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街頭,茫然無緒。漫天的雨絲沾在皮膚上,冰冰涼涼,天色陰霾的仿佛即將是黑夜,再也不會晴朗。頭發尖上的水珠滴在睫毛上,眼前一片朦朧迷茫。我用雙手拍了拍臉頰,孤身立在公交站牌下,周圍稀稀落落站著幾個乘客,大都撐了傘,無精打采。前邊仿佛是堵車了,黑壓壓的車海許久才往前移動一小步,一停一頓。蝸牛一樣慢慢挪動。雨勢仿佛沒有止住的跡像,雨絲漸漸變成雨滴,夾雜著冷風,從頭到尾一股透涼。淒風苦雨,滿心悲傷。


    時間仿佛靜止,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我往旁邊移了幾步,站在高大繁茂的槐樹底下避雨,稍微喘了口氣。手習慣性插在口袋裏,抬頭看遠處,行人匆忙,避之不及;車輛緩行,交通堵塞;身邊的乘客歎著氣,焦急而無奈;周圍的一切因這突如其來的暴風雨顯得有些狼狽,而我——尤其難堪,肩頭已經濕透,濕答答的黏在皮膚上,十分難受,寒冷透體而入。一陣風過,豆大的水滴成陣砸在身上,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無垠的天地,茫茫的人海,紛繁的紅塵,仿佛無立足之地,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正打算到路邊上的小店子裏躲一躲雨再說,一把天藍色的雨傘撐在頭頂。一個年輕的女孩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笑說:“雨下的大了,一起共用,不介意吧?”她好心幫助別人,還說的這麽客氣。我連忙說謝謝,刹那間十分感激,冰涼的身體湧過一陣暖流。她笑說:“一點小忙,舉手之勞,你太客氣了。天有不測風雲,一時忘了帶傘也是經常的事。”我感激的笑,是啊,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能預料,誰能預料?


    公車搖搖擺擺的開過來,仿佛沉重不堪。我對她道謝,說:“我要坐的車來了,真是謝謝。”提起褲腳就要往前衝。她將傘一收,對我一笑,說:“真巧,我也坐這個車。”我挑了挑眉,兩人會心一笑,刷卡上車。非上下班時間,車上人不多,在後排找了個座位並排坐下來。我掏出紙巾隨便拭了拭濕漉漉的頭發,問:“看你樣子,還是學生吧?研究生?”她笑起來,露出一排整齊的貝齒,平凡無奇的臉在此刻顯得秀氣端莊,說:“我看起來這麽年輕?”


    我點頭,毫不懷疑的說:“當然,我剛才還在想,你是不是大學生。”而且是很嚴謹認真的學生。眼鏡又厚又重,並不是時下流行的長條型邊框鏡,鵝蛋臉小巧但並不精致,皮膚有些黃,但是很幹淨,脂粉不施,連唇膏都沒塗;頭發既沒有染也沒有燙,很隨便的紮在腦後,而且有些毛糙;腳下是運動鞋配休閑褲,款式普通,可見,她不是很注重外表。她看著我笑說:“我是老師。”我“哦”了一聲,說:“怪不得,看著就像,文質彬彬。是哪的老師?”當她說是大學部的老師時,我還是吃了一驚,笑說:“看起來不像,太年輕了!”


    她說:“哪呀,可能是一直在學校裏,所以老是被人誤認為學生。我都博士畢業了,今年剛任教。”我笑起來,說:“原來你是博士哦,很厲害呀。”她搖頭:“如今的博士一抓一大把,找工作照舊困難,實在不稀罕。”我問:“那你教什麽?”她笑:“資曆淺,教的都是些邊邊角角,學的專業是化學。”我一聽,來精神了,笑說:“你是學化學的?”她點頭:“是的,大連理工畢業的,應聘到北京來教書。”我感慨的說:“那很好呀,大學教授很不錯的,薪水也很好。”我想到操曹,也是在大學任教,好像很有錢呀。


    她連忙擺手:“哪裏哪裏,我隻不過一小講師,教的東西連專業的邊都摸不到,隻能教一教專業英語,文獻檢索之類的課程,年薪跟普通工人差不多。”我睜大眼,懷疑的說:“不至於吧?我們以前大學的講師薪水就很不錯的。”她笑:“地方不一樣。像北京,所有大學老師,包括教授都是十五塊錢一個課時,而南方一些城市,光是講師就有七八十塊錢一個課時,所以不能比的。”語氣並沒有不滿和埋怨,像隻是陳述一項事實,又說:“不過教授又不一樣,教授可以有課題研究嘛。”原來在教師這個行業裏,還是要分三六九等。


