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經過一暑假的整修,煥然一新的“上臨一中”又迎來了新的莘莘學子。


    新生報到處熙熙攘攘、人潮如水,揮汗如雨的父母帶著孩子排隊報名,長長的隊伍如龍蛇般蜿蜒,從擁擠的辦公樓沿著光可鑒人的玄色大理石台階一直轉入寬闊的廣場。天熱似火,人聲鼎沸。


    沿著辦公樓的廣場往右,是一條長卻不甚寬的林蔭道,青色長條形方磚鋪成的走道現在已經改成雲母大理石。兩旁巴掌大的梧桐樹葉連一點要動的跡象都沒有,奄奄一息。道路盡頭玻璃櫥窗鑲嵌的宣傳欄一樣人滿為患,擁擠不堪。


    何如初用手當扇子,拚命往臉上扇,碎點小圓花翻領襯衫後背完全濕透,臉上卻隻有鼻頭微沁汗珠,而身旁的戴曉早已是汗如珠滴,滾豆似的沿著臉頰涔涔而下。倆人狼狽地坐在圖書館前的台階上。


    戴曉指著報到處,“你看那些家長,這麽熱!站在大太陽底下——”無論貧富貴賤,為人父母為子女的心都是一樣的。縱然是聲名遠播、赫赫威名的領導總裁,此刻一樣站在人群裏,等著拿一張“上臨一中”的報到證。


    何如初胡亂點頭,右手撩開滑下的長發,左手抽出紙巾擦去脖子上黏膩的汗滴,鼻尖聞到紙巾上攜帶的若有似無的清香,稍稍緩過一口氣,沒好氣說:“拆東牆,補西牆,敲敲打打兩個月,沒一天安靜,這破學校總算還沒倒。”


    其實不然,“上臨一中”不但不是破學校,反而是最好的中學。大家都說:“進了‘上臨一中’,一隻腳已經跨進重點大學的門檻。”所以家長不計一切也要把孩子送到這裏來。據說新生報到時,一邊是學校的財務人員,一邊是銀行的點鈔員,外麵停著荷槍實彈的運鈔車。


    正式錄取的學生隻要往財務處報到即可,隻有想進卻不得進,唯有美其名曰擴招的學生才會在今天排隊交錢。今年“上臨一中”增加不少擴招名額,家長聞風而動,所以交錢的盛況雖不絕後卻是空前。


    何如初當然不是新生,她即將步入早就有所耳聞的煉獄般的高三生涯。


    戴曉抓起她發梢,抖了抖說:“這麽長頭發!我看了都嫌熱,你也不剪掉!光知道臭美!”


    她大聲叫起來,“誰臭美啊!我這頭發又粗又硬,剪短跟刺蝟似的,一根根就跟朝天椒一樣豎起來的,你以為我願意啊,大熱的天頭上披塊黑紗,要多晦氣有多晦氣!”


    其實她有一頭又黑又亮的鬈發,如海葵般美麗、海藻般豐茂,既不毛糙也不分叉,麗質天生,誰家大人見了都忍不住要稱讚幾句。可是既然是大人稱讚,處在她這樣的叛逆期自然是嗤之以鼻,不以為然。更何況小時候玩弄頭發時曾紮破手指,所以很不喜歡自己的頭發,到了夏天更是深惡痛絕,一直抱怨自己頭上戴了個會走路的火爐。她喜歡奧黛麗赫本那樣柔軟如絲的短發,陽光下呈淺褐色,像被太陽曬得褪了色,稍微打點水就可以乖乖梳理成想要的發型。


    年輕人似乎總有自己所堅持的奇怪的想法,與別人相左,特別是大人,盡管有時候理由實在是幼稚的可笑。


    戴曉因為天氣實在熱,有氣無力的靠在柱子上,哪有精神跟她爭,隻微微“嗤”一聲,算是不屑,轉頭看著校門口方向,半晌,又哭喪著臉說:“你說學校改建就改建吧,為什麽非把門口兩側的小店子拆掉?”


    以前“上臨一中”校門兩側是一帶破舊低矮的狹窄小樓房,牆上滿是烏黑的油煙跡子,牆角下一溜黑褐色的青苔——大多是各式各樣的小吃店,一到下晚自習時分,真是熱鬧非常。學校這次大肆整修,將附近一帶影響校容的小店全部拆遷,改建成花圃,大片大片圖案形攢珠似的紅花夏日裏正開得如火如荼。


    可是學生卻不欣賞學校這樣一番大興土木的創舉。何如初也在煩惱以後要到哪裏去吃炸香蕉、涮肉片、烤羊肉串、麻辣燙,聽說周圍都不讓擺小攤了,以後連吃早餐的地方也沒了。


    正抱怨時,戴曉捅了捅她,朝前努了努嘴。她抬頭,見韓張遠遠地走來,忽然拍手說:“我們問他去!”利落跳起來,雙手叉腰,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


    “韓張,你過來,我問你,你爸爸為什麽把那些小吃店都拆了?”


