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軟玉溫香抱滿懷


    一輪乳白色的太陽從雲層深處鑽了出來,半遮半掩掛在山頭。天色初明,幾隻小鳥在院中飛來飛去,嘰嘰喳喳亂叫,其中一隻“撲撲撲”落在窗前,慵懶地伸了伸腿,紅色的小嘴理了理光滑的羽毛,用翅膀頂開未關嚴實的窗戶,一頭鑽了進來。


    屋子裏的人睫毛顫了顫,睜開眼睛,見一隻鳥兒落在被子上,一聲不響盯著它看了好半天。那鳥兒也不怕人,扇了扇翅膀,從這頭飛到那頭,悠然自得,“唧唧唧”叫的甚歡,驚醒旁邊趴在桌上沉睡的人。東方棄揉了揉脖子,轉頭一看,見雲兒呆呆望著他,臉上不由得露出驚喜之色,“雲兒,你醒了!”走過來摸了摸她額頭,鬆了口氣,“總算不燙了,還覺得冷麽?”摸了摸她的手,有淡淡的餘溫,脈象平和,笑說:“有沒有哪裏覺得不舒服?”


    雲兒一句話不說,睜著一雙大眼看他。東方棄漸漸察覺到不對勁,輕聲說:“雲兒?你怎麽了?”雲兒抽回手,整個人裹進被子裏。他有些慌了,生怕她一覺醒來又失了記憶,試探性地說:“雲兒,我是東方,你還記得麽?”雲兒睜大眼睛看他,看的他心裏直打鼓時,卻見她翻了翻白眼,沒好氣說:“我當然知道你是東方。屋裏有些冷,你去把窗戶關好。”他心下一寬,咧嘴笑了一下,走過去關攏窗戶。


    雲兒見他因為趴著睡,臉上壓出來了兩道紅色的印痕,問:“你怎麽睡在這裏?”東方棄說:“本來想隨便打個盹,哪知道睡著了。”顯得有些不好意思。雲兒見他臉容消瘦,神情頗為疲倦,心想他為了自己的傷,一定寢食難安,累得狠了,才會一覺睡了過去。他功力深厚,一向精力旺盛,幾天幾夜不睡都沒事。心下感動,握了他的手說:“東方……”心中有滿腔的話,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東方棄露出欣慰的笑容,伸了個懶腰說:“你醒了就好。餓不餓,想吃什麽?”看了眼外麵,心想這麽早,廚子都還沒起來呢,“你大病初愈,得吃些清淡的,我去熬點粥。”雲兒卻拉住了他,搖頭說:“我不餓。睡的多了,骨頭都軟了,你扶我起來。”東方棄拿了枕頭靠在她背後,將被子拉上來蓋住她肩頭。她打量了一下房間,問:“這是九華山?吳不通呢?是他告訴你我在這裏的麽?還有……嗯……燕蘇呢,他……死了沒?”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喉嚨有些幹澀。


    他一一回答:“這是吳不通的老巢,九華門在江湖上名氣雖然不怎麽樣,門下弟子倒有不少。你且寬心,在這裏養好傷再說。燕公子他傷的雖重,幸好無性命之憂,這次多虧了他救你。”想起燕蘇他不領自己的情,對自己頗多成見,又說:“你要好好謝謝他才是。”


    雲兒將嘴一撇:“謝他做什麽,我也救過他,算是扯平了。說起來,若不是因為他,我也不會被楚惜風抓了去當人質。”東方棄心裏一緊,很是心疼,頓了頓才問:“楚惜風他有沒有難為你?”雲兒搖頭:“他除了把我吊在懸崖邊的樹上,嚇得半死外,其他的都還好。”東方棄估摸著她心裏定然恨死了楚惜風,為了讓她解氣,於是笑說:“要不等你傷好了,我們去尋他晦氣如何?”他不是尋釁生事之人,但是也絕不能容忍別人欺負到他頭上。雲兒卻想到楚惜風對秦憐月的一往情深,歎了口氣說:“算了,我瞧他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人。”


    倆人隨口說著閑話。雲兒動了動手腳,說:“屋裏有些氣悶,我想去外麵走走。”東方棄緊了緊眉頭,“你病了這麽多天,身體弱的很,還是坐著省些力氣,再說外麵十分寒冷,你恐怕吃不消。”雲兒拉著他的袖子撒嬌說:“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也是好的,我都快病糊塗了。”東方棄見她一張小臉瘦的隻有巴掌大,臉色蒼白,半點血色都無,整個人懨懨的,無精打采的樣子,心下十分憐惜,不願拂了她的意,隻好說:“院子裏風大,你坐在門口看太陽升起來,好不好?”搬了張椅子放在走廊上,連人帶被抱她出來。


    卻聽的一個聲音在身後冷冷說:“你幹什麽?”原來是燕蘇,瞪著二人遠遠走來,一瘸一拐的,腿傷還未完全好,臉色十分之差。他身上隨便披了件衣服,沒係腰帶,就這麽敞著,露出裏麵白色的襯衣和一大截□的脖頸,靸著鞋子,頭發也沒束,任它垂在腰際,隨風飄舞。他一向注重外表禮儀,在眾人麵前這般閑散隨意的樣子卻是絕無僅有。原來昨夜他回去後,一直沒睡好,聽的外麵的雞叫聲,翻來覆去半晌,心想不如去瞧瞧雲兒,也不知她醒了沒。一旦對自己妥協,再也等不及,避開眾人偷偷溜了出來,原本打算看她一眼再溜回去。哪知道卻見到東方棄抱著她的畫麵,自然是火冒三丈。


    雲兒見了他,拍手唱道:“頭不梳,臉不洗,像個花麵鬼。”掩嘴笑說:“哎呀,你什麽時候這麽不修邊幅啦?”燕蘇卻像沒聽到似的,看著她又驚又喜,道:“雲兒,你醒了?”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你總算醒了!”這次卻是一聲長長的感歎,眉眼間的憂愁,全都消散開來,覺得生平從未這麽開心過,眼裏露出一絲真心的笑意。隨即又沉下臉,眼睛在她和東方棄之間遊走,冷聲說:“你們這是幹什麽?”


    東方棄這才放她在椅子上坐好,打了個招呼:“公子早。”雲兒沒好氣說:“我們怎麽樣,關你什麽事!”這也不過是一句平常之極的氣話,卻不料燕蘇眸光瞬間冷下來,緊緊盯著她,一字一句問:“你說什麽?”神情陰鷙。雲兒見他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心裏不由得有些害怕,往東方棄這邊縮了縮。燕蘇待要發火,東方棄忙說:“公子,雲兒病剛剛好,你嚇著她了。”雲兒見有他撐腰,心裏一寬,哼道:“我隻不過跟你開個玩笑罷了,你這麽凶做什麽?”


    燕蘇重重哼了一聲,瞪了她一眼,隨即說:“既然病才好,在外麵吹什麽風!東方棄,她年紀小不懂事,你也由著她胡鬧?”立即把矛頭指向東方棄。東方棄充耳不聞,權當沒聽見,沒有反駁。雲兒看不下去,有些不高興說:“你做什麽罵東方,是我自己要出來的,這也不許嗎?”燕蘇眉頭一皺,霸道地說:“你別忘了,你這條命是我救的,從此就是我的了!你再敢頂嘴,看我怎麽收拾你!”


    東方棄忙說:“殿下,外麵風大,還是進來說話。”已經改口稱呼他殿下了,親疏立現。他心想雲兒體弱怯寒,確實吹不得風,待要抱她起來,燕蘇卻一手推開了他,動作非常蠻橫,“一大早的,你不叫人端熱水來洗臉刷牙,杵在這裏做什麽?”聲音很嚴厲,因為動作過大,扯動腿傷,趔趄了一下。東方棄看了眼他的右腿,還打著綁帶,體諒他是病人,也沒生氣,轉頭對雲兒微微一笑,“差點忘了,我去瞧瞧吳姑娘起來了沒,讓她來幫你。”雲兒點頭,“嗯,你快點回來。”


    燕蘇看著東方棄走遠了,見她還坐在風口裏,完全沒有起來的意思。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紆尊降貴抱她。他長到這麽大,還沒正兒八經抱過人——尤其是女人,很有點手足無措,雙手不知道放哪裏才好。哪知對方卻不領情,一把甩開他的手,“你幹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你可得放規矩點。”他怒了,“你還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呢!”剛才怎麽和東方棄卿卿我我的啊?也不管她拳打腳踢的抗議,一把扛起她,雙手撐過頭頂,作勢要扔出去,威脅說:“你再亂動試試。”


    雲兒生怕他當真將自己扔出去,嚇得不敢亂動。他哼了聲,踹門進來,看似生氣,放她下來的時候,動作卻十分輕柔,又替她掖緊被角,說:“不要亂動,小心風灌進來。”又把門帶攏。他見桌上有茶,想讓她喝了暖暖身子,摸了摸卻是冷的,皺眉說:“怎麽伺候人的,茶都是冷的!”九華山比不得他的東宮,一大早的哪裏找熱茶熱湯去。他見雲兒側頭不理他,為了討她的歡心,笑說:“我給你瞧一樣好玩的物事。”


    雲兒本來背對著他,一聽見好玩的物事,忙轉過身來。隻見他雙手握住茶壺,凝神屏氣,不一會兒,壺蓋上飄起一團團白色的熱氣,嘶嘶作響。他竟然用內力去燒茶,吃飽了撐著沒事幹是不是!雲兒呆呆望著他,不知道是罵他無聊好呢還是罵他愚蠢更為恰當。燕蘇以為她喜歡看,一心討好她,挑眉說:“很好玩是不是?”很有些自鳴得意。


    雲兒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好,哼了一聲道:“挺好玩的!”燕蘇看似老成穩重,其實頗有幾分小孩心性,聽見雲兒說好玩,更加來勁了,加大內勁,熱氣頂的壺蓋“撲撲撲”跳起來。他連聲說:“哎呀,快看,快看,壺蓋它跳起來了!”他生平何曾見過燒茶煮飯這些事情,這會兒像是發現了什麽天大的秘密一樣,一個人玩的不亦樂乎。


    雲兒翻了翻白眼,本想罵他幾句,卻見他這會兒和顏悅色的,一臉孩子氣,好氣又好笑,心中不由得軟了些,嚷嚷:“你這茶還讓不讓人喝啊?再燒就燒幹了。”燕蘇這才想起燒茶的目的,忙倒了出來,遞給她說:“這可是本宮親手燒的茶,好不好喝?”很是期待地看著她。雲兒抿了一小口,冷著臉說:“你覺得呢?”將手裏的茶統統潑了出去,半點麵子都不給。


    燕蘇氣得臉色一變,跳起來說:“你幹什麽?”雲兒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說:“你不妨自己嚐嚐。”燕蘇喝了一口,又酸又澀,難以下咽,立即吐了出來,怒道:“這什麽茶!”雲兒斜眼看他,沒什麽表情說:“這茶大概是幾天前的。可惜你這番工夫白費了——”很是幸災樂禍。燕蘇恨恨摔了茶壺,頗有種俏媚眼做給瞎子看的感覺,懊惱地坐下,好半晌方問:“你的傷……好了嗎?”


