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移過身體,無言的抱我在懷裏,那麽的穩定有力,像天,像地,像一切,力量透過他的手臂源源不斷的傳遞給我。我覺得他的身體此刻是最虔誠的依靠,整個上身趴在他胸膛上,哭的泣不成聲。我搖著他的手說:“你知道嗎?確定被學校開除後,我從此無顏見江東父老,真的想一死了之!高三那年我爸被槍斃了。我最後一次去監獄看他,他摸著我的頭說:‘艾艾,以後要好好念書,努力做人。’我的成績從那個時候開始,飛速前進。我爸一直很驕傲的對別人說:‘我林德民的女兒,學習成績數一數二的好。’他一直以此為榮。我怎麽都不能夠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被學校開除了!”


    他一直沒有問我為什麽被學校開除,突然伏下臉,吻去我臉上的淚水,喃喃的說:“林艾,別哭了——”我仰起頭,他是那樣的英俊沉穩,意氣風發,事業有成,越發覺得自卑羞慚,黯然無光。任由他的舌頭在我臉上不停的蠕動,我抽泣著說:“我爸槍斃後,我媽就生病了。一天一天拖下去,形容枯槁,瘦的臉上隻剩下兩個窟窿,我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恐怖,她那麽高貴的一個人。後來查出來是肝癌。我爸在出事前就做了安排,狡兔也有三窟,林家雖然敗了,卻也不至於艱難度日。可是自從我媽生病後,才算是真正的敗下去了。錢跟無底洞一樣投進去,我媽她最終還是走了!”我覺得整個人撕心裂肺的痛,我想我一輩子的眼淚都在此刻流盡了。那個時候總覺得木木的,痛的好像不是自己,像活在夢裏一樣;現在再想起來,才覺得痛的難以忍受,肝腸寸斷,心如刀割。


    他伸出手撫在我左胸上,像是支撐,我覺得痙攣抽搐的心髒漸漸平複下來。我擦著滿臉的眼淚鼻涕說:“我媽她也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當她得知我考上很好的大學後,難得的笑了。然後拔下手上的鑽戒交給我,讓我賣了,交學費。她所有的珠寶首飾雕皮裘衣能變賣都變賣了,隻剩下我爸送她的鑽戒。我知道那意味著什麽。說:‘媽,沒事,我可以申請助學貸款。’她說:‘我的艾艾怎麽可以讓別人看不起!一粒戒指而已,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她跟我爸一樣看的那麽透徹。那鑽戒可以說全城絕無僅有,鴿子蛋一樣大的鑽石,整整六克拉,精美絕倫,是我爸去比利時時從安特衛普帶回來的。我拿去城裏最大的珠寶店裏賣了,連十分之一的錢都沒有得到。我覺得自己真該槍斃,為什麽死的不是我!怎麽可以被學校開除呢!”我哭的聲音嘶啞,癱軟在地上。


    他抱我起來,坐在沙發上。不斷在我耳邊呢喃:“林艾,林艾,林艾……”是想將我的魂魄都叫走嗎?我接過他遞過來的香檳,一口氣喝下去。冷冷的泛著琥珀光澤的液體如絲般滑下喉嚨,壓製了洶湧而起的疼痛,我覺得舒服了一點。胸口依然起伏的厲害,怎麽都停不下來。我抓著他的袖子說:“我後來一直後悔,為什麽要賣掉那粒鑽戒?那是我爸我媽唯一留下來的遺物!其實我大學生活過的一點都不艱難。我拿了那麽多的獎學金,還有企業的讚助,大二以後又有教授給的補助,就算不節省,學費生活費也足夠了。我覺得林家的臉都被我丟盡了,死了都沒臉見我爸媽!”