    韓張一聽她的蠻不講理,唯有苦笑,反駁說:“又不是我爸拆的!”


    何如初使勁推他,憤憤說:“怎麽不是啊?難道不是你爸派人拆的?”


    韓張被她推得踉蹌了下,連忙退到台階下穩住身形,“嘖”了聲,瞪了她一眼,說:“你這人怎麽這樣啊,潑婦!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罵誰呢?”年輕臉嫩的女孩子最經不住這樣調侃,何如初當即氣得大吼,死死盯著他,吹胡子瞪眼睛的樣兒,隻差翻臉動手了。


    韓張右腳尖點著地,猶不怕死地說:“誰是罵誰唄!”身形微晃,暗地裏隨時準備溜走。


    果然,何如初的一腳“鴛鴦連環腿”便踢了個空,不甘下唯有指著早已溜到樹蔭下的他說:“這筆賬先記著啊,回頭跟你算,不把你皮扒了!”猶氣憤不平。


    韓張哪會將她的威脅放在心上,笑嘻嘻說:“我是來跟你說正事的,我媽說新開了個高三零班,由許魔頭帶,語文老師是王才女,英語老師是英語組的範主任,物理是高老頭,化學不用說,當然是楊筱如,生物是我媽——”


    話還沒說完,戴曉已經叫起來:“幹什麽啊,進集中訓練營呀?什麽高三零班啊,從來都沒聽說過!”這些老師都是“上臨一中”出類拔萃的名師,竟然集中到一個班,不知道又有怎樣一場“腥風血雨”。


    韓張仍是那樣一副痞子樣,“差不多了——都說是新開的高三零班了,以前當然沒有。按成績排名,從兩個重點班分別抽出前八名,其他二十八個普通班抽出前八名,然後還有幾個特例,組成一個全新的高三零班。”說完,聳了聳肩,看著倆人不語。


    聽得倆人瞪大眼睛看著對方,何如初愣愣的,還沒什麽反應,戴曉“砰”的一聲站起來,急急問:“有沒有我?我有沒有進零班?”顯而易見,能進全明星陣容的高三零班,是一件莫大的殊榮。


    韓張回答:“那你去看榜單啊,紅紙黑字的不貼在那兒嘛!”眼睛卻瞅著何如初,臉上笑嘻嘻的樣子。他們三個都是重點班的學生,韓張不用說,成績總是名列三甲,何如初和戴曉也不差,基本上能保持前十之列。


    戴曉這時候反倒遲疑不前,懦懦地說:“韓張,你肯定進啦——我就不知道了,懸著呢——,對了,如初有沒有進?”


    韓張搖頭,“我正準備去看榜單呢,到底有哪些新同學。”


    三人於是急急往宣傳欄去,前麵依然是烏壓壓的一片人頭,何如初邊往裏擠邊說:“怪不得這兒人紮堆呢,這事兒我一點兒都不知道!”


    韓張嘲笑她:“你能知道什麽啊?就等著坐涼快地兒吃雪糕呢。”


    何如初瞪他:“怪不得別人說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呢,一天到晚,你能不能說句人話?哪涼快待哪去,學狗吐什麽舌頭,果然是同類。”


    韓張作勢要教訓她,她趕緊往裏鑽,頭往右一偏,“哎喲”一聲叫起來——原來頭發掛到旁邊那人書包上的拉鏈。


    那人正在研究榜單,忽然聽到一女孩破口大罵,極盡諷刺之能事,正皺眉呢,聞得這番動靜,見剛才那女孩歪著頭,手忙腳亂胡摸瞎扯呢。烏黑的發尾如黑緞,天女散花一般平鋪在自己身上。


    怔了怔,忙小心翼翼拿下肩頭的書包,實在是看不過去,止住毫無章法使勁揪的何如初,說:“你先別動,我來。”


    何如初越是急越解不開,聽得他這樣說,倒是乖乖安靜下來。


    先抽出嵌入拉鏈裏的幾根長發,再一根根解開理順,覺得手被螞蟻輕輕咬了一下似的,輕微的疼痛像風,若有似無,當下還以為是幻覺。


    何如初抬起頭,長籲一口氣,頭發被扯得歪在一邊,亂七八糟雜如雞窩,氣惱地扯下綢帶,順手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裏。用手隨便梳了幾下。剛想說謝謝,韓張擠過來,拍著她後腦勺罵:“你怎麽就這麽多事?看個榜還能整出事兒來,何媽媽還真沒說錯,你就一事兒精!”


