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上好幾天沒跟唐譯說過話了。唐譯對他明顯比以前冷淡,就連他主動交作業,她看都沒看他一眼。他以為她還在為那天偷親的事生氣,陪笑問她預選賽準備得怎麽樣。她二話不說,把米老鼠mp3往他跟前一扔。他忙辯解:“我不是這個意思——”不等他把話說完,她人已經走遠了。


    反正在學校待著也沒意思,他一氣之下跑回家住。韓姨見他回來,高興得跟什麽似的,特地下廚做了幾個拿手菜。


    “阿上,怎麽不吃?”


    “沒胃口。”他懶洋洋的不怎麽有精神。


    “你想吃什麽,告訴韓姨,韓姨這就去做。”


    他扒拉著碗裏的飯粒,皺眉問:“韓姨,一個人要是上火了,吃什麽好?”


    “很多啊,像苦瓜、菊花、綠豆、杏仁都可以。”


    “山竹可不可以?”


    “山竹性寒,清熱潤肺,也可以。”


    他丟下碗筷,跑進廚房裏翻箱倒櫃,“山竹呢?”


    “在冰庫裏。”韓姨覺得他行為怪異,“阿上,你幹什麽?”


    “沒什麽。”他跑進冰庫抱了一大箱山竹,把它放在汽車後備箱裏,“我走了。”


    韓姨追在後麵喊:“你不吃飯啦?”


    車子一溜煙不見了。


    唐譯上晚自習回來,有人通知她去宿管處拿東西。她看著眼前大大的白色塑料箱,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問是誰送的。宿管處的阿姨說:“一個十七八歲的小男孩兒,也沒說是誰,丟下東西就走了。你簽個字吧。”唐譯簽了字,和夏文倩一人一邊抬著箱子回到宿舍。


    她找來剪刀,一邊剪封條一邊搖頭說:“誰封的箱子?東西不掉就成,哪有人四邊都封得死死的,裏三層外三層,又不是裹紗布,傻不傻!”


    “說不定是炸藥哦!”夏文倩開玩笑說。


    好不容易打開蓋子——


    “啊,這麽多山竹!”夏文倩驚呼,“誰送的?”


    唐譯漸漸明白過來,紅著臉狠狠踢了一腳箱子。


    “唐譯,快看,這裏有字。”塑料蓋子裏麵用黑色的簽字筆寫了四個零零落落的大字“清熱降火”,落款處有一個“上”字。


    夏文倩蹲在地上,眼珠骨碌骨碌亂轉,咽了咽口水說:“唐譯,這個‘上’,不會是陳上吧?”


    唐譯不理她,一把把蓋子蓋攏,惡聲惡氣說:“不準吃啊,要退回去的。”


    “東西不吃會壞哦,我們又沒有冰箱。”


    “壞掉也不準吃。”


    夏文倩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唐譯,陳上他是不是在追你啊?”


    “沒有的事。”唐譯一口否認,威脅她說,“你不要亂說哇,出了事,這個責你負不起的哈。”


    “話不可以亂說,那山竹可不可以亂吃啊?”


    唐譯轉念一想,“哼,不吃白不吃!這麽好的東西,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分給大家一起吃。”十九中的優才生們因為唐譯大飽了一次口福。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因此“天籟杯”最後一場預選賽,大家都來捧她的場,這倒是唐譯始料未及的。


    “天籟杯”的舞台用恐怖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她一站上去,整個大禮堂都是“下去,下去”的轟台聲,伴隨著有節奏的跺腳,地動山搖。十九中的學生似乎對身為優才生的她格外嚴厲,底下優才生們微弱的支持聲顯得十分可憐。


    她緊張得一顆心直提到嗓子眼裏。“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剛開口唱,便被人打斷了。觀眾哄堂大笑,仿佛集體商量好似的等著看她出醜。除了紙飛機和雞蛋殼,無數稀奇古怪的瓜果蔬菜朝台上扔過來。她被一根完整的香蕉皮砸了個正著,臉上黏膩膩的,如同被人打了一巴掌,然而更多的是羞恥和憤怒。她唱了約摸一分鍾,觀眾開始叫囂著“切麥,切麥”。她倔強地握著話筒繼續唱。因為音樂沒有停,燈光也沒有暗,觀眾慢慢覺得無趣,聲音小了下來。兩分鍾的表演時間,她感覺漫長得像是經曆了兩世痛苦的輪回。


    唱完後,她把話筒往地上一扔,轉身就走。身為主持人的範從思和她錯身而過的刹那拽住她胳膊輕聲問:“沒事吧?”