    他捧著我的臉說:“好了,林艾,你累了,先好好的睡一覺。”他讓我平躺在沙發上,脫下自己的大衣替我蓋上。我哭的筋疲力盡,眼睛一定腫的厲害。他伸出舌頭舔我的眼瞼,軟軟濕濕的,很舒服,我覺得疼的不那麽厲害了。拉住他的手,請求說:“你不要走,我怕。”我是真的害怕,那麽多的人和事說走就走,說變就變,完全無招架之力,任由我一個人在無邊的荒漠裏踽踽獨行,無依無靠。


    他點頭,說:“我不走,就在這裏陪你。”將我的手緊緊攥住,掌心又濕又熱。我安心了,閉上眼睛之前,說:“能再給我一杯酒嗎?”他將杯子舉到我嘴邊,我就著他的手慢慢的全部喝完了。眼皮不負重荷,意識逐漸跌進虛無的時空裏。無可避免,又是悔恨羞愧的痛楚,漫無邊際席卷而來,驚異,憤怒,痛楚,悔恨,絕望,放棄,乃至——墮落。我滿頭大汗,全身痙攣的醒過來,身體被長久不變的姿勢壓的血液不暢,全身酥麻,沒有知覺。


    我粗喘著氣從無邊的黑暗裏睜開沉重的眼睛,渾身汗濕,心悸的厲害,像上了壓板,壓的永不翻身。一轉頭,就看見他沉沉的眸光,裏麵像是有滿天的星光不停的閃耀,明亮卻不炫耀,永恒安定。他緊了緊我的手,說:“睡不著?”我覺得他的掌心像火,一寸一寸要將我燃燒,我用力呼出一口氣,點了點頭,然後問:“幾點了?是不是該回去了?”他說:“不急,你就在這裏安心的睡一覺。”我說:“你不要回去?這是餐館,不是飯店,人家不是要關門嗎?”他搖頭:“沒關係。你什麽事都不用擔心,我已經安排好了。”我翻個身爬起來,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淩晨了。原來我是睡著了的,痛苦的沉睡了這麽久。


    我走到桌邊再倒了一杯酒,拿在手裏一點一點啜飲。燈光下精致的高腳杯裏流動的光澤看起來像七月天邊的晚霞,緋紅燦爛,又像灼灼燃燒的桃花,開在雲端裏。我斜著身體倒在沙發上,然後慢慢說:“知道我為什麽被開除嗎?聽起來簡直就像一個時運不濟,命途多舛的笑話。”他坐到我身邊,將我靠在他胸前,呼吸在頭頂輕輕的響起,我感覺到頭發的騷動以及逐漸加快的心跳聲。我並沒有掙紮,這有什麽關係呢,今天晚上的我是如此的脆弱無助。


    我喝了一口酒,自嘲的說:“那還是我大三下學期的事了。我們考物理化學。黑板上用粉筆重重的寫著‘嚴禁作弊,一經查實,立即開除學籍,不得試讀。’其實沒有那麽嚴重,官腔公文而已。就算是一流的大學,作弊的人多著去了,不然大家都不用活了。一經查實,這裏麵很有文章,那也得查實呀。就算被抓了,沒有上報到學校,就沒有關係,頂多記個小過警告什麽的。那次的試卷有些變態,居然還有附加題,占很重的比分。我因為考試前回了躺家,那時候我哥出了點事,沒好好複習,所以想破了頭也做不出來。”


    我覺得靠著他的姿勢有些不舒服,所以動了動,他很配合我,換了下位置。我繼續說:“做不出來就做不出來,我都做不出來,誰還做的出來。所以我根本不需要作弊,隻有別人抄我的份,沒有我抄別人的份。我無聊的趴在桌子上,看著題目發呆,算來算去,溫度總差那麽十來度,怎麽都得不到答案。我當時想,說不定真有人做出來,那國家獎學金是不是就危險了?忽然坐我後麵的操曹探過頭來得意洋洋的說:‘續艾,我可是做出來了,你要不要答案?一點就通。’我很討厭他那種小人得誌的嘴臉,不屑的說:‘不就一道題嘛!有什麽大不了的,不要!’切,我續艾什麽時候需要用這種方法。


    “他沒再說話,我以為他死心了。沒想到他卻扔過來一個小紙條,我怕監考老師看見,連忙夾在手心裏,回頭瞪了他一眼。‘砰’的一聲,站起來準備交卷。這個時候,忽然從考場外麵傳來一個聲音:‘那個同學,你出來一下。’我吃驚的看著外麵正好到這邊巡場的監考老師,當場愣在那裏。他三步並作兩步跨過來,一把抽走我手中的試卷,威嚴的說:‘將手裏的東西交出來。’我當時嚇的魂都掉了,任由他抽走我手裏攥住的紙條。他揚手問:‘誰給的?’我看了眼同樣麵無人色的操曹,沒有說話。那巡場的老師又問了一遍:‘到底誰給的?’所有人都看著我。場內的監考老師都認識我,人贓俱獲,想幫忙都說不出話。整個考場在那刻像苦難的受刑場,靜若死水。


