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揭盅


    閣老太太確是花了心思下去,這春合班唱戲——雖說善桐心不焉,但也覺出了好來。她聽慣了蒼涼激越秦腔,這軟綿綿昆曲聽著倒很有鮮感,和四少奶奶又說了幾句話,便學吳太太,拉著四少奶奶隻是說戲,四少奶奶也是精通,便順著她話和她說些京中有名戲班子。


    “說到昆曲,那肯定是春合班再沒說了,越劇是鳳凰儀,可我們本土戲,總歸還是麒麟班唱得好。”四少奶奶笑著說,“多少官太太都是崔子秀戲迷,一般人家小姐,有做夢,夢裏還喊著崔子秀名字呢。一般這戲班子,總是旦角出彩,可麒麟班是倒過個了,哪個旦角能和崔子秀配上一出戲,那可就是他們家當家花旦了。”


    善桐還沒說什麽,秦太太已道,“就因為這樣,我們家是從不讓麒麟班進門,就是一道出去,我也不許閨女看男班戲。非禮勿視,現京中懂得這個規矩人家是越來越少了,奈何風氣如此,也隻得這樣吧。”


    雖說秦老爺年前剛高升了吏部尚書,是幾乎可以和閣老分庭抗禮,地位超然天官。但秦太太打扮得還是很樸素,半點都沒趕京裏潮流,和善桃外祖母、舅母不一樣,這份樸素是真樸素:就是善桐都可以看出來,她身上這條裙子,西北都已經是五六年流行花色,京城就別提了。可饒是如此,場眾人對她也都是客客氣氣,沒有一絲不敬。她這一開口呢,善桐心底明白了:這是自己大伯母一般人物,雖也不少心機,可什麽事都是板板正正,叫別人挑不出禮來。這樣人朋友雖然不多,但卻也一向很受到大家尊敬。


    “您們家家教,那是不用說嚴謹了。”鄭太太也笑道,“我們家就沒這些個講究,幾個老閨女看看戲倒都起身走了,她們性子一個賽一個地古怪,誰也不喜歡看戲。倒是幾個姨娘攢頭攢腦,老借口服侍我進來偷聽。一得閑,就慫恿著我叫戲班子進來唱戲。”


    吳太太也道,“我們家那位小嬌嬌又何嚐不是這樣?從前她祖父時候,家裏也有戲班子,後來老人家過世,我們也就把班子給散了,幾個小丫頭留家裏使喚。她倒好,嫌外頭人唱得不好,也不讓那小丫頭做事,就閑著養院子裏,得了閑聽她唱幾嗓子,說是什麽‘比外頭唱得有雅趣’,我也懶得管她。”


    眾人笑著說了些戲班子事,無非又是哪個戲班子投合了哪位達官貴人喜好,經常進府唱戲,又是誰家上了全本大戲雲雲。倒是全沒說起哪個老爺又收用了誰家戲子這樣事。閣老太太和桂太太一直沒摻和進來,兩個人隻低低地說些私房話,一時戲台上又換了曲,鄭太太、吳太太、秦太太也說上了興頭,都聽得入神了,孫夫人便笑著衝四少奶奶和善桐低聲道,“這個月十七日是金花夫人誕辰,我因白雲觀許了願,極是靈驗,這些年年年都去還願酬神,你們如是無事,便大可同去。隻要心誠,一年半載內,必定是靈驗。”


    金花夫人就是送子娘娘了,善桐和四少奶奶膝下都沒子息,自然是正中心事,四少奶奶看了閣老太太一眼,還有些顧慮,孫夫人已道,“娘那裏,我去幫你說。”


    又和善桐道,“你問準了嬸嬸,要是能去,便派人給我送個信,十七日一早我來接你。”


    孫夫人跟前,善桐和四少奶奶都像是小了幾歲,隻能乖乖地聽她安排吩咐。一時眾人聽戲完了,便各自散去回家,善桐便問桂太太,“堂伯母都和您說什麽了?您們談得那麽投機。”


