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靠在站牌下等公車,手機響。操曹在那邊叫:“續艾,總算打通你電話了。這幾天你到哪去了?打你電話不是無人接聽,就是關機。你好歹給我回個電話呀,我都擔心死了。你們店裏的人說你辭職了,這是真的嗎?”的確看到有好幾個他的未接電話,不過我都懶得回。驀然回首,這幾天發生的事接連不斷的湧上心頭,壓的人差點喘不過氣來。我歎口氣,說:“對不起呀,我回老家拜祭我爸媽去了。”他立即問:“那你還好吧?”我有些疲累的說:“沒事,謝謝你。”他問:“那你還在老家?”我搖頭:“沒有,昨天晚上回北京了。”他“哦”一聲,“是嗎?已經回來了?那我現在就去找你。”我還來不及阻止,他已經興衝衝的掛了電話。


    我心情正不好呢,他還來湊什麽熱鬧!公車遠遠的開過來,大周一的,正好是上班的點,人群一擁而上,整個人都快擠成一張紙了,連移腳的地方都沒有,車門都關不攏。司機和售票員一直在嚷:“站前邊的同誌往後邊擠擠,大家讓一讓,讓一讓!”摩肩接踵的站了一路,擠的差點窒息。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擠下了車,胃裏一陣翻江倒海,惡心的想吐。立在路邊上站了許久,冷風一吹,將湧上喉頭的那股酸味壓下去。離住處還有一段路,本來該倒車,可是我這個樣子,保不準不會在車上吐出來。還是慢慢走回去吧。反正丟了工作,也不趕時間。


    慢騰騰的爬回去,胃裏的東西大概是發了酵,時不時像泡泡一樣冒出來,嘴裏一股難聞的味道,此刻我隻想躺在床上悶頭大睡。遠遠的看見熟悉的破敗的小樓,心裏忍不住有一絲欣喜,總算沒有死在路上。看見路邊上有人拉著大卡車兜售水果。我問:“師傅,蘋果怎麽賣呀?”他說十塊錢三斤。我驚叫出聲:“怎麽這麽貴?”我記得以前不是五塊錢三斤嘛!他說:“這還貴呢!姑娘,你看看這什麽蘋果!山東煙台產的,包你好吃!”我忿忿不平,如今這什麽世道呀,連水果都貴的快吃不起了!最後還是挑挑揀揀,嘟嘟囔囔的要了半掛香蕉。因為香蕉不用洗,剝了皮直接就可以吃。


    正找零的時候,操曹老遠就喊:“續艾——”接過我手中提著的行李袋以及老板裝好的香蕉,說:“你不說昨天晚上就回來了嗎?怎麽現在才回來?”我沒好氣的說:“我在酒店過的夜還不行嗎!”真是多事。他依舊好脾氣的笑說:“我早就來了,一直等你呢。”轉頭看了看我,“咦?你臉色怎麽這麽差?身體不舒服嗎?”我沒什麽力氣的點頭:“有點,大概是坐火車鬧的。”站在樓道口,說:“有什麽事明天再說,我現在累了。你回吧。”


    他說:“我今天沒什麽事。你不生病嘛,留下來陪你好不好?”又問:“你住幾層?還從來沒進去過。”我已經沒力氣將行李提下樓了,重重“哼”一聲,“住地下一層!”他愣了一下,我不管他,推開門,咚咚咚的下去了。過了一會兒,他才跟上來。他提著行李跟在我後邊進來,很識相的沒說什麽“你就住這種地方?”之類的話。我說:“你隨便坐吧,我可沒精力招待你。買了香蕉,你想吃就吃,隨便拿。”翻身倒在床上。


    他當真打開塑料袋掰香蕉,看來是一個“入鄉就隨俗”的主,還挺能適應的。將剝好的香蕉遞到我眼前。我搖頭:“冷冰冰的,不想吃。”他想了下,說:“那加熱再吃?”我翻著眼,“你瘋了是不是?有人拿香蕉加熱的嗎?”他一本正經的說:“當然有,你沒吃過油炸香蕉?”還真的想放在微波爐裏加熱。我頭疼的說:“行了,行了,你能不能正常點?我不想吃,你就不能吃?你也不吃的話,難道不可以扔?”他訕訕的“哦”一聲,問:“那你還吃嗎?”


