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瑤光辭別南予仙帝,帶上漓星駕著祥雲向天問山飛去。


    天問山處在仙界六重天,位於仙界六重天極北的苦寒之地,坐落於茫茫雪原之上。奇怪的是,天問山雖身處雪原,可山的四周卻是一片春意盎然之象,山中更是靈氣渾厚、生機勃勃,未曾有絲毫寒冷的氣息。


    仙魔之戰後,殘破不堪而又帶著蕭瑟之感的天問山,早在濃鬱的仙靈之氣下恢複了往日生機盎然的景象。還未進山,便能感覺到濃鬱的仙靈之氣彌漫在天問山周圍,形成天然的屏障保護著整座山脈。


    瑤光神情落寞地站在在天問山底,微仰著頭,視線穿過綠意盎然的重重山峰,凝望著雄偉的天問山主峰,許久許久,才將視線慢慢地收了回來。


    “走吧!”瑤光抬腳向前走去,落寞的身影,在這片仙山福地的映襯下平添了幾分淒涼。


    天問山生機勃勃卻唯獨少了一絲人氣,昔日長盛不衰的天問閣如今隻有他一人,終歸會有一些難過吧!似是被那落寞的身影感染,漓星輕輕搖了搖頭,跟在了他的身後。


    與在人間初識時不同,漓星此刻穿著一身素紗仙衣,雖然仍是綠色,卻被淡淡的星辰光暈籠罩周身,綠色的袖擺上繡著銀色的雲紋,少了幾分青澀,多了幾許俏麗與嫵媚來。隻有那一頭又長又順的青絲仍以絲帶簡束,未戴任何發飾。


    漓星看著眼前的這幅景象,灼灼芳華的麵容上盡是驚訝之色。


    此時的天問閣雖已殘破不堪,但依然能感受到昔日巍峨壯觀的景象,八座偏殿圍繞中央的主殿形成眾星拱月的姿態;中央的主殿則建在一條大靈脈上,周圍的八座偏殿分別建在八條小靈脈上,九條靈脈又結合成八卦陣法,促使靈氣生生不息,快要液化的靈氣如有實質的籠罩住了整個天問閣舊址。


    “天問閣能領袖仙界眾派數萬年,果真非同凡響!”


    漓星本以為後山雲落穀裏的靈氣已經足夠濃蘊,可和天問閣比起來,當真是螢火與皓月的區別了。


    瑤光此時想起天問閣覆滅的緣由,倒也未曾聽到漓星的聲音。想起那次仙魔之戰,瑤光不寒而栗,唇邊溢出了一絲沉重的歎息。


    驚訝於紫清古神大手筆的漓星,聽見瑤光的歎息不覺有些莫名其妙。


    他麵目淡然,眼神又那麽冷漠,似乎世間萬物於他可有可無,可為什麽他的歎息聲裏充滿了悲涼和滄桑呢?以他如今的心境修為,天問閣被滅門的事應該早已釋懷了,可為何……


    漓星的眼底劃過一抹疑惑的神色,在心裏胡亂的猜測著。


    “師父,當年你將我封印在禁地,讓我眼睜睜地看著師兄們一個一個地倒下,你們到死都護著我,可你們又知不知道,活下來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略顯低沉的聲音自這個清冷高絕的人的口中傳來,平添了幾分戾氣。漓星倏地一愣,抬起頭,卻仍是隻看到了背影。


    殺伐之氣從瑤光身上不自覺的顯露了出來,仿佛頃刻間褪下了所有淡然與寧靜,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戾氣甚至讓周圍的空間出現了短暫的紊亂,這般模樣的瑤光,她竟是從來未曾見過。


    天問閣消散在仙界竟讓你這般難以忘懷,瑤光,原來你也有如此深的執念!