    雲兒道:“我沒受傷,隻不過大大的病了一場。”腦海中突然晃過芙蓉山頂他滿手是血拽住繩索的場景,心中一熱,頓了頓說:“嗯……對了,你的傷呢……好了嗎?”一句話說的結結巴巴,眼睛看著他的右腿,心想已經能走了,應該沒什麽大礙了吧。他卻不答,一把扯過她左手,捋起她袖子,手腕上有一道長長的細疤,是那日在山洞喂血救他時留下的。他手指輕輕撫過那道傷疤,眸光變得幽深,過了許久說:“雲兒,我永遠會記得的。”


    雲兒忙說:“不用,不用,我救你並不是因為心腸多麽的好,是因為你救我在先,咱們一報還一報,分毫不差,互不相欠。你呢,可別永遠記得,忘了最好。”說著要扯回自己的手,燕蘇卻不放,眼睛直勾勾看著她,神情慢慢變得不悅,陰沉沉說:“我說永遠會記得就永遠會記得,你最好給我永遠記得!”雲兒甩開他,揉著抓疼的手腕道:“說什麽繞口令呢,你快放開我!”燕蘇一手掐在她喉嚨上,惡狠狠問:“記得了嗎?”雲兒心下一凜,忙說:“記得了,記得了!”搗頭如搗蒜,暗暗翻了翻白眼,動不動就使用暴力威脅自己,虧她剛才還擔心他的傷勢,簡直是鹹吃蘿卜淡操心,多管閑事。


    燕蘇瞪了她一眼,“你心裏一定在罵我對不對?你若是肯乖乖聽我的話,我也不會動不動就發脾氣。”心中想的卻是,這個小鬼頭刁滑的很,若不給她吃些苦頭,對自己的話一定是左耳進右耳出。手上的勁道放鬆了些,生怕壓疼了她。雲兒暗想他倒像自己肚裏的蛔蟲,口裏卻說:“您是太子殿下,就是借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罵您啊,這不是自尋死路麽……”眼睛看著他依然頂在自己下巴上的五指,懦懦說:“你想幹什麽……”


    燕蘇冷哼道:“不見得吧?”明知她言不由衷,還是放開了她,指尖在她脖子上滑過,又細又膩,冰冰涼涼的,觸電般連忙縮了回來,心中跟著一熱,咽了咽口水強壓下那股悸動,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既然知道錯了,我且放過你。以後離東方棄那小子遠點,聽到了嗎?”說完一臉凝重看著她。


    雲兒本想大聲反對,無奈剛剛受了驚嚇,魂還沒收回來呢,哪有力氣跟他打對台,隻好先敷衍他:“知道了。”他甚是滿意,摸著她頭發說:“這才好。你是我的人,自然要聽我的話。”雲兒咕噥:“誰是你的人?”他笑道:“你*****契都簽了,怎麽不是我的人?”雲兒想到此事就鬱悶,拍開他的手,“不要摸。”忿忿躺下,將被子拉過頭頂。


    燕蘇也不生氣,湊上前笑眯眯說:“怎麽了?”轉念一想,又說:“這裏冷得很,條件又差,等你病一好,我們就走,好不好?”見她不答,自顧自說:“天氣越發冷了,隻怕要下雪。我有一件白狐裘,是用九尾狐腋下的白毛製的,天下隻此一件,連父皇都沒有,能遮風擋雨,水火不懼,十分暖和,我拿來給你好不好?”那是他的心愛之物,卻想也不想便給了她。雲兒躲在被裏悶悶地說:“我才不要它。”他仿佛沒聽見似的,把她從被子裏扯出來,眼睛在她身上來回睃巡一圈,說:“到時候隻怕要叫裁縫來改一改。你這麽瘦,要吃胖點才好……”坐在她身邊,囉裏囉嗦說了許多話。雲兒由著他自言自語,捂著臉不搭理他。


    這時吳語捧了臉盆毛巾進來,見了燕蘇,忙行禮道:“燕公子。”燕蘇是太子一事,極其隱秘,九華門等人都不知道,隻當他和魏司空一樣,乃高門大族世家子弟。他這會兒心情正好,毫無瑕疵、宛若雕塑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說:“有勞了。”語氣很客氣,舉手投足尊貴得體。這麽多天來,吳語還是第一次見他笑,臉上不由得微微一紅,“不必客氣。”轉過頭去,輕聲喊:“雲兒姑娘,你可醒了?”


    雲兒忙坐起來,衝她笑說:“早醒了。”對著燕蘇沉下臉來,粗聲粗氣說:“我要洗漱換衣服,你站這裏做什麽?”燕蘇見她坐起時,衣領撐開,微微露出一截鎖骨,忙側過頭去,“我走了,回頭再來看你。”帶上門,逃不及似的去了。


    吳語看著他走遠的背影,歎道:“燕公子對你可真好。”雲兒愣住了,“什麽?他對我好?你哪隻眼睛看到他對我好了?”剛才還用手掐住她咽喉來著!吳語低下了頭,“上次我見他因為魏公子說了一句玩笑話,就大發雷霆,嚇得底下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可是你這樣跟他說話,他也不生氣。”雲兒不屑說:“這樣就叫對我好了?他把我按在凳子上毒打四十大板的時候你還沒見著呢!”吳語支支吾吾說:“興許,興許你是誤會了,他對你這麽好……”


    雲兒不耐煩說:“誤會什麽,屁股現在還青著呢。我才不會因為他一點小恩小惠就忘記以前的深仇大恨!”說著懷疑地看著她,“吳姐姐,他到底給了你多少好處?你這樣幫他說話?”吳語飛紅了臉,忙道:“瞎說什麽,他哪有什麽好處給我啊。趕快洗臉,等會兒水涼了。對了,你穿我的衣服可好?我們倆身量差不多。我新製了一套冬衣,正好可以給你穿。”雲兒摟住她的胳膊,笑說:“謝謝姐姐。”想起一事,說:“有一隻黑色的大老虎,你知道麽?”


    吳語笑說:“哦,你說大貓啊,是我養的。前些時候它淘氣,咬死了院子裏的一條狗,我一時生氣,把它趕了出去。原是想它長到這麽大,也該回山裏跟同伴在一起啦,哪知道三番兩次趕它,最後還是回來了。”雲兒笑道:“一定是它舍不得你。說起來,大貓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等什麽時候有空了,你帶我去看它好不好?”吳語笑著答應了。


    吳語回去給雲兒找衣服時,路上碰到燕蘇。他負手立在風中,穿一件月白色綢衣,也不怕冷,係一條織金腰帶,頭上戴著束冠,上麵嵌了一粒圓潤碩大的明珠,越顯得風神俊朗,麵如冠玉,和剛才衣衫不整的樣子判若兩人,攔住她問:“雲兒精神還好嗎?有沒有喊冷?早上吃了多少飯……”問的甚是詳細。


    吳語一一回答:“精神還好,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隻是氣血不足,臉色有些蒼白。早上吃了一碗枸杞紅棗粥,喝了半盞參茶。我這會兒正要拿厚一點的衣服給她呢。”他微微點頭,隨即又蹙眉道:“怎麽吃得這麽少?”吳語便說:“大病初愈的人,吃多了也不好。”他沉吟不語,示意跟在身後的馮陳拿一袋銀子給她,淡淡說:“賞你的。”抬腳就要離開。


    吳語看著他的側影,嘴唇微抿,沒有接。馮陳硬是將銀子往她手裏一塞,“拿著啊,發什麽愣。”心想九華門的人窮得很,連頓像樣的飯菜都買不起,還是他吩咐手下從附近的村鎮買了些新鮮的野味蔬菜送上山來,一個小姑娘,乍然得了這麽多銀子,一時半會兒嚇著了也是有的。哪知她突然對燕蘇的背影說:“公子,我不要銀子。”聲音雖然輕輕柔柔的,但是臉上神情卻很堅決。


    燕蘇轉過身來,冷冷問:“你什麽意思?”看她的眸光甚是不悅。吳語被他看的心裏發毛,結結巴巴說:“我……我照顧雲兒……雲兒姑娘……不是……不是為了……銀子……”短短一句話,說的七零八亂。燕蘇想到魏司空曾說過,江湖中人最講義氣,大概覺得自己侮辱了她,便說:“你且拿著,雲兒的吃穿用度,都要銀子。”他自然看出了九華門經濟不甚寬裕,不再理她,徑直往前走。


    吳語小跑追了上去,喊道:“公子,你和雲兒、還有東方大哥都是九華門的朋友,來九華門做客,要是還收朋友的銀子的話,那也太不夠意思了!”說著將錢袋還給他。燕蘇站定了看她,沒有說話。馮陳知道主子被拒心中定然不快,忙說:“九華門熱情好客,公子自然感激的很,不過這些銀子隻當是給九華門的兄弟們買酒喝。”吳語笑說:“那也太多了,沒有這樣的道理。”


