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開雨聽到謝芳菲被救一事,默然無語,眼神閃爍,些微歎了歎氣,並沒有責罰左雲。莫名的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紮的緊窒的骨頭一根一根重新活動自如。這樣或許比較好。令他驚異的是發覺劉彥奇暗中和蕭遙光來往,且唆動蕭遙光掉轉矛頭反過來對準他。警鈴大響,一路追蹤到雍州,同時也知道謝芳菲和容情已經回到蕭府。心老是飄飄蕩蕩,像水麵上流動的落花,一路隨著溪流而去,不肯停下來。蕭遙光大張旗鼓的駕臨雍州,秋開雨卻在蕭府附近徘徊纏繞,或許是受了難得的金子一般的陽光的蠱惑,引誘的人也透明的如夢似幻起來。他知道謝芳菲就在裏麵。


    站在高處低頭看著地下透過樹葉縫隙灑下的碎碎點點的陽光,明亮溫暖,像她的笑靨,時刻浮在眼前,刻在心裏。沒來由的一陣觸動,簡直等不及,其他的全部拋在一邊,衝動的就要潛進蕭府。這個時候守衛正是薄弱的時候,連容情也不在,千載良機。正要偷溜進去的時候,卻看到東張西望,鬼鬼祟祟的謝芳菲,輕巧的鑽進大街的人群裏。看見她臉上無拘無束的奔放快樂,如魚得水。那是一種致命的誘惑,秋開雨永遠都不可能有的生命的極致。著了魔一般跟在她身後,任由感情做主,完全隨心所欲。


    看著她上氣不接下氣的追趕小偷,秋開雨有些驚訝。隨即了然的笑起來,乖乖的忍氣吞聲,捶手跺腳就不是謝芳菲了。聽到另外幾個同夥聚在一處暗暗商量要給追過來的她一頓好看。秋開雨悄無聲息的解決了這幾個地痞流氓。暗中聽到謝芳菲不明所以,大言不慚的教訓那個小偷,禁不住菀而一笑。別人偷了她的錢,她不但不憤怒,反而還給別人醫藥費,天底下絕對獨一無二,正如她自己。秋開雨有些哭笑不得。


    更驚訝的是聽到她勃然大怒的痛罵“寶瑞通”的掌櫃。他今日才見識到女人彪悍衝動起來簡直可怕。謝芳菲對財物一向大方,雖然在意卻不吝嗇小氣。這次這麽緊張,那條鏈子似乎非比尋常。秋開雨聽在耳內,有意無意的卻記在心上。站在門外笑吟吟的看著氣的滿臉泛紅的謝芳菲,亮麗的陽光下將她整個人包圍在光暈裏,朦朧綽約起來,隱隱約約,仿佛遠離塵世。臉上反射出透明耀眼的神采,直直的照進他的心裏。秋開雨的手心冒出汗來。一定是冬天的陽光太過溫暖的緣故。謝芳菲看見守侯在一旁的他,神情的有一瞬間的灰敗頹然。那種光彩眨眼間黯然失色。


    秋開雨有些迷惑了,忍不住答應放過她,剛壓下來的愉悅的歡快重新在她臉上流淌不歇,微波蕩漾,輕柔的像天邊雨過天晴的雲彩。秋開雨瞬間陷了進去,心甘情願。帶她到從未有外人踏足的住處。他也不常來,卻是心愛的地方。時值歲尾,竹葉凋零,光禿蕭然,他依舊覺得青翠的發光。圍繞的湖水閃爍著金色的漣漪,波光柔和,倒影深深。木橋底下映著兩人重疊的身影,分分和和。


    秋開雨看見她用左手的手背擦額頭上的汗,舔了舔稍微有些幹燥的下唇。大概又累又渴。連帶他也驀地口幹舌燥起來。於是親自煮水烹茶,在晴光曆曆,受了熏染迷醉的午後。茶葉是稀世珍品“大紅袍”,產自福建武夷山九龍窟高岩峭壁上,產量極少,千金難得。水是昔年搜集竹葉上純淨滋潤的雪水。可惜對牛彈琴。謝芳菲直白的說她絲毫不懂茶經。那樣坦蕩,理所當然,沒有一絲尷尬自慘。秋開雨不但不遺憾,隻覺得,隻覺得心神震蕩,麻麻癢癢,一絲一絲透身而入,侵入心骨。