    “上仙,你沒事吧?”漓星的眼底現出一絲擔憂,站在他的身後弱弱的問道。


    聽見這個略帶著急的聲音,瑤光轉過身,神情有些意味深長,墨色的眸子裏劃過一抹一閃而逝的血紅之色,然後緩緩消失。表情淡漠、眼神空洞,恍然間,漓星感覺那個空靈肅穆的瑤光上仙,慢慢的又重新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我沒事。”


    微揚的眉角劃過一絲悲涼,瑤光看了一眼那雙清澈的眼眸,旋即轉身繼續向前走去,卻錯過了漓星眼神裏那一閃而過的失落。


    漓星麵色複雜的望著眼前的那抹身影,一襲素白長衫,黑發落於身後,蒼涼肅穆,閑散的身影緩緩向前走去。


    “等一下,上仙……”


    漓星遲疑的聲音成功的讓瑤光止住了腳步,他微微挑眉,看向一旁,如此吞吞吐吐,她究竟想說什麽?


    漓星呆呆地看著他的臉,眉間的那一抹哀傷映入眼簾,突然覺得心中一陣陣難忍的疼痛,微微吐出一口氣,低低的問道:“你剛剛怎麽會有那麽強的戾氣?這幾日我所見的瑤光上仙總是一副空靈淡然的樣子,決計不會有如此暴虐的氣息才是。”


    漓星頓了頓,看了看那抹背影,又補了一句:“我隻是感到奇怪。”


    也許那個飄然出塵的瑤光上仙,並不是她在這幾日裏看到的樣子,亦不是當年那個安靜適然的白衣男子。漓星能感覺到,瑤光剛剛逸散出的靈力以及暴虐的氣息更像魔族,可這幾日她看見的那個仙風道骨的人又是誰?


    他修道數千年,照理來說,道心早已堅定,決計不會有如此重的心魔才是。


    瑤光輕輕歎了口氣,閉目沉默了半響,方才緩緩睜開了眼睛,將憂鬱的視線投向漓星道:“你可願在這蕭瑟落敗的天問峰,聽我講一個故事?”


    漓星的視線停留在了瑤光俊雅的容顏上,卻也隻有片刻便收回到下垂的羽睫中。在還沒有遇到瑤光前,她曾經打聽過天問閣的現狀,也用了很多時間尋找瑤光,可真正再次遇上了,才發現他早已不是往昔的模樣,更是比想象中多了幾分深沉與淒寥。


    “上仙既然有此雅興,小妖自當洗耳恭聽。”


    瑤光也不言語,側過了臉,將目光從他唯一的聽眾臉上移開,投向了已然落敗的天問閣主殿,不疾不徐道:“許多年前有一個門派,門中弟子不過數十人,他們清心修道,卻以其強大的實力領袖各派,更是引得眾多世外散修來投,風頭一時無兩。”


    “有一日,一個不知自己是誰、也不知自己從哪裏來的少年到了那個門派,門中掌門見他無所依靠,便為他賜名,更是將他收為親傳弟子、悉心教導。從此之後,那個不知所依的少年有了歸宿,便一直留在了那個門派。掌門德行高尚、長老和善慈祥、門中師兄弟團結和睦,那個少年也將那裏視為了自己的家。”


    漓星眸色幽深,輕歎無語。昔年他來到雲落穀的時候,雖是寧靜空靈,可眉宇間卻是帶著些許喜色,想來那些時日便是他這生最快樂的時候了。


    瑤光沒有去觀察身後女子的模樣,看著天問主殿的眼眸中劃過一抹厲光,“可是好景不長,那些美好的時光終究還是湮滅在了時間長河裏。一千八百年前,魔尊自九幽覓得滅神劍,便妄想夥同妖族覆滅仙人二界。魔妖結盟,他們攻上了那處仙山福地,竟是將那個門派徹底毀滅。”


    聽到此處,漓星不禁悚然動容,卻也了然,仙界之所以能以其強大實力震懾妖魔二族,大部分原因便是由於天問閣的存在,妖魔二族若想徹底覆滅仙人二界,必定會先將天問閣除去。


    一千八百年前,上代魔尊自九幽深處得到滅神劍,迫使妖族與魔族結盟。而後魔尊夥同妖皇攜數十位“君級”高手以滅神劍劃開空間、出現在天問山,以雷霆手段將天問閣覆滅。


    除去天問閣以後,魔尊與妖皇帶著餘下十多位重傷的“君級”高手慘淡回到了下界,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率領妖魔二族攻入人間,幾日之內便已使人間血流成河。仙界各派支柱--天問閣覆滅之後,仙界各派便以莫閑宗為首,在天宮的帶領下共抗妖魔,仙魔之戰爆發。