    燕蘇十分不耐煩,“讓你拿著你就拿著,哪來這麽多的廢話。”吳語見他生氣,怔怔看著他,微微一笑說:“公子若是覺得心裏過意不去,定要有所表示,那隨便給點什麽就好,隻要不是銀子便成。”燕蘇懶得跟她多說,隨手從懷裏掏了件物事扔給她,掉頭去了。


    吳語拿在手裏細細觀賞,原來是核桃大小的一塊石頭,顏色翠綠,中間鏤空雕了一隻黃鸝,嘴裏還銜著一枝花,栩栩如生,技藝精湛。心下大喜,忙收在懷裏。燕蘇一向喜歡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這樣的小玩意兒不知道有多少,順手便給了她,省得她再唧唧歪歪,聒噪得緊。吳語卻當做是無價之寶,回屋找了根紅色的絲線穿起來,掛在脖子上。


    第三十四章又起風波


    雲兒養傷期間,眾人都來看她,陪她說話解悶兒。魏司空知道她是個坐不住的主兒,何況一天到晚躺在床上?悶也要悶死了,送了她一套皮影戲解悶,各式各樣的人物都有。她喜滋滋拿在手裏,起先和吳語扮小姐丫鬟的戲碼,後來覺得不過癮,把東方棄、魏司空等人也拖了過來玩。一夥人待在荒無人煙的山上,也沒什麽事,陪著她瞎鬧。這天吃過晚飯,眾人聚在一處扮“崔鶯鶯待月西廂記”:吳語是紅娘,雲兒是相國小姐崔鶯鶯,東方棄是張生,魏司空自然是張生的八拜之交杜將軍,又有其他人湊趣扮老夫人或是老和尚的,一時間房裏好不熱鬧,笑聲不斷。


    燕蘇老遠就聽到笑聲,問馮陳:“這麽晚了,怎麽這麽吵?”馮陳笑道:“大家陪雲姑娘玩皮影戲呢。”他想了想,“看看去。”走近了正好聽到東方棄的聲音——“小生姓張,字君瑞,本貫洛西人也,年方二十三歲,正月十七日子時建生,並不曾娶妻……”就知道是《西廂記》,後又聽的雲兒喊紅娘,倆人扮一對情侶,臉色登時一變,一腳踹開房門。眾人正扮的高興,燈火下見他黑著一張臉站在門口,不言不語,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什麽事,麵麵相覷,漸漸住了聲。


    魏司空從小跟在他身邊,一眼就瞧出他心情惡劣,忙說:“今天先到這裏,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覺了,明兒再繼續,明兒再繼續啊。”一溜煙先走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遠離戰場再說,他可不想充當炮灰。眾人忙有樣學樣,一個個都溜了。東方棄叮囑雲兒好好休息,又說:“吳姑娘,你留下來照顧雲兒。”又跟燕蘇打了聲招呼,這才走了。吳語看著站在門口猶如瘟神的他,戰戰兢兢說:“燕公子,進來坐,請喝茶。”


    燕蘇大喇喇坐下,冷冷說:“出去。”眼睛卻是看著雲兒。吳語嚇得手一抖,茶水差點潑出來,連忙帶上門離開。屋裏隻剩下他和雲兒,倆人都沒說話,一時間靜悄悄的。雲兒橫了他一眼,將手裏的皮影扔在地上,背對他側身躺下。燕蘇扯了她一把,見她縮肩避開了,沒好氣說:“你幹什麽?”還敢耍脾氣?


    雲兒氣哄哄說:“我們玩皮影戲,礙你什麽事了?這是我的房間,該出去的是你!”他蠻橫地說:“就礙我的事了,怎麽著?”見她小臉漲得通紅,一副坐起來就要打人的樣子,隻好違心的加上一句:“你們吵得屋頂都快掀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雲兒一聽滿肚子的氣立即癟了,這才想到大晚上的大吵大鬧確實不成體統,影響他人休息,九華門的人不吱聲,自然因為她是客人,不好意思說。她靠在床頭,悶悶道:“我睡不著嘛,大家玩一玩怎麽了,哪有這麽早睡覺的。”


    燕蘇撿起她扔在地上的皮影,不屑說:“這有什麽好玩的,小孩子的玩意兒!”雲兒忙搶在手裏,斜眼瞪他:“你知道什麽,不會玩就不要亂說!”他哼道:“誰說我不會玩?這種東西我小時候早玩膩了。”雲兒上上下下打量他半晌,將手裏的皮影遞給他,“我不信。要不然你演上一段?”燕蘇見她臉上似笑非笑,一心要瞧他笑話,微微一笑,接在手裏,開口便是:“接酒時將她來戲一戲,看她知情不知情。”


    這是《遊龍戲鳳》裏的一句戲詞,講的是正德皇帝私遊大同,路過梅龍鎮,住宿在李龍酒店;正值李龍有事外出,由其妹李鳳姐接待來往客人;正德皇帝見到美貌伶俐的鳳姐,心生愛戀之情,故意與其戲謔調笑的故事。雲兒一聽便知道他借機調戲自己,頓時紅了臉,撇過頭去不理他。卻聽的他繼續唱道:“好一個乖巧李鳳姐,她與孤王要酒錢,我這裏忙把銀來取,九龍袋取出了一錠銀。”當真拿了一錠銀子出來。


    雲兒有些哭笑不得,拿起皮影,指著他鼻子罵道:“軍爺做事理太差,不該調戲我們好人家。”一手擲了過去,剛巧扔到他臉上。燕蘇接在手裏把玩,眼角滿是笑意,看著她笑嘻嘻道:“好人家來歹人家,不該斜插這海棠花,扭捏捏捏扭扭十分俊雅,風流就在這朵海棠花。”二人都是以《遊龍戲鳳》裏的戲詞對答,倒是很有意思。


    雲兒聽到這裏,使勁啐了他一口,“深更半夜,你一個大男人在我房裏,沒的毀了我的清譽,還不快走!”燕蘇嘴角含笑,微微瞟了她一眼,眉毛順勢往上一挑,修長的雙腿交疊在一塊,身子往後一倒,還搖著椅子來回晃了幾晃,擺明一副“就是不走,能奈我何”的模樣,整個人說不出的風流俊雅。搖曳的燈光下映著他那俊美白皙的臉龐,慵懶的神情,靈動的雙眸,猶如芝蘭玉樹,清新無塵。


    雲兒一時瞧得癡了,待回過神來,瞧見他似笑非笑看著自己,暗恨自己一時被美色所惑,鬼迷心竅,被他恥笑,用力推他,“快走,快走,時候不早了,我要睡了。”見他不為所動,忍不住威脅說:“你再不走,我喊非禮了啊!”


    燕蘇卻笑了,一把抱住她腰,在她耳朵邊吹氣:“你喊吧,非禮的罪名,今晚我認了。”反正他早就想非禮她了,頭低下來湊到她唇邊。雲兒一扭身躲了開去。他發出悶笑,胸膛的震動傳到雲兒身上,令她燥熱不已,急得直喊:“燕蘇!”又推又抓,聲音中滿是惶惑以及懇求。燕蘇卻充耳不聞,將她雙手反剪在身後,單手製住,另一手固定她下巴,薄唇一點一點逼近。


    雲兒被迫挺直上身,手足均被壓住,無論怎麽掙紮都無法動彈,不得不仰臉看他,倆人四目相對,眸中倒映著彼此的身影,她甚至可以聞到對方溫熱的呼吸在鼻尖拂過,還有手指摩挲下巴的麻癢感,以及狂亂的心跳聲,聲音突然哽咽了,哀求說:“不要……”眼淚不由自主滑了下來。


    燕蘇察覺到她的異樣,稍稍抬起身子,待看見落在雲兒腮邊晶瑩剔透的淚光時,一下子怔住了,心中某個地方瞬間漲得極其難受,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又酸又軟,又疼又暖,那裏仿佛被人硬生生烙下一個印跡。他伸出舌尖舔去她臉上的淚,低低地喊:“雲兒,雲兒……”可是無論他怎麽呼喊,仍然無法徹底消除心中的那股漲痛,那樣的充實、不安、憐惜、顫抖……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什麽。


    雲兒見他放鬆鉗製,身子一縮,利落的從他手裏掙脫出來,連人帶被滾到床的最裏邊,離他遠遠的,拚命擦臉上的口水。燕蘇見她如此,眸光一沉,“幹什麽,你不喜歡?”伸長手臂就要來抓她。雲兒連忙往後躲,蹙眉看他,一臉嚴肅說:“我問你一句話。”燕蘇見她一本正經、不像是笑鬧的樣子,便停了手,“你問。”準備應付她任何難題。萬萬沒想到她沉吟半天,突然蹦出一句:“你是不是喜歡男人?”