    怎麽吃一根香蕉還有這麽多事!我不耐煩的說:“你自己剝的,你自己吃。”他將撕開的香蕉皮又攏好,弄的跟完好無缺,沒撕開過一樣。擱在旁邊的小桌子上,這樣是打算扔了嗎?他的腦袋還真跟一般人不一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我閉著眼說:“行了,折騰了一夜,我要休息了。你走吧,順手帶上門。”他反而坐到我床邊,低聲說:“你不辭職了嗎?那以後打算怎麽辦?”我眯著眼,“不打算怎麽辦,看著辦唄!”他又說:“續艾,你是不是要找工作?”我“恩恩”兩聲,“大概吧,總得養活自己。”


    他慢慢說:“你這麽能幹,可以進一些大公司呀,福利比較好,而且也不用這麽辛苦,還可以學到東西,隻要做的好,是很有前景的。”我悶著頭說:“人家至少也要本科畢業的。”而且我還有被學校開除的記錄,作弊呀,多麽大一汙點!打的我從此抬不起頭來,連人家的門檻都進不了。他沉默了半晌,小心翼翼的問:“我認識一些朋友,可以推薦你去工作。你看怎麽樣?”生怕惹惱了我。我皺緊眉頭:“再說吧,我今天不想這些事。累了,想好好睡一覺。”他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最後說:“行,那我走了。想吃什麽?我給你送來。”我有些感激他這樣關心我,笑了笑,“什麽都吃不下,就想睡覺。”


    他讓我好好休息,又說還是不舒服的話,就給他打電話,晚上再來看我。我忙說:“別別別,大晚上的你就別來了。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死不了。快走吧,快走吧。”他在這裏,我簡直睡不著。切!幹什麽要他介紹工作!人家一定問,你和操曹看起來挺熟的,什麽關係呀?同學。什麽時候的同學?高中的?不,是大學的。大學的?叫我怎麽回答,本科文憑都沒有!難道說被開除的大學同學?哼,荒謬之極!雖然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已經過去了,可是打死也不願意撕開似乎早已痊愈的醜陋至極的傷疤,再次弄的鮮血淋漓。


    睡夢中又被電話吵醒,我滿身是火,吼道:“誰呀!”“是我。你現在在哪裏?回北京了?”是夢中心心念念的聲音。我瞬間清醒過來,猶帶有一絲惶然,沒有說話。他又問:“怎麽了?身體不舒服?”他怎麽知道我此刻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呢!我艱難的開口:“你為什麽還打電話來?我不是說的很清楚了嗎?”跟他說話,簡直像對陣沙場,我必須披甲上陣,全副武裝,全力以赴。不然,一個不慎,前功盡棄,從此,萬劫不複。


    他徐徐的說:“雖然隻是你一相情願認為說清楚了。不過,我僅僅打個電話來問候總不算過分吧?我隻是想確認你的安全而已。”我冷靜的說:“不,很過分。你以後不要再打電話來了。”他停了停,說:“林艾,你若真放的下,為什麽還要拒絕我的電話?”他簡直欺人太甚!


    我咬牙說:“我林艾做事一向幹脆利落,從來不拖泥帶水。說了不再糾纏,以後老死不相往來,就當作從來都不認識好了。”他還在喊:“林艾——,我不是要繼續糾纏——”我再也聽不下去,抑製不住滿心的悲傷憤怒,將手機往地上狠命一砸!他既然已經決定不再糾纏,為什麽還打電話來?料定我翻不出他的手掌心是不是?現在總不能再打電話來了吧!


    屋子裏有瞬間的死寂,我喘著氣想要大聲咆哮。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呀!瘋了瘋了,簡直不可理喻!好不容易稍稍平靜下來,低頭看見地上摔的七零八落的手機,開始心疼。天,摔的可是錢呀!趕緊跳下床,揀起來一看,好像沒摔壞。但是裝上電池,一按,連機都開不了。我才開始肉痛,這手機雖然不怎麽樣,好歹還能用呀!再去買個新的,又是一大筆白花花的銀子!我恨不得打自己兩下出氣,這不等於在撕錢嘛!


