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誰先覺,平生豈自知。


    閣樓睡足雪,窗外日遲遲。


    秦無衣的生物鍾還是讓他早醒了,他沒有起床,而是久久凝視著床幔上的一處花紋,不敢相信這一切的真實。


    這是不是活在什麽夢裏?


    可為什麽感覺如此真切?


    白皙的春陽還未醒來,她的一雙玉臂還抱著秦無衣的胳膊,一握不止的酥胸就那麽輕輕地貼著,像似備好的早餐——點了棗的白饃。


    白饃隻是幽國的俗稱,即便它是饅頭,其餘地方依然叫餅。


    因為做白饃需要將麥磨得很細,費時費工。故此,非是重大節日,通常百姓還是吃粟米飯(小米)和麥飯(麥子去皮蒸著吃)為主。


    再就是出征前,將士們才會吃一頓白饃,之後便是堅實粗糙的胡餅,能吃到懷疑人生。


    因為運動量有些大,秦無衣倒真有些餓了。但這個世界現在還沒有炒菜,甚至沒有鐵鍋馬勺,做菜也是蒸煮燉烤,吃得夠夠的。


    之所以鳳鳴美食能大火,就是因為陶罐燜雞講究控製火候,最後收汁。成品之後,已經接近炒菜了,吃起來爽利得很。


    莫不如在江寧開一家分店?


    大把的賺銀子,大把的花銀子,司坊閣樓玩個遍,豈不快哉!


    當然,這隻是想想,要做也得將軍府來做,他還不具備做生意的條件。


    並且,現在危險並未解除,棲霞山攔路截殺的案子一日不破,他便一日不得安生。


    海大戶案的水太深了,現在引發的後遺症隻是個開始,秦無衣也猜不到那些人為什麽要殺自己和袁旖雲,他們知道的刑部也都知道了


    他們在怕什麽?怕自己和袁旖雲參與審案?怎麽可能,現在揚州將軍府和大理寺恨不得打一場痛快,怎麽可能讓他們插手。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除非海大戶案連根結案,否則,他這個重要參與人便不能消停。


    其實秦無衣非常清楚,海大戶案的疑點太多,最重要的有三點:


    毒藥哪來的?


    那兩個替死鬼到底是怎麽回事?


    殺人泄憤是真正的目的嗎?”


    估計刑部也想知道這些,但不知什麽原因,迄今為止,刑部三司並沒有找到背後的真相。不然,就不會從揚州調人問案了。


    想必這幾日正在查棲霞山的截殺案,畢竟事出國都眼皮底下,還殺了很多官差,且新發的案子線索好尋,刑部和大理寺如是不能及時破案,怕是官位難保了。


    但從大理寺少卿範吉明的舉動來看,對他們是不用抱希望了,這幫孫子好像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陰謀,就想著針對揚州將軍府。


    秦無衣自己都不知道,怎麽想著想著就琢磨起案子來了……


    ……


    “郎君……”春陽不知幾時醒了,剛叫一聲,便看到愛郎正在想事,馬上止住叫聲,歉然一笑。


    秦無衣便停了胡思亂想,笑嘻嘻上手摸了一把,“昨夜小炭火,今複勝雪白……”


    春陽邊急著擺脫他,邊羞紅著臉去找衣裳……


    ……


    秦無衣剛在春陽服侍下穿好衣裳,門外就傳來嬌滴滴一聲問候:“依郎可是起床了?”


    春陽謊急回道:“郎君已起,姨娘有事嗎?”


    “春陽啊,酒菜已經備好,姨娘想問依郎君,今夜留宿要不要備水洗澡?”


    洗澡在落雪之後可是一件奢侈的事,除非貴胄,一般人家都買不起做工精細不漏水的木盆。秦無衣平時也就是自己擦擦,最好便是昨夜,春陽用溫毛巾給他擦了好幾次……


    這莫如夫人無事獻殷勤,所謂何來?