    燕蘇一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待反應過來,差點摔倒在地,眸底結了一層寒冰,瞪著她一字一句問:“你說什麽?”雲兒見他額上青筋都爆了出來,蜷縮著身子往後退了一步,幹笑說:“開玩笑,開玩笑而已,你不必當真……”誰叫他長得一副禍國殃民的樣子,又和魏司空關係密切,還有,還有也許他水旱通吃,她好奇一下也很正常嘛……


    燕蘇眸光陰沉沉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忽然挑眉一笑,“看來是本宮不夠親近,致使我的雲兒有這等擔心。你放心,我今晚一定好好補償你——”雲兒見他竟然在脫衣服,躲得更遠了,一把將被子蓋住頭臉,包的嚴嚴實實,嘴裏胡亂呻吟:“啊,好冷啊,好冷啊——”她知道錯了,不該亂捋虎須,這種玩笑真是開不得,一不小心便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燕蘇見她整個人拱成一團,無論他怎麽拉、扯、拽或是輕言誘哄,就是不肯出來,心中好氣又好笑,大喊一聲:“有刺客!”雲兒立即鑽出頭來,連人帶被朝他撲過來,扯著他就跑,“快逃!”燕蘇隻不過逗她玩兒,半點準備都沒有,被她這麽一撲,哪還站得住,倆人頓時滾作一團,跌了個底朝天。


    雲兒手忙腳亂從地上爬起來,頭發蓬亂,樣子甚是狼狽,環顧四周,又見他臉上藏不住的笑意,才知道自己被耍了,狠狠推了他一把,怒道:“滾!”把她耍的團團轉很有意思是不是!燕蘇見她危急中猶不忘自己,心中著實高興,剛才那一點不快一掃而空,打橫抱她起來,輕輕放在床上,搓著她的雙手問:“冷不冷?”聲音說不出的柔情蜜意。雲兒卻不領情,抽回手,撇過頭去不理他。


    燕蘇輕笑出聲,說:“好啦,剛才不過是開玩笑而已,我都沒生氣,你生什麽氣?雲兒嫌惡地瞪了他一眼,撇過頭去不看他。他仍是笑,趁她不防在唇上輕輕一點,“以後要乖乖的聽話。”摸了摸她的頭發。真想抱她在懷裏恣意愛憐,可是天氣這麽冷,她病又還沒痊愈,隻得暫時作罷。


    雲兒猶冷著一張臉,使勁擦了擦嘴唇,哼道:“你還不走?”今天晚上他古怪的很,又是笑又是哄的,連著自己也跟著不正常起來。燕蘇親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子,“這裏氣候又濕又冷,再忍耐兩天,等敬之來了我們就走。”雲兒閉著眼睛不說話。燕蘇白皙修長的指腹在她眼睛上輕輕劃過,柔聲說:“夜深了,你好好睡覺,我走了。”又留戀似的在她臉上多看了幾眼,這才去了。


    吳語抱了一床新的棉被進來,和雲兒一起睡。倆人麵對麵躺下,她“哎喲”一聲,“雲兒,你睡了這麽久,怎麽被子裏還是冷的?”雲兒歎了口氣,“我一向如此,一個人睡總是睡不暖,夏天也這樣。”反手抱著她取暖,笑嘻嘻說:“吳姐姐,你身上真暖和。”吳語隻覺她身子冰涼,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摸了摸她的臉,歎氣說:“但願你的病快快好起來,燕公子十分擔心你呢。晚上他派人送來了一大包人參,一支支有核桃粗細,晶瑩剔透,說是貢品,十分難得的,叮囑我天天熬給你喝,還說你不喜歡藥味,要多加點果脯蜜餞之類的東西。”


    雲兒半晌沒說話,過了會兒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說:“我們算得上同過生死,共過患難,他對我好點,也不為過。”吳語遲疑了一下,說:“爹爹說燕公子乃人中龍鳳,不是尋常人。雲兒,你是怎麽認識他的?”心裏想多知道一些有關他的事。雲兒懊惱的抓了抓頭發,“倒了八輩子的血黴才認識他!”可不是麽,一上來就要殺她,然後是四十大板,再然後是刺殺,這次是墜崖,若是繼續跟他在一起,真不知道下次是什麽,所以,她跟他,還是趁早分道揚鑣的好。


    吳語笑出聲來,低聲說:“可是燕公子他真的很關心你,見你飯吃的少了,就變著法子換口味,還有他搜集了許多的珍貴藥材,希望你的病能早點好。而且我聽說啊,他為了救你,從懸崖上跳下來,差點連命都不要啦……”雲兒聽她說的心裏有點煩悶,打斷她道:“哼,可是我也救過他啊——哎呀,吳姐姐,你怎麽老是說他?我們換個話題吧,你跟東方是怎麽認識的?”


    吳語心思單純、性格善良,不似雲兒一個心十七八個竅,果然丟開前麵的話不談,回答說:“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不大記得了。隻知道那時候我爹在江湖上行走,和人結下了梁子。那些人畏懼九華門人多勢眾,就偷偷抓了我和我娘威脅我爹。我爹單刀赴會,一個人打不過他們,幸虧東方大哥用計將我和我娘救出來。我娘受了折磨,回來生了一場大病,後來就這麽去了。東方大哥那會兒才十五歲呢,我爹說他小小年紀,臨危不懼,有勇有謀,世人所不及,倆人就這樣結下了交情。”


    雲兒哼道:“東方他還真喜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啊。”吳語說:“東方大哥武功高強,人又好,不過——”雲兒見她欲言又止,便問不過什麽。她吐了吐舌頭道:“不過東方大哥殺起壞人來,可就不那麽親切隨和啦。”雲兒笑了,“殺人還能親切隨和麽?當然是一擊斃命,不然就隻能被別人殺了。”倆人說著說著,漸漸地也就睡著了。


    這日一大早,雲兒覺得神清氣爽,頭也不疼了,人也不冷了,生龍活虎的,便吵著要去看那隻黑虎。吳語領著她來到後院的柴房,打開木製的籠子,解釋說:“自從大貓咬死郝師兄的大狼狗後,我怕它傷人,就把它關了起來。”雲兒見它耷拉著腦袋臥在籠子一角,沒精打采的樣子,忙打開籠門,招手喊:“大貓!”


    大貓站起來,神氣地甩了甩身上的毛,施施然走到雲兒跟前,鼻子嗅了嗅,又用爪子撩了撩她的衣服,喜得雲兒直叫:“大貓,你還記得我啊!”吳語笑說:“大貓雖然很溫順,可是一向不隨便跟人親近,它這樣,可見很喜歡你。”雲兒忙抱著它的頭,喜滋滋說:“大貓,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哦。以後我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好不好?”大貓似乎聽懂了她的話,用爪子撓了撓身上的毛。雲兒逗弄著大貓,一邊跟它說話一邊抱著吳語的胳膊說:“吳姐姐,大貓太可愛啦,以後我要跟它一起睡。”


    來給大貓喂食的郝少南正好聽到了,“噗嗤”一聲笑出來,“你要跟大貓一起睡?那敢情好,這是大貓的早餐,你要不要跟著一起吃啊?”雲兒做了個鬼臉,“大人說話,小孩不許插嘴!”郝少南笑道:“這裏誰是小孩?你看看你,長得這麽瘦,風一吹就倒,還不多吃點。”眼睛看著手裏給大貓吃的飼料。


    雲兒雙手叉腰說:“哎呀,郝少南,看你長得一副憨厚老實樣兒,沒想到說話這麽滑頭。”拉著吳語的袖子,一臉委屈說:“吳姐姐,你看,你看,他欺負我。”吳語微微皺眉,“師兄,雲姑娘是客人,又是女孩子,病才剛剛好,你怎麽能這麽打趣她?”郝少南立馬失了手腳,慌張地說:“師妹,我開玩笑的,你別生氣。”雲兒躲在吳語身後對他擠眉弄眼,羞他的臉。郝少南瞪了她一眼,連聲喊:“師妹,師妹,都是我不好,下次再也不敢啦,你別生氣好不好?我做了一隻大蝴蝶風箏,親手畫的,我們一起玩怎麽樣?”


    吳語搖頭:“我不是很想去。”她本身喜靜不喜動,懶懶的不願去。郝少南臉上立即露出失望的神色。雲兒瞧在眼裏,眼睛一轉,笑說:“吳姐姐,去啦,去啦,我們大家一塊去放風箏,大貓也去。”郝少南一聽,連連點頭:“好啊,好啊。院子前麵有個很大的曬穀場,正好可以放風箏。”吳語本來無所謂去不去的,見雲兒一個勁嚷著要放,不忍掃她的興,沉吟了下,點頭同意了。最高興的莫過於郝少南了,“我房裏還有一包桂花糕,等會兒放累了,大家可以坐下慢慢吃。”


    雲兒指著他鼻子說:“噢噢噢,原來你私藏點心!”郝少南搖著雙手,“不是,不是,這桂花糕還是上次師傅分給大家的。”吳語驚訝地說:“師兄,你還沒吃啊?”他嘿嘿一笑,撓著頭不說話。九華門的生活甚是清苦,隻有逢年過節或是重大日子才能吃上一兩樣瓜果點心,前些天他分到了一小包桂花糕,一直舍不得吃,心想小師妹是女孩子,一定喜歡吃這些東西,特意給她留著。


    三人一虎來到前院的曬穀場。雲兒看著郝少南手裏的風箏,摸著上麵的蝴蝶,嘖嘖稱歎:“這是你畫的?真漂亮。”心念一動,笑說:“送給我怎麽樣?”郝少南結結巴巴說:“雲兒姑娘,你要是喜歡風箏,回頭我給你再做一個如何?這個是要給小師妹的。”雲兒心下了然,笑說:“知道了,這是要給吳姐姐的嘛。”眼睛直勾勾看著他,要笑不笑的神情。郝少南像被人戳破心底的秘密,有些害羞的轉過頭去。


    吳語走過來,手裏拿了一件雪白的狐裘,招手喊雲兒,“剛才燕公子讓馮統領送了這件狐裘過來,說外麵冷,讓你多穿點。”又笑說:“這麽漂亮的衣服,我還是第一次見,摸起來跟雲一樣柔軟,穿起來一定很暖和,你再也不用怕冷啦。”雲兒連忙穿在身上,狐裘長至膝蓋,偏偏極其輕柔,並不覺得累贅,腰身甚是合身,後麵連了個昭君套,既擋風又擋寒。她看了看自己,笑問:“好看麽?”吳語點頭,“我想宮裏的公主也不過這樣啦。”


    雲兒得了新衣服,甚是高興,也不放風箏了,抱著大貓的脖子,使勁揉它。大貓被揉的嗷嗷直叫,從她魔爪裏掙脫出來,往山下跑去。雲兒看了看身後的郝少南和吳語,心裏一笑,以追大貓為借口避了開去,留他們二人獨處。


    她順步跟出來,隻見滿山翠綠已轉為灰褐色,靜靜矗立在藍天白雲之下,附近樹木葉子都掉光了,地上的雜草早已枯黃,時不時有一兩隻小動物在眼前跑過,“唆”的一聲不見蹤影,腳下有一條石塊壘成的小溝,溪流無聲,石上漂浮的青苔清晰可見。雲兒見再往下走,恐怕趕不回去吃午飯,放聲喊:“大貓,大貓,別再耍啦,咱們要回去了。”


    忽然聽的林中傳來大貓的嘶吼聲,連忙趕過去,隻見一個穿著紅色衣服的女子背對著她,一手按著大貓的頭頸,另一隻手中的劍高高揚起,作勢就要砍將下來——


    雲兒大驚,喝道:“放開大貓!”那女子聽的聲音,連忙回頭。雲兒這才瞧清楚了她,大約十六七歲年紀,鵝蛋臉,柳葉眉,櫻桃嘴,小蠻腰,標準的一個美人,衣著穿戴甚是華貴精致,耳朵上一對明月珠,腳下一雙虎皮靴,紅色的衣衫襯得她眉目更是白皙清秀,隻是手中的劍陽光下泛著冷光,十分刺眼。雲兒拉長了臉,沉聲道:“你做什麽?”一手推開了她,“幹什麽,想學武鬆打虎啊?那也得看這是誰的老虎!”