    “他啪的一聲將試卷甩在地上,冷酷的說:‘你,跟我到辦公室。’我忽然憤怒不已,抬起頭驕傲的說:‘我沒有作弊,就憑我續艾,還需要作弊!’他看了眼我,然後低頭讀紙條,拿在手裏揚了揚,冷酷的說:‘那這是什麽?’我當時真恨死了他,那種嘴臉,活像電視裏演的國民黨的特務頭子,一抓到,也不管是不是,立刻露出窮凶極惡的殘酷樣兒,就等著大刑伺候,好向主子邀功。我拉不下這個臉,和他對峙,然後抬頭挺胸的跟著他出去。


    “這個時候,偏偏操曹也跟著起哄,他站起來說:‘紙條是我給她的,她不屑於看,正想交卷。我證明她確實沒有作弊。’巡場的老師看了眼我們兩個,然後把我們兩個都帶走了。這件事一出場就鬧的很大,一開始就被捅到學校領導層那裏去了。我們兩個在化學係乃至整個學校都是風雲人物,所以那時候被炒的沸沸揚揚,幾乎沒有人不知道,流言也很多,聽的讓人極其不舒服。我一直強調我自己沒有作弊,現在想起來當時態度也很不好。這種事,誰相信。那老師也不相信我當真想交卷。後來連校長都知道這件事了,是因為操曹的父親是有名的老教授。然後我們被隔離開來,等著學校的決定。


    “那時候,同學都過來安慰我,說學校肯定不會怎麽樣的,頂多記個大過了事。其實我自己也不怎麽擔心。操曹的父親是知名教授,母親是婦聯的主席,家裏有權有勢的,學校總要顧幾分情麵。既然不能開除他,我自然也沒事。隻要不開除,任何處分我都認了。憑我的能力,也沒什麽大的關係。可是我萬萬想不到,操曹的父親知道這件事後,大發雷霆,說操曹丟盡了他的臉麵,甚至支持學校將他開除。我還懵懵懂懂的時候,學校裏已經做出決定,將我們兩個人一起開除。大概也有殺雞警猴的作用,像我這樣的學生也可以被開除,以後誰還敢作弊!我簡直不敢相信,一直去求係裏的教授,讓他們幫忙求情,隻差跪下磕頭了。可是他們隻是一個勁的安慰我,說處分已經下來了,他們也沒辦法。又說如果我願意的話,可以旁聽,他們可以安排一個席位。這有什麽用!我覺得沒有比這個更羞恥的,在這個學校裏簡直抬不起頭來。萬念俱灰,開始痛恨起這個學校。然後一發狠,招呼也不打,就離開了。


    “自那以後,我沒再見過操曹。後來我從別人那裏知道,操曹被他父親揍的半死,後來送他到德國留學去了。他有父母做靠山,而我,什麽都沒有,我隻能被學校開除,然後一無是處。”說著說著,眼淚又不由自主的流下來。我覺得荒謬無比,胡亂擦了擦,說:“後來我連那個城市都不去,就怕碰見以前的同學,既羞憤又痛恨。”他問:“所以你又改名了?”我甩了甩頭說:“算是吧。經過那件事,我一聽到別人喊續艾,就有一種神經反射性的恥辱。”


    他沒有說其他的話,隻問:“還要不要再睡一覺?或者我帶你出去兜兜風?”我搖頭:“大冬天的兜什麽風!”我從皮包裏掏出兩粒安眠藥,混著香檳咽了下去,說:“我想要睡了。明天還要工作,你如果還在的話,記得叫醒我。”他一直盯著我手裏的藥瓶,許久沒有說話。最後擺了擺手,柔聲說:“那你睡會兒吧。我讓人將車裏的電腦提上來辦公。”他開始辦公,我昏沉沉的睡過去。


    第二天一去上班,李欣就找我的茬。我冷冷的說:“李欣,你今天最好別惹我,我心情很不好。”她抱著胸居高臨下的說:“哦!我們木大小姐心情不好,我好怕哦!”然後臉色一變,神色陰狠的說:“我警告你,你既然是庫管,就好好的當你的庫管,以後賣場的事你少給我插手。”我慢悠悠的抬起頭:“有你這麽說話的嗎?你以為你是誰!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店長都沒說話,你倒越俎代庖,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她當然不是多管閑事。僅僅是兩單提成,已經足夠讓人眼紅嫉妒。再這麽下去,她都不用活了。這不,就有人找上門來了。


