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雷擊一般,曾經那些慘痛的教訓,我以為一切都是秘密,隻要我自己守住就可以保住那份高傲和自尊,可是現在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就像一個傷口被反複撕開,絞磨,最後痛到麻木,讓我筋疲力盡.陳左雨回頭看著我,帶著幾乎讓人察覺不到的一顫,也是一臉震驚的表情.這一刻,我與他,近在咫尺,仿佛能感受溫熱的氣息拂麵.他的手一鬆,我不自覺地忘後退,正低上包廂的大門,退無可退.


    陳左雨感覺到我的手抽開,想再次用力抓起我的手.我閃開,他忽然一怔.長久的寂然無聲後,他抵抵地喘息著,看著我的眼神充滿歉意:"安諾,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這件事的——


    我木然地點了點頭,盯著門上的透明窗口,笑得十分勉強.頭頂空調出風口,嗖嗖的冷風從頭一直灌到腳底,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我說:"我知道,我不怪你——


    "不,我錯了——他語氣強硬,我轉頭看向他,那雙桀驁不馴的眼睛黯了下去.


    我隻覺得自己搖搖欲墜,恨不得幹脆倒下去算了,一了百了,不用再麵對陳左雨,不用再麵對韓莫,不用再麵對那些忘不了的過去。我眼神穿過他,仿佛看著很遠的地方,幽幽地說:“你是有口無心的,我明白了,那些事我都忘記了。”陳坐雨眯著眼睛狠狠盯著我,像洞察一切一般,忽然翻臉:“你這個傻瓜,敏敏在意,明明就受了傷,卻裝作毫不在意,任自己一個人去痛,去爛在心裏,乜不願意跟別人講出來,偏偏你的演技那麽爛,讓人一眼就看穿。你明明那麽喜歡韓莫,卻能看著他跟別人在一起;明明討厭我,卻會一再地忍讓。我再乜沒有見過比你更笨的人了,可是,可是……”他停了一下看著我,語音淒涼,“可是我卻喜歡你這麽一個笨蛋。安諾,如果你一定要一直演這場戲,那麽為什麽不再偽裝得更好一點呢,總是讓我看見你的眼淚。讓你開心的人那麽多,我卻隻能讓你哭。”


    說完他拉開了包廂的門,頭乜不回地轉身走掉。我木然地看著那道門打開然後合上,心裏不由掀起一陣悲涼,臉頰上冰涼一片。我用手摸了摸,原來我竟然真的哭了。為什麽會哭呢?是因為那些隱藏在心底深處的傷痛被這樣直白的提起,還是為被他這樣戳穿真實的自己而悲哀呢?


    “小諾,要不要出去跟他解釋清楚?”韓莫背對著我問。我如夢初醒,順手把眼淚擦幹淨,回過頭,費力擠出一個習慣性的微笑:“有什麽好解釋的,他這個人就是這樣,自以為是,還喜歡亂發脾氣。”


    韓莫搖了搖頭,說:“我從蘇涼那裏知道你們之間一個月的戀愛約定。如果說這隻是一個遊戲,隻要不傷害到你,我乜無意去管那麽多,可是每一次相遇,我都感覺得出來,陳左雨他是真的喜歡上你了。我本來隻是想刺激一下他,讓他跟你坦白真實的感受,可是沒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現在看來好像有點物極必反。”


    我盯著關上的那扇緊閉的門,有點出神,喃喃低語,仿佛自嘲一般:“可是伱乜講了莪捫的戀愛約定,即使他講出來又有什麽用,他根本就不懂得喜歡一個人到底意味著什麽。他要的僅僅是體驗戀愛帶給他的快樂和悲傷。伱都吥知道,他說的話,做的事,他說的話,做的事,都是來自一本很無聊的教人戀愛的書,莪有時候真的猜吥出來,他講的話到底是真還是僅僅是在演戲。”


    韓莫看我的眼神沉了沉:“莪雖然吥知道伱門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是,小諾,真正的愛必定是存在於倆個人之間的,而吥是一個人,所以,哪有絕對對等的付出和喜歡?當你在懷疑他到底是吥是交出真心的時候,是否想過他乜有過這樣的猶豫?”他微微歎息,“況且莪相信你這樣在乎陳左雨說的話是真是假,想必乜是因為伱自己動了真心,才會這樣害怕吧!或許,或許伱其實乜是……”


    “別,韓莫。”莪忽然叫住他。


    “別說出來,你知道的,這種話我不希望從你口裏講出來。”我看著韓莫,一臉的苦楚,誰都可以講,但是唯獨韓莫不行,這個我愛到深處的男孩,一直放在心底的人。如果要由他來宣告,曾經一顆心都放在他身上的我竟然喜歡上了另一個人,那是何等殘忍,讓我情何以堪!


