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沈裕一早清醒。


    盆裏備著幹淨熱水,擺著擦臉巾,值班獄卒張嘴打哈欠,偏要強撐精神。短短幾天,他們從牢房一哥化身狗腿子,何等屈辱,但今天是活祖宗離開的最後關頭,不容有失。


    擦完臉,沈裕手伸進水盆,清洗手指。


    早上宜食清淡,利腸胃。


    桌麵擺著清粥小菜,酸蘿卜配瘦肉粥,粥裏一些蔥花點綴,聞著便令人食欲大動。喝完粥,相伴多日的獄卒引他離開,腳步輕快。


    門口,獄長端著一杯茶靜候。


    “敬!”


    茶湯飲盡,木門咿呀一聲緩緩開啟。門開刹那,景色映入眼簾。


    白霧繚繞,天際紅日朦朦朧朧,幾息間撥雲見日,萬丈朝霞映照前路,灑上一層金輝。


    奇景引得獄卒震驚。


    下一刻,蒼白男子踏步向前......


    長睫覆金,瞳眸冰湖映日輝,他走得快,行動間帶起一陣輕風,白袍翩躚......


    恍然間,獄卒覺得自己看到白馬寺廟神像臨世,揉揉眼睛,又驚覺眼前分明是人。


    曲郎君,應是冤枉的吧。


    五月一日,晨光熹微。


    盛京街道人聲鼎沸,中間一排排士兵開路,牢牢守著兩旁,隔出一條容馬車行走的道路。由天牢至刑場,皇宮至刑場,沿街商鋪二樓窗戶大開,百姓看熱鬧。


    天牢前往刑場的道路不短,不長,約一刻鍾。曲鈺敲登聞鼓,目前不算罪犯,因此沒有遊街示眾等環節。但他想走,獄卒問上官,一級級上傳。


    最後,得到回應。


    “可以。”


    獄卒解下腳鐐,自己在前麵帶路。沈裕走到街上,迎麵便是一群人。


    眾目睽睽,他低眸一笑。


    盛國百姓喜歡看熱鬧,不少好事者提前準備著臭雞蛋,爛菜葉正想砸,瞧見道路中間清風朗月的雪袍公子,喧鬧街道安靜片刻。


    “那是曲鈺?”


    “不愧是曲家郎君,君子美姿儀。”


    有人不屑吐一口唾沫:“美則美已,心腸歹毒。要不是他好端端行刺虞國皇帝,會鬧出這事,等著吧,不給虞國一個交代,到時候戰場拚命的可是咱們。”


    事關利益,周遭百姓尷尬閉嘴。


    誰家裏沒個男人,一旦發生戰爭,老百姓才是最慘的,這麽一想,刺殺真相重要嗎?


    有人深思。


    思索間,沈裕已到下一條街道。


    街道口停著一些馬車,刻著族紋,依稀記得是同窗舊人。他一步步走著,腦海浮現昔日場景,忽的耳畔響起一道機械聲——


    【回家】主線進度99.6%。


    他腳步一頓。


    人海擁擠,中央一輛馬車不知守多久,上麵刻著一小朵祥雲。


    原主師父是雲家大儒,雲沉,學富五車,人品貴重。先前因刺殺一事閉門多日,而今,等事情結束想應能洗刷髒水。


    隻是——


    獄卒見曲鈺停住,正想催促,卻見白袍男子驀然回首,雙手與肩齊平朝著一方向深深一拜。


    一拜,謝師恩。


    滿場靜默,他再度朝前走。


    馬車裏,精神矍鑠的老者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視線朦朧,渾身顫抖道:“你說,事情怎麽讓阿鈺攤上了呢,明明遊學歸來,老夫便可為他加冠取字......”


    他期待很久了。


    “父親,大夫說您情緒不能起伏太大。”


    “唉,命數啊。”


    越往刑場,街道百姓越多,而見到道路中間的男子,他們熱烈討論著,說著“來了!”的話。擁擠間,一個拿著糖葫蘆的小孩踉踉蹌蹌摔到中央,恰好擋路。


    “啊!”


    “哪家小孩啊。”


    百姓們議論著,士兵心驚,握著長槍想驅趕。下一刻,卻見羸弱男子屈膝蹲著,擺弄鐐銬,小心扶著孩童胳膊站起,拂走他臉蛋灰塵。


    麵前一幕溫情脈脈,看的人鼻尖發酸。


    因拖延時間,前麵有官員來察看情況,士兵趕緊驅趕孩童。片刻,一名老者吹胡子瞪眼教訓著孩子,周圍人看著,忍不住搭嘴:“幸好遇到心善的。”


    “老人家,看好你家小孩啊!盛京不比別處,要是碰見紈絝子弟,出事都沒得說理。”


    “嗯嗯,回去一定好好教訓他。”


    老者應和著,拉著孫子慢慢走出人群,瞧著普通平凡。


    “給了?”


    “給了。”


    對話實在無厘頭,裏麵消息隻有知情者懂。


    此時,沈裕走到最後一拐角,刑場近在眼前。


    世間宗師境難得,而運城一劍傳聞甚廣,沿路屋簷不少戴鬥笠的武林人士,或坐,或站。瞧見曲鈺時,他們困惑:“腳步虛浮,分明一絲內力皆無,傳聞莫非是假的?”


    “別說宗師,瞧著三流都混不上。”


    “......”


    最高的酒樓上,一道身影漸漸清晰。


    翹起簷角立著一位蒙麵人,背負一把長弓跟一柄通體漆黑的劍,一尾青雀靜靜停在掌心。


    晨風拂麵,高馬尾與左肩衣帶一起翩躚,卷著旋......


    “......”


    僅一眼,沈裕烏睫扇一下,淡然偏開視線。


    雖然藥物作用,但那一掌力道他記著,哦,還有那一句“對閣主動兵器者,殺。”


    嗯,挺忠心。


    跟閣主一起過吧。


    而那眼神清晰落入一群人眼裏,一時間周圍再度響起蛐蛐聲。


    十四搖著折扇,隨意問旁邊人,聲音大得一點都不顧忌:“曲鈺什麽意思啊,那一眼好像撞見髒東西。”


    第三瞥一眼麵色黑沉的十一,意有所指。


    “嗯......大概真見到髒東西了。”


    “嗖——”


    羽毛像利箭射出,“砰”一聲撞到金屬製品上。


    十四手腕一扭,收扇,聲音笑嘻嘻的十分欠扁:“十一,隻是說某些髒東西惹曲鈺生氣,又沒提你,你怎麽惱羞成怒?”


    “......”


    “十一,喝茶。”


    第三倒一杯茶推到前麵,一唱一和,倒是和諧。


    周圍議論聲嗡嗡嗡,吵得心煩。十一瞧著兩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眼不見心靜,轉到另一邊。


    那裏正對刑場,坐著摘星閣排名前列的殺手,還有摘星閣閣主。


    “小十一來了。”


    “坐,這裏有位置。”


    “嗯。”


    剛坐定,他眼角餘光正好瞥見曲鈺一步步上刑台。


    疾風起,白袍灌滿春風,獵獵作響,及腰墨發肆意飛揚,額前一縷發劃過眉眼。


    那一瞬,冰眸沉靜堅韌。


    白緞封腰,若細柳,清風似要召仙人離去。


    曲鈺,能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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