    何如初看了眼身邊的男生,既不認識也沒印象,多少有些矜持,不好發作,一口打斷:“行了,看你的新同學去吧!”


    一眼就看見榜首的名字——“鍾越——,誰啊?”歪著頭想了半天,沒聽過這名字啊,應該不是重點班的,難道是普通班的?這可是咄咄怪事。於是回頭問韓張。


    韓張納悶地聳肩搖頭,表示也不知道。


    何如初雙手抱胸,笑說:“這可有意思了,哪裏冒出一個無名英雄來。這個鍾越也不知道是何方神聖,居然高居榜首,連你也不知道。”


    韓張沒好氣說:“我又不是江湖百曉生,不知道有什麽稀奇。”嘴裏雖然這樣說,心裏想著回去打聽打聽。


    她拍手笑說:“哈哈——嫉妒了吧,給人家比下去了!”韓張的名字正好排在鍾越的後麵。


    韓張一直優秀,多少有些在意,鼻子哼了聲,拍了下她頭,力道不輕,罵:“擔心你自己吧,還有心思管別人的事呢!”


    何如初又是一陣嘰嘰咕咕,說他打痛她了,一個一個名字掃下去,基本上都是大名如雷貫耳的人,見“何如初”三個字委委屈屈夾在尾巴上,挑眉得意地看著他,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榜上有名,頗有“中舉”之感。得意的神情似是挑釁,意思說怎麽樣,失望了吧,著實解氣。


    韓張取笑說:“最後一名還好意思笑呢,臉皮不是一般的厚。”


    她反駁:“哪是最後一名啦,下麵不是還有兩人嘛!”


    “你能跟人家丁旭,張炎岩比?人家那是高分落榜,非清華北大不進的人。”


    何如初再看了遍,除去鼎鼎有名的丁旭,張炎岩——他們倆當然是不算的,自己果然是倒數第一。看他眼含輕蔑、語帶嘲諷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怒說:“你很了不起嗎?那怎麽不排榜首啊?滾——”排開人群衝出來。


    韓張見她臉色變了,氣得不輕,忙跟上來:“你又發什麽脾氣啊,沒事回家待著去。”


    忽然聽到別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議論自己,站在一邊的鍾越饒有興趣聽著倆人的對話,不由得側頭細細打量,男孩站在人群裏算是高的,手足纖長,皮膚白皙,有點瘦,狹長的單眼皮上戴著一副時下流行的深藍色寬幅邊框眼鏡,嘴角似笑非笑,模樣看起來有點吊兒郎當的;挨著自己的女孩,大大的眼睛,長長的黑發,倒也是眉清目秀,可是脾氣似乎不怎麽好。


    聽著倆人漸去漸遠的吵鬧聲,不由得抬頭尋找,恰好看見何如初蹦蹦跳跳往前跑,身後那片秀發如被山風吹過的瀑布,飛揚起來,在陽光下如煙如霧如塵。


    低下頭發現手腕上有一道微不可見的紅痕,似被紙片劃傷了。很久以後才知道不是,那是她的頭發。


    第2章


    何如初忿忿甩開韓張,走遠幾步才想起戴曉,回頭張望,老遠見她一個人垂著頭往圖書館方向去,忙追上去,喘著氣問:“你怎麽先走了?也不等等我!”


    沒聽到回答,轉頭詫異看她,才發現她眼眶紅紅的,整個人失魂少魄的,忙問怎麽了。戴曉悶不做聲,也不理她,獨自加快腳步走上螺旋梯。


    何如初拉住她,“戴曉,你怎麽了?為什麽突然不高興了?”


    戴曉沉了沉臉,使勁掙開她,看她的眼神陌生的緊,冷冷地翻著白眼,極度不耐煩。


    她還不明就裏,猶說:“太熱了,我請你去冷飲店吃冰。”拖著她就走。


    戴曉從鼻子裏哼出一聲,“算了吧——”待還要說些什麽,看見跟上來的韓張,含住了話頭,一把推開何如初,頭也不回地去了。


    戴曉長得白白胖胖,留著齊頸的學生頭,鼻梁上架著副金色邊框深度近視鏡,憤怒下推出的一掌力道頗大,何如初細細瘦瘦的,哪經得住,不防下連退數步,直到撞到韓張懷裏才刹住去勢。嚇得臉色白了白,一手緊緊抓住雕花鐵欄杆,上身直往下倒。好一會兒才說:“戴曉怎麽了?跟我像有仇似的!”


    韓張忙衝上前扶住她,見她們這樣,心裏多少有些明白,拉著她壓低聲音說:“先出去再說話,在圖書館吵吵嚷嚷,唧唧歪歪像什麽話!”拽著她出來。


    她轉身便走,韓張忙問:“你去哪?”