    那女子甚是驚異,回過身來,問:“這是你的老虎?”雲兒重重哼了一聲,見大貓瑟縮著腦袋怯怯的站在那裏,甚是可憐,忙摟著它安撫:“大貓乖啊,不怕不怕。”站起來衝她吼:“大貓怎麽得罪你了?是想吃你還是想咬你?一動手就要殺它!”那女子被她凶的往後退了一步,忙說:“我不知道它是你養的,我以為它要吃人……”


    雲兒解開腰上的暗扣,抽出蝶戀劍,挽了個劍花,惡狠狠說:“今天你要是殺了它,我便殺了你!”那女子上下打量她,深山老林裏突然冒出一個身穿狐裘、腰藏軟劍、與虎為伴的女孩來,不由得她不驚異。聽的雲兒如此警告她,心下早已不悅,隻不過她是來尋人,不是來生事的,隻得強壓下心火,清了清喉嚨說:“我問你,九華門可是在這裏?”


    雲兒心想原來她是來找吳不通的,待要告訴她,可是聽她問的不客氣,剛才又差點殺了大貓,心眼一轉,便說:“不是,你找錯了,九華門在對麵的山上。”她看了雲兒一眼,也不打聲招呼就走了。雲兒無所謂的聳了聳肩,領著大貓,口裏哼著小調得意洋洋回去了。


    第三十五章似是故人來


    雲兒回到九華門,卻見馮陳褚衛站在門口,心中奇怪,便問:“你們在這裏做什麽?”他們幾個不是燕蘇的影子麽,一向形影不離。馮陳褚衛見到她,大大鬆了口氣。褚衛連忙進去通報。馮陳蹙眉看了她半晌,冷聲說:“快走。”看神情頗為不悅。雲兒停下問他:“怎麽了?”馮陳麵無表情說:“公子找你。”雲兒“切”了一聲,“他找我做什麽?”馮陳不答,不耐煩說:“還不快走!”


    燕蘇聽的她一個人跑了出去,便有些擔心,後來見她遲遲不歸,更是急得不行,坐立不安,派馮陳褚衛等人出去尋她。馮陳褚衛不敢違命,又怕主子像上次那樣出意外,哪敢走遠,斟酌之後,隻好在門口守著。倆人站在一邊小聲討論,說公子從未這樣緊張過一個人,上次為了她差點連命都沒了,想到自古便有“英雄難過美人關”、“紅顏禍水”的例子,難免憂心忡忡。這會兒見了雲兒不痛不癢的神情,全不把自己主子放在眼裏,哪還能有好臉色。


    雲兒哪裏知道這些,對馮陳褚衛不甚友善的態度早已習慣,也不說什麽。她剛進門,燕蘇已經迎了出來,見她沒事,這才放下心來,說:“你不是怕冷畏寒麽,還出去做什麽?我讓人在你屋裏生了一盆炭火。”雲兒微微點頭,心裏想說兩句感謝的話,無奈跟他吵架已成家常便飯,一時竟說不出口,咳了聲,說:“聽說你找我?”燕蘇有些不好意思了,回頭便走,“沒事。”


    雲兒見郝少南沏了壺熱茶出來,忙喊住他說:“我這會兒正渴得厲害,給我喝吧。回頭我給你倒。”劈手就來拿。郝少南忙將手縮在背後,搖頭:“不行不行,這是給客人喝的。”雲兒便問:“來了客人?什麽人這麽大麵子,沏這麽香的茶?”郝少南哭笑不得,“這茶葉還是小師妹從你房裏拿的。”雲兒湊上去聞了聞,“不對,不對,不是我喝的茶,這茶香得很。”郝少南翻了翻白眼,不跟她多說,抬腳就走。


    燕蘇便說:“你要喝香茶,容易得很,回頭我讓人送來。”他哪裏知道,從別人手裏搶來的茶,那才是最香的。雲兒笑說:“我偏要喝這壺茶。”跟著郝少南往九華門待客的大廳去,還一邊問:“東方呢,怎麽沒看見他?”郝少南答:“聽小師妹說,他和賽華佗去山的另一邊采藥去了。”雲兒便知道他是為了自己體內的寒氣,長長歎了口氣。她這個病,自己早已不抱希望,卻累得身邊的人寢食難安,日夜憂心。燕蘇見她人回來了,本來要回房的,一聽到東方棄的名字,遲疑了一下,轉身也跟了上去。


    雲兒進來,和站在廳中的人打了個照麵,立即瞪大雙眼。那人見到她,驚呼:“是你!”隨即倒豎柳眉,怒道:“你為什麽騙我!”九華門好茶好水招待的人便是雲兒在林中碰到的那個紅衣女子。雲兒的謊話當場拆穿,麵不改色心不跳,瞟了她一眼,淡淡說:“就是騙你又怎麽了,有本事你別上當啊!”心中奇怪,她怎麽找過來的。九華門雖不像天外天那樣隱秘,但是躲在山峰下的一塊凹進去的缺口裏,背陰朝陽,易守難攻,若不是熟人,甚難找到。


    那女子氣得嬌軀一顫,手中的劍已提了出來。若不是正好碰到九華門的弟子,領她上來,差點就上當了,此人年紀輕輕,沒想到如此可惡。雲兒亦不甘示弱,擺了個馬步,雙掌護在胸前。眼看倆人就要動起手來,吳不通見此情況,愣住了,連忙站出來做和事佬,看了看雲兒,又看了看那紅衣女子,問:“你們這是幹什麽?史姑娘,你跟雲兒……可是有什麽誤會?”史瀟瀟心想這始終是別人的地方,不宜動手,看著雲兒不屑地哼了一聲,收了劍,直呼吳不通的名字,甚是不客氣,“吳不通,你別推三阻四敷衍我。我也不跟你廢話,你實話告訴我,東方棄是不是在你這裏?”


    雲兒一聽她開口便問東方棄,不由得呆住了,腦筋急速運轉,上上下下打量她,猜測她跟東方棄到底是什麽關係。不會又是一個“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人吧?這東方棄救的人會不會太多了啊?


    吳不通是隻老狐狸,捋了捋垂到胸前的胡子,搖頭晃腦說:“史姑娘,你也知道東方棄周遊天下,行蹤不定,我怎麽知道他在哪裏,我跟他又不熟。你來九華門問人,是不是問錯地方了?”雲兒聽的心中好笑,這個吳老頭亦是個說謊不打草稿的妙人。


    雲兒咳了聲,負手走過來,沒好氣說:“沒聽見嗎?你要找的人不在這裏,還不快走?”史瀟瀟冷哼一聲,“吳不通,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派門下弟子到處找東方棄一事。你別忘了我史家是做什麽的,你這點消息能瞞得過我?”史家便是江湖四大家族“龍侯史魏”之一的史家,專門經營天下間的各種消息以及情報,史家密探無處不在。江湖中人都說,得罪了朝廷,還可以找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躲起來,若是得罪了史家,天下之大,確是無處容身。


    吳不通這才想起,前段時間雲兒受傷昏迷不醒之時,他廣發江湖函,敲鑼打鼓四處找東方棄,這事隻怕整個江湖中的人都知道了,這下子當真是睜眼說瞎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忙笑說:“史姑娘,找東方棄一事是有的,不過——我沒找著他啊。現在他在哪裏,我當真不知道。”史瀟瀟連哼數聲:“鬼話連篇!你會不知道東方棄在哪?我史瀟瀟頭一個不相信。你們倆一個鼻孔出氣。今天你要不是不把東方棄交出來,我就在九華門不走了!”史瀟瀟一屁股坐下來,倒了杯茶,自斟自飲,又端過桌上的幾色小點心,吃得津津有味。她一路行來,早餓了。


    吳不通一個頭兩個大,賠笑說:“九華門低門寒戶,隻怕史大小姐住不習慣。”史瀟瀟橫了他一眼,“你放心,我會住到習慣為止。”吳不通見說不通,唯有無奈說:“那就請史大小姐慢慢用。”踱步出來,留史瀟瀟一個人在廳中用餐。


    雲兒拖著吳不通來到僻靜處,一隻手扯著他的胡子,另外一隻手拿著蝶戀劍,裝作隨意的樣子說:“吳不通,我這把劍鋒利的很哦,吹發可斷,尤其是胡子……你瞧……”說著將蝶戀劍湊近吳不通的胡子,呼呼吹了口氣,最外層的幾根胡子當即斷成兩截。吳不通駭的臉色都青了,若說《江湖紀事》是他的性命,這把美髯便是他的身家寶貝,忙說:“雲兒,雲兒,咱倆誰跟誰,多年的老交情了。你有什麽話盡管問,我吳不通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雲兒心想,誰跟你多年的老交情,我還沒那麽老好不好!清了清嗓子,問:“那個史瀟瀟跟東方棄到底怎麽認識的?”吳不通稍稍遲疑了一下,數根胡須便悠悠然飄落在地上,他忙說:“比武招親認識的。”雲兒一聽整個人差點炸起來,“什麽?比武招親?誰比武招親?”