    我說:“既然這樣,你可以去一些公司工作。”她搖頭,說:“學校也有學校的好處,環境好,氛圍好,更加人性化,可以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由得想起以前在學校裏的那段時光,將近三年,是那樣的專心致誌,心無旁騖。那樣緊張忙碌的學生生涯,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充實幸福。回憶的同時,隻有更加黯然,忽然覺得後悔不迭,當時真不應該那麽意氣用事,一走了之。如果再去求一求教授,跟學校將情況說明,是不是現在又是另外一個樣了呢?就算是跟讀旁聽,誰知道最後會不會變呢?就像死刑緩刑可以改判為無期徒刑,無期徒刑可以變為有期徒刑,有期徒刑還可以減刑。事情往往是一念之差,一旦錯失,再也回不去了!


    我站起來,對她笑說:“我要下了,很謝謝你。非常高興認識你,真的。”她看了看外邊,說:“還在下雨,你等會兒怎麽辦?”我說:“沒關係,雨已經小了,等下打車好了。”她看著我下車刷卡,從窗口探出頭來,用力向我揮手。我站在街道上,對她打了下手勢,看著車子混入無數的車流中,轉身離去。不由得感慨,人若浮萍,漂泊不定,聚散皆是緣,更何況是感情,那樣的熾烈而艱難,到底該何去何從?


    繁華的商業大樓,盡管天陰雨濕,依然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喧囂熱鬧。以前天天朝九晚五忙著上下班,穿梭與此處,不過時隔半年,卻仿佛隔了整整半個世紀,物是人非事事休。再站在這裏,是那樣的陌生忐然。我打電話給宋令韋:“你下班了嗎?”他說:“快了,怎麽了?想我了?”我沒說話。他又說:“去醫院檢查了沒?下雨了,有沒有淋著?”我說去了,半晌說:“我在外麵。”他問在哪,我說:“在你辦公樓下麵的小店子裏逛,下了班,就來接我回去好不好?”掛了電話,順手推開旁邊的玻璃門。


    專櫃小姐禮貌的說:“歡迎光臨。”我抬頭一看,眼熟的很,仿佛似曾相識。怔了下,發覺是品牌鞋店,這才想起來去年還在這裏試過靴子,人家十分熱心,最後還是沒買。她一天到晚招呼那麽多顧客,一定早忘了這事,笑說:“不用招呼我,我就隨便看看。”她笑了笑,仍舊領我到架子前,說:“這是新上市的涼鞋,皮質的,樣式新穎,材料舒適,要不要試試?”我笑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她說:“我記得你是穿三十六碼的。”


    我抬起眼,很有些吃驚,說:“你還記得我呢!”她點頭,笑說:“當然,像你這麽漂亮的顧客,可不容易讓人忘記。”一下子親熱起來,我說:“好久沒來了,你還在這工作。”她笑說:“不在這工作幹嗎呢?到哪不是工作呀!”我點頭,拿起台上的鞋子坦白說:“醜話說在前頭,不一定買,你這裏的鞋子實在是有點貴,吃不消。”她聳肩,“說實話,我自己也買不起。”同時笑出聲。她說:“要不試試?穿的挺舒服的。”我搖頭:“先看看,看中意了就買。”說實話,買東西憑的也是一股意氣,買了就買了,心疼也來不及了,所以事後幹脆算了。


    轉了一圈,發覺還是一開始她介紹的那雙好看。我說:“鞋跟會不會有點太高了?又尖又細。”平常這樣穿還不得累死。她說:“不高,一般嘛。你看這雙,那才叫高,可是還是有很多人喜歡。”我猶豫的說:“可是我平常不大習慣穿高跟鞋。”她笑:“你總不能一天到晚穿帆布鞋,雖然穿著舒服,可是高跟鞋顯身材,前凸後凹,容易配衣服,多好看呀。我們家的鞋子不差,偶爾參加個宴會什麽的,總用的著。”我被她說的心動,說:“行,那我就試試。”在軟凳上坐下來。


    剛脫下鞋子,門就被推開來。我抬頭,又是宋令韋,舊時場景舊時人,隻有情懷,不似舊家時。忙踮著腳站起來,說:“你怎麽找來了?”他上前幾步,扶住我的身子,說:“想著你就在附近,一路走來,一轉頭就找到了。”因為在心裏,所以一轉頭就找到了?我默然了會,說:“你應該先打個電話。”根本不用這麽一路傻乎乎的找過來。他抬頭看了眼,疑惑的說:“這個地方,我們是不是來過?”我沒說話,他笑說:“以前有一次開車經過這裏,路上堵,一回首,就看見你的身影,情不自禁停下來。當時想,真是太巧了。一路上有千萬次的回首,可是偏偏恰巧在那個時候就看見了你。”然後又問:“是不是這家店?”


