊的鮮明色澤來看,這應該隻是一冊拓本。無論大小,厚薄都和其他書冊相似,並無任何特殊之處。


    可是,正正就是這麽一冊普通的書籍,卻讓夏尋終於停下了多日來急躁的動作與腳步。


    此刻,他翻書的速度比往日要慢上許多。眼中透出的是一道壓抑不住的興奮和一絲顧慮。


    而他手中的這冊拓本名“神識解譯後篇”。確實不是什麽驚世孤本,也不是某位大能感悟,隻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書生所著…


    書中內容也很普通,隻是一些對於神識的理論和猜想,僅此而已…


    可能是因為這冊拓本,太過普通。普通得夏尋真就從未聽聞或了解。恰恰也正因如此,當夏尋打開翻看第一眼時,忽如五雷轟頂…


    隻因,書中對神識的猜想論述,對普通人而言實在瘋狂。隻不過,對於從小便以心識來一目一紙讀書的夏尋來說,卻好像有些道理…


    他身上的血肉被遮天封印,無法修行。神魂後來也被蔽日鎖上,連感悟天地大道的機會都沒有。


    現在,唯一剩下能用的就是神識…


    這也是那位老人家無法封印的。神識是生靈之心和識,無影無形由心腦而發,肢體語言、感官動作都是需要神識支配才能執行做出…


    如若老人連神識都給封印了,那夏尋便和一個死人沒什麽區別了。


    他的手在其中七頁來回翻動…


    前後內容他之前已經有所涉獵,便沒去翻閱了。而這七頁薄紙的內容他從未讀過,也是他目前最急切的問題。內容解述的是七識中,心識的運用……


    夏尋手捧書冊,靜靜地站在那裏。


    指尖在七頁紙側不斷跳動,翻來覆去。速度也從剛開始地慢慢翻閱,變成了最後的快速翻飛。


    眼中的一絲顧慮,也逐漸被堅決取代…


    飯時將過,空氣中隻留下淺淺餘香。


    排隊候飯的人群已剩無幾…


    “可以試試…”


    夏尋露出微微笑意,自語道。


    同時認真地把“神識解譯”放回原位。


    “他走了”


    “他應該找到遺漏的東西了吧。”


    “他運氣不錯啊,這都能在經樓找回。上次問月閣的那個家夥,還回借書時漏了幾篇金葉簽在書中,結果找了好幾個月都沒找著那本書”


    留在食堂的少些人,差異地看著那個提前離去的背影。忍不住互相念叨了幾句…


    一位黑發及腰的麻衣中年男子,走到夏尋剛剛停留的位置。


    隨意地抽出那本“神識解譯”,隨意地翻看了數頁。


    他的嘴角不由上翹幾分…


    “小魚上鉤了,看來他的修行真有問題。”


    “嗬嗬…那他便是在尋道咯…”一道自然的男聲隨時風飄來,不見有人。


    長發男子緩緩合上書:“或許也在尋仇。”


    “那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他身後的人可以…”


    “…”


    日頭掛正中央深秋的烈日,和夏天沒什麽樣。


    夏尋離開經樓了,便騎上棗紅小馬狂奔城東。


    k《bp


    馬跑的很急…


    當快馬狂奔回七星院時,離西瓜他們下課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夏尋獨自去食堂簡單吃過午飯,就立刻回到玉衡院廂房內。


    他切上了一壺清茶,小抿幾口,便盤腿坐在床上,閉目靜思。


    那本書中所述其實非常離奇,讓看過的人都無法認同著者想法。從那些隨意寫在書頁上的筆記和質疑可以看出著者的修為很是一般,至少在他寫這本書的時候很一般。


    但恰恰是書中的異想天開,卻讓夏尋有了幾縷思路。


    按著書上所猜想的那樣,他嚐試著散發自己的心識,同時把觀識引向體內百骸、九竅、六腑。


    世人皆知…


    觀識是極其難發散的。觀識是由心而發,發至兩眼才成了觀識,心識卻隻能有一道。要做到一心二用很難,要做到一心多用就更難了。


    而“神識解譯”那七頁所述,是讓人把心識,化出多道通心神識發至人體的四肢百骸,九竅六腑,從而做到毛發為眼,血肉為心。


    書中雖然說得簡單,但要做起來卻太難。


    看過此書大儒曾經就說過,書中的看似有理的論述更像是一個謬論。不說有沒有人能一心百百用,就是真有,那也是絕非聖人不能有。否則一個人即便化出百道通心神識,光憑那些通過神識回傳感觀都能把一個常人變成傻子。試想下,一個人又如何能同時思考上百個問題呢?


    或許這世間也就隻有被修行的希望逼瘋了的夏尋,才會仗著自身能一目一紙的強大神識,憑著幾頁論述便跑去嚐試吧。


    夏尋眉頭緊皺,閉合的眼皮不停抖動,雙手死死握拳。他沒有沒法從被鎖死神魂提力,隻能憑著堅韌的意誌用念力強行驅趕心識分化。此刻夏尋就如窒息的人,難受至極。


    滿臉的汗跡積水成珠,從臉頰滑落,滴濺在繃緊的拳頭上。紅得發燙的拳頭,瞬間便把汗珠化成霧氣。這是他強行驅趕通心神識化向四肢百骸,時而碰觸到血肉中那道遮天所引起的反噬。那道遮天對路過血肉的神識具有極強的敵意,直接引發了封印內的道道陣紋,牢牢地封鎖了皮下血肉的一切血脈通道。


    夏尋早就料到會有此結果,忍著剔骨劇痛,嚐試了幾次強行驅趕十數道道神識衝入血肉無果後,便放棄對血肉融入神識的念頭。轉而又嚐試驅趕神識融入四肢皮毛……


    入神的夏尋,似乎忘卻了時間。西瓜、大胖兩人下課後在玉衡院內呼喊,夏尋都毫無察覺。


    夜,已深。寧靜,隻有點點繁星閃爍。


    西樓上,頂樓點著一盞油燈,一壺清酒,兩個酒杯隨意放在屋簷上,油燈之下還有兩道人影。


    是天璣、玉衡兩位院長…


    兩位老道正瀟灑地蕩著小腿,坐在邊緣…


    “他和老師很像…”


    呂老道抬頭看著繁星,似在回憶。


    “是啊…”


    玉衡院長沒有抬頭,隻是深邃地看著那間漆黑的廂房:“都是那麽倔強,都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可惜啊…縱有一身經綸,卻證道無望…”呂老道感歎說道。


    “要不過幾日我們去給他把把脈,看看有沒別的辦法?”


    呂老道苦笑搖頭:“在夏村時,隱師就告誡過了,不可強求呀…”


    “……”


    玉衡院長有些詫異:“難道他和當年老師一樣…?”


    “嗬嗬,一樣也不一樣…”呂老道笑答。


    玉衡院長微微皺眉:“什麽意思?”


    “……”


    呂老道搖頭,笑而不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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