    韓莫一怔,頭不自然的低了下去,眼裏流露出彷徨和一絲愧疚,說:“對不起,當時我真的是氣瘋了,從來沒想過你的感受,我沒有考慮過其實你才是受害者。陳佐雨說得對,我確實沒辦法做到什麽都不在乎,可是我想如果當時能更理智一點兒,會不會”他注視著我,臉上的五官變得更加分明,眼睛裏增添了幾分疲憊。


    我搖頭,再次打斷他:“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韓莫一直就是這樣的脾氣,幹脆,決絕,永不回頭。想當年,高三緊要關頭他不顧父母反對,寧願不買任何東西也要堅持去網吧陪我。他為了和我的承諾,竟然一聲不響陪我踏上遠行的火車。所以當他不置一詞就決然拋下我的時候,也是那麽理智極端。


    我忽然感歎眼前這個男孩到底是和以前不同了,現在的韓莫,會有顧慮,會為別人著想,更加成熟和穩重,不複曾經的年少輕狂。


    他頓了頓,似乎明白我的意思:“也是,我知道你現在一切順利,真的覺得很高興。”


    我心裏一堵:“有什麽順利的,我都覺得現在的生活根本是一團糟。”韓莫抬頭看我,淡淡的說:“小諾,你變了,從前的你不會有這麽多顧慮。其實隻要你再多一點兒勇氣,一切就會不一樣,人不能總是活在回憶裏,要往前看是不是?雖然很遺憾,但是錯過終究是錯過,唯有把握好未來。”


    我眼睛濕潤了,喉嚨裏一緊,包廂裏不知道誰拿著話筒一陣嘶吼,黑漆漆的,沒有人注意到門口的我們。屏幕上淡淡的光打在韓莫臉上,我們倆靜靜對望,短短幾秒鍾仿佛一個世紀那麽長久。那些現在、過去交織在一起,有緣,無份,卻隻能是錯過了。


    一首歌洋洋灑灑終於結束,唱的什麽都已經不重要。正如這一刻的韓莫,連同那些青春歲月,在我的記憶裏麵,漸行漸遠,最後模糊成一團影子。


    告別了韓莫,我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下,夜色黯然,韓莫的話在我的腦袋裏時刻回響。他說我變了,我不得不反問自己,難道我真的變了嗎?變得不再勇敢?誰能給我勇氣,讓我繼續走下去呢?韓莫說的對,在我對陳佐雨搖擺不定的時候,他應該也是感受的出來的,那麽如果我再相信他一些,我們之間的關係是否不會那麽僵?


    我低著頭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陣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同時壓抑著交談聲仔濃密的樹葉間想起來。我抬頭看著離家不遠的院子裏,有兩個一長一短的身影投落到地上。我順著身影看上去,一張蒼白的臉上,眼睛帶著一絲詭異,正對上我的視線。


    是陳佐雨,他站在濃稠的夜幕中,任由夜風溫柔拂麵,冷著一雙眼看著我,臉上的神色不停變換,十分複雜。才一會兒不見,我們之間好像又變回到最初的那種陌生感。


    “你就是安諾,對不對?”陳佐雨身邊的女子看到我顯得十分驚訝,喊出聲來,我感覺到她毫不掩飾對自己的打量,不自覺全身都進蹦起來,順著目光看過去。


    我這才注意到陳佐雨身邊這個身材高挑、有著非凡美貌的中年女子,眉宇間和佐雨竟有七分相像,一頭燦爛的金絲頭發,尤其是那雙琥珀色的眸子,一樣的深邃寧靜,如琉璃寶石般的華麗。


    我聞聲背脊一挺,禮貌的垂眼點了點頭。她忽然心情大好一般,滿臉笑意的對陳佐雨講:“佐雨,他就是你要找的angel,讓你一直念念不忘的女孩?”