    “找戴曉去啊,她可能碰到煩心事了。”


    韓張見她還不明白,點著她鼻子說:“我說你能不能機靈點啊?你這會兒去找她,還不火上澆油呢?”


    何如初轉頭看他,“為什麽啊?”


    韓張搖頭,說:“你不知道她為什麽不高興?還不是因為你進了零班,她沒有進!現在去找她不是自討苦吃嗎?”


    何如初一聽,才反應過來,怪不得戴曉那麽生氣呢——,遲疑好半晌,也拿不定主意,現在去找她反倒像是示威,於是懦懦地問:“照你說那怎麽辦啊——”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人,一臉心虛慚愧的表情,好像戴曉不能進零班是她害的。


    韓張拖著她就走,“那有什麽怎麽辦啊,看著辦啊。又不關你的事,讓她自己好好想想,回頭再說,說不定過一兩天就好了。這都幾點了,你還不快回家吃飯去!”心裏想,女孩子心眼就是小,沒進零班又不是什麽死人的大事,值得這麽生氣嘛!


    何如初隻好悶悶地走回家。出了校門穿過馬路再往右轉,是一大片高級公寓,她家到學校不到十分鍾路程,若是快走,隻要五分鍾。因為路程太近,一直想和同學一樣騎車上學始終無法如願,深以為憾事。


    一陣猛敲門,何媽媽迎出來,劈頭就說:“斯文點,你看看你,有女孩樣兒嗎?鑰匙呢?又忘帶了——這麽大人了,又不是小孩了,整天丟三落四的,以後怎麽辦——”


    她唯有吐著舌頭跑上樓,將何媽媽的嘮叨關在門外。當初買樓的時候,因為何如初時不時抱怨她以前的臥室有油煙味兒。何爸爸便一氣買了上下兩個單元,打通成樓房的式樣,廚房設在下層,她住在樓上這才沒話兒了。


    家裏的阿姨請她下樓吃飯,她趴在床上偷看漫畫,半天不動身。何媽媽親自上來,推門說:“吃飯了,磨蹭什麽啊?”


    她嚇得往前一倒,將漫畫壓在胸前,趕緊裝睡,嘴裏答應著說馬上下去。等何媽媽出去,連忙跳起來,把漫畫塞枕頭下,想了想,不放心,拉開枕頭拉鏈,一把塞蘆葦屑裏麵。


    飯桌上因為想著漫畫,隨便扒拉兩口,吃的心不在焉,問:“爸爸呢?”何媽媽頭也不抬地說:“問你爸又有什麽事兒?”


    她心虛地說:“沒什麽事兒啊,就問他怎麽不回家吃飯。”何媽媽瞪她:“食不言寢不語,吃飯也這麽多廢話!你爸忙著呢。”


    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會兒,她又說:“媽媽,學校新設了一個零班,隻有二十八個人,我也進了。”


    何媽媽聽得有了笑意,這個女兒調皮是調皮,成績卻不錯,念書也沒怎麽操過心,重點初中,重點高中,重點班,都是自己考進去的。從沒有為她請客送禮過,比起周圍的孩子,省了多少事。


    她趁機提出要求:“媽媽,我在明珠大廈看見一支派克鋼筆,筆帽是淡金色的,你回頭買給我好不好?”


    何媽媽說:“就你那一手破字,要這麽好的筆做什麽?別糟蹋了東西。吃完飯複習功課去,暑假都玩野了,沒見你做過幾天功課,這就要上高三了,還不著緊!再這麽玩下去,怎麽考名牌大學?”


    她趕緊扒兩口飯,溜上樓,回頭又說:“媽媽,記得給我買鋼筆啊,我明天就要。”何媽媽不答話,隻催著她寫作業。


    做了一套數學模擬試卷,解析幾何都有點生疏了,有一道證明題怎麽都解不出來,於是背了書包去找韓張。


    韓張爸爸是“上臨一中”的校長,媽媽是生物組的組長,住學校的高級教師公寓。在路上碰見林丹雲,倆人一起去找韓張。他們幾個從小就認識,大家又住得近,可以說是光著屁股一起長大的。林丹雲母親是“上臨一中”的黨委副書記,因此她也住學校。不過林丹雲因為分數不夠,念的是普通班。


    韓爸爸出國訪問還沒回來,韓媽媽因為開學,忙著學校裏的事呢,也沒在家。幾個人沒了約束,聚在一起說說笑笑,點心屑果皮瓜子殼滿桌都是。林丹雲邊吃冰邊看名偵探柯藍,何如初和韓張靠在一起討論試卷,時不時也看一兩眼。待把一套試卷做完她便溜達著回去了。


    回到家把書包一扔,打開冰箱找飲料,口裏抱怨太陽都下山了,地上還熱的跟蒸籠似的。何媽媽下樓,冷著臉說:“何如初,你給我上來——”


    一聽母親連名帶姓地叫她,就知道一定沒好事。心虛地杵在那兒,也不敢吱聲。何媽媽又叫了一聲,她才不情不願的上樓。


    何媽媽坐在她床上,將幾本巴掌大的漫畫書擲在地板上,一言不發,臉色鐵青。她看了看,床單被子枕頭全不在,知道肯定是母親拿去洗了,搜出藏在枕頭裏的漫畫書,於是低頭看著腳尖,死不做聲。


    何媽媽一臉嚴肅看著她,“這怎麽解釋?”