    魔尊手持滅神劍,率領妖魔兩族一路勢如破竹,仙界不敵,退守六重天。短短三個月的時間裏,仙界死傷無數。在最後的決戰裏,縹緲仙帝於虛空之門與魔尊同歸於盡,而後仙界眾仙奮起反抗,合力將魔族殘餘勢力驅趕到了九幽。


    在這場殘酷的戰爭裏,雖然最後將魔族趕至九幽,可人間生靈塗炭,仙界損失慘重,眾多仙界門派在魔尊的劍下化為了飛灰;而仙界更是失去了數十位仙君、九位以自身封印魔界之門的仙君巔峰高手,以及統治仙人兩界數萬年的縹緲仙帝。


    “可是即便魔尊持有滅神劍,連同妖族也不該將擁有一位古神、八位仙君巔峰和有眾多散修的天問閣覆滅才是。”


    漓星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正在回憶的瑤光,“天問閣即便再強大,也隻有一位古神,如何擋得了兩位古神的攻擊?更何況滅神劍的威力不是你能想象的。”


    瑤光略略瞟了瞟一副若有所悟模樣的漓星,又接著道:“妖魔二族來攻,門中掌門為了保護那個少年,便將他封印在了禁地裏,逃過了劫難。可是,他眼睜睜地看著門中弟子一個個倒下,聽著他們無奈的嘶吼,心痛如絞,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能力上前相助。”


    瑤光的語調中帶著難掩的愴然,漓星呆呆地看著他的臉,突然覺得心中一陣陣難忍的疼痛,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氣。


    “料想紫清古神是想你好好活下去,上仙可是還放不下什麽?”


    看著沒有絲毫意思要回應她的瑤光,漓星歎了口氣,繼續道:“你若是無法放下過去,繼續帶著這麽深的執念修道,恐怕不僅無緣窺得道境,還會淪為魔道。”


    瑤光聽了麵色微微一變,霍然轉過身來,一雙似乎可以洞穿萬物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的漓星,氣勢之盛,仿若九天玄雷席卷而來,普通一點的生靈隻怕便會立即震到,但漓星卻坦然迎視。


    每次她在身後看著他的時候,總會感覺到她身上那股喜悅卻又帶有蒼茫失落的氣息,若不是這隻小妖的妖力太弱,他都要以為跟著他的是一個年歲比他還長的老怪物。


    今日又一眼便看出了他的處境,能有這樣的眼力決計不會是一隻僅化形數百年的小妖。


    “你究竟是誰?”瑤光心下起疑,語音中寒意森森。


    “我隻是一株靈胥草,數百年前才化為人形的。”漓星微垂著眼簾,如是道。


    靈胥草?瑤光眉間略略一蹙,在他的記憶裏,天問閣後山的雲落穀裏也有一株靈胥草。


    當年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去到天問山,但到了天問閣後,似是有什麽牽引著他一般,將他帶到了後山雲落穀。卻在穀中發現了一株靈胥仙草,見其靈氣濃蘊,空靈高絕獨立於百草之間甚是喜歡,便細心澆灌於她,更從紫清古神那裏偷來靈丹,當做養料助其生長。


    修道的歲月是枯燥的,瑤光也因為有了那株靈胥仙草,每日的生活似是發生了許多變化。


    隻是後來仙魔之戰爆發,紫清古神為了保護他,將他封印在了禁地,可當他從禁地出來之後已經是八百多年以後了,再回到雲落穀,那株靈胥仙草已經沒了蹤跡。


    瑤光聽了倒隻顧用眼上下細細打量了她半日,微微搖頭,狐疑道:“仙草靈胥,化形之後便是一身仙力,又怎會是你這般妖氣縱橫?”


    “我化了兩次形。”漓星一臉幽怨,想起自己化形就覺得造化弄人,化形之劫什麽時候來不好,偏偏是魔族攻打天問閣那一天,害自己也受到波及。


    在天地法則之下,不但草木,但凡三界有情有理的東西,得了造化便會渡劫化為人形,可化形劫隻有一次,又如何化形兩次?