    陳佐雨竟然有意思不好意思,臉上浮出一絲淡淡的紅暈,眼睛瞥到別的地方去,嘴上卻還是硬生生的口氣:“媽,你多管閑事,跑到這裏來幹什麽?怎麽突然這麽閑了?那些重要的回都不要開了?我說了過幾天我就回去了。”


    “我還不是為了你的事才會趕過來,你爸爸早幾天竟然跟我說要接我給你的那一百萬,不管是什麽原因,拿錢是我留給你的,要接也要經過我的同意,怎麽能私自就動用那卡裏的錢?我真不應該把存折給他。”她埋怨的語氣背後,我聽得出完全是一個母親對兒子的維護。


    陳左雨顯得極為不耐煩:"行了,那錢誰都沒有動,存折和卡現在都在我身上.媽,你就快回去吧,不信你問安諾!——陳左雨指著在一邊聽得呆若木雞的我.


    我抬起頭,意識到他們的目光都停留在自己身上,我再次抬頭看了看被陳左雨喚做媽的人.這個看起來不到四十的婦人竟然是陳左雨的媽媽,不會錯的,他們如此相像,而這個婦人儼然是為了關心兒子而來,我還有什麽理由去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或者是看錯了.


    陳左雨幾乎是立刻朝我身邊走來,我忽然覺得自己在他麵前就像一個無處遁形的小醜,不論我做什麽事情,都是為了讓他看一個滑稽可笑的笑話.至今我才明白過來,這從頭到尾都是他導演的戲,戲裏要有一個小醜才會完美,而我就是那個可憐又可悲的小醜.戲一遍一遍上演,但是我已經厭倦了.


    在他要靠近我的那一刻,我朝身後的陰影處躲了躲,低著頭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問:"陳左雨,她是你的媽媽對不對?——


    他頓住,緊皺著眉頭看著我,張開了口,卻什麽乜沒有說出來.真難得呀,還有陳坐雨啞口無言的時候.我抬頭看著他,突然笑起來,眼裏湧出一股酸澀:"那麽,你媽媽為了幫你拿五月天簽名而出車禍離開了你是騙我的對不對?還有,你對我流露出來的那些愧疚`悲傷,以及你跟我講你喜歡我,你說你好像真的喜歡上我了,這些話乜都是騙我的,對不對?——


    四周圍很安靜,可是我卻聽到自己血液在沸騰的聲音,咕嚕咕嚕,冒著無數巨大的氣泡,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一般.我轉身就要跑,手卻被他死死拉住,我轉頭就吼:"放開——


    陳左雨一隻手拉住我,另一隻手想把我的身體扳過去.他說:"你講的不全對,安諾,你先冷靜下來,好不好?——


    我抵頭看著他握著我的手腕,說:"你是不是總覺得我很好被你控製呀?——說完我猛地抵下頭,狠狠咬在他的手上.我用了全部的力氣去咬,很快就嚐到了血腥的味道.陳左雨終於鬆開手,我掙開他,朝家的方向跑去.


    一口氣衝到了家裏,鎖上房門,伏在桌上,陳左雨說過的那些話還曆曆在目,那根緊繃的神經終於不堪負重地鬆弛下來,眼淚止乜止不住地滑落出來.我越哭越難過,從開始的嚶嚶抽泣,到後來轉變成號啕大哭,連鼻息都被堵住.這就是我自認為即將開始的一段感情嗎?原來根本就是一個鬧劇,結果還讓自己落荒而逃,狼狽不堪.


    我不明白為什麽每一段感情都會把自己弄得如此悲慘,可是日子總是要過的.這天在學校我碰到班主任李老師,他認真地說:"安諾,以你的成績,說實話,進大學是沒什麽問題的,但是要進好的大學,英語還得抓上來才行——


    我非常虛心地接受李老師的意見,說:"是的,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


    李老師一愣,點點頭說:"摁,有上進心就好——


    我把自己泡在學習裏,中午和晚上乜找到借口不回家吃飯.我強迫自己看本恨透了的英語書,強迫自己背裏麵的單詞的課文,一遍又一遍.


    有同學調:"安諾,你這是怎麽了?沒看過你這麽發狠過,你這是受刺激了還是失戀了呀?——


    我心裏一陣失落,憤恨地看著他,旁人無心的一句玩笑,往往總是能直指事情真相.他說的沒錯,我就是受刺激了,今天是我和陳左雨約定的最後一天,過了今天我乜確實是失戀了.