    春陽把門打開,將老鴇莫如請了進來。


    莫如夫人身後跟著丫鬟,丫鬟雙手捧著茶盤,茶盤上是精美的茶壺和茶杯。


    “依郎,先飲幾杯漱口茶,酒菜馬上就來,您看,洗澡安排在某個時辰才好……”


    秦無衣擺擺手,坐到胡椅上先喝了一杯茶,“莫如夫人,有事直說便是。”


    他惦記的是,又茶又酒又洗澡的,不會是知道自己有銀子,要吃幹摸淨吧?


    “嗬嗬嗬……依郎且不急,日後您在賞春閣,便是花銷,都叫莫如一體承擔,不須費一兩銀子……”


    “等等、等等!……”秦無衣有點懵。


    怎麽回事?


    白嫖?


    還是老鴇出錢拱自己白嫖?


    咋了?


    趴牆根聽見自己活好,想養個小白臉?


    我秦無衣堂堂七尺男兒……豈能白吃白喝!你總得給點報酬,留做以後養老吧……


    莫如夫人便是料到他的心思,急忙跟他解釋,問他那首詩能不能換做賞春閣的門聯。


    “哪首?”秦無衣還在蒙圈之中。


    難不成,這個世界還有知識產權保護?


    這玩意是上一世的稀罕玩意,知識產權那保護的,那可是杠杠的!


    網絡上寫篇小說,還沒簽約便被其他八九十來家網站連篇轉載,也沒見人管管,保護得不要不要的!


    現在咋,知識還能換白嫖?


    一直躲在道觀裏練武的秦無衣不知道,鳳鳴美食天下聞名日進鬥金,除了東西好吃之外,便是那句詩,把一個做雞的飯店的逼格,抬得情深款款超凡脫俗。


    一片冰心在玉壺的意境,生生壓著味美飄香顧客盈門、三江四海生意興隆抬不起頭來。


    但這句詩,揚州將軍府用,行!那是人家自己的,別人可敢?


    一樣,別說秦無衣有將軍府的身份,換做別人也要好生商量,不然人家告去衙門,你這生意便是得罪了所有讀書人。


    這種事情,什麽背景也承擔不起。


    便這一上午,莫如夫人沒做別的,早早將賞春閣的小廝仆從全派出去,街坊市井去傳唱,且讓江寧府便處知曉,賞春閣空前勝景,一夜之間出了五首好詩!


    這還有誰?!


    什麽司坊閣樓能有這樣的榮譽!


    簡直是文曲星下凡賞春閣,若不以此換來銀子,那還對得起自己是個人嗎!


    尤其那首:


    “取次花叢且回顧,莫苦嬌紅空折枝。


    天下美人如美酒,不負少年勝白頭。”


    ——哩個啷個乖乖!


    誰能將逛青樓寫得如此花紅美豔意境深幽,又豪邁風發氣直回蕩!且詩詞優美,淺顯易懂,明著就是告訴天下士子,趁著還能動,趕緊風流快活享受人生。


    天下美人如美酒,不負少年勝白頭!


    即如薛詩音所言,那將軍府的依無勤,且能留一日,便不讓他走了。


    吃些酒菜洗個澡算什麽,該賞春陽的銀子都少不得。


    就因為一首詩?


    秦無衣沒想到連春陽的賞銀也一並給了,當時腦子一片空白,就剩得遍行天下那倆字——臥槽!


    隻要是文科生,這玩意還不隨隨便便幾百首,順手拈來,都用不著給語文老師上香。


    :拿去用便是,現在就刻到門上去!對了,晚上我要吃鹿肉,二更天洗澡,水燒熱點……


    短短兩天時間,伴隨著賞春閣門庭若市,依無勤的大名更是響遍江寧,一時風頭無兩,就連付榮穆的“笛梅”也算到了他頭上。


    桓學泠更是鬱悶到吐血,籌備經年,便等流江園一曲揚名的大好時機,偏碰上了依無勤這個妖孽,把風頭全都搶了去。


    秦無衣也賊了,知道貨多沒好價,兩天隻寫一首詩,整日裏便溺在春陽身上,在時間和空間交錯糾纏,尋找是人不是人的錯覺感覺。


    隻可惜,剛美到第三天,還沒等到葉小開的消息,這一切便化成了夢幻泡影。


    袁旖雲來了!