    吳不通生怕她手一個不穩,自己這把蓄了十數年的美髯就要付之一炬,忙竹筒倒豆子倒了出來:“這是三年前的事了,史家大小姐玩什麽不好,偏偏跑出家門,來到鳳陽擺了個擂台比武招親。垂涎她的人雖然不少,可是她武功傳自家學,十分不錯,一般江湖混混哪是她對手,全給她打趴下了,真正有身份有名氣的江湖世家子弟也不會娶一個來路不明、當街比武招親的人回家當老婆。本來是相安無事的,壞就壞在采花大盜封厲認出她是史家的大小姐,封厲以前被史家的人圍追堵截斷了一隻手臂。他抓了史瀟瀟,大概是想先xx後xx,以此羞辱史家,或者把她賣到窯子裏去也說不定,反正封厲那個衣冠禽獸什麽喪盡天良的事都做得出來……他去打擂台那天我正好坐在對麵樓上看熱鬧,他雖然易了容,偽裝成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不過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認的出來,所以不能怪我多嘴把這事跟東方棄說了……”


    雲兒聽到這裏,蝶戀劍湊近一尺,陰森森問:“然後呢?”


    吳不通咽了咽口水,“然後,然後東方棄就殺了封厲,其實他以前跟封厲就結下了梁子,所以我才會通風報信的。他將史瀟瀟從封厲的魔爪中救了出來,史瀟瀟從此便認定非東方棄不嫁,東方走到哪兒她便跟到哪兒,害的我們倆見到她就怕,差點沒一頭撞死。後來還是史老爺子哼了一聲,拄著龍頭拐杖說了句成何體統,她才灰溜溜回史家去了。我隻知道大致情況,至於其中的細節問題,你等東方棄回來,老虎凳、辣椒水、火鉗、烙鐵隨便伺候。不關我的事啊,我隻不過一時口快罷了……你的劍能不能往外挪一點——


    雲兒收起蝶戀劍,拍手說:“不錯,不錯,故事講得跌宕起伏、情辭並茂,有賞,有賞。”隨即沉下臉來,大吼:“東方棄呢,死到哪裏去了?”氣死她了!沾花惹草都找上門來了!過了會兒又說:“史家的老爺子死了嗎,也不管管自己的孫女,成何體統!”


    東方棄和賽華佗背著藥簍前腳剛踏進九華門,吳不通後腳就跑了出來,推著他說:“東方老弟,老房子著火了,快逃吧。”東方棄一臉莫名其妙,問怎麽一回事。吳不通還來不及說,雲兒靠牆斜倚,一隻手搭在門框上,攔腰擋住去路,似笑非笑說:“東方棄,比武招親,好不好玩啊?”東方棄一聽她連名帶姓叫他,就知道事情不妙,拿眼看吳不通。吳不通一看,得,這事兒還是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為妙,佯裝沒看見東方棄的求救信號,縮了縮頭不說話,賽華佗一向怕了雲兒的刁蠻,倆人一溜煙走了。


    雲兒還沒開始審問,聽到動靜的史瀟瀟已經走了出來,見到東方棄,大喊一聲:“棄哥哥!”飛奔而來。東方棄一聽到這聲令他渾身發麻的“棄哥哥”,整個人僵成了一塊石頭,動都不會動了。這就叫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該來的還得來。


    就在史瀟瀟正要飛撲進她日思夜想的棄哥哥的懷裏的時候,半路裏殺出個雲兒來。她拽著史瀟瀟的胳膊往後拖,冷聲說:“你不怕你家的老爺子吹胡子瞪眼睛罵你‘成何體統麽?我代他管教你了!”


    史瀟瀟心中大怒,反手一掌拍在雲兒小腹上。雲兒吃痛,手一鬆,她趁機手一甩,跳開兩步,挑釁說:“想打架嗎?本姑娘有的是時間。”劍鞘隨手一扔,劍尖微顫,朝雲兒肋下刺去。雲兒淩空掠開兩尺避開了,人還未落地,腰間的蝶戀劍化成一道白光,由下往上朝史瀟瀟肚臍下三寸處刺去,一心要報剛才一掌之仇。倆人都是女子,武功路數都是以輕柔為主,隻見一白一紅兩團影子來回交錯,看的人眼花繚亂。史瀟瀟上身往後彎,與地麵平行,身體柔若無骨,姿勢甚是美妙,手中的劍挑起地上的一團沙塵,快速往雲兒臉上射去。


    雲兒見狀,蝶戀劍在地上一點,彎成一道圓弧,借力使力,人在空中連翻數個跟鬥,白衣黑發飄散開來,如翩然飛舞的蝴蝶,輕盈地落在史瀟瀟正對麵三尺處,冷哼:“就這點本事還敢擺擂台比武招親?丟人現眼。”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雲兒這話正中史瀟瀟的痛處,史瀟瀟當即惱羞成怒,豈肯幹休?口裏罵:“找死!”長劍如毒蛇,往雲兒眼睛處刺來。雲兒佇立不動,掌心往上翻,待劍尖到麵門,頭往左移,堪堪避過,甚是驚險,而右手的蝶戀劍突然脫手,往史瀟瀟的心口刺去。


    東方棄一開始隻是頭痛不已,一個刁蠻,一個潑辣,不知該如何收場,後來見她們兩人招招狠辣,竟是要取對方性命,嚇一跳,連忙出手,右手指尖一點,雲兒的蝶戀劍蕩了開去,左手一劈,史瀟瀟的美人劍“叮”的一聲落地。他站在倆人中間,頭疼地說:“你們這是幹什麽?”雲兒恨聲道:“還不是因為你!”蝶戀劍一劈,一塊半人高用來曬東西的大石“轟”的一聲從中斷了開來。


    史瀟瀟吃了一驚,沒想到雲兒手中的劍如此鋒利,再打下去,自己隻怕要吃虧,拉著東方棄的手說:“棄哥哥,我總算找到你了。”東方棄連忙甩手,裝作彎腰揀地上的美人劍以及劍鞘,離她有三步遠,這才說話:“史姑娘,你還是早些回家吧,史老前輩他……”史瀟瀟忙說:“你放心,爺爺忙著籌備武林論劍的事,他才沒有工夫管我呢。棄哥哥,許久不見,你好不好?”又指著雲兒,滿臉敵意問:“她是誰?”


    不等東方棄回話,雲兒挺胸站出來,理直氣壯說:“放開他,我是他……妻子。”史瀟瀟和東方棄皆吃驚的看著她。雲兒臉皮雖厚,到底是女兒家,說完此話,臉立刻紅了,低頭踢腳下的石子兒,支支吾吾說:“你……還不……還不放開他?”東方棄捂住拳頭,重重咳了一聲,怔怔看著雲兒不說話。


    史瀟瀟吃驚過後,回頭問東方棄:“棄哥哥,是真的麽?”雲兒凶她:“什麽‘蒸’,還煮呢!他已經有老婆了,你還不快走?”東方棄既不否認也不阻止,看雲兒的眼神十分奇怪。雲兒滿心以為事情都到這步田地,她總該死心了吧。哪知史瀟瀟收了劍,仰臉說:“我是棄哥哥的大夫人,你是他小妾,還不快行禮叫姐姐?”雲兒氣得渾身打顫,“哼,姐姐?你跟他拜過天地,喝過交杯酒麽?就敢說是他老婆?也不害臊,還是世家小姐呢!”


    史瀟瀟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磕磕絆絆往後退了一步,“當然……有了,不信,不信你去問吳不通……吳不通他……”


    雲兒冷笑說:“自古以來,凡是成親,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東方可曾向史家下聘?史老爺子可曾同意這門親事?他要是知道你敗壞史家的門風,看不打斷你一對狗腿,還不快給我滾!”


    “雲兒,原來你是東方棄的妻子啊!隻是不知道東方棄什麽時候向你家下過聘?你父母知不知道這門親事?我跟你這麽熟,竟然不知道你跟東方棄已經成親了啊!”燕蘇手中提著龍泉劍,陰沉沉的走來,言語間滿是諷刺。


    史瀟瀟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譏諷道:“不知道是誰不要臉,硬充人家的小妾!”


    雲兒這下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又羞又惱,一眼瞪過去,見燕蘇臉上神情甚是可怕,自己先怕了,頭往後一縮,哪還敢吱聲。燕蘇擋在雲兒和東方棄之間,冷聲說:“東方棄,人家姑娘都找上門來了,你不會始亂終棄吧?”東方棄皺眉:“燕公子,你誤會了。”燕蘇哼道:“誤會什麽?難不成你還想坐擁齊人之福?”


    史瀟瀟拉住東方棄說:“棄哥哥,謝天謝地,幸好你沒有娶那個女人。”瞟了眼雲兒,哼道:“又矮又醜,就憑你,也配嫁給棄哥哥?”雲兒大怒,捋起袖子就要上前打她。燕蘇一手拽住她,陰森森道:“還嫌丟臉丟的不夠?”看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雲兒拚命甩手,一時掙不脫,生氣地說:“狗拿耗子,關你什麽事?”東方棄眼瞧著雲兒的手腕紅了,忙說:“燕公子,你先放開雲兒,有話慢慢說。”


    “東方棄,我教訓我的丫鬟,你再敢多管閑事,別怪我不客氣!”這一聲大吼,震得眾人耳朵嗡嗡作響。


    東方棄見雲兒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心裏著急,顧不得他的警告,一招千佛手想要奪回雲兒。燕蘇眸光一沉,龍泉劍朝他右手砍將下來,又狠又辣。東方棄對他沒有半分防備,料不到他說動手就動手,吃驚之餘,左手手肘順勢撞上劍柄。燕蘇吃痛,龍泉劍隻得往下沉。東方棄右手一招“聲東擊西”,看似扣燕蘇的命脈,趁他翻掌之際,又一招“移花接木”,趁勢將雲兒拉了過來,摟她在懷裏,連聲問:“雲兒,你沒事吧?”