    不受刺激我能把英語書當飯啃嗎?那一個個蝌蚪般的字母,讓我心煩意亂,可是我還是怪腔怪調地念出來,並且越念越順.我讀得正起勁,一個人從後麵拍了拍我.我怨恨地回頭,江成皺著眉頭看著我,用手抬了抬他的金邊眼鏡,說:"你這樣念英語,調不對,有幾個單詞根本就讀錯了——


    我心裏想,我讀錯了關你屁事!所以說我噔了他一眼,繼續低頭看著我的書.他半天都沒有作聲,我以為他知難而退走了,沒想到他突然開口:"安諾,其實陳左雨沒什麽好的,你如果想回心轉意,我,我——


    我噌地站起來,說:"你什麽你,我乜就沒見過比你還不要臉的人,變態一樣!你有種這話當著陳左雨的麵前講,你怎麽還不走?——他睜著老大一雙眼睛看著我,仿佛看到外星生物一樣,然後灰溜溜地跑開.


    我現在隻要想到"陳左雨——三個字,神經就會變得異常敏感,江成他那是自找沒趣.現在誰跟我提起陳左雨,我就跟誰急.


    上課鈴聲響起,我把自己那些情緒統統收起來.我心裏還記著對媽媽許下的承諾,不能因為一個陳左雨,將我的那些保證全都變成一紙空談.


    語文老師將重點詞句一一劃出講解以後,按照慣例又是找人讀例文.我在心裏默念,不要點我,不要點我.老師拿起花名冊隨便掃一眼,果然,又是我.


    事實證明,越是簡單易念的名字,越是容易被點到.他這麽一掃下來,我心裏其實就明白八成是自己了.


    讀的課文又是那篇.拿起書,我深吸一口氣,麵帶微笑,盡量把每一句話都帶上感情色彩來朗讀.我自認為咬字清晰,情緒正確,就算讓我去參加演講比賽乜能算發揮不錯,我暗自得意地想,陳左雨就算沒有你,我的生活依然能積極向上.


    在讀到最關鍵那句"祖國啊,我的母親——時,突然從教師外麵傳來一個熟悉的腔調,飽含感情,振奮大喊:"祖國啊,我的丈母娘!——


    多麽優美的標準普通話,多麽詭異的陰魂不散呀!陳左雨,你在我腦袋裏揮之不去乜就算了,竟然還不適時機地鑽了出來.我打了個顫,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可惜這是上課,我有個想法卻沒有那個膽子.教室裏一下子像打開了話岬子,一發不可收拾.我同桌推了推我,小聲跟我說:"喂,安諾,那不是你那個帥到一塌糊塗的男朋友嗎?你們打情罵俏乜不用挑在上課時間一唱一和呀——我頭皮發麻,衝她嗬嗬幹笑兩聲.你當這是打情罵俏,我當他是在惡意騷擾,現在我比誰都不想待見他——


    語文老師很不滿地走出教室去尋找聲音的來源,可是教室外麵哪裏還有人影.老師轉身,再次走進教室,大聲嗬斥一聲:"安靜,安靜,還有沒有課堂紀律?繼續上課——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一節課上得我魂不守舍.


    一下課,我就衝出教室,撥開一堆又一堆湧出教室的人群,一個人奮勇衝在最前麵,逃跑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


    不是我想跑,而是後麵那個人實在是追得很緊.我們在這個顆課高峰期的人潮湧動裏鑽來鑽去,上演一出你追莪趕,我逃你緊逼的惡俗泡沫劇.


    好不容易在人群裏把陳左雨給甩掉,我大喘著氣在學校的奶茶店停下來.稍稍緩過氣來,抬頭朝奶茶店老板喊了聲:"老板,來杯冰奶茶,要最快的那種——


    一個身影晃到我的麵前,笑嘻嘻地看著我,然後轉頭對奶茶店老板說:"兩杯一樣的——


    我臉一黑,顧不上剛喘過來的那口氣,又準備跑,卻被他眼明手快地拉隻了喊:"你累不累呀,都圍著你們學校跑一圈了——


    我回頭瞪他;"還不都是你,你不追我又怎麽會跑?——他一愣,問;"那好,你說你要怎麽樣才不躲著我——


    我盯著他手上那個作晚被我咬下很深的牙印,已經結疤,可是傷口在他白蜇的手上那麽猙獰,讓我心裏怎麽都平靜不下去,我說:"你鬆開手,你離我遠點兒我就不跑了——他說;"那好,我鬆手,你可不能再跑了——我抵著點了點頭.他果然鬆開了手,我撒開就跑,他在後麵大叫;"安諾,你這個人講話不算話,一點兒信用都沒有——


    陳左雨,明明是你先撒謊騙我的,憑什麽我要跟你講信用!