    唉聲歎氣半天,穿上衣服跑到路邊上的店子裏問:“師傅,您看看這手機哪壞了。還能不能修好?”他二話不說,用工具把手機拆了,然後對著儀器看了會兒說:“排線摔壞了,所以屏幕顯示不了。”我問:那修要多少錢?“他回答一百二。我反問:“師傅,您是說修一排線要一百二?”他冷冷的說:“到處都是這個價。你去廠家維修,隻會要的更多,不會少。”真是奸商,天下烏鴉一般黑。一百二?這年頭,三四百可以買一個品牌手機了,不就打打電話,發發短信嘛!我氣的無語,沒好氣的嚷:“不修了,不修了!沒手機照樣能活。”


    有手機的時候沒覺得它有什麽好處,整天叮零零的擾人清淨,半夜也不得安生。可是真正沒手機了,你就會發現簡直寸步難行。比如說找工作吧,人家說:“行,我們缺人的話到時候再聯係你。留個聯係方式吧。”我提著筆,硬是寫不下去,最後隻好落荒而逃。似乎一下子什麽事都幹不了,事是不順心。我歎口氣,隻好到先去買個手機再說。


    小地方不敢去,雖說可能便宜點,但沒有保障,萬一出了問題,死不承認,我哭都沒地方哭去。最後還是到蘇寧去了。一進門就是諾基亞偌大的櫃台。旁邊國產的手機一個勁的朝我招呼:“小姐,買手機,要什麽樣的?我們家的正搞促銷呢,買手機送大禮。”我從頭到尾晃悠了一圈,發現國產的手機確實便宜許多,而且功能聽起來好像也不差。我跟一個男的搭訕著,三十來歲,穿著製服似的黑色西裝,大概是商場裏的主任或是賣場的管理人員。我說我要買一手機,不知道買什麽樣的好。他說:“那你打算買多少錢的?手機有貴的有便宜的。諾基亞新出的有八千多一部的。”我說:“不要那麽多花裏胡哨的功能,能接打電話就行。”


    他告訴我:“要低價位的話,那推薦買諾基亞的。他們家低端機可真皮實,經摔。我的都摔了十好幾回了,還沒壞。”他的話可比商場裏的銷售人員實在許多。我也不看其他家的了,直接走到諾基亞的櫃台,要了一款最低價的。她們開了票,讓我自己去收銀台交錢,自己拿*****去庫房提貨。我說:“我見人家波導都是給顧客交錢提貨的呀。”其中一個不好意思的說:“小姐,那是波導,我們諾基亞都是顧客自己去交錢提貨的。實在忙不過來,有時候還讓顧客自己試機呢。”嘿!店大欺客,真是到哪裏都一樣!


    我也不爭辯,說:“可你們收銀台和庫房在哪呀?這麽大一商場,上哪找去?我看你們現在也不忙,能領我去嗎?省得無頭蒼蠅一樣,瞎撞。”一年輕小夥子很樂意的說:“行,反正不忙。”他帶我鑽到電梯後邊的角落裏。一個收銀台,設在這麽一個偏僻的地方,讓人怎麽找的到。我一邊排隊一邊和他搭訕:“你們諾基亞挺忙的呀,還招不招工作人員呀。”他問:“你要找工作?”我點頭,笑嘻嘻的說:“是呀,我再不找工作,就隻好喝西北風了。”他笑,說:“我們公司招人一般都是在三月份招,現在這個時候沒聽說要人的。”


    我聳聳肩,把錢遞上去。然後彎到另外一個地方旮旯裏,他拿著*****,熟練的幫我填單子,要型號。很快就將手機提出來了。我起身要走,他說等一下,當著庫房人的麵,將手機仔細看了一遍,才說:“走吧,配件齊全。”走遠幾步才告訴我:“手機一旦出了庫房,不是質量上的問題,庫房的人是不會承認的。”我不知道領一台手機還有這麽多的學問。


    然後他給我試機,填保修卡,說:“你看清楚了,確定手機沒問題,我才給你辦三包。填了三包,就不能隨便換了。隻能是有質量問題,憑廠家的檢測報告,才能拿到商場裏換。而且,手機外觀是不在三包之內的。”倒很為我著想。我打了13800138000的免費電話,通話挺清楚的,點頭說沒問題。他給我拿保修卡去蓋章。回來的時候說:“哎,你不是要找工作嘛,我剛剛聽摩托羅拉的人說不做了,要回老家,家裏出了點事。他們家的督導不同意,說沒人看賣場。除非他找的到代替的人。你過去問問。”