    我點頭,想起那時候的事,心境卻是如此的不同,說:“其實仔細一想,並不是純粹的巧合。那時候我就在這附近上班,要碰麵也是很普通的事。”話雖如此,可是正如他所說,一路上有千萬次回首,可是偏偏恰巧在那個時候就看見了我,怎麽不是緣分呢!他笑了笑,拍我的肩輕聲說:“這樣踮著腳說話不累麽?快坐下。”我依言坐下來,再也沒有試鞋的心情。


    他忽然半蹲下身,拿起新鞋,扶住我的腳輕輕往裏套,像在做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連鞋帶也仔細係好。大庭廣眾之下,他竟然這樣——,一股鮮血沒頭沒腦往臉上衝,我又驚又羞,心跳如雷,耳根瞬間熱燙無比,隻能任由他擺弄。他拿起另外一隻,順著手套進去,神態認真,沒有半分取寵討好我的意思。扶著早已僵硬的我站起來,柔聲問:“覺得怎麽樣?”我見專櫃小姐瞪大眼看著我們,恨不得立即消失的無影無蹤,低頭說:“恩,還——不錯。”好不容易發出聲音,才驚覺聲音又暗又啞,氣息不穩。


    他問:“要不要在鏡子前看看?”我隨他走過去,看見鏡子裏的自己臉上一片緋紅,眼角生春,連耳垂都紅了。他一定發覺了,還故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瞪了眼鏡子裏的他一眼,才發覺他和我在鏡中看起來是如此的契合。他身材高大,眉目英挺,我穿上鞋子正到他耳邊,抱著他的手臂站在他身側,他手極自然的挽在我腰上……,在鏡中看來,何嚐不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可是,隻不過是在鏡中,那是另外一個虛空冷寂的世界,做著冷掉的夢,永遠無法企及。


    側過臉,仰首看他,悲從中來。我掙開他,搖首說:“算了,跟有點高,不習慣。”做自己不習慣的事,永遠吃力不討好。專櫃小姐知機的湊上來說:“哪裏,穿的再好看也沒有!你看,褲腿正好搭在腳背上,露出腳趾,若隱若現,多漂亮呀!這樣穿就很好看,何況還可以配裙子!鞋子經過特殊設計,穿起來一點都不累……”他看了眼,說:“我也喜歡,買了吧。”說完刷卡結帳。我要換下來,他說:“就這麽穿著吧,省得麻煩。”我隨他默默走出專賣店,天色有些暗了。


    車窗一片水霧,不論怎麽刷都刷不掉,霓虹燈無力的打在路邊上,仿佛上了水,所以也跟著朦朧。我端正的坐好,轉頭看他,認真的盯著正前方,眼都不眨。驀地想起他前幾天說的“艾,希望我們以後不管碰到什麽樣的困難,一定要坦誠相見”,沉澱了許久的心情終於泄了個口,水汩汩的往外流,輕聲說:“令韋,今天,宋委員來找我——”他臉上顯過吃驚的神色,看著我的眼,慢慢說:“他,他——說了什麽?你有沒有受委屈?”


    “沒說什麽,他那樣的身份,不會為難我。”說完,將頭埋在右手的臂彎裏,看著窗外靡霏霏的細雨,一動不動。他不做聲,猛打方向盤,將車子停在路邊。車裏一陣沉默,良久,他喊我:“艾——,我們,不論發生什麽,絕不能退縮,好不好?”祈求的看著我,又驚又怕,惟恐再次失去。再次失去!對他,對我,多麽殘忍!我沒說話。他探過身體,將我的手按在他手心裏,無言而堅持。我咳嗽一聲,半晌,說:“你應該早點告訴我,你腿上的傷是槍傷。”


    他身體顫抖了下,攥緊我的手,徐徐的說:“這件事,未下定決心前,難以啟齒;下定決心後,不再顧忌。所以,不想讓你知道,希望獨力解決。沒想到你還是知道了。”看著我的眼,極其誠懇的道歉:“對不起,我請求我爸不要去找你,可是仍然始料不及。”我掙紮著,在痛苦邊緣徘徊,說:“可是,你這麽做——,對連心——”我搖頭,不知道到底在抗拒什麽,言辭木訥,無法表達分毫。