    桂太太擺了擺手,難得地露出了一點不自,“就是解釋解釋從前事,其實親事不成,我也沒怎麽怪她。家裏女兒不多,就剩那麽一個了,外孫年紀又還小,孩子去還蹊蹺……”


    這後一句說得真是耐人尋味,善桐配合地露出驚容來,桂太太看她神色,倒有點失望,嘟囔道,“我還當你能多知道點呢,原來你也什麽都不知道。你堂伯母就露了個話縫,到底怎麽樣,她也沒說清楚。”


    “您還沒瞧明白嗎?”善桐便點桂太太,“這京城和西北可不一樣,各府裏私底下肮髒,那是隻有多沒有少。不關咱們事,我看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倒是您今天和堂伯母說了半天,就說了這個?您沒看見,吳太太、鄭太太——連秦太太都一樣,隻顧著聽戲,不肯和堂伯母多說什麽話?就是孫夫人,也都很少談到朝堂上事……”


    桂太太恐怕剛才沒想到這一麵,一拍大腿,很是懊惱,“我倒給忘了這茬了,就是楊太太待人和氣,說又都是各府女兒事,我就給聽住了。”


    她西北為所欲為慣了,雖說政治上事,也有影響到內眷們來往,但和京城情況又大為不同,現她變成被人拿捏那個人了,桂太太一時間進退難免失措。善桐也沒有瞧不起她意思:她自己要不是因為年紀小,又有桂太太前頭擋著,還不知道要被怎麽揉搓拉扯呢。這些京城太太,一個個都是渾身本事,不論是敲打還是拉攏,都做得同春風拂麵一般。其實就是她,也還不是不知不覺,就和四少奶奶、孫夫人走近了?隻是她正好也想著該多親近親近孫夫人罷了……


    “我就是擔心您。”她索性也就把話說開了。“別和堂伯母說得興起了,說些不該說話,那就不大好了。別也沒什麽,主人熱情,您又是主客,這肯定要多親近一些。”


    桂太太自己卻很不高興,拍著大腿搖了搖頭,隻道,“今天是我沒想到,我們家京人口本來就少,大家回去要這麽一說,別以為我們桂家已經上了楊家船,那就不好了。”


    便立刻又下了決定,“還是要回請林夫人、石太太她們過來吃頓飯。”


    又埋怨善桐,“你也不給我使個眼色,提醒提醒我!”


    “我不是老看您來著嗎?”善桐很無奈,“您又不理我,現倒還來埋怨我了。”


    要以前,這明目張膽頂嘴,肯定是能招惹到桂太太不,現她和善桐熟慣了起來,倒沒那麽霸道了,這麽大年紀人,竟還悻悻然一吐舌頭,又問善桐,“你說我這主意怎麽樣?雖說看這幾位太太都不喜歡,但也沒辦法了,不請一頓,還真要讓人都想歪了去。”


    “這主意倒正,”善桐說。“牛夫人倒未必會賞臉,但請一請也顯得咱們有禮貌。”


    說著,也就把孫夫人邀約和桂太太說了,桂太太自然沒有二話,“我看著她倒是挺喜歡你,你也和她多親近親近。”


    又和善桐說了秦家、鄭家並吳家三位小姐,“據楊太太說,都是見過,也都是極好閨女。京城人要麵子,這介紹一家要是沒成,再提別家,容易被女方挑理。索性一道都認識了,覺得哪家姑娘好,就提哪一家。”