    “沒事。”她輕輕搖頭,“你快去吧,大家都等著你呢。”


    盡管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結果還是超出了她的意料,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第一次被這麽多的人否定,對於從小到大都被人肯定的她來說,從沒有對自己產生過這麽深的懷疑。原來她什麽都不是。


    她拉開後台的門,外麵黑漆漆的一團,正淅淅瀝瀝下著雨。她一個人抱著胳膊在廊簷下站了一會兒,見雨沒有停的跡象,把外套脫下來往頭上一罩,就要往雨裏鑽,突然有個聲音從角落裏傳來——


    “怎麽樣?”


    寂靜無人的雨夜,說話聲陰森森的,唐譯嚇得發出一聲尖叫。


    “是我。”


    她迎著門縫裏透出來的微弱燈光,這才看清一個人背靠著台階的側麵坐在走廊的陰影裏,整個人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般。她戰戰兢兢走近幾步,看清楚對方的容貌,拍了拍胸口喊道:“學長!”幹什麽坐在這裏裝神弄鬼,差點把她魂都給嚇沒了!


    謝得遞給她一罐聽裝啤酒,“喝嗎?”


    她搖了搖頭,“學長,大半夜的,你一個人,坐在這裏,喝酒——”天又下著雨,他,莫不是出了什麽事?不然幹什麽裝文藝小青年。


    “這裏既清淨又自在,你不喝可惜了。”


    唐譯蹲下來,和他平視,指了指角落裏一堆的易拉罐,“學長,這些都是你一個人喝的?”


    “啤酒而已。對了,比賽怎麽樣?”他懶洋洋問她。


    一提到這個,唐譯渾身的氣不打一處來,埋怨道:“學長,都怪你!”


    謝得笑起來,聲音低沉而性感,唐譯甚至可以感覺到他胸腔的震動,“哎喲,優才生被砸了吧?”


    “哼!”唐譯轉過頭去,一臉不滿。還不都是拜他所賜,她才會這麽狼狽不堪。


    “是不是頭一次被這麽多人罵?”


    唐譯氣哄哄不理他。


    “無數的人恣意地辱罵你,可是你並沒有做錯什麽,是不是覺得很氣憤,很委屈?可是生活就是這樣的,它不會跟你講道理。”他的聲音在黑暗裏聽起來心灰意冷,看著前方的眸光幽暗森冷。


    “被人砸一砸也好。畢竟大家都說,如果你能在‘天籟杯’的舞台上站兩分鍾,你就能在人生的舞台上站一輩子。”他挑了挑眉,隨即又說了一句:“人生有時候殘酷得你無法想象。”聲音低沉的仿佛隨時會消失。


    唐譯一個人在雨裏慢慢走著。謝得的話,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還不是那麽容易理解。燈火闌珊處,下著雨的夜裏,一個人喝酒,他的失意和落寞究竟所為何事,抑或是何人?


