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說話,埋頭吃飯。他小聲的喊:“續艾,我,我隻是——”我打斷他:“吃飯吧,吃完了趕緊回去,今天我累了。”他停下筷子,看著我,歎了口氣,說:“我想讓我媽見見你,可是我知道你是不願意的。我怕你生氣,所以才不敢正式安排。續艾,我真的是很認真很認真的想和你在一起。”我咬緊下唇,抬頭看他,半晌說:“我想伯母一定有自己的意思。”他搖頭,說:“你不用擔心,我媽很親切很開明的,我從來沒有跟她介紹過別的女孩子,她一定明白我的意思。我們家一向民主,我爸媽從來不幹涉我的。”我暗暗的想,他們不幹涉你,那是因為你是他們的兒子,可是不見得不幹涉我。


    我見他陪著小心說話,也真是難為他了,於是說:“沒事,我沒有生氣。隻不過碰巧打了個照麵,沒有什麽。伯母看起來很年輕。”他笑起來,說:“我媽人很好的,不過她工作很忙,所以總是行色匆匆的。”我點頭:“看的出來。”轉開話題說:“吃完沒?吃完我們走吧。”他拉住我:“唉,等一下,他們飯後有一種水果拚盤,很好吃的,你一定喜歡。”轉頭叫服務生,見到迎麵走過來的人,愣了一下,隨即笑說:“周秘書,你好。”是剛剛跟在他母親身邊的人。


    周秘書對他笑說:“宋委員請客,聽說你在下邊吃飯,讓你上去見個麵。”他露出愕然的神色,問:“今天是宋伯父請客?”周秘書點頭:“是的,說很久沒見你了,請你上去坐一坐。”我忙站起來,說:“操曹,那你去吧,我先回去了。”拿了包就要走。周秘書對我笑說:“操老教授也在,聽說續小姐來了,請續小姐一起上去喝杯茶。”我想了想,笑說:“不了,操老教授的一番好意我隻好心領了,改日再去拜望他老人家。我先走一步。”


    操曹扯住我的手,笑說:“沒事,不會耽擱很久的。既然碰到了,上去坐一坐,打個招呼就下來。”我搖頭,低聲說:“我為什麽要去?”我又不是誰,轉身就要走。周秘書在旁邊笑說:“續小姐,沒事的,都是自己人,不用拘束。操老教授說很久沒見你了,不知道你近來過的怎麽樣,請你千萬上去喝杯茶。”他這麽一說,我沒有辦法,隻好硬著頭皮跟上去。


    還沒進包廂,門口就站了好幾個人,看似隨意,其實戒備森嚴。我不敢抬頭,規行矩步,跟在操曹身邊,目不斜視。打開門,剛要進去,正好有人出來,我趕緊往邊上讓。操曹搶上去喊:“宋伯父!”聽的一個聲音笑說:“小曹,回國這麽久,也不來看看伯父!”我微微抬起眼睛,這一看,愣住了。剛才就聽周秘書說宋委員,宋委員,完全沒有想法,現在見到他人,才反應過來,五十來歲模樣,鬢發有些斑白,樣貌和宋令韋很像,尤其是眉眼,隻是更為粗獷。原來他就是宋令韋的父親宋誌勳。


    操曹笑說:“老早就想著去看您,可惜您忙,一直沒見著。”他嗬嗬笑起來,說:“聽說你已經是教授了,年紀輕輕,大有出息呀。”操曹忙說:“哪裏哪裏,還要繼續努力。伯父,您這就要走了?不多坐一會兒?”他說:“不了,臨時有點事,先走一步。下次記得來看伯父。”操曹連聲答應了,看著他離開才轉身往裏走。我忽然膽怯,拉住他低聲說:“操曹,我不進去了,你就說我身體不舒服,先回去了。”他拉緊我,笑說:“沒事,就我爸媽,你不都見過嗎!再說我爸一直想見你。進去吧,說兩句話就出來。”硬拉著我往裏走。