    不過,今天三位太太都沒帶閨女出來,就不知道是看不上桂家,還是彼此有些暗暗較勁了。善桐和桂太太談了談這幾戶人家底細——卻也都是底蘊深厚人家,秦家不必多說了,當年太子能夠出閣讀書,幾乎全仗秦帝師呼籲,那本來就是太子黨中堅人物。如今老人家雖然去了,可皇上念舊情,秦大老爺雖沒入閣,但吏部尚書這位置卻也絕不差了。吳尚書父親也是閣老出身,自己年紀輕有本事,很得到皇上看重,將來入閣也是早晚事……至於鄭家不必說了,雖然京裏這位鄭老爺也就是掛個虛職,可當年福建王家倒台,善桐聽父親私底下說起來,有一半確實是因為王家私底下和當時大皇子眉來眼去,站錯了邊,至少還有一半,是因為當時王家族人太過跋扈,連鄭家麵子都敢駁,下了鄭二老爺鄭長春麵子,回頭沒有一年,王家倒台,上位福建布政使就恰恰是這個鄭長春……這就可見鄭家能量多大了。


    這三戶人家,不論是從底蘊還是從地位上來看,雖說也是各有短長,但和桂家也都算得上是門當戶對。還算上一個若有若無有點意思石家,四戶人家初看都是極合適,這時候非但要私底下詳加打聽底細,並寫信回去問桂老爺意見,還有就是要看各女兒各自性格了。桂太太沉吟著就說,“秦家姑娘,聽起來總覺得有點太古板,吳家姑娘嘛,又未免也養得太嬌了吧……也還是要看他們家意思如何,想不想和我們結親了。我瞧著吳太太就不熱心,他們覺得西北是苦地方,那麽寶貝女兒,估計是不會讓她去西北受苦。”


    說著便也不提了,又和善桐商議了半天,才定下了回請宴客單子,善桐還遣人去王家問舅母意思,米氏又作出諸多指點,桂太太便派人上各府問好送帖子。過了幾天都有回複,除了馬太太當天要出京赴宴確不能來外,連牛太太都回說會來。善桐和桂太太還吃驚呢,連含沁都道,“近牛家是轉了性了,平時跟皇上身邊,偶然遇見他們家侯爺,對我可沒什麽好臉色。現他們家少爺看到我,居然也會拉著手問問好了。”


    這也許是說明含沁皇上心中地位上升,已經到了牛家都不能無視地步,但善桐又隱隱覺得事實也許並非如此。她和含沁細細對了一番時間,牛老爺和牛少爺改態度倒還牛夫人衝桂太太前頭呢,小夫妻都有些納罕。含沁又讓善桐,“你和嬸嬸說說,人家既然轉了性子,我們也沒必要非得樹敵,西北是我們強他們弱,京城倒是要調個個子。”


    雖說現一家子三個人住一個屋簷底下,肯定是天天見麵,但含沁和桂太太來往卻還是非常表麵,兩邊有話和對方說,但凡是稍微深層話題,全都要透過善桐傳話,善桐一麵不勝其煩,一麵也實是有些好奇,卻又不敢表現出來,隻乖乖地應了,又說,“你說皇上一天都幹嘛呢,感覺你老跟他身邊,按說除非他出門去,否則你這種位置,應該也難得見著他呀。”


    “他內宮裏做什麽,我就不知道了。”含沁笑嘻嘻地道,“全京城能跟他進內宮說話,除了閹人、女人之外,也就是封公子和許世子了,不過許世子那是從小一起長大,情分可不一般。外頭時候其實也就是那樣,一天起來,吃早飯時候看看折子,和幾個親近臣子說說話,自從舅舅進京,據說就是他常被叫進去了,從前他不京裏,叫就是唐翰林,現唐翰林倒是外放出去做學政了,曆練一番,不是出鎮一省,就是回來進部。舅舅肯定也就是奔著這條路使勁。”


    他隨口這麽一說,又道,“吃過飯和閣臣們見過麵,有事隨時再出去叫人。緊接著其實就無事了,皇上對軍事其實極有興趣,又喜歡地圖堪輿,成日裏沒事不是擺弄火器,就是和許世子說兵,京城裏真正知兵又打過仗年輕人不多,我入值之後皇上也時常叫我過去。這不就常常有份陪侍了。不過,皇上也確實克己,雖說後宮佳麗三千,可他沒入夜幾乎不進內宮,除了皇後之外,竟沒哪個妃嬪是得寵。就是封公子,也都常常三四天才見見麵,說幾句話也就各自分開了。”