    “喂,你去哪兒了?”陳上雙手習慣性地插在褲子口袋裏,從走廊的陰影裏走出來,對她的視而不見十分不滿。


    夜色蒼茫,雨聲瀟瀟。唐譯雙手抱胸、渾身濕淋淋地拉開宿舍的玻璃門,見到陳上有些吃驚,不由得退了回來,“咦?你怎麽在這裏?”說話的同時一邊嗬氣一邊跺腳,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你怎麽弄成這副樣子?”陳上皺眉說道,手上拿著兩把雨傘。她長發濕答答地貼在頭皮上,猶在不斷地往下滴水,白色的帆布鞋上全是泥漿,濕重的校服外套簡直可以擠得出水來,臉色發青、嘴唇發紫看著他。


    “我沒有傘啊。”她打了個噴嚏,吸了吸鼻子說。


    “笨,我有啊。看,感冒了吧。”陳上瞪了她一眼,沒什麽同情心地說。“對了,剛才你去哪兒了,怎麽現在才回來?”


    “沒去哪兒。”唐譯冷的直顫抖,拱肩縮背站在玻璃門前,用袖子揩了揩發癢的鼻子。


    “嘖——”陳上嫌棄地看了她一眼,動作很快地脫下自己的校服,“喏,給你穿,別再抖了,看得我都難受。”不容拒絕地包裹住她瘦弱的肩膀。


    “不用了,會弄濕你的衣服的。”唐譯肩膀一甩,脫下來還給他的同時又吸了吸鼻子。


    陳上麵無表情看著她,明顯不悅。


    唐譯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有些尷尬地問:“你有事嗎?”她渾身濕透站在風口裏很冷耶。


    “你還沒說你去哪兒了。”陳上執拗地第三次問她。回答他的是對方兜頭兜腦向他扔過來的外套。他氣急敗壞扯下罩住頭臉的衣服,再看時,唐譯已經吸著鼻涕、搓著胳膊進去了。


    他悶悶地回到宿舍。因為下雨,範從思沒有回家住,坐在客廳裏用他的電腦抄錄進入複賽的人的名單。陳上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衣服出來。“這是誰的?”他拿起桌上參賽牌,翻過來一看,上麵赫然貼著唐譯的大頭照。


    “唐譯。謝得讓我交給她。”範從思眼睛盯著電腦,頭也不抬地說。


    “謝得?”唐譯的東西怎麽會在他那裏?


    “我從大禮堂出來碰到他,他把這個給我,讓我還給唐譯。”範從思背對著陳上,沒有看見他臉上愕然的神情。


    “我拿給她。”陳上心情複雜地把參賽牌放進自己的口袋裏。


    唐譯還是著涼了,一早起來頭昏昏沉沉的。量了體溫,雖然沒有發燒,可是扁桃體發炎,鼻子呼吸不暢,也夠她難受的。上午最後一節體育課,她請了病假。老師點完名讓她站一邊休息,女生練排球,男生打籃球。操場上鬧哄哄的,跳遠的,跑步的,練體操的,擠滿了上體育課的班級。她站著無聊,拿了本書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著。


    紅色和黃色的菊花在廣場上擺成一個碩大的幾何圖案,中間點綴著一些翠綠的盆栽。她靠著石雕的背麵坐下,地上墊了一層報紙,雙腿伸直舒服地放在台階上。十一月底的陽光明亮得像一麵鏡子,落地有聲。她一邊擤鼻涕一邊翻著腿上的書。


    陳上用t恤下擺扇風,大汗淋漓來找她時,見到的就是這幅情景:眼前的女孩整個人籠罩在飛絮一般迷蒙的光線裏,讓人產生亦真亦幻的錯覺。


    “你不去打籃球,傻站在這裏幹什麽?”唐譯抬頭發現了他,嗓子因為疼痛略帶沙啞。


    他回過神來,顯得有些不知所措,靜靜走到她麵前,雙手一直插在褲子口袋裏,好半天才掏出來一張參賽牌。


    唐譯詫異地接過來,“咦,怎麽在你這裏?”


    他不輕不重哼了一聲,用t恤擦了把臉上的汗,在她腳邊的台階上坐下,“謝得撿到的。”兩人一前一後朝同一個方向坐著,相距差不多有半米遠。陳上看著遠處的藍天白雲,背對著她說話,沒有轉過頭來。


    “哦,回頭我謝謝他。”


    男孩欲言又止,“你……昨晚跟他在一起?”