    瑤光心裏多了幾分好奇,“自古以來靈物化形便隻有一次,若化形失敗則灰飛煙滅,又何來化形兩次之說?”


    他或已不是那個每日照顧她的少年了,可縱使他忘記了她、再也記不起,縱使她已經失去仙身、變成了妖,她卻也還是那株想要迫切化形,走到他身邊的靈胥仙草。


    漓星遲疑了一下,深吸了口氣才道:“當年魔族攻上天問山,我受殺戮之氣的影響化形失敗,根基俱損,若非有不符仙齡的修為,恐怕早已灰飛煙滅了。”


    見瑤光睫毛微微一顫,目光輕晃了一下,雖然這一悸動如同輕羽點水,瞬息無痕,但還是被漓星察覺到,她的心底沒來由地升起那麽一絲竊喜。


    瑤光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無怪她能看出自己的處境,想不到竟是舊相識,隻是那化形劫的強弱以靈物生長的年月為準,這不符年齡的修為,想來便是那些靈丹的作用了。


    化形劫的強弱不以修為而論,隻以靈物生長的年月為準,年歲越短,化形劫越弱;年歲越長,化形劫越強。這株仙草卻得益於那些靈丹,保住了自身性命,當真是造化。


    “你是否早就認出我了?”瑤光有些意外道。


    漓星聽了這話,嘴角漾起分外好看的笑容,“在小離家,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便已經認出來了。瑤光,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就在瑤光麵色動容的那一刻,漓星便知道他還是記得自己的。


    “無所謂好或不好,隻是苟且在歲月裏罷了。”他說這話的語調甚是輕鬆,但卻帶著一種無法掩蓋住的悲涼與淒楚。


    瑤光的視線落在漓星身上:“倒是你,本該一身仙力,就算化形失敗也不該一身妖氣才是。”


    “瑤光,昔日的你不是這樣的。”


    昔年溫潤如玉的那個人,雖然平靜的如一汪池水卻也不似如今這般死寂。


    漓星歎了口氣,繼續道:“當年我根基被毀之後,一身靈力消耗殆盡,元神輾轉流落到人界玉盤山,卻又在陰差陽錯之下附在了一顆妖力濃鬱的珠子上。得益於玉盤山中的萬年樹妖相助,她以那顆妖珠助我修行,方才保住了性命。一千多年的時光,仙根早已被妖力侵蝕,這才變成了你如今看到的樣子。”


    她的話一字不落的傳到了瑤光的神經裏,恍惚間,眼前的這個女子披上了一層滄桑的麵紗,一時之間竟是不知該說些什麽。


    “漓星,你受苦了!”


    一千多年的時光,幾十萬個日日夜夜,每時每刻都要受妖力的侵蝕,仙根被廢,從此淪為妖道,其中苦楚,絕非一般人能體會的。


    “終日活在師門覆滅的煎熬裏,瑤光,你又不苦嗎?”雖說那份痛苦被他極好的隱藏在了雲淡風輕的身影裏,但她還是知道。


    瑤光轉過身看著殘破不堪的天問閣舊址,微微歎了口氣,“歲月如水流過,訊忽間恍然回首,竟已是隔世。”


    瑤光的語調中帶著一種難掩的愴然,漓星深深看了他一眼,循著他的視線將目光投在了天問閣的舊址上。默然片刻,漓星在他身後輕輕問道:“你不打算重建天問閣嗎?”


    “這麽多年過去了,我若想再建又何必等到現在?當年仙魔之戰,若不是仙界打著除魔衛道的口號,肆意斬殺妖魔二族,想來或也不會發生。”


    瑤光神情落寞,微微側過身,厚重的雙眼望著破敗的天問閣主殿,落落道:“我雖執著於天問閣的覆滅,也痛恨妖魔二族,卻也決計不會再讓當年的事發生。”


    淡淡的聲音彌漫在了蒼茫無垢的空間裏,帶著幾分冷冽。漓星看著那張凝重肅穆而又孤獨的側臉,竟陡然怔住。


    瑤光,無論以後怎樣,我都會陪在你身邊,一如往昔你陪在那株仙草身邊一樣。


    “也好,仙妖魔三界和人間都需要安寧。”歎息間,漓星聽見自己平淡如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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