    她大概真的是累了,強撐著眼睛連連打哈欠。秋開雨當然清楚她為什麽這麽容易勞累,故意撇過頭去,有些黯然。心身柔軟的時候不是不愧疚自責的。謝芳菲竟然當他不存在似的伏在桌邊小憩起來,不一會兒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沉睡的時候這樣的安靜美麗。秋開雨情不自禁的走近,那個時候隻覺得滿室光華,目不轉睛。微微沉吟了一下,悄悄的點了她的睡穴。伏頭吻她,一點一點滋潤她有些幹燥的雙唇,輾轉來回,輕舔慢吮,銷魂醉魄,欲罷不能。長吸一口氣,猛的站起來。調整了半天的呼吸,才抱她進內室。輕輕放在床上,低頭埋在她胸前。半天,逃難一般逃出去了。他簡直沉溺的不可自拔。


    茫然的出去了,忽然接到蕭遙光被刺的消息。他意識到什麽,有所懷疑。暗地裏危機四伏,不想謝芳菲受蕭衍的牽連,軟硬兼施逼迫她離開。他借此表明自己長久以來受壓抑控製的心跡,愛與恨,矛與盾,企圖顯而易見。他聽到她帶淚的掙紮痛苦。她也想一直糊塗下去,不想被他輕易挑撥開內心最深處的秘密。被禁止的愛,謝芳菲隻能掩藏,隔著紗,隔著霧,故意忽略不計。可是瞞的了別人,瞞不了他和她。心思透明的能看見彼此的靈魂,黑暗裏相互吸引排斥。聽見她哀傷的說因為他,自己將永遠的沉淪萎謝,回不了頭。言語如陽光下的湖水一樣清澈明亮,絲毫沒有遮掩隱藏。秋開雨渾身輕飄飛揚。那樣的直白控訴,他覺得前所未有的欣喜快樂,滲進皮膚裏,滲進骨子裏,滲進心裏,毫無預兆。


    可是謝芳菲仍舊不肯妥協,她依然清醒,沒有衝昏頭腦,沒有欣喜若狂。離開蕭府,天大地大,她無處可去。她不認為她能跟著秋開雨。秋開雨也沒有堅持,他也想到這一點,終於屈服。她對蕭府的感情似乎不一般,戰亂裏,她沒有家,什麽都沒有。他也不能承諾什麽。兩個人一同煎熬,刀山火海裏兀自流淌著一股綿綿不絕的清泉,刀砍不斷,火燃不盡。就是這股滅不斷的清泉,引領他們兩個飛蛾撲火,不顧一切。幽微靈秀地,無可奈何天。


    秋開雨送謝芳菲回去後,立刻潛伏在蕭遙光下榻的“芷蘅別院”。看見蕭衍等一眾人嚴陣以待,氣勢洶洶由遠而近,自然有謝芳菲,緊挨在她身邊的是容情。看見容情低頭和她說話,而她微微仰頭回答,相距甚近。風吹起容情的衣袖,竟然直接拂到她的身上。她的頭發淩亂的往容情的手臂上掃去,一下又一下,擦身而過。秋開雨胸口沉悶不已,莫名的有些憤怒。他等眾人離開,亂哄哄之際,趁人不備,潛進別館,查探了一番。最終還是忍不住,跟著蕭衍的大隊人馬追了上去。看見她和容情單獨出來,胸口裏卡著一口惡氣,故意挑釁容情。


    他本來打算好好教訓容情,不殺他至少也要讓他昏迷幾個月。可是抵不過謝芳菲的哀求的眼神,抵不過她習慣性的扯住他的衣角的柔情,抵不過她故意顯露的嬌媚。暖意融融,對容情的仇恨之心直線降低。示威似的,當著容情的麵抱起她,風馳電掣般離開。


    芳菲大半個身子埋在他身上,獨特的體香隨著耳邊呼嘯而過的夜風若有似無的鑽進他的鼻孔裏,順著味覺一路向下,蔓延的全身都籠罩在這種香氣裏。心不在焉的一段短短的路途,攪的他隨風飄蕩,虛虛的漂浮起來,不真實。抱住她藏在黑暗裏,奇異的覺得安心。發覺蕭遙光收到他剛才故弄的玄虛後果然秘密找劉彥奇商談,證實了他的懷疑。秋開雨大怒,當著她的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屠殺劉彥奇滿門。同樣,心有不平,報複她又一次解了蕭衍的殺身之禍。對她是一時恨一時愛,不論何種,均深至骨髓。