    “嗯,對啊。”女孩回答的漫不經心。


    “謝得他有很多的女朋友——”


    唐譯從書裏抬起頭來,不解地看著他,“這關你什麽事?”


    “他脾氣又臭又壞,從來不把別人放在眼裏,他——”


    且不說他在背後說人壞話的行為是否恰當,單是這份聒噪唐譯已受不了,“謝謝你把參賽牌還給我。你不要上體育課嗎?”


    陳上憋著氣坐在那裏,好一會兒沒動靜。唐譯咳嗽了兩聲,站起來準備走。陳上突然一骨碌跳起來,攔在她前麵。高大的身形以及居高臨下的眼神讓唐譯產生一種危險的信號,她錯愕地往後退了一步,“你幹什麽?”


    陳上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親了她一下。他本來想親唇的,哪知道太緊張,結果還是親偏了,親到唇角。他為自己笨拙的動作而氣惱。


    唐譯確定周圍沒有人看見,慶幸之餘才知道生氣,惡狠狠罵道:“流氓!”見他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樣,越發氣得牙癢癢,跺了跺腳,轉身就跑。


    陳上追上去拉住她,把一盒東西硬往她手裏塞。唐譯低頭見是感冒藥,手像被燙著一般,拽緊了拳頭不肯要。兩人無聲地拉扯,各自為了剪不斷、理還亂的心事別扭著。範從思老遠跑過來大聲喊:“陳上,輪到你上場了。”


    “來了!”他答應一聲,把感冒藥往她手裏一塞,轉身跑走了。


    範從思用力拍了他一下,“你跟唐譯說什麽呢,怎麽去了那麽久?”


    “把參賽牌還給她啊。”他若無其事地說。


    範從思懷疑地看著他,“你臉怎麽紅了?”


    “太陽曬的。今天的太陽真大啊。”他裝作擦汗,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範從思回頭看了一眼,“唐譯怎麽還站在那兒,沒事吧?”陳上沒說話,“去打球吧。”拉著他逃不及似的走了。


    “陳上!”夏文倩迎麵喊住他們,手上抱了兩瓶礦泉水,“給,發的。”她先把一瓶給了陳上,看了眼範從思,然後輕輕遞給他。範從思扭開塑料瓶蓋,一口氣喝了半瓶,擦了擦嘴巴對著她一笑,“謝謝。”


    “不客氣。”夏文倩的聲音細若蚊蚋。


    食堂裏人山人海,兩個女孩的午飯均吃得心不在焉。“文倩,你說是不是?”唐譯撥了撥餐盤裏的醋溜白菜,有氣無力地說。


    “啊,是什麽?”夏文倩一臉呆滯地看著她。


    “你發什麽呆?”唐譯拿筷子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加重語氣說,“我問你,學校是不是不允許談戀愛?”


    “哦,這個啊,沒有不允許,隻是不讚成吧。”


    “可是戀愛要以結婚為前提吧?”


    “那分了手的戀人怎麽辦?光是學校裏,每天都有人分手啊。”連素來羞澀內向的夏文倩都覺得她的話實在好笑。


    唐譯小聲嘀咕說:“連毛主席都說,不以結婚為前提的戀愛,是耍流氓啊。”陳上怎麽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負她,哼,是可忍孰不可忍!


    “誰說的混賬話?”夏文倩沒聽清。


    “毛主席語錄。”


    “這個,毛主席見馬克思去了,他老人家沒空管我們談不談戀愛……”


    唐譯笑得伏在桌子上拚命咳嗽。夏文倩趕緊走過來拍她的背,“你要不要去醫務室拿點藥吃啊?”