    提到連心,他眼神黯然,嘴唇哆嗦了下,最後一鼓作氣說下去:“可是,我已經做了,已經來不及了!”將我一把擁在懷裏,狠狠的說:“所以,既然做了選擇,那就走到底吧,不要往回看!”我從他的決心裏同樣看到掙紮,看到痛苦,看到害怕,看到愧疚……能走到底嗎?我不要走到底,誰也不能保證能走到底,那麽,就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的心情像在用最美的姿勢飲一杯毒酒,心甘情願,一飲而盡。吻了吻他冰冷的唇角,說:“快回去吧,我餓了。”


    尚來不及吃飯,先用熱水狠狠的衝洗,從頭淋到腳,冒著氤氳的水汽仿佛在心口蒸騰開來,又滾又燙,熱的難以承受。洗的幾乎虛脫,慘白著臉走出浴室,他已經叫好飯菜,沒有滿桌的佳肴,隻有幾個我平常愛吃的小菜,還有尚熱氣騰騰的雞絲粥。本來想說沒胃口,不吃了,看到這個,忍不住坐下來。他瞟了我一眼,說:“過來,先把頭發擦幹,小心感冒。”就著我頭上的毛巾,一點一點擦拭,溫柔而專注。我沉溺的不可自拔,早已泥足深陷。為了彼此,雙方如此卑微。


    想到他父親說的話,隱隱帶有威脅,甚至深含戒備,還會有什麽呢?這將置我們於何地?事情如果不塵埃落定,總也得有個解決的方法!我是不是應該以退為進,先搬離這裏比較好?再住在他這裏,不但於事無補,反而會越來越糟糕。今天這樣的事,有了第一次,保不準不會有第二次,甚至找上門來。這裏,再怎麽貪戀,並不是我的。理不直氣不壯,沒有比這個更難堪的。我從沙發裏爬起來,走到書房門口,猶豫不決,舉棋不定。他正在辦公,還是等會再說。他本沒有那麽早下班,是因為我才提前回來的。


    電話鈴響,十分意外,竟是周處。他說:“聽說你出院了,最近好嗎?”我點頭:“好很多了,眼睛沒什麽大問題。”他沉默了會,說:“那就好。我在你樓下,方便下來嗎?”我驚的跳起來,結結巴巴的說:“你——你在樓下?”他說:“是呀,怎麽了?你不在嗎?還是不方便?”有些奇怪我一驚一乍的語氣。我才反應過來,試探的說:“你是說你在青年路?”他頓了頓,問:“夕,你怎麽了?”我鬆了一大口氣,我以為他在宋令韋樓下呢,差點沒嚇死。他大概剛回來,還不知道我搬出去住,其實,也沒幾個人知道。


    我緩過氣來,問:“沒什麽,你不是在廣州麽?回北京了?”他“恩”一聲,說:“如果不方便的話,那我走了。”我忙說:“不是的,不是的,不過,我現在在外邊……”他“哦”了一聲,說:“大晚上的,還是趕緊回來,我等你,路上小心點。”我歎口氣,掛斷電話,快手快腳尋上衣服穿好。剛拿起包,宋令韋走出來,看了我一眼,沒什麽表情的說:“你這是要出去?”我停了下,說:“周處找我,我想還是去一趟比較好。”將事情原委告訴他,說完還看了看他的臉色。


    他沒好氣的說:“真的那麽想見他?”臉色似乎不大好。我小心翼翼的說:“周處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他當年……”他歎口氣,打斷我:“我又沒攔著你不讓去,不過我得送你去。你怎麽會認為我放心一個人大半夜的出門?萬一又出點什麽意外呢?”我見他一本正經,滿臉嚴肅,氣勢洶洶的樣子,不敢反抗,隻好暗自嘀咕:“現在哪是大半夜呀!”


    在轉彎處,我忙說:“令韋,令韋,在這裏停就好了,我自己走過去。”他雖然停了車,卻沉著臉沒說話。我搖著他的手撒嬌道:“令韋,你別這樣——”我甚少做這麽惡心的事,自己聽了都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他總算出聲了:“我就這麽見不得人?”我哭笑不得,“說什麽呢!你見周處幹什麽?”他口不擇言,狠狠的說:“找他打一架!”一拳打在椅子上,當真是咬牙切齒的表情。仿佛跟周處是夙敵,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我罵:“胡攪蠻纏什麽呢你!我走了,在這乖乖等我回來。”抱著他,親了一下,轉身下車。他氣悶的沒出聲,不過也沒再阻止。我好笑的想,切!他打的贏周處?