    再一次見到她是在“雨紅樓”,和容情偷偷摸摸躲在樓間的過道旁,神情輕鬆自然。視線不由自主的往過道上瞟去。明月心的這場表演自然是他費盡心機安排的。他潛伏在隱蔽的暗處,俯瞰全場,無人知曉,是刺殺蕭遙光絕佳的位置。收斂全身的毛孔,幾乎沒有呼吸,靜待時機的來臨。秋開雨向來是不出手則已,出手必中。蕭遙光剛要踏入他動手的範圍的時候,同樣隱藏在暗處的劉彥奇卻對謝芳菲發出暗器。


    容情卻像一個呆子一樣毫無所覺。他恨極,心裏揣著一把火,還是忍不住對容情示警。就在謝芳菲驚險的避過偷襲的時候。他俯衝而下,對準蕭遙光等人,辣手無情。可是已經失了先機,就在千鈞一發的時刻,劉彥奇率人纏鬥上來。秋開雨立即撤退,還不忘對混跡人群裏的左雲作出妥善的安排。這種時刻,他依然記掛著謝芳菲的生死。飛越出去的時候,順手解決想殺謝芳菲的江臣原。少了這個人在蕭遙光身邊出謀劃策,一切有利的多。


    這次的刺殺不但徹底失敗,秋開雨還暴露了潛藏的行蹤。蕭遙光公然被刺,整個雍州的兵馬都在追殺他。為了打擊秋開雨的勢力,蕭遙光聯合曹虎,崔慧警等人開始圍剿水雲宮的人。希望趁這個難道的機會斬草除根,以絕後患。偌大的雍州一時間風聲鶴唳,到處都是搜查的兵馬,形勢緊張。


    秋開雨帶著謝芳菲藏身於城外臥佛寺的地下密室裏。他的情況極其不妙,因為她,不單是自己,現在又將整個水雲宮牽連進去了。再怎麽憤怒也於事無補,何況她,她的處境也十分危險。兩個人現在是同一條船上的人,隨時都可能舟覆人亡。秋開雨積極鑽營,希望能改善目前的處境。


    他找到明月心,希望借助她的力量共抗大敵。明月心卻冷笑說:“開雨,我從來沒有見過你為了什麽人而誤了大事。水雲宮處於目前這樣的困境,那個女人難辭其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若能親手殺了那個女人,以平眾怒,水雲宮的人自然對你心服口服,誰敢不從你的號令!”覺得自己語氣有些過分,又立即軟聲繼續說:“開雨,我知道你是一時糊塗。你仔細想一想,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謝芳菲示眾,水雲宮內部的浮動憤怒自然而然平息下來。攘外必先安內。水雲宮一定,還怕蕭遙光做什麽。他們在明,我們在暗,連我們的影子都找不到。可是目前飄搖的局麵,難保不讓他們抓住把柄,趁亂襲擊。”


    秋開雨默然無語,冷峻的看著明月心,一直都沒有說話。明月心見他居然沒有立即答應,怒火中燒——或許是妒火也說不定。兩個人十多年來同生共死,什麽險沒有曆過?竟然比不上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黃毛丫頭!她憤怒的威脅:“開雨,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若繼續護著那個女人的話,可休怪我翻臉無情!你也清楚你目前的處境。”秋開雨生平最受不得別人的威脅,當下冷冷的說:“明月心,要殺你還不難。”明月心震驚的看著他,臉上青筋浮現,顯然動了真怒。扔下狠話說:“開雨,你真是瘋了!你到底中了什麽毒,怎麽什麽都分不清!好,好的很,你竟然對我說出這樣絕情絕性的話。那我就真的翻臉給你看!”跨出門檻時候,停頓了一下,還是回頭補充了一句:“開雨,念著以往的情分,我給你三天的時間。三天後若還沒有見到那死女人的屍體,你就好自為之吧。”


    秋開雨自然也想過殺謝芳菲,事情幹淨利落,什麽都解決了。可是一旦看著她,始終狠不下心腸。上次的噩夢猶有餘悸,他不敢再嚐試第二次。既然下不了手,自然就一力袒護到底。秋開雨一旦想清楚,便不再動搖。他想借助太月令的威望改變目前的劣勢。當謝芳菲帶他朝臥佛寺的密林中去的時候,他絲毫沒有懷疑。等到明白她的暗示掙紮,秋開雨下定決心誓死保衛她的周全。謝芳菲為了他,等於徹底背叛蕭衍,已經沒有立足之地。而他也舉步維艱,強敵環伺。兩個人同病相憐,相互依靠,隻有彼此。那個時候他們眼裏隻有對方,在惡劣的環境下,來不及考慮其他。秋開雨卻越鬥越勇,看著身邊的她,似乎有了一切力量。根本不將蕭遙光等人放在眼裏。他在等待反攻的機會。