    她無力地爭辯:“都是暑假看的——”


    何媽媽大力拍床,提高聲音:“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還有理了?上學期末你考多少名?不是信誓旦旦說要進前五嗎?整天不思長進,看這些情情愛愛的東西能進清華北大嗎——”說得她頭都低到胸前去了,平時的囂張勁兒全不見了。何媽媽頓了頓,問:“說,哪來的?”


    她咬牙,“買的——”聲如蚊蚋。


    “哪買的?”


    她不做聲。何媽媽又問:“還有嗎?”她搖頭。


    何媽媽看她那慚愧的樣兒,知道大概就這些,於是說:“零花錢全部交上來,以後要買什麽跟我說。”盛怒下的太後,她不敢忤逆,唯有乖乖把零花錢全部交上去了。


    又受了一頓教育,一等何媽媽出去,聽著腳步聲已經下樓,便開始打電話,哭喪著臉說:“林丹雲,你的漫畫書被我媽媽發現了——”


    林丹雲問:“那我的書呢?”她可管不了何如初,隻關心自己心愛的漫畫書。何如初說被繳了,林丹雲氣得大叫:“我說了你別帶回家,要看上外麵找個地方看去。現在繳了,你拿什麽賠我!書店裏都沒有賣的——”


    她唯有道歉,直到說送她一條自己的紫水晶鏈子才算是平息了這場憤怒,林丹雲直到掛電話還在嘟嘟嚷嚷說再也不借書給她看了。


    然後又打電話給韓張哭窮:“我犯事了,零花錢被繳了,你救濟救濟我吧。”韓張嘲笑她:“你什麽時候不犯事啊?我都救濟你多少回了。你說你既不缺吃又不少穿,要錢幹什麽啊?”


    她不管,隻說以後出去吃東西要他付賬。韓張口裏說:“那你不吃不就得了,你想吃什麽何媽媽不給你買啊。我沒有錢。”要吃的當然是家裏不讓吃的。韓張話雖這樣說,每次還不是被她得了逞。


    斷了經濟,何如初有點鬱悶。想著派克鋼筆肯定是沒戲了,很是煩惱。隻好先等媽媽氣消了再說。


    因為挨了批評,晚上賭氣沒有下樓吃飯,何媽媽敲門叫了幾趟,見她不理不睬,幹脆由她去,餓了自然會吃。她一心等爸爸回來哄她吃飯呢,哪知道等到晚上十點,何爸爸還沒有回來。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瞅著大家都回房睡了,偷偷溜到廚房,見微波爐裏有一大碗飯,上麵堆滿了雞鴨魚肉,還有一個煎得金黃的荷包蛋。當下也顧不得,躡手躡腳端進房,跟做賊似的。偷來的飯菜倒是大口大口吃的倍兒香甜,怪不得人家總笑她是“貓兒食”。以前老嫌棄臥室有廚房飄過來的油煙味兒,這下躲在裏麵吃飯又滿不在乎了。


    吃完就犯困了,還記得偷偷把碗筷放回去,倒頭睡到大天亮,睜開眼,天色晶亮,連忙爬起來,背了書包就要走。何媽媽叫她吃早餐,她隻說不餓,臉色還是僵硬。


    何媽媽當然知道她還在鬧別扭,說:“上午有四節課呢,不吃早餐哪行!趕快坐下。”她推說時間來不及了,又埋怨母親不叫她,穿上鞋子就跑了。


    其實時間早得很,七點一十的預備鈴,現在才六點四十,因為重新排班,換了新的教室。學校為了這些即將為校爭光的“尖子生”,提供了目前來說最好的學習環境。其他班級每個班最少也有五六十人,補習班多達上百人,而他們這個班隻有二十八人,不但地方寬敞,而且特意從圖書館的閱覽室收拾一個地方做教室,極其安靜。桌椅都是全新的,不但裝上了最新的多媒體設備,並且是全校所有班級裏唯一裝上空調的教室,真可謂得天獨厚。怪不得大家都盯著高三零班,羨慕不已呢。