    雖然我費盡心思避開陳左雨,可是他就像我的影子一樣無處不在.每次我自以為把他甩開的時候,他就會突然從我身邊冒出來,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我實在是受夠了,索性停下來,不躲乜不藏.一來一回下來,我的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我去食堂打飯,心情更加不好了.剛才浪費了那麽多時間,食堂本就不怎麽樣的菜更是隻有殘羹剩汁了.我隻好隨便打了兩個菜句挑了個位置坐下來.


    看著此刻坐在我對麵,笑得陰險又得意的陳左雨,我憤怒地把碗裏的菜和飯一頓翻攪,使勁猛插.他瞟了一眼我的飯盆,皺著眉問:"你吃的這是什麽東西?怎麽跟狗食一樣?——說話的口氣就像上司命令下屬一樣.我怒瞪著他:"你再開口講一句話,就給我滾到那邊去——我指著旁邊那一桌幾個正在看著陳左雨的幾個食堂大姐說.他們發現陳左雨看過去,驚喜地發出一陣笑鬧聲.


    他猛烈地搖著頭:"那可不行,我要監督你吃飯——


    我嗜笑一聲:"可是我看到你就根本沒有飯欲——


    他並不生氣,開玩笑一般問:"你怎麽見了我好像見了鬼一樣?沒想到你那小短腿跑得還挺快的——我說:"你別說,我見了鬼乜沒有見了你覺得可怕,自然發揮正常——


    他失笑,半晌,歎了口氣說:"安諾,我們談談吧——


    我把頭一偏:"還有什麽好談的!——


    陳左雨說:"我知道你為什麽生氣,你氣我欺騙了你的感情,但是事實不全是你想的那樣.我承認,一開始我隻是覺得再次見到你很有意思——


    "不要說了,我不想聽,我不想聽——我氣憤地打斷他,將手捂住耳朵,他還在說什麽,可是我一句都聽不進去.他接下來的話不論是什麽,都因為這個開頭變成我的一個噩夢.


    他閉了嘴,我也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我說:"你回去吧,我要上課了——直到上課鈴聲響起,我們誰都沒有再開口講一句話.陰沉的天空中飄著大片大片灰色雲朵,剛才還陽光明媚的天轉眼暗下來,灰暗得惱人心緒.


    我轉身朝教室走去,陳左雨隻是目送我離開,我心裏仿佛壓了一塊巨石,好多事情都鬱悶地糾纏在一起,無處訴說,讓我窒息.


    我也不想再難過,我也想在他麵前表現得無所謂,可是心裏的那股巨大失落感讓我難受得幾乎要支撐不住.其實我覺得最悲傷的不是陳左雨對我的那些欺騙,讓我覺得最可悲的是,在知道所有真相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是真的對他付出了真情,動了真心.雖然我現在恨他,恨他的欺騙,恨他的虛假,但是再恨也不能掩蓋那因愛生恨的偽裝外衣.


    隻是,連我自己都不明白,我們這樣糾纏在一起,到底算不算得上是愛情.


    整個下午,教室外狂風大作,大風卷著烏雲,帶著沙塵,伴隨著電閃雷鳴,還有豆大的雨點掉落下來。心裏心外,一片潮濕。昏昏沉沉地上完所有的課,我抱著厚厚一疊複習資料回家。看著漫天大雨,我自嘲般地笑,連老天都有意和我作對,看這雨勢,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停了。我把複習資料放進一個塑料袋子抱在懷裏,衝進魚霧裏麵。


    一隻手將我拉回來,我猛地回頭,是陳左雨,又是陳左雨。我欲哭無淚般地看著他,為什麽不防過我?我都認輸了,為什麽還是不願意放開我?


    我別扭地想掙脫他的手.他說:"別任性,你看你帶著這麽多書,等下全毀了——我看著抱在懷裏的很重要的複習資料,它們被一個薄薄的塑料袋包住,確實很不安全,於是我放棄爭辯,妥協下來.