    她一向在外麵混,多的是混混朋友,大家都有些畏懼她,也是不想惹事的心態。她橫行慣了,大概還沒見過我這麽囂張不買她帳的人。威脅有什麽用!我還怕你威脅,十分不屑!她氣的不輕,抓起手邊的衣架朝我扔過來,陰著臉說:“你敢再說一句!”我閃身躲開了,怒不可遏。萬一砸到要處呢,有沒有腦筋!覺得她跟一母牛一樣,隻知道橫衝直撞,諷刺說:“外強中幹,色厲內荏!我還怕你?別說一句,十句我也照樣說。”我故意從她旁邊擦身而過,眼神充滿不屑和挑釁。像她這種人,我見的多了去。


    她扯住我的手,不顧一切往旁邊一推。我沒有防備,料不到她竟然動手,一個趔趄,撞到貨架上,後背簡直要斷了,眼淚都撞出來了。我咬牙忍著痛,立即站起來,二話不說,用力朝她臉上摑去,鮮明的紅手印。恨恨的罵:“瘋子!簡直有病!”她先是愕然,隨即怒氣勃發,張牙舞爪朝我撲來。我一個移身,抵住她的胳膊,使力往地上一扔,“哼”一聲,冷冷的說:“你是我的對手?你以為我是軟柿子,由的你揉捏!你再去照照鏡子吧!”她狼狽不堪的撞到椅子,然後才跌在地上,那眼神簡直要把我吃了。我不再看她,拿著鑰匙出去了。她發狂的說:“你等著瞧吧!”我回過身,微笑說:“我等著呢!”自取其辱,世上的人大都欺善怕惡,見低踩,見高拜。我也不是什麽善男信女。


    等我再回來的時候,沒有見她的人,大概請假了。她那狼狽樣兒,心性又死要強,怎麽肯讓人看見。我也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照舊理我的貨。晚上下班前,宋令韋給我電話,說有事跟我說。我歪著頭說:“我和你還能有什麽事說!”昨天的事全部是意外,我傷心成那樣,他在旁邊陪著也沒什麽。我才不自作多情,自討苦吃,自找罪受。半夜淩晨和大白天想的事那又是另外一個樣了。現實比人強,我不想與他再糾纏不清。他對我何嚐又不是一個謎。


    他在電話那頭說:“林艾,你真是忘恩負義,過河拆橋。見個麵還能把你吃了。”我說:“什麽呀,我工作了一整天,累著呢,哪有那麽多閑工夫,我趕著回去休息呢。”他不理,說:“我在地下停車場等你,你趕緊過來。”然後一把掛了電話。本來我可以不理會的,但是轉念一想,不去好像怕了他,落下形跡似的。他或許真有什麽正事想和我說,萬一是自己想歪了,那可丟臉真丟到姥姥家了。


    我跟店裏的人打了個招呼,挎著包下去了。那地下停車場又冷又暗,陰森森的,乍然下進去,不由得打了個寒噤,直覺上有些不舒服。我縮肩眯眼到處找車。這種鬼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真是搶劫殺人的好地方。真是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應。還沒想完呢,三個人從黑影裏竄出來,大喇喇的攔在我前麵。


    我從驚慌中定下神,謹慎的盯著他們,雙腳前後邁開,手扶在肩上的包上,作戒備狀。那些人看起來就像是地痞混混,吊二郎當的。手上並沒有拿武器,我稍稍安下心。他們互相看了眼,其中一個站出來:“小樣兒!看不出來你有這麽橫!那哥兒幾個放你一馬,給你一點教訓得了!”我冷冷的看著他們。虧他們有臉說的出來,三個大男人欺負我一弱女子!


    我不想與人爭執,壓低姿態說:“我不知道哪裏得罪你們了,先陪個不是。你們若真想放我一馬,那就請讓我走。”他說:“我們沒說不讓你走,隻不過讓你帶點禮物離開,以後長長教訓,什麽人能得罪,什麽人不能得罪,也算給你上了一課,以後行事看著點。”我無語,切!照他這樣說,我還得感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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