    我僵著身體,頗有些緊張的喊:“伯父,伯母好。”他母親笑說:“續小姐,你好。”操老教授招呼我:“小艾,過來,坐我身邊。”我連忙點頭,挨著他規規矩矩的坐下。他笑說:“好幾個月沒見你,過的還好嗎?”我點頭:“恩,還行。”他看了我一眼,說:“好像瘦了一些。”我笑說:“哪有,大家都說長胖了。”他說:“現在的女孩子都喜歡瘦,不過我還是覺得胖一點好,身體健康最重要。一瘦,看著就讓人心疼。”我連連點頭稱是。


    操曹問:“媽,宋伯父為什麽請你和爸吃飯?”他媽拿過一張請帖說:“令韋和連心訂婚,他親自送請帖來,請我和你爸去吃個飯。”我震了一下,連忙低頭喝茶,感覺到操曹朝我這裏看過來。溫熱的茶水喝下去,心裏仿佛有了支撐,再抬起頭,我已經麵不改色,鎮定自若。操老教授點頭,說:“定的是五月十號。對了,操曹,那幾天你有沒有時間,去幫幫令韋的忙。”操曹沒吱聲,隻說:“爸,媽,你們再坐一會兒,我和續艾先下去了。”替我拿起包,說:“走吧。”操老教授說:“行,你們先走吧,我們也該回去了。”


    走出來,一身的汗,又悶又燥。我說:“操曹,你先去停車場,我去趟洗手間。”經過剛才的包廂往裏走,忽然聽到裏麵傳來“小艾……”一聽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住了腳。剛才出來的時候門沒關嚴,聽到操老教授的聲音隱隱的傳來:“小艾我是很喜歡的,人很不錯。長的也漂亮,難怪操曹心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母親說:“這個女孩子,我早就注意到了,家世有些不清白。”我當場愣住了,沒想到他母親什麽都知道。


    操老教授說:“那也不是她的錯。她本人努力上進,這比什麽都重要。”過了一會兒才聽的他母親說:“我們操家書香門第,也不是說非得要個千金小姐門當戶對什麽的,至少不能太不像樣。可是這個女孩子本身就不清白,以前有一些很不好的記錄。再說,大學還沒畢業——,這實在是……”操老教授提高聲音說:“說到這個,本來就是咱們操家虧欠了她,不然,她會被開除嗎?說不定這時候早就是一名鼎鼎有名的科研工作者了!她那時候才多大?小小年紀,屋漏偏逢連夜雨,能挺過來已經是萬幸了,還要怎麽苛求她?身為一個教育工作者,我對這個女孩子表示敬意。”語氣有些激動。我十分感激,沒想到操老教授這麽維護我。


    一時沒聽到聲音,我輕輕移動腳步,想離開,聽的她母親說:“好吧,就算不考慮她的家庭情況,她能重新開始,腳踏實地,也算難得。確實不應該帶上有色眼鏡看她。可是我至少是希望操曹的家庭生活能和和美美,開開心心。看的出來,操曹很喜歡她,不然不會使小手段故意讓我見她。關鍵是,這個女孩子對操曹到底是怎麽樣的。我不希望她隻是為了嫁進操家。”


    操老教授這次沒反駁,等了一會兒才聽的他說:“我的意思是,這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你也知道,操曹喜歡小艾也不是一朝一夕了,還是任由他們發展的好。萬一弄巧成拙,適得其反,對操曹和小艾都不好。小輩的感情,我們不好插進去。”隔了會兒,聽的他母親說:“我還是不大喜歡這個女孩子,身家背景太複雜,不適合操曹……”我沒再聽下去,躡手躡腳走了幾步,然後快步離開了。


    心髒“砰砰砰”跳的厲害,仿佛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做賊心虛。除了偷聽的緊張,並沒有其他感覺。我真是感激操老教授,人有點迂腐,可是正直,公平,不偏不倚,富有同情心,是一個值得稱頌的教育工作者。而吳主席作為一個母親,疼孩子的心都是一樣的,也無可厚非。我反正從來沒想過要嫁給操曹,所以這些話對我也沒有什麽大的影響。


    操曹是這樣的一廂情願,隻是他對我的過去看來還不如他母親知道的多。他母親應該不打算告訴他,而我,我也不打算告訴他,他似乎是一個活在連空氣都過濾過的環境中,一步一步按照事先預定的計劃走,人生中最大的意外便是當年被學校開除一事——連交個異性朋友,都要暗中調查好別人的身家背景,而他自己還一臉無辜的什麽都不知道,這讓我十分輕蔑不屑。