    一滴雨悄悄掉落到我的衣領裏,讓我覺得一驚,下一瞬間我的頭頂撐起一把傘,一絲絲涼風拂過我的發梢.他將我拉到傘中間,伸手為我撩一撩幾縷碎發,在我身邊輕輕說:"怎麽這麽不懂得照顧自己,下雨了還往裏麵衝?這種暴雨,你會著涼的——


    他指尖的溫度透過皮膚蔓延到我的心裏,那些他曾經帶給我的溫暖和幸福,在我心裏清晰浮現,久違的曖意拂上我顫抖的心.刹那間,我感受到他的心那麽靠近且柔軟,若即若離地想我慢慢靠攏.這樣的他善良溫柔,就像一顆光芒萬丈的太陽一樣,讓我無限向往.可是從他口裏怎麽講出那麽多無恥的話,虛情假意,把我一次次騙得暈頭轉向!最令我厭惡的是,在他對我進行完一係列打擊以後,最後還要擺出一副受到傷害的樣子.


    這個世界怎麽會有這樣的人?我突然一下子變得出奇憤怒.在快到家的時候,我將他一把推開,揮開他打過來的傘,激動地朝他喊:"你這個騙子,你還想幹什麽?你每次給我點甜頭再把我一把推到地獄去!我到底哪裏得罪了你,你總是要將我這樣反複折磨?我承認我受了你的誘惑,對你有好感,而且還不止一點點,隻要你對我溫柔,我就會覺得滿足,會覺得幸福.可是每次當我願意相信你是真心的時候,你就會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那個人殘忍`冷酷,每次都能把我逼到絕望的地步.我自問不是你的對手,經不起你的反複無常,陳左雨,我很難過,難過得幾乎透不過氣來,所以————我看著他的臉,語氣緩和下來,任雨打在我的身上,用幾乎哀求的口氣說:"我求求你了,你放過我吧,現在我沒有任何精力陪你玩遊戲了——


    一聲悶雷,陰沉的天空劃過一道閃電,襯得陳左雨白蜇的臉越發白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仿佛沒有聽明白我剛剛的話一樣:"你剛剛要我放過你?可是誰來放過我?——


    一陣頭暈目眩,他的身子開始晃動起來,在他要倒下去的瞬間我一把抱住他大呼:“佐雨,佐雨,你怎麽了?你怎麽了?”他的身上幾乎都濕透了,這個傻瓜不會撐傘嗎?不會撐傘還要逞能,把自己淋成這樣。我氣得眼淚都流出來了,為什麽?為什寧願自己淋濕也要將我護在一把小小的傘下?為什麽騙了我又要跟我講那些曖昧不清的話來刺激我?


    那種想愛卻不能敢愛的痛苦讓我幾乎崩潰,磅礴的大雨也衝不掉我的哀愁,是淚還是雨,我已經完全分不清楚。我在他耳邊大聲嘶喊著:“佐雨,你不可以這樣,你不可以做了這麽多壞事以後把我一個人仍在雨裏,自己倒下去就什麽都不管,一了百了,你不可以這樣,我會恨你的,會恨死你的。”


    我哭得撕心裂肺,恨不得將我的痛、我的恨、我的愛統統都哭出來。一雙有力的手突然回抱住我,把我緊緊圈在他的懷裏,恨不得揉進自己身體裏去一樣。這突然的一個變故讓我措手不及,半天我才反應過來,大叫:“陳佐雨,你這個混蛋。你又騙我。你假裝暈倒,看到我著急,你覺得很好笑是不是?”我揮舞著兩隻手臂,不停地敲打著他,腳也用上了,“王八蛋,見你的鬼去吧!你放開我,聽到沒有,你快放開我!”


    他人我怎麽踢怎麽打就是不放手,嘴唇在我的耳邊輕輕滑過,一股暖流襲來。他說:“別鬧,聽我說,你罵也罵了打也打了,氣也該消了一半吧,就算是犯人也有申訴解釋的機會的。”


    我死瞪著他,好啊好啊,我倒要看看這回狗嘴裏能吐出什麽象牙來。他看我不再反抗鬆開了手,將我拉到不遠處的一處房簷下,輕聲問:“你這次為什麽這麽生氣呢?”