    隨便揀了個座位坐下,等著許魔頭排號分座呢。新的同學陸陸續續進來,眼睛到處瞄,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晨讀的預備鈴響過,許魔頭踩著擦得油亮的皮鞋進來,四十來歲年紀,矮且胖,將軍肚凸的像抱了個西瓜走路,幸虧白,倒不至於難看,笑的時候極其和氣的一個人,可是曆屆學生卻給他起了個“許魔頭”的綽號,當然不是沒有原因的。


    他一進來,所有“嗡嗡”聲自然而然停下。環場掃視一圈,手撐在講台上,“好了,在座的二十八位都是‘上臨一中’的驕傲,將來就靠你們給學校爭臉了。其他廢話我也不多說了,大家來到一個新的環境,先來個言簡意賅的自我介紹吧,自我介紹完就考試。學校因為動工整修,整個暑假都沒有補習,連即將升入高三的你們也不例外,兩個月六十天,從來沒有的事!假也放夠了,想必都有心理準備。”


    這就是大家為什麽叫他“許魔頭”的原因,最擅長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聽到考試,何如初驚的魂都出來了,教科書還沒發呢,她以為許魔頭應該有一番例行公話要說,沒想到課還未上,先來個下馬威。看看其他同學,果然都是天之嬌子,一個個麵無表情的坐著,不動如山,似乎隻有自己一個人驚慌失措。


    按榜單上的順序,許魔頭頭一個念的便是“鍾越”,何如初忙抬起頭,想看看到底是誰,人還未至已經引起偌大的轟動,整個零班乃至整個年級恐怕沒人對這個名字不好奇。


    隻見最後一排靠窗的男生站起來。何如初因為隔的遠,又被後排的男生擋著,隻看見側影並沒看清什麽長相,感覺很高大,和她一樣也沒有戴眼鏡。


    許魔頭和藹可親地點了點頭,“不用上來了,就站著說吧。我要說一聲啊,鍾越同學是‘美溪一中’的高材生,文武兼備。上次的九校聯考,他力壓群雄,一舉奪冠,大家可要向他好好學習。”


    原來是挖角挖過來的,何如初暗暗想,悄聲對韓張說:“那他怎麽來咱們學校了,炫耀麽?”


    韓張也壓低聲音說:“學校可是費了好大功夫請他來的,不但學費保險費等各項費用全部免了,而且還在校外給他安排了住處。”聽得何如初嘖嘖稱奇。


    鍾越正作簡短的自我介紹,所有人都鴉雀無聲,唯有何如初和韓張在那竊竊私語,他不由得看了一眼,發現是上次在宣傳欄碰見的倆人,看神態十分親密,不知為何,下意識就猜測他們之間的關係。


    大家都作了介紹,無非是客套話。輪到韓張時,便有人取笑說:“‘上臨一中’誰不知道你韓張啊,就免了吧。”韓張嘻嘻一笑,說:“我就是韓張。”說完就坐下,真正言簡意賅。輪到何如初時,她極其沒個性說:“我叫何如初,如果的如,初見的初,以前是一班的……”


    鍾越抬頭看她,口中默念了一遍“何如初”,覺得舌尖像有味道似的,別有一番意境,叫起來又琅琅上口,暗暗記住了她的名字。


    第3章


    介紹完便開始分座。許魔頭說:“這麽大個教室,無論是旁邊還是中間,都是好座位,沒什麽可挑揀的。”據說以前一到換座位時,便有家長給許魔頭送禮,許魔頭曾在班上公然說若誰因為視力不好跟他說一聲就是了,請不要讓家長或是領導親自出麵。


    班上隻有六個女生,當然先予以照顧,何如初安享中間最好的座位,心想理科班的女生就是好啊,有諸多特權。許魔頭有意調鍾越到前麵來,鍾越說他個子高,視力又好,坐後麵就很好。許魔頭點頭稱讚他懂事得體,有大將之風,立即將學習委員一職給他。韓張因為老師同學都熟,當然是不二的班長人選。就連何如初也被委派為英語課代表,她以前就是範老師的課代表,這次又教她,也算是當仁不讓。


    剛剛排好座位,坐何如初後麵的小個子男生舉手說她擋住他了,說完推了推比防彈玻璃還厚的鏡片。何如初咬著牙腹誹,心裏說他小鼻子小眼睛,再小就該沒了,偏偏嘴巴生的這麽大。許魔頭遲疑了一下,問她的意思。她隻好說自己視力好,坐後麵沒有關係。於是她換到鍾越的前麵。


    還不等下課鈴響,許魔頭便抽出試卷開始考試,一時間隻聽見紙張翻動的聲音,人人屏息靜氣。忙碌時時間最易流逝,何如初長籲一口氣,準備向下一道難題發起進攻,卻一眼瞥見鍾越起身交試卷,不由得有些心慌,看了看時間,竟然提前整整四十五分鍾,暗暗大罵他不是人,別人還要不要活了,唯有埋頭苦戰。