    唐譯從書包裏翻出一盒“康必得”,就著清水般的西紅柿雞蛋湯吃了一粒。夏文倩拿著“康必得”問:“這次沒有給你開維c銀翹片嗎?”她這話有典故。一日,某同學頭疼,校醫開了維c銀翹片,次日,他肚子疼,校醫開的還是維c銀翹片,又有一次,他感冒了,校醫依然開的是維c銀翹片。此事在十九中廣為流傳。


    唐譯有些緊張,幹笑道:“嗯……吃完了我們走吧。”這藥明顯是陳上從外麵的藥店買的,上麵還貼著標價簽和藥房的名字。唐譯沒有把它扔進垃圾桶是因為上麵的標價太貴了,轉念一想,吃下它,換個方式變成垃圾也是一樣的。


    下午英語測驗,唐譯提前交卷走了,晚自習沒有上。陳上按捺不住想找她說話,苦於沒有合適的機會。


    第二天是周末,吃了藥,狠狠睡了一覺,唐譯的感冒已有好轉的跡象。寒流來襲,天氣晴朗,然而溫度很低。一夜北風,非常青樹的葉子差不多快掉光了,學校的石子小徑鋪上了厚厚一層落葉。玉明湖邊有幾株楓樹,熱情如火,不少人站在樹下拍照。


    唐譯穿著寬大的格子外套,沿著學校附近的街道享受著冬日裏溫暖的陽光,時不時咳嗽一兩聲。她站在一家名叫“博學”的書店前翻看時尚雜誌,封麵女明星一頭幹脆利落的短發,讓她羨慕不已。她摸了摸自己因為兩天沒洗而糾結成一團的長發,轉身跨進了斜對麵的一家美發店。


    暮色漸濃,她抱著買的參考書匆匆往食堂跑,然而所有的窗口都關了。她隻得去學校的超市買了一個麵包,一邊走一邊吃,老遠見陳上的車子肆無忌憚地停在玉明湖邊。她探頭探腦往裏看了一眼,車門虛掩,人卻不在,不由得撇了撇嘴,哼,被人偷了才好!快到宿舍時,意外地看見了陳上。


    他穿著一件灰色牛角扣外套站在樹下,頭上戴著一頂棒球帽,對來往路人好奇的目光視而不見,不停地看手表。


    唐譯猶豫著該不該上前。她試著從他背後繞過去,然而咳嗽聲出賣了她。


    陳上聽到聲音轉過頭來,見到她臉上的表情頓時由欣喜轉為吃驚——


    唐譯被他驚恐的樣子嚇一跳,以為發生了什麽事,連忙往回看,確定什麽都沒有後,疑惑地問:“你怎麽了?”


    “應該是我問你怎麽了才對!”陳上指著她的頭發,臉色鐵青地說。


    “關你什麽事?”唐譯隻覺得他的怒氣來得莫名其妙。


    陳上看著她的齊耳短發,氣得直說:“醜死了,醜死了!”


    “我覺得挺好看的。”唐譯習慣性地去撩頭發,卻摸到一把空氣,訕訕地把手縮回來。


    陳上把手裏的大袋子往地上一扔,捋起袖子陰森森問:“在哪兒剪的?”


    “門口那家,怎麽了?”


    “找他們算賬。”他氣衝衝的,轉身就走。


    “喂喂喂——”唐譯怕他當真去砸人家的店,死死拉住他,“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頭發呢?”


    “什麽頭發?”


    “剪掉的頭發呢?”陳上臉色十分難看。


    唐譯小聲說:“剪掉了,當然是沒有嘍——喂,你去哪兒?”


    他徑直來到“樂風美容美發店”,冷聲問:“是不是這家?”


    “你幹什麽,走啦,回去啦——”唐譯掙紮著往後退。


    陳上拽著她一腳踢開玻璃門。老板見他們來者不善,忙站起來,“兩位同學,請問,什麽事?”陳上指著唐譯說:“是你忽悠她剪的頭發?”老板愕然,“怎麽可能,當然是她自己要剪。”


    “她叫你殺人,你也殺?”


    老板見多了來鬧事的人,笑嗬嗬地說:“你是她男朋友吧?剪得不好嗎?你看,小姑娘多精神啊。”


    “本來就長得難看,現在更沒法見人了。”陳上嫌棄地看了眼罪魁禍首。


    唐譯火了,瞪了他一眼,“你發什麽瘋?再醜也不勞您操心。”


    “有礙觀瞻。”陳上冷冷地說,轉頭問:“老板,她剪的頭發呢?”