    我想不到竟然會碰上這樣的好事,連忙稱謝。他笑說:“沒事,沒事,為美女服務,應該的,應該的。”嘿嘿嘿,說的我都有點害羞了。我真的就去問摩托羅拉的促銷員,他很熱心的留住我,問我的電話號碼。我隨口說:“我舊的手機丟了,剛買了一個新的,還沒買號呢。”舊的號碼我不想再用了,要斷就斷的幹淨一點。他連忙說:“我們這也賣號呢,二十塊錢一個,動感地帶的。”我說:“不是買號送話費嘛?”他笑說:“現在不送了。不過,沒事,我可以幫你要一個免費的號。我們家送號呢,本來是要買兩千塊錢以上的才送的。你真想在我們家做嗎?那我就跟我們督導說了啦。”


    當真替我要了一個免費的手機號碼。他告訴我:“還有一個來月就過年了,不想在北京待了,想回老家。”我連聲謝過他,留下了新的電話號碼。晚上就有人給我打電話,說是摩托羅拉的督導,問我有沒有經驗。我自信的說:“有,有銷售經驗。”他說本來進摩托羅拉是要麵試,培訓才能上崗的。不過年關近了,很難找的到人,沉吟半天才說:“朝陽這邊是大賣場,要老員工才壓的住。你若真願意做,我們財滿街那邊還缺一個促銷員。”財滿街?什麽地方?聽都沒聽過!可是我現在隻要有工作就足夠了,一口答應下來。


    然後我去財滿街的蘇寧辦上崗證。先是坐車到環路,然後倒車到朝陽那邊,再是倒七三一路公車,整整折騰了兩個小時才找到那鬼地方。第一次去的時候就沒找到商場的入口,那蘇寧居然開在商場的二層,下麵那層全部是空鋪招租。冷冷清清,淒淒慘摻的就沒幾個顧客。怪不得願意讓我這樣一個對手機一竅不通的人來這種地方工作呢。這不明擺著欺負我嘛!


    雖然地方小,位置偏僻,可是商場裏的員工卻是極其和善的。連賣場的主任也是長的挺漂亮的一女的,還不到三十歲,名字也挺清秀,叫趙靜。她很幫忙,我初來乍到的,連電腦開票都不會,都是她手把手教的。我拿著宣傳單背了兩天,將一些主要機型的功能記下來,客人問到的時候不至於一問搖頭三不知。


    領了工作服,就開始正式上班。本來所有的工作人員都應該穿蘇寧那天藍色的製服,可是摩托羅拉廠家另外發了服裝,白色尖領襯衫,外麵罩開領黑色緊身毛衣,還滿時尚搶眼的,所以不用穿蘇寧那惡心的藍抹布上下班。我為此慶幸不已。蘇寧規定必須穿黑褲子,黑鞋。我配上靴褲,穿上高筒黑靴,往那裏一站,是整個蘇寧最出風頭的銷售員。剛上班沒幾天,趙靜就拉著我去接待領導。領導拉著我的手鼓勵:“不錯,不錯,以後要認真工作,為蘇寧增光。”


    可是每天倒三趟車上下班,不到三天我就快崩潰了,趕車比上班還辛苦。我中午吃飯的時候跟趙靜抱怨:“太遠了,不知道能不能在附近租間房。再這樣下去,我都受不了了。可是這邊的房價一定貴的不行。”她說:“你要租房?我家在石景山那邊,也是嫌上下班太遠,就在附近找了套房子,兩室一廳的,正想找個人合租。你要不要搬過來一起住?”問了房價,縱然是合租,還是有些貴。可是實在不想天不亮就爬起來等公車,大冬天的站在外麵,凍的呼吸都快停止了,真覺得自己有些可憐。貴就貴一點吧,住的舒服也不錯。


    搬家的時候請了操曹來幫忙,反正他一天到晚閑著沒事就來找我瞎混。不然光我一個人,雖然窮的一貧如洗,沒什麽東西,也得累趴在地上。搬離了那個活死人墓,第一天晚上睡覺的時候看見窗著的月亮,昏黃暗淡的光稀稀疏疏照進來,襯著昏暗低垂的天空,其實一點美感都沒有。我卻驚喜連連,頭一次覺得夜晚是如此的美麗可愛,瞬間充滿活力,感到一切都可以克服。可是新的問題又出來了,為了收支平衡,我現在必須勒緊褲帶過日子。幸好吃的不多,也不挑,早已訓練的什麽都能吃,反正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不像人家,還有家庭負擔。恩!沒什麽大不了的,總會好起來的!我伸出手臂,作“加油”的動作。鼓勵自己,林艾,新的地方,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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