    許魔頭帶著讚許的眼光看他,無言地拍了拍他手臂,以示鼓勵。鍾越倒不是要出第一個交試卷這樣的風頭,而是許魔頭連下課的時間都占去了,他急著上廁所,唯有早早交卷。


    從走廊另一端的洗手間出來,回來看見走廊上站了一人,三十幾歲模樣,西裝革領,貌似領導人物。出來的時候就見他好像在這站著,不斷看腕上的手表。他看見鍾越,客氣地問:“同學,你是零班的嗎?”見鍾越點頭,笑說:“想麻煩你一件事。我是何如初的父親。她早上沒吃飯,又忘記帶錢了,麻煩你將這個帶給她,可以嗎?你們考試,我不好打擾,又急著走——”


    原來何如初上學那會兒,何爸爸還沒起來呢。等他知道寶貝女兒賭氣沒吃早飯就走了,便怪何媽媽也不給她裝點吃的路上吃。何媽媽便將昨天漫畫一事告訴他,他聽了急說:“你說歸說,把她錢收上來幹嘛?她一個小孩子,身上一分錢沒有,萬一有點事怎麽辦?”


    何媽媽便說:“能有什麽事啊,學校這麽近,有事自然會回家來。”何爸爸還是不放心,說:“像今天這樣,她就是想在外麵買早點也沒錢啊!她氣大著呢,肯不肯回來吃中飯還不一定,更何況還餓著肚子去上課,哪吃得消。”硬是親自買了新鮮出爐的糕點送到女兒學校去。


    沒想到新換了班級,問了好幾個人都不知道零班在哪,後來路上碰見教英語的範老師才知道在圖書館二層,卻碰到他們在考試,公司還等著他開高層會議,正著急呢,見鍾越從教室出來,於是請他幫忙。


    鍾越一聽,忙說:“好的好的,伯父你先走吧,我這就交給她。”接過大大的紙袋,清新濃鬱的香味撲鼻而來。


    何如初正咬著筆杆做最後一道證明題,好不容易畫對輔助線,直到鈴聲響她還沒有寫完,許魔頭一個勁兒的催著交卷,她隻好交了上去。心想完了,在零班這種地方,不要說一道題,就是一分之差也可以壓死人。


    正懨懨地趴在桌上,沒吃早飯,又經過一輪緊張的考試,這會兒餓得胃有點痛。鍾越給她紙袋,解釋一番,她不由得歡呼一聲,忙打開看。拿出蛋糕鮮奶的同時掉出一把鈔票,沒有百元大鈔,基本上是十塊、二十、五十的,也有幾張五塊的,零零散散倒在桌上,數了數竟然有五百之多。何爸爸還將她當小孩看呢,給她的都是零錢。


    她不怎麽在意的卷成一團塞進書包裏,對鍾越笑說:“你要不要吃?太多了,夠我三天的早餐呢。”鍾越忙搖手,她不由分說塞了個椰蓉蛋糕給他,口裏說:“你不吃等會兒還不是讓別人吃了。”


    果然,話還沒說完,韓張聞香而來,抓了個紅蘋果便吃,翹著個二郎腿說:“又沒吃早餐?”她作勢不讓他吃,說:“這是我爸特意送給我吃的,又不是給你吃的!”還不忘招呼鍾越:“吃啊,等會兒吃就不新鮮了。”


    鍾越不好拒絕她這樣的熱情,嚐了口,甜膩膩的,不是他喜歡的口味,還是全部吃完了。大家因為一頓早餐熱絡起來。


    接下來是高老頭的物理,沒想到又是考試,還來不及唉聲歎氣、自憐自艾,已經鑽入無邊考題裏。她擔心下午的語文課恐怕還是考試,以前學的古文唐詩文言翻譯經過一個暑假隻怕忘得差不多了,得趕緊背一背,於是讓人帶話回家,說要看書,預備考試,中午就不回家吃飯了。那麽多的糕點,完全夠她吃的了。


    徐媽媽還是讓人帶了個保溫盒給她,飯菜鋪得跟圖案一樣好看,色香味俱全,底下還有去了油的香菇野雞湯。


    下午考了兩門,許魔頭大赦天下,說考了一天,累了,今天就不用上晚自習了,大家總算歇了口氣。何如初和同學對完答案,感覺不好也不壞,數學可能差點,但是英語應該可以補上幾分。


    回到家天已經暗下來,何爸爸早回來了,正等著她吃晚飯呢。何媽媽聽人說他們考了整整一天,早準備了一大桌好吃的。吃完飯,她拉著爸爸的手說出去散散步,消化消化,順路就把父親捎去明珠大廈。