    “這位姑娘說不要,我就收起來了。”老板從塑料袋裏拿出一截一尺來長的頭發,頂上用一根細皮筋紮成一圈。“你們想要?我給你找個袋子裝起來。”


    “你要頭發幹什麽?”唐譯好奇地問。


    陳上不理她,推門出來,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深深吸了口氣。入夜後天氣越發寒冷,一團白霧迅速在眼前飄散開來。


    “神經病。”唐譯對他今天反常的行為下了一個合理的結論。


    他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頭發長不了多少的女生,再次歎了口氣,黑著一張臉說:“明天上午十點,上林公園。”


    她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是約會,“什麽事?”見陳上惡狠狠看著自己,忙識相地說:“哦,好。”陳上點著她的鼻子說:“你要是敢放我鴿子——”


    唐譯不願和神經病起爭執,縮了下肩膀,“知道了。”


    陳上回去取車,兩人在玉明湖邊分手。唐譯人都走遠了,他還開著車追上去,降下車窗說:“記得別遲到。”


    一大早起來,掀開窗簾一看,眼前白晃晃的一片,頭頂烏雲翻滾,飛雪夾著細雨紛紛揚揚落下,地麵濕漉漉的,屋頂和依然青翠的樹葉上有一層薄薄的積雪,正“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初雪的提前降臨令唐譯十分興奮,然而想到自己要冒雪騎自行車去公園赴約,便又意興闌珊起來。大冷的天,待在有空調的圖書館多舒服啊。


    她問夏文倩借了一副皮手套,背著個雙肩包出門了。雖然下雪,天氣卻並不怎麽冷。路上的積雪很快融化,有些來不及融化的變成冰渣,踩上去“咯吱咯吱”響。雪天路滑,她騎得很慢。沿途經過的立交橋堵車堵得一塌糊塗,望過去黑壓壓的一片,一動不動像個大型停車場。她慶幸自己明智的選擇,沒有坐公交車。


    到上林公園南門的時候,剛好十點,卻沒看見陳上的蹤影。“難道他也堵車了?”唐譯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決定再等一等。這一等便等到十二點,她又冷又餓,站在雨雪交加的寒風中澀澀發抖,覺得自己比賣火柴的小女孩還可憐。


    堵車堵得再厲害,這會兒也該到了吧?唐譯確定上了陳上的當,怪不得他昨天千叮嚀萬囑咐呢,原來是耍自己玩兒!她氣得直罵自己傻瓜,咬牙切齒說:“算你狠,你給我記著。”


    她凍得全身發麻,推著自行車來到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一杯蜂蜜柚子茶喝,出來的時候發現掉了一隻手套,隻得折回去找。


    遠遠地見陳上站在空無一人的門口發呆。


    “你現在才來!”對方雖然沒有騙她,但是對於遲到兩個小時的人,用火冒三丈來形容唐譯的怒氣亦不足以為過。


    “我以為你走了。”陳上臉色慘白,嘴唇烏黑,仿佛在寒風中站了許久似的。


    “我不走,留在這兒喝西北風啊!”唐譯恨不得打他一頓解氣,“你幹什麽去了,現在才來,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我怕堵車,坐地鐵來的,早上九點就到了,一直等你你不來。”陳上一肚子委屈。


    唐譯看著他冷冷地說:“你是不是要告訴我,我眼睛瞎了?”


    “我一直在北門等你。”


    唐譯無語,連發火都失去了力氣。怪不得他弄得這麽狼狽,頭發和大衣都是濕的。


    “我以為你下雪不來了。”


    “那你幹嗎不走?”她沒好氣說。


    “後來門衛跟我說上林公園有兩個門,我就跑過來看看,沒想到你沒走。我真是,真是太高興了。”陳上激動地一把抱住她。


    “你怎麽這麽笨啊!”除了這句話,她再也說不出別的。


    兩人坐在暖氣充足的餐廳裏。唐譯見桌上鋪著潔白的桌布,窗前擺著怒放的鮮花,音樂放的是《梁祝》,小聲問:“這裏會不會很貴?”