    也就隻有含沁這樣常年值宿大內統領,才能對皇上行蹤如此清楚了。善桐腦子裏過了一遍,也不禁咋舌道,“難怪天子腳下幺蛾子多呢,第一個皇上腦子就是好使了,這裏裏外外,也虧得他一手抹平。”


    含沁欲言又止,聳了聳肩,道,“哎呀,朝堂上事,家就不說了,你倒是好,我成天早出晚歸累個半死,你還能拋下女兒去白雲觀玩!”


    大妞妞年紀還小,寺院道觀這樣地方一般是不讓她去,善桐倒還有些舍不得她,聽含沁這樣說,便捶他道,“我才不想去呢,不是為了你們家事,誰這麽操心。”


    兩夫妻笑鬧了一會,第二天一大早含沁又進宮去了,善桐因為已經知道孫夫人和四少奶奶個性,隻隨意打扮一番,一時孫夫人來人接她一道,因要出京,乘是八抬大轎,孫夫人還恐怕善桐路上無聊,雖也為她預備了四抬轎,可卻設而不用,讓她和自己一轎說話,還掀開簾子,透過密密實實輕紗罩,和善桐笑道,“我愛乘它,就是因為也就是坐這轎子能見一見外頭景色了,不然京城住了這麽多年,還真是認不得一點京城景色。”


    善桐也道,“我還當京裏太太們早都慣了呢,也沒見誰抱怨。我們西安城時候,興致一來,有些人還有騎馬出門,家家戶戶哪個太太出門,都有掀簾子看風景,到了京裏,大家倒似乎都忘了這回事。”


    “這誰能不抱怨呢。”孫夫人不禁失笑,“隻是不抱怨人前罷了。當時我去看五妹,五妹還說呢……也就是從小到京城時候,見過一點世麵,嫁來京城半年多,是二門一步都沒邁出去過。連家京城什麽方位都忘了,成天隻方寸大小天裏打轉。”


    她聲音悠遠了,清秀端凝麵上掠過了一絲感慨,“後來倒是出門了——還出得遠,由人送著上船,直葬到揚州許家祖墳裏去了。”


    善桐陪著她歎了口氣,想到桂太太含含糊糊說那幾句話,倒覺得脊背底下有點發涼。孫夫人看了她一眼,似乎也看出了什麽,一時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才慢慢地說。“這深宅大院,就和深宮內院一樣,看著一團和氣,底下故事可就多了……”


    見善桐隻是笑,沒有說話,她又握住了善桐手,有幾分推心置腹地輕聲說,“咱們是一族女兒,雖說見麵少,可也應該互相照應。我一見你麵,就覺得你看著討喜,如若不是這樣,這句話我今天也不會問。就是幾次見麵,冷眼看著你為人靠譜,這才這麽一問,你答不答都行,可卻不要告訴人去。連後頭四弟妹都別說,不然,我也不這裏提了。”


    善桐心中一動,卻不知怎麽反而安心了:孫夫人對她這樣另眼相看,第一次見麵就出言提點,要說隻是因為喜歡她,真是未免將兩個人都看薄了。現她要揭盅,反而不用再費猜疑,她不動聲色,隻道,“姐姐想問什麽就管問吧,能答,我自然不會有所隱瞞。”


    孫夫人點了點頭,便看著她慢慢地道。“我聽說你西北時候,曾認識一位姑娘,叫做牛琦玉……”


    隻是上半句話,就令善桐悚然一驚,孫夫人話還沒完呢,又往下說,“和你也見過一位封公子生得像,可有這件事嗎?”


    七夕都幹嘛了?我苦逼,家看了恐怖片貌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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