    他對我再唯唯諾諾,千依百順,也不能了解風雨飄搖,滿身傷痕,家破人亡的滋味。我和他隔的如此遙遠,完全是天上地下,更可悲的是他自己竟然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始終相信感情也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讓我既震撼又無力。他母親道出了問題的關鍵,他如果希望家庭幸福,我不是一個好選擇。我林艾不會因為誰喜歡我,我就得喜歡誰。我不屑於屈從,所以才會遍體鱗傷;可是委曲求全,何嚐不是一種痛苦!我既然不喜歡他,為什麽還要委屈自己!我學會的是決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不是那個我縱然卑微隱忍亦慈悲寬容的人。


    我乘電梯到地下停車場,一臉平靜。他迫不及待迎上來,說:“怎麽去了這麽久?我差點要上去找你了。”我笑說:“人有三急,連這個你都要管?”他笑起來,說:“上車吧,我送你回去。”單純的毫無心機,簡直可恥——怎麽不是可恥的呢,估計一生都被保護的滴水不漏。我想我是偏激了。不能否認,什麽樣的人便有什麽樣的人生。誰不希望人生一帆風順?不是他的錯。


    我看著燈火輝煌的窗外,問他:“操曹,你說你喜歡我,為什麽喜歡?”他似乎吃了一驚,猛然刹車。我往前跌,叫起來:“你開車注意點。”他繞到路邊上,看著我說:“為什麽突然問這個?”我聳肩,笑說:“就想知道。”我對他從來沒有好臉色,他為什麽會喜歡?簡直是莫名其妙,自討苦吃。他看著我笑,居然有些羞澀,好半天才說:“不知道,就是很喜歡。”我笑說:“難道不是因為我長的漂亮?”他怔怔的看著我的眼睛,好半天才說:“感覺不一樣,看見你,心跳都不一樣。”他的眼眸深處隻有我的倒影。


    我呼吸瞬間艱難,殘忍的說:“操曹,很感激你喜歡我。不過,你知道,我喜歡宋令韋。同樣不知道為什麽,可是沒有辦法,感覺不一樣,見到他,心跳都不一樣。”我想還是趁早說清楚,斷幹淨比較好,免得未吃羊肉先惹一身騷,何況,我根本沒那個意思。將來吳主席找上我,他還做夢呢,憑吳主席的本事,自然有辦法將事情處理的天衣無縫。我不想自取其辱。


    他似乎深受打擊,轉開頭,看不見臉上的表情。白色的燈光照的人有些頭暈,寂靜的車裏隻聽的見彼此沉重的呼吸。我歎口氣,摸到按鈕,準備下車。背後傳來他的聲音:“我知道。可是我喜歡你,喜歡到就算知道你喜歡的是他,還是很喜歡。”震驚過後,我維持沉默。


    他徐徐的說:“宋令韋要訂婚了,你一定很傷心。我希望我喜歡你能使你高興一點。”我呼出一口氣,忽然憤怒起來,大聲說:“操曹,你什麽都不知道!”旋開車門跳下來。為什麽他要這麽無辜?無辜的讓我不忍!他從後麵追上來,攥緊我的胳膊。我用力甩,竟然掙不脫,原來他的力氣也很大。


    我怒急,“啪”的一聲甩在他臉上,罵:“操曹,你比宋令韋還不如!”他越是無辜,越是可恨。他什麽都不知道!操家和宋家在本質上難道不是一樣的嗎!隻是目前他很幸運的沒有一個即將訂婚的女友——反正將來也會有的。我惟恐避之不及,憑什麽白白受屈辱?連撇都撇不清。再說我不稀罕他的喜歡,我仰起頭鄙夷的看著他。


    他對那個耳光置之不理,仍舊抓牢我,喘著氣問:“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為什麽這麽生氣?”我靜下來,沉聲問:“你放不放手?”見他沒鬆手的跡像,一腳狠狠踹在他小腿肚上。他痛的彎下腰,活該!我惡狠狠的警告他:“以後不要再來找我!”隨手攔下一輛出租車,頭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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