    披著一件紅狐錦裏的小坎氅,輪起她的短刀將門柱兩邊剛漆好的門聯給砍了。


    收刀入鞘,怒氣衝衝站在大堂中間喊:“秦無衣,你個狗奴才,馬上給我出來!”


    莫如夫人不慌不忙走過來,笑著說:“小娘子,可生不得這麽大的氣,賞春閣便沒有秦無衣此人……”


    “你叫誰小娘子呢!你全家都是娘子!我是揚州將軍府二小姐袁旖雲!”


    “嗬嗬,那要是小姐的話,此番如此,怕是……”


    司坊閣樓這種事也是有的,性格火烈的娘子知道人在青樓,少不得鬧這一出。但未出閣的小姐如此,還真沒有過。


    管事早就通稟過,將軍府來人了!


    不用說都知道怎麽回事,定是將軍府尋那依無勤,哪想到竟是將軍府的小姐。


    “你怕是個屁!竟敢留宿將軍府的人,便將你這燒了幹淨!”袁旖雲的手又握住了刀柄。


    白娘姨趕緊站到前麵,迎著莫如夫人:“你這掌櫃也是夠了,明人不說暗話,快快將他尋來,若他自己不走,我家小姐亦不會勉強,且快去喊人!”


    大家都是聰明人,白娘姨兩句話點過去,明白告訴莫如夫人,秦無衣給你賞春閣做得可夠多了,再把著人不放,我家小姐可攔不住!


    此時的秦無衣像隻偷吃被抓的色貓,正讓春陽照顧著手忙腳亂的穿衣服。


    “豈是娘子尋來?不會衝上樓來吧。”春陽也怕,跟著也是慌作一團。


    “我哪來什麽娘子,那是個瘋子,快快,靴子靴子……”


    春陽也不知道怎麽辦,穿著小衣便跳下床,伺候秦無衣穿鞋,邊說道:“我且給郎君擦下臉,衝杯漱口茶吧。”


    “那便快些,且等不得她上樓來!”


    秦無衣不用想都知道,袁旖雲一定是拿著刀來的,這瘋丫頭腦子一熱就要殺人,攔都攔不住。好像自己是唯一一個她吵著要殺,卻還活著的人。


    這要一股火衝上來……


    秦無衣胡亂擦把臉,喝口茶漱了口,趕緊下樓去見人。


    不見是不行的,怕她再找春陽麻煩。


    春陽現在是賞春閣最紅的歌姬,已經有人出銀百兩,隻找她陪一場酒,偏就要看看,“玉樓金闕慵歸去,且賞春陽醉落陽”的勝雪春陽到底什麽樣。


    萬一瘋丫頭一刀下去……


    袁旖雲真是見麵就一刀,秦無衣看刀未出鞘,便硬挺著挨了一下。


    待她再抽出刀來,秦無衣已經踹倒抓他的袁柏,一溜煙跑出去了。


    “狗奴才!看我今天不殺了你……”袁旖雲提刀便追。


    白娘姨衝蓮花擺下手,讓她帶人跟上去。


    隨後扭頭看著笑吟吟的莫如夫人,鄭重說道:“你且要記好,傳詩不傳人,告訴你的人嘴嚴點,他便是依無勤。如是因你賞春閣出了別的事,你占便宜的心眼就到頭了!”


    莫如夫人不笑了,白娘姨眼裏的寒光像刀一樣,鋒利地在她粉頸上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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