    燕蘇也甚了得,在東方棄的壓製下,龍泉劍還能回劍上挑,“嗤”的一聲,東方棄左手衣袖飄落下來。史瀟瀟驚呼:“棄哥哥,你受傷了!”連忙跑上去,按住東方棄血流不止的左臂。東方棄奪回雲兒,心中一鬆,心想隻不過一點小小的摩擦罷了,於是收手,本待客氣幾句,哪知燕蘇竟然對他下此毒手,幸好他躲得快,不然這條左臂隻怕要廢了。


    雲兒聽的他受傷,連忙從他懷裏抬起頭來,“傷得重不重?要不要緊?”東方棄忙說:“不要緊,不要緊,一點擦傷罷了。”雲兒見他雖然滿手是血,但是手臂移動自如,應該沒有傷到筋骨,放下心來,“我去叫賽華佗。”東方棄拉住她,“不用勞駕他,一點皮外傷而已,”點了幾處穴道,血漸漸止住了。


    史瀟瀟從懷裏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瓷瓶,“我這裏有治外傷的藥,塗上去冰冰涼涼的,很好用的。”用頭上的簪子挑了些出來,抹在傷口上,紅腫立刻消了。唇湊上去,輕輕吹了幾吹,拍手說:“好了。”


    雲兒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身看著燕蘇,開始興師問罪,“你為什麽要傷東方?”燕蘇冷笑一聲,撇過頭去不回答。雲兒見他不理不睬,怒了,“是不是別人的命都不是命,隻有你自己的命是命?”燕蘇猛地攫住她雙肩,“雲兒,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我的耐性。我若要殺一個人,莫說一個小小的東方棄,便是‘天下第一劍’聞人客也休想逃得了。”雲兒臉色一變,“你什麽意思?”


    東方棄心知燕蘇一向喜怒無常、心狠手辣,生怕他對雲兒有所不利,忙說:“燕公子沒有傷我的意思,隻是龍泉劍太過鋒利,劍上的劍氣劃傷了手臂。他不是有意的。”燕蘇想不到東方棄會為他遮掩,輕蔑地哼了聲,沒有說話。


    倆人過招時雲兒頭埋在東方棄懷裏,沒瞧見,既然東方棄都這麽說了,說不定一時失手也是有的,她早見識過龍泉劍的無堅不摧。悶悶說:“好啦,算我誤會你了。肩膀很痛耶,你還不放手?”燕蘇見她蹙眉,手上力道連忙放輕,改為抓她的手腕,也不看東方棄,冷冷說:“你跟我來。”


    史瀟瀟一個勁在旁邊問:“棄哥哥,流了這麽多血,疼不疼?”又磨又蹭,甚是親熱。雲兒聽的火冒三丈,十分討厭她,不想再看下去了,也不顧東方棄在後麵直喊:“雲兒,雲兒……”跟著燕蘇就走了。


    第三十六章一走了之


    燕蘇拽著雲兒一路往後院來,一邊吩咐:“通知下去,收拾東西,明天離開。”馮陳愣了下,“可是郭侍郎要後天早上才會到。”燕蘇麵無表情說:“讓敬之在山下的青陽縣候駕,我們前去匯合。”馮陳不敢多問主子為何連一天的時間都等不了,連忙答應,下去交待。


    雲兒甩開他的手,悶悶不樂說:“我自己會走。”頓了頓又問:“你明天就要走,這麽快?”燕蘇看了她一眼,淡淡說:“你什麽都不用帶,除了賽華佗給的那些藥,一樣一樣收拾齊整,別丟三落四的。”雲兒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我也要去?”想了想又搖頭,“既然有人來接駕,那我就不跟著你去京城湊熱鬧了。”


    燕蘇眸光一冷,強硬地說:“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雲兒不屑地哼了聲,“腳長在我身上,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難不成你又想逼我?”燕蘇冷笑:“逼你?看來是我太縱容你了,以至於你連自己是誰都忘了!我再問你一遍,你去還是不去?”聲音寒嗖嗖的,像是結了一層冰。雲兒渾身打了個寒噤,知道此刻跟他作對無異於自討苦吃,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敷衍道:“你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能不去嗎?”狠狠瞪了他一眼。


    燕蘇仿佛沒看見,冷著一張臉說:“你明白就好,省得吃苦頭。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九華門,再敢滿山亂跑,別怪我下重手教訓你!”雲兒嘴裏答應,心裏卻滿不在乎。燕蘇見她不以為意的樣子,重重哼了一聲,警告說:“你最好識相點,我今天心情非常不好,不要試圖惹怒我。”雲兒心裏本來打著陽奉陰違的主意,聽他說的疾言厲色,隻好說:“知道了知道了,荒山野嶺的,我還能去哪兒!”她當真關了一整天,半步都沒有離開房門。燕蘇派了十八鐵騎中的兩人守著她,寸步不離跟著,她就是想逃都沒法逃。


    晚飯時分,燕蘇親自來叫她吃飯。她早已積了一肚子的火,背對他說:“不去!”燕蘇一整天都沒好心情,見她還在賭氣,也不管她,冷冷說:“那我讓人把飯菜端進來。”她偏過頭去,“不吃!”燕蘇立馬火了,壓抑了一天的脾氣終於爆發出來,“當不成人家的小妾,難不成還想絕食抗議?”雲兒蹭的一下站起來,冷著臉說:“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該是我問你什麽意思才對!”燕蘇右手一掃,桌上的杯盤碗盞哐啷哐啷摔的滿地都是,有一隻碗蓋“滴溜溜“一直滾到門邊才停下來。雲兒嚇一跳,見他滿臉怒容,滿身火氣,氣勢不由得弱了,“你摔我房裏東西幹嘛?要發火別處發去。”頓了頓又說:“九華門窮得很,摔了人家的東西,走的時候別忘了賠錢。”燕蘇一時間哭笑不得,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甩頭道:“看什麽看?難不成還想我來賠?想得美。”燕蘇被她胡攪蠻纏這麽一鬧,沒那麽生氣了,甩了甩袖子坐下,掏出身上的*****契在雲兒眼前一晃,冷著臉說:“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你哪兒也別想去,老老實實在我身邊待著。”雲兒怒了,“你——”想起自己被迫*****為婢一事,一時間不由得悲從中來,一失足成千古恨,一輩子就這麽毀了。


    燕蘇見她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的樣子,心裏反倒痛快了一些,放緩語氣說:“今天的事暫且算了,我隻當你年紀小不懂事,小孩子過家家,胡言亂語。”雲兒冷哼一聲,沒有回答。他徑自吩咐侍衛:“把飯菜端過來,我就在這裏吃吧。”雲兒轉頭衝著侍衛咬牙切齒說:“不準端,聽到沒有!”誰要跟他一起吃飯!燕蘇輕輕瞟了她一眼,見侍衛踟躕著一時沒動靜,加重語氣說:“還不把飯菜端過來!”侍衛一個激靈渾身一顫,立即去了。


    雲兒恨恨看了他一眼,“我說了不吃,不吃,就是不吃,你聽不懂嗎?”燕蘇懶洋洋說:“你不吃是你的事,我可沒說我不吃。”雲兒瞪著雙眼看著侍衛將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熱乎乎的飯菜端來上,他一個人坐在桌前吃得津津有味,頭也不抬,心裏不由得又氣又恨,同時跟著咽了咽口水。她為了抵抗誘惑,隻好背對燕蘇坐著,手上拿了本書,裝模作樣的看。


    燕蘇夾了一塊她愛吃的酥油雞,狀似隨意說:“這雞不老不嫩,不油不膩,入口即化,倒是難得。”故意嚼的很大聲。雲兒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隨即罵自己沒骨氣,少吃一頓飯又不會餓死,背挺得更直了。燕蘇等了半天,見她沒動靜,心想小丫頭脾氣壞著呢,跟她一般計較沒的辱沒了自己,又想她大病初愈,可別餓出什麽毛病來,於是放下身段,“還不快來吃飯,又不是去赴宴,還要人三催四請。”臉雖然還板著,聲音卻放柔了許多。


    雲兒今天是打定主意抗爭到底了,撇過頭去,“我不餓。說了不吃就不吃,你以為我說著玩兒的麽!”燕蘇頓時覺得桌上的飯菜味同嚼蠟,啪的一聲扔下筷子,喝道:“全部撤了!”站著伺候的侍衛看了看主子發青的臉色,二話不說,立馬將飯菜撤了個一幹二淨。燕蘇看了看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的雲兒,想要說兩句話,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拂袖走了,省的越說越生氣。


    雲兒等房裏一個人都沒有,人立馬蔫了,摸著肚子怏怏說:“好歹留幾樣,撤得這麽幹淨——”甚是委屈。空氣裏滿是殘留的飯菜香,越發覺得餓的厲害,抱著頭倒在床上,恨恨罵了幾句。她本想睡著了就沒事了,哪知越是想睡越是睡不著,肚子反而咕咕咕叫的甚歡。她一個翻身坐起來,算了,何必打腫臉來充胖子,硬跟自己過不去呢,打開房門要出去,門口卻站了兩尊大門神。


    其中一個侍衛麵無表情說:“雲兒姑娘,天色不早了,你還是早點休息吧。”剛才燕蘇吃飯時,這倆人就一直站在門口,屋裏發生的事就算沒親眼瞧見,也聽的一清二楚,她怕人心中恥笑,不好意思說去廚房找吃的,便說:“放心,跑不了,我找吳姐姐有事。”說著就要走。另外一個侍衛單手攔住她,躬身說:“姑娘若有什麽要緊事,差我們去辦就是了。”語氣雖恭敬,半點放人的意思都沒有。


    雲兒很不高興,大聲說:“你們這是什麽意思?我想出去走走,這都不行嗎?”兩個侍衛齊齊向她行禮,“公子吩咐下來的,請姑娘不要為難我們。”雲兒見他們態度如此堅決,不好再說什麽,退回來坐在床沿生悶氣。這個燕蘇,太霸道了,這算什麽,變相坐牢?半點行動自由都沒有。氣了半晌,又發了一回愣,沒有辦法,誰叫打不過人家呢,倒了暖壺裏的水草草洗了把臉準備睡覺。


    剛要躺下,門口卻傳來爭吵聲。東方棄要進去找雲兒,侍衛攔著不讓。東方棄很是奇怪,說:“你們這是幹什麽?雲兒呢,在不在裏麵?”其中一個侍衛冷冰冰說:“雲姑娘身體不舒服,早早睡下了。公子說了,任何人不得打擾。”東方棄知道這裏麵有蹊蹺,看了眼倆人,又看了眼屋裏,隻好隔著房門說:“雲兒,你睡了嗎?我有話跟你說。”