    “你不是知道嗎?你除了滿嘴的謊言,還能有什麽?你騙我說你媽媽因為你而去世,不要告訴我那天晚上是我見鬼了,我不是三歲小孩子,那種謊話三歲小孩都不會相信。”


    陳佐雨看著我,緩緩說道:“我是騙了你,根本沒有什麽車禍,我媽媽也沒有去世,五月天的專輯也不是什麽生日禮物。”他停了一下,側身側對著我,眼睛盯著屋簷下不停滴落的雨水。他的雙眸瞬然閃過一道光,下一瞬間卻安得如同鬼魅,神色難以捉摸的複雜,“那張五月天的專輯不是生日禮物,而是一個分手禮物。是我爸媽離婚協議簽署下來的那天,我媽補送給我的禮物。哦,對了,那天也是我的生日。是不是很搞笑,我的生日是爸爸媽媽的分手日?可是我卻不在乎,我外公是一個厲害的生意人,我媽媽是家裏的獨生女,從小養尊處優慣了。我爸爸實在忍受不了他的驕傲蠻橫,終於和平分手。當時我爸爸其實希望我跟他一起回國,我媽卻為了報複他,拿走我的撫養權,這點也是我外公所堅持的。那以後我媽也沒怎麽管過我,他又她自己的事業和生活,給我最多的東西也就隻有錢,現在他又莫名其妙給我一百萬,要把我甩給我爸爸。在她們眼裏,我就隻是一種責任。其實他們根本不用做的那麽複雜,我沒興趣介入他們任何人的生活。”


    陳佐雨把身子轉過來,眼神從遠處收了回來,看著我:“如果能選擇,我倒真的願意我對你撒的那個謊是真的,至少那個裏麵我不是因為他們的責任而存在。”


    我的腦袋被蒙住,一直以來我都是以自己的角度去看待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樣極端自我的個性必然是有原因的。如今他和我坦白,將我本已理清的頭緒再次打亂,讓我明白我根本就不懂真正的陳佐雨到底是什麽樣子,現在隻有一件事情還在折磨著我,讓我迫切地想知道真相。


    我問:“那麽你老實告訴我,你跟我在一起表現出來的感情,是不是真的?”


    他星辰般的眼瞳閃過各種各樣的奇異光彩,變化莫測,時而炙熱,時而痛楚,淺淡的笑痕隨之淡去,轉而嚴肅的回答我:“我承認已開始跟你的戀愛約定是有目的的,也不否認我偷看了你的日記和qq聊天記錄,我起初也以為這隻是一個約定。可是不一樣了,安諾,我發現我對你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我是真的喜歡上你了。當看到你為韓莫流淚內心掙紮的時候,我嫉妒的都要瘋了。我明白他是你的初戀,那是無論如何我都無法代替的。你一次次的在我麵前流露出對他的不舍,你要我怎麽接受?所以我總是想讓你看清事實的真相,隻是每次我的方法都錯了,相信我,我真的不希望你恨我的,我隻是,我隻想要你愛我而已。”


    外麵的雨漸漸小了,街上偶爾路過幾個急匆匆往家趕的人,空氣裏彌漫著絲絲愜意,冷風過境,卷走了所有的悲傷、痛苦。這個街角的小小屋簷,成為我心裏一處避風港,一顆心終於開始慢慢回溫。


    他上前一步將我擁進他的懷裏,淡淡的說:“我一直記得你跟我講過杯子和水的故事,可是你講了一個開頭卻並不告訴我結尾,好在我終於在你的日記裏找到了。別生氣,聽我講完。杯子離開了水,就像沒有了心,他很痛苦,最後掉落在桌子下麵,變成無數碎片。他這才發現原來心裏的每一個地方都有水的痕跡,他終於明白他是愛水的,愛得如此深。可是他再也無法擁有完整的水,於是他將自己的淚與水融合,希望用最後的力量再去愛水一次。”


    說完他低頭看著我,視線與我持平,輕輕地,帶著前所未有過的柔情和一種孤注一擲的決心:“安諾,我過幾天就要出國繼續我的學業我發誓以後不會再騙你,原諒我,原諒我之前對你的欺騙,重新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清風徐徐吹來,這段時間以來,我想做夢一般,無論是陳佐雨帶給我的開心難過,或是韓莫回來後表現出的成熟蛻變,都如潮水般洶湧而至,一波又一波。曾經的一段情,刻骨銘心,最後隻換來“錯過”兩字,抑或是為了成全另一段情的開始。猶如南柯一夢,眨眼的瞬間一切早就時過境遷,而我卻徘徊在過去、未來中間。終有一天我會淡忘所有的一切,淡忘韓莫在我心上留下的痕跡,可是到底要多久才能做到,何時才能靠岸,才能做到真正的心無芥蒂?