    剛進小區,車燈一亮,周處打開車門下來。我迎上去,愧疚的說:“等很久了吧?”他神情透露出疲倦之色,柔聲說:“還好,正好休息一下。就想親眼來看看你,眼睛完全好了嗎?我聯係了一個很有名的眼科醫生,如果有需要,可以隨時上他那裏去治療。”我忙說:“不用了,不用了。鄭醫生就很好,已經在做恢複性治療,循序漸進。”他仍然將名片遞給我,說:“這是他的聯係方式,你隻要說我介紹的就可以了。”我收在手袋的最裏層。


    他就著昏黃的燈光看我,莫名的歎了口氣,似乎有千言萬語,最終說的卻是:“夜深了,你快回去吧,我走了。”等了我那麽久,就為了隻說這麽幾句話?我愣了下,喊他:“周處——”他打開車門的手頓住了,“恩”了一聲,轉身看我。我一時間亦無從說起,隻好說:“那你自己小心點。”車門“砰”的一聲關上,車子掉頭離去的時候地上濺起一片水花。


    我當場怔住,失落和惆悵齊齊湧上心頭,伴隨黑夜的暗和影。正準備離開,一輛車子在身邊停下,宋令韋從車窗裏探出來,沒好氣的說:“發什麽呆?還不快上車!”我挑了挑眉,說:“不是讓你在街頭轉彎處等嗎?”他忿忿的說:“快上車!”語氣不佳。他一定是看見周處的車子開走了,所以迫不及待追過來。我故意跟他抬杠,說:“今晚我不回去了,就在這裏住下好了。”並不是完全開玩笑,趁機搬回來,正好。


    他甩車門下來,真是有點急了,狠狠的說:“林艾,今天晚上我忍很久了!”說完,唇覆上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逼的我退無可退之後,隻好迎頭纏上去。他手隔著衣服不安分在動,我輕輕咬了下他,喘籲著罵:“宋令韋,你收斂點!”整個人卻幾乎癱軟在他身上。聽到汽車開來的聲音,我忙推開他,努力想站好,卻力不從心。燈光打在我和他的身上,有瞬間的暈眩,我萬萬沒料到,竟是周處去而複返!


    呆立了一會兒,才知道喊:“周處——”宋令韋和他狹路相逢,淡淡的說了句:“你好。”他沉著眸,沒說話,夜仿佛分外黑,看不大清楚他臉上的表情。我怔忡過後,忙介紹:“周處,這是宋令韋。”他仿佛聽到什麽驚悚的消息一樣,轉頭看宋令韋,隨即又看我,表情既驚訝又憤怒——大概是憤怒吧?我應該沒看錯,隻是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麽憤怒。他——本來應該不至於的!隨後他盯著我倒退一大步,仿佛不能忍受般,一句話都不說,決絕的轉身離去。


    我忙膽戰心驚的叫住他:“周處,你回來是有什麽事嗎?”他像才記起什麽,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盒子,半天,說:“這個——”然後交到我手裏,就這麽走了!我打開來,捧在手心裏,原來是一座小型的玉雕,就著燈光,才發現上麵雕刻的小人兒是我,頭發飄開來,穿著燈籠袖的短衫,半身裙遮住膝蓋,依稀是當年不諳世事的模樣,栩栩如生。上好的和田玉,通體透明,顏色細致均勻,散發出溫潤的光澤,像他的眸光,看我的時候永遠柔和。頂頭的辮子處有條紅線巧妙的穿過,可以掛在脖子上。我許久沒做聲,將它緊緊攥在手心裏。宋令韋輕輕擁住我,喃喃的低吟:“艾,我們一定要在一起。”越是渴求的東西仿佛越抓不牢,我渾身顫抖的抱住他,恐怖像暗影,無處不在。


    第二天,我剛送令韋出門,門鈴響。我嘀咕著說:“又忘記帶東西了嗎?”跑出去開門,見到站在門外的周處,驚的非同小可,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側身請他進來,他不動,看我的眸光憐惜,疼痛之外還有冷漠。他下巴上青筋畢現,說:“你和他同居了?”我有一絲膽怯,低聲說:“隻是暫住他這裏。”他壓抑著怒氣,問:“那你知不知道他是誰?”我見他問的奇怪,說:“當然,他是宋令韋。”他幾乎失控,吼道:“知道還和他來往!”


    我驚異他勃發的怒氣,怯生生的說:“周處,我知道你為我好,可是,我隻不過愛他——”他一拳擊在牆上,手指一定斷了!我嚇的連聲叫:“周處——”喉嚨已帶哭腔。他轉頭看我,眼眸陰沉,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表情!他說:“那你知不知道他是宋誌勳的兒子?”我胡亂點頭,哭喊著說:“我知道他父親上宋委員——”他一掌差點打在我臉上,最終偏了偏,落在門上,憤怒的咆哮:“那你還和他的兒子來往?你知不知道他踩著你父親的屍體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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