    雲兒一想到他跟史瀟瀟拉拉扯扯心火就“滋滋滋”一路往上竄,沒好氣說:“我跟你沒什麽可說的,你走。”往床上一倒,不再理他。東方棄喊了幾聲見她不應,侍衛又催著他走,他不好硬闖,隻得先回去了。雲兒聽的他的腳步聲漸漸遠了,心中更氣,抓起枕頭往地上一摜,“去死吧!”爬起來踢倒椅子,掀了桌子,又砸了一個青花瓶,心裏這才覺得舒服多了。門外的侍衛任由裏麵乒乒乓乓一陣亂響,隻要她不出來,哪怕掀了屋頂,也不管她。


    她撐著下巴呆呆看著跳動的火焰,心想這個史瀟瀟可比采荷難對付的多了,采荷不過是一青樓女子,沒甚要緊,這個史瀟瀟可大不簡單,加上倆人又有一些不清不楚的過去,若是她賴定了東方棄,那怎麽辦?總不能把她殺了。她不介意殺人,可是東方棄一定會生她的氣。當初還在天山的時候,她一覺醒來,什麽都不記得,冷冷的看著眼前這個全然陌生的世界,戒心慎重,對東方棄亦有諸多防備。直到東方棄鄭重發誓,說會不離不棄照顧她一生一世,她才全心全意信賴他,性格也日漸開朗活潑起來。


    正想得出神,一陣寒風吹來,她打了個寒噤,看向屏風後的窗戶。“吱呀”一聲,一個人影輕飄飄滾了進來。她睜大雙眼,倒吸一口冷氣,手摸向腰間的蝶戀劍。“噓——”潛進來的人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別出聲。她看清來人是東方棄後,冷哼一聲,懶洋洋坐下來。


    東方棄指了指守在門外的侍衛,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過來,附在她耳旁輕聲說:“出來,我有話跟你說。”雲兒學他的樣兒,待要穿窗出去,東方棄拉住她,“外麵冷,多穿點。”從屏風上拿下狐裘披在她身上。察覺無人,倆人一前一後鑽了出來。雲兒左右看了看,問:“守在後麵的侍衛呢?”東方棄伸手指了指躺在地上早已昏迷過去的侍衛,“一個時辰後就會醒來。”


    雲兒知道他有的是辦法,哼了聲,隨他來到一間空房,不耐煩道:“有什麽話非得三更半夜說?明天說不行嗎?”東方棄嘿嘿幹笑兩下,他急於澄清他和史瀟瀟的誤會,所以才會冒著打傷燕蘇侍衛的危險,來跟她說清楚。他不好意思直接解釋,顧左右而言他:“公子為什麽把你看管起來?”連話也不讓說,真是奇怪。雲兒道:“我怎麽知道!他那個人,一向陰沉難測,橫行霸道,半點得罪不得。”


    東方棄看了眼她,仔細分辨她臉上的神情,想到白天燕蘇那一劍,又想到連日來燕蘇對她的情形,欲言又止,微微歎了口氣,“雲兒,你先坐下,慢慢聽我說史瀟瀟的事。”雲兒氣哄哄道:“有什麽好說的,你不是早就娶了她了麽!”東方棄十分無奈,“胡說什麽!三年前我跟吳不通在鳳陽,那時候出了一樁大事,孫一鳴你知道麽?”


    雲兒一聽來精神了,忙說:“知道,知道,就是魏司空喜歡的那個男人嘛,他長得好不好看?”東方棄緩緩點頭,“燕公子的俊美,世上的人恐怕難出其右,不過孫一鳴比起他來,照我瞧,並不遜色多少。孫一鳴為人親切和善,對人客客氣氣的,總是微笑,畫的一手好桃花,很風流的一個人,武功路數也偏向陰柔一派。不過他因為喜歡男風,許多人都瞧不起他。他也不在意,竟然在戲院裏當起吹彈的優伶來,時不時也上台串串戲。我想魏司空應該就是看戲的時候瞧上了他。後來他們倆的事鬧得很大,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魏經天差點沒氣死,派人把魏司空抓了回來,打了個半死。”


    雲兒打斷他,“魏經天便是魏司空的父親吧?”東方棄點頭,“魏經天那人年紀不小了,使得一手好劍法,卻是個火爆脾氣,江湖上的人都在議論說魏家的世子喜歡一個唱戲的男人,魏經天麵子盡失,咽不下這口氣,派人去抓孫一鳴以威脅兒子。孫一鳴一心念著魏司空,想看看他傷得怎麽樣,故意被抓,被折磨的一條命去了半條。魏司空眼瞧著看不下去,當著孫一鳴的麵答應父親妻子生子。孫一鳴唯有失魂落魄離開了魏家。哪知道魏司空轉頭就跑出去找孫一鳴。魏經天這回氣得大發雷霆,對倆人下了江湖追殺令。魏司空還沒找到孫一鳴,魏家的人卻在鳳陽先一步找到了他。”


    東方棄頓了頓,接下去說:“那時候孫一鳴眼睛已經瞎了,自然打不過魏家的人,我和吳不通瞧不下去,又不敢明目張膽得罪魏家,隻好偷偷摸摸救了他。後來給他買藥療傷的時候泄露了行蹤,魏家的人追了上來,對孫一鳴說了一大堆的話,大部分跟魏司空有關。孫一鳴歎了口氣,對琴彈了一首‘長相思’,仰脖喝了毒酒。其實他傻得很,雖說魏經天下了江湖追殺令,不要這個兒子了,可是誰都知道魏司空是魏家唯一的兒子,誰也不敢當真殺了他,免得魏經天將來反悔,轉頭報複起殺他兒子的凶手來。聽說後來魏司空將孫一鳴埋在相思樹下。”


    “這就是我和吳不通之所以在鳳陽的前因,至於後果,就是發現了采花大盜封厲。封厲此人,擅長輕功易容,以前就跟我有過節,我逼他發毒誓金盆洗手。吳不通認出了他,說他又開始幹采花這個行當了。我聽的是比武招親一事,心下就有些躊躇,他要通過這種方式娶老婆,我總不好插手。待後來知道他和史家有不共戴天之仇,這才察覺不妙——”說著長長歎了口氣,甚是自責,“如果那時候我沒有猶豫的話,也不會發生後來的事了。我和吳不通趕到的時候,已經晚了,封厲侮辱了史家的大小姐,正要殺了她泄憤……”


    雲兒聽到這裏,心裏咯噔了一下,差點叫出聲來,結結巴巴說:“你是說史瀟瀟她不是沒事,而是已經被……被……”東方棄沉痛地點頭,“哎……我一直很內疚。史姑娘大概是因為驚嚇過度,醒來的時候對於這件事不大記得。我和吳不通大大鬆了一口氣,心想她不記得最好。”雲兒將其中的經過在腦海裏仔細想了一遍,問:“然後她便纏了上你?”


    東方棄十分尷尬,“史姑娘誤以為是我救了她,因此十分感激,想要報答,其實她大可不必這樣,我見了她,隻覺得對不起她……”所以長久以來他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史瀟瀟。他見雲兒不說話,看了看她的臉色,小心翼翼說:“雲兒,這件事你別跟別人說,史姑娘她……”


    雲兒揮手,“你以為我吃飽了沒事,整天東家長西家短,切切嚓嚓說個沒完沒了?”心中卻十分茫然,沒想到史瀟瀟竟是這種情況,叫她怎麽辦?若是史瀟瀟從今以後便跟在東方棄身邊,她該何去何從?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女人可不就是老虎麽,何況都是漂亮的女人。她抬頭問東方棄:“你想怎麽辦?”東方棄很是為難,“她都找到九華門來了,我總不能趕她走。江湖險惡,她若是有個意外,我於心難安,總要找個機會把她送回史家去才是。”


    雲兒搖頭,“她不會回史家的。”笑話,千辛萬苦溜了出來,怎麽肯回去,不一哭二鬧三上吊就不錯了。把她送回史家?做什麽?拜堂成親嗎?說不定史老爺子心疼孫女,顧不上門當戶對,破例允了這門親事呢,再說東方棄可不差,武功高強不說,儀表堂堂,心地又好,是乘龍快婿的不二人選。她心裏將這些念頭過了一遍,突然說:“東方,趁人沒發現,我們這就溜吧。”她此刻也隻能想到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再說燕蘇將她看管起來,半點自由都沒有,還不如走了算了。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


    東方棄見她仰頭看著自己,眼睛裏閃著光,滿臉期待,帶著一股倔強和不顧一切的任性,上前抱住她,輕輕擁在懷裏,“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總要把史姑娘這事解決了才能走啊。不然留下的這個爛攤子讓誰收拾?”他也想跟她走,倆個人,無事一身輕,一直往前走,縱是天涯海角亦無畏無懼——


    雲兒卻惱了,掙開來,“你心裏喜歡那個史瀟瀟是不是?”東方棄頭疼地說:“雲兒!”今天晚上的這番話他算是白講了。雲兒心裏知道東方棄的為難處,他本來就覺得自己對不住史瀟瀟,眼下更不可能扔下她不管;可是她也不能忍受另外一個女人搶走了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還可以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她性格其實和燕蘇頗有幾分相像,不但獨占欲強,而且霸道任性,骨子裏亦不比燕蘇善良到哪裏去,隻不過因為東方棄不喜,一直壓抑自己罷了。


    雲兒盯著他一字一句問:“你真的不走?”東方棄摸了摸她臉蛋,連聲哄她:“雲兒,乖,跟史姑娘說清楚,我們再走,好不好?”雲兒揮開他的手,“我要回去了。”頭也不回走了。東方棄見她不高興了,連忙追上去,扯住她的手。雲兒斜眼看她,沒好氣說:“幹什麽,你答應走了?”東方棄嘿嘿一笑,“我送你回去。”雲兒跺腳,把手抽回來,“不用,我自己會走!”氣哄哄走了。


    這不是氣話,她當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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