    “又不要你付錢。”


    她小聲咕噥:“也沒道理要你付啊。”


    “好啦,我餓死了,走不動了。這家的菜挺不錯的,吃完還可以抽獎。”


    “真的嗎?有什麽獎品。”唐譯感興趣地問。


    “很多啊,像電視、手機、相機,什麽都有。這樣吧,我來請客,你來抽獎,怎麽樣?”陳上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說道。


    “這可是你說的,抽到了獎品,要歸我哦。”


    陳上笑嘻嘻地看著她,“菜來了,趕快吃吧。”


    吃完飯,唐譯拿著小票去前台抽獎。前台小姐一臉驚喜地說:“小姐,恭喜你抽到一台手機。”


    唐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真的假的?不是玩具手機吧?”


    那小姐笑說:“當然不是,插上手機卡就可以接打電話。我們這裏還代售手機號和充值卡呢,小姐要不要買一張?”


    “都有什麽號?拿給我看看。”陳上替唐譯選了一個手機號,把手機遞給她,“打個電話試試。”


    唐譯撥通家裏的號碼,興高采烈地說:“媽媽,媽媽,我吃飯中了一個手機。這就是我的手機號……”她說了好一會兒才掛斷電話。


    陳上把自己的手機號輸進她手機,“你按1就可以直接撥通了。”唐譯拿著手機愛不釋手,把自己記得的電話號碼全部輸進去,“這是家裏的,這是爸爸的,這是沈家的,這是學長的……”


    “哪個學長?”陳上突然問。


    “謝得啊。”唐譯幹脆在高腳凳上坐下。


    陳上有種悶頭被人打了一棍的感覺,一時說不出話來。


    從餐館裏出來,唐譯站在那裏四處張望,“我的車呢?”問了餐廳門前的保安和守自行車的大爺,都說沒看見,她苦著一張臉說:“人家都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果然是這樣。你看,剛中了一個手機,自行車就丟了。”


    陳上安慰她:“好啦,新手機總比一輛破自行車值錢。”


    “問題是,這是文倩的自行車,回去我怎麽跟她交代?”


    “說不定你下次抽獎可以再中一輛自行車哦。”


    “哪還會那麽幸運?再說,好運氣得留著關鍵的時候用。”


    陳上開玩笑說:“有我在,這種幸運隨手拈來。”


    唐譯白了他一眼,看了眼昏暗的天空,“下雪天黑得早,我要回去了。”


    地鐵裏人特別多。兩人隨著擁擠的人流上樓梯,下樓梯,轉彎,頭頂吹過一陣氣流強大的暖風。


    陳上拉住要去對麵等車的唐譯,不緊不慢地說:“七月十五鬼節那天,我站在一家攤販前買孔明燈。突然一個人死拉活拽拖著我離開,指著地上一堆的東西要我幫她忙。我一開始不肯,問她憑什麽,她說‘憑我對你一見鍾情啊’,我就幫她了。結果她過河拆橋,回報我的是大叫一聲‘鬼啊’,跑得人影都看不見。幸虧我記得她的樣子,事後找她算賬,哪知她對我根本就沒有印象。”


    唐譯睜大雙眼,在他的提醒下想起了那天發生的事,“你——”她吃驚得說不出一句話,隻知道呆呆地望著他,臉逐漸紅了,羞愧得抬不起頭來。


    這時候廣播響起來,提醒乘客列車馬上就要進站。“地鐵來了,我走了。”她首次在他麵前露出慌張的神情,逃不及似地跑走了,連再見也沒來得及說。陳上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衝她揮了揮手。


    她仿佛感應到什麽似的,最後一刻轉過身來看著遠處的他麵對麵站著,地鐵門緩緩截斷了兩人相望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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