    卻料不到明月心將謝芳菲挾持走了。剛聽到這個消息,用盡全力冷靜下來。明月心隻不過要他妥協,她知道他太多的秘密。秋開雨對她起了殺心,答應她在“心扉居”談判,前提是保證謝芳菲的安全。他不肯受明月心的威脅,當看著明月心一貫下殺**手的姿勢的時候,秋開雨渾身僵冷,意識刹那間空白。萬幸,萬幸容情趁機救出了她。他從來沒有這樣感激過容情,絕望後重生的希望。後來他始終沒有對容情痛下殺**手,或許也有這樣的原因。


    局勢再壞,秋開雨仍然遊刃有餘,整個雍州掘地三尺,仍然摸不到他的衣角。真正的噩夢是蕭衍親身說動天乙老道下的挑戰書,他不得不硬著頭皮接下來。地點是他選的,臥佛寺,為了逃跑。山腳下成千上萬的軍馬密密麻麻,想要甕中捉鱉。秋開雨使的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惑人耳目的計策。天乙老道沒有趕盡殺絕,或許是勝之不武的緣故。當然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殺死秋開雨。可是劉彥奇和明月心等人卻在洞口守株待兔,因為左雲泄了行藏。千辛萬苦,用盡智謀逃脫出水雲宮等人的包圍,迎麵是嚴陣以待的蕭衍,箭如雨下。油盡燈枯之時,蕭衍親射的一枝勁箭穿胸而過,他盡量將真氣凝聚在胸口,久而不散。終於熬不住,昏迷過去的一刹那,他希望能見謝芳菲最後一麵。眼睛往蕭衍那邊看了一眼,沒有她的蹤影。他心不甘,情不願的昏死。也許就是這種未完成的心願,支撐著他不肯離去。他始終想再見謝芳菲一麵。他的意誌堅如鋼鐵。


    遊走飄蕩的腦海裏總是聽到謝芳菲的呼喊,有悲傷,有哭泣,有深情,有憐惜。潛意識裏也知道自己沒有死,一心一意想要醒過來再看一看她。等他攢夠足夠的精力,睜開眼睛終於醒過來的時候,轉頭看見的是容顏憔悴,臉色蒼白的謝芳菲,安靜的靠在他懷裏,全心全意依賴著他。緊靠住的人是謝芳菲的天,是地,是所有的一切,摸的著的,摸不著的。他不敢吵醒她,摟住她,緊實的擁抱,仿佛想要融為一體,恨不得合二為一。神思纏綿,心潮澎湃。


    可是他體內的真氣凝聚不了,秋開雨駭然失色,腦中快速運轉,正在想辦法的時候,看見了謝芳菲手中持著的太月令,有一瞬間的輕鬆。明白目下的處境,立即要離開。他暫時失去武功,十分危險。本來打算讓謝芳菲留在陶弘景的身邊,雖然不舍,至少沒有性命上的憂慮。聽到謝芳菲決絕的要和他一起離開,秋開雨熱血湧上心頭,沒有阻止,他想看她。死裏逃生,他還沒有來得及好好的看看她。


    屋漏偏逢連夜雨,竟然碰到劉彥奇,用空城計嚇退了他。更加不滿的是任之寒。芳菲居然忘記重傷的自己,隻顧著攙扶那個從來都沒有見過的男人。秋開雨憤怒卻又無可奈何,他拒絕不了謝芳菲的請求。扯過她,緊緊靠在她的身上。她居然還在耳邊不識相的說:“開雨,等一等之寒,他傷的很重,跟不上。”秋開雨聽了,不顧自己的傷勢,越走越快。那個任之寒死了更好,跟他有什麽關係!秋開雨痛恨任之寒和她曾經同生死,共患難。故意和她同睡在一起,卻倍受折磨。他的傷勢複發,強忍著疼痛,不讓謝芳菲發覺。表麵上沉沉睡過去了,實際上五髒六腑翻江倒海的鬧騰。秋開雨疼的渾身都是細細的汗珠,卻不敢驚動她。


    第二天一大早他到外麵通過手法聯係左雲,順帶買了一些謝芳菲喜歡的早點。回來的時候卻聽到言笑甚歡的兩人。秋開雨怒氣勃發,當場下逐客令,一意孤行。看見謝芳菲委委屈屈縮在那裏,不敢多話。歎口氣,將手中的蟹黃湯包遞給她,她的臉色立刻緩和下來。秋開雨和她一起吃蟹黃湯包,感覺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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