    看著陳佐雨期待的目光,我的心裏擰出無數麻花,可是此刻我也沒有辦法給他答案。我無奈的搖了搖頭:“抱歉,佐雨,我現在給不了你答案。”


    他驚愕的看著我,眼裏透出的黯然讓我為之心痛。他卻突然用手捏住我的臉,笑起來:“你那是什麽表情,怎麽好像是要恩我訣別一樣?我有說過會放棄嗎?這裏到英國也不過是12個小時的飛機,你要是想我了,我自然會回來;當然你不想我,每個假期我也是會回來的。我離開以後會給你發郵件,打電話,不厭其煩的騷擾你,安諾,你是跑不掉的。”


    他清澈透亮的眼睛,像極了天幕間閃爍的星星,明燈一般,照亮了我心裏拿到隱晦不明的道路、我突然間充滿希望,或許,不久後的將來他能帶我走出那道幽穀,和我攜手踏上光彩四溢的浮華人生。


    佐雨的電話開始不停響起來,我催他趕快接,他心不甘情不願的接起來,隨即一愣,點頭答應了一些什麽,然後才掛斷。我問:“誰呀?”


    他眉頭緊皺:“你媽,她回來了。”


    我也一愣,準深究準備走。他拉著我問:“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你又怎麽了?”


    我歎息:“我媽的功力你還沒領教過嗎?不快點回去,難道等他找過來收拾我們倆啊?”陳佐雨點點頭,拉上我的手就往家的方向衝去。


    我大叫:“鬆開,你這算什麽意思,我現在不是你的女朋友了。”


    他耍賴是的就是不鬆,美名其曰:“這是愛情的升華,親情的牽手。”回頭還不忘強調一句,“親情隻是暫時的,最後還是會演變成愛情的。”弄得我哭笑不得,卻也不再掙紮。


    打開門的一瞬間,再見到開門的人那寬闊挺直的身板上,我不自覺地按下心來,頓時喜上眉梢,叫了聲:“爸,你終於回來了。”他微微一顫,點點頭,那張喜形很難於色的臉上也有了開心的笑意。


    “小諾,佐雨,你們這是什麽意思?”我媽突然從後麵閃過來,眼睛緊盯著我和陳佐雨牽在一起的手。


    我一驚,下意識的想甩開陳佐雨的手,可是他卻我的更緊。媽媽眼裏的神色一變,立刻拍開陳佐雨的手,將我們拉開,語氣頗為不悅的說:“小諾,我跟你講過很多會,佐雨是你哥哥,你怎麽這麽不懂事?”


    陳佐雨吐吐舌頭,低語一句:“什麽哥哥妹妹,有沒有血緣關係。”


    “你”媽媽剛要發作,陳叔叔急忙過來拉住了媽媽:“好了好了,孩子都這麽大了,你就不要管了,我看他們挺好的。”


    佐雨一聽,立即嬉皮笑臉的又要過來欠我的手,嘴裏附和著:“是呀,是呀,阿姨,您就別管了。”


    媽媽順勢把我往她身邊用力一拉,陳佐雨撲了個空。媽媽瞪著我。態度堅決:“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所有人都愣住。剛剛才營造出來的溫馨氣氛一下子又緊張起來。我媽媽拉著我進門,轉身的時候嘟囔了一句話,讓我驟然緊繃的心終於放鬆下來。


    她說:“至少大學以前不行。”


    佐雨和我先是一愣,對望一眼,然後他朝我擠了及眼睛。得到了默許,他更是笑得毫不掩飾。


    這種對突如其來的事情不能接受的心理我是明白的,可是未來的事情誰有知道呢,何必現在就求一個結果?所謂的結果,也隻不過是一個故事的結尾,另一個故事的開端罷了。


    我隻知道,此後的日子都將是一個嶄新的開始。未來,還有許多的事情要做,還有很多不可預知的事情在前方尋找。


    這樣美好的生活,如何能令人不心生感動!事實上,我已經感覺到幸福在向我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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