    何爸爸還不知道已經上了賊船,猶笑嘻嘻說:“想要什麽?爸爸給你買,就當是考進零班的獎勵。我才聽說了你們那個班,可真了不起。陳伯伯想盡一切辦法他兒子還是沒能進,今天你可給爸爸長臉了。”上午送早餐去時,在窗外見女兒伏案提筆疾書,他站了有一刻鍾,見她從頭至尾頭就沒抬過,不由得心疼起來。下午和朋友閑聊,朋友知道女兒進了“上臨一中”的零班,十分吃驚,說那就是一個“少年天才班”,結結實實誇獎了一陣,連帶他這個做父親的跟著得意非凡,好不風光。


    何如初挽著父親的手,叫專櫃小姐拿幾款鋼筆出來,又問他哪款好看。何爸爸自然說都好看,任她挑選。她撅著嘴不滿地喊:“爸——”他忙哄道:“好好好,我來挑,我來挑。”當真打起精神看起來。就算當年追何媽媽時都沒有這股勁兒,從來不耐煩陪妻子逛街,一到女兒這兒,個人意願自動無視,真如人家調侃的“二十四孝”老爸。


    何爸爸選中她早先就看中的那款淡金色鋼筆,說女孩子用這個秀氣。她笑得眼睛眯起來,“爸爸,我們果然心有靈犀一點通,我也喜歡這個。”價錢對於一個中學生來說,實在不便宜,稱得上是奢侈品。何爸爸隻要女兒高興,哪會在意這點錢。


    回家路上,她拿著父親手機打遊戲,感覺非常新鮮。何爸爸拉著她一個勁兒地嚷“看路看路,小心前麵的車”,她充耳不聞,有爸爸在,車子還能撞到她身上?快到家了,忽然說:“爸爸,你也給我買台手機吧,多方便啊。”


    那會兒手機還是稀罕物事,一般人根本用不起,信號也不怎麽好,隻有像何爸爸這樣業務繁忙的人好不容易才有一個。何爸爸雖然寵女兒,還沒到無法無天的地步,隻一句話就把她的念頭打消了:“學校讓用手機嗎?”


    她想起許魔頭,不寒而栗,忙說:“說著玩的,我要手機幹嘛啊?交給學校保管啊!”如果不讓帶學校,買了也隻能當裝飾品用。一天二十四小時,加上早自習晚自習,倒有十六小時待在學校。


    第二天是周末,上午上完課,有半個下午休息,晚上照舊要上三節晚自習。最後一節課教物理的高老頭又習慣性拖堂,直到講完最後一道題才放大家回去吃飯。何如初快速收拾書包就要走,生活委員喊住已經跑出教室的她:“何如初,你去哪兒呢?”


    她轉頭,理直氣壯說:“回家吃飯啊!”其實她是趕著去找戴曉,自從上次在圖書館螺旋樓梯不歡而散後,她又因為換了新教室,倆人一直沒碰過麵。


    生活委員沒好氣地說:“那玻璃誰擦,地誰掃啊?”她這才想起來正好輪到自己和鍾越值日。零班人少,沒隔幾天就輪到他們打掃衛生。不情不願地留下來。聽到韓張跟另外幾個男生約好說要去一班找胡磊他們幾個打籃球去,於是說:“既然這樣,如果見著戴曉,就讓她來找我,我有事兒跟她說。就說我值日,這會兒走不開。”韓張答應了。


    先將垃圾倒了,她拿過一本“上臨一中”專用的淺綠色練習薄當扇子用,看著拖把和抹布問鍾越:“你會擦玻璃嗎?”心想他一個大男生哪會拖地啊。以前的教室是水泥地,掃完地就了事。現在是大理石鑲嵌的地麵,大片大片的半落地窗,為了愛護環境,許魔頭要求大家每天都要拖地擦玻璃。


    鍾越看了她一眼,二話不說,拿了抹布沾上清潔劑,長腿一抬就跳上窗台了。


    她站在底下看了會兒,歎息說:“沒想到你除了念書好,還會擦玻璃呢。”鍾越聽了她這話,哭笑不得,既不爭辯也不接茬,利落地擦完一扇換另外一扇。


    她扛著濕拖把從衛生間回來,一路上水淋淋漓漓滴的整個走廊都是。還沒開始拖地呢,教室裏已經滿是水窪。鍾越見她這樣就想拖地,忙說:“水太多了,擰幹點再拖。”


    她“哦”一聲,很受教的又將拖把扛回衛生間,沒過一會兒鑽回來,一臉迷茫地問:“怎麽擰幹?”鍾越歎口氣,扔下抹布,站在水槽前示範,“順著一個方麵用力往下壓一壓就幹了。”


    她不但不以為羞愧,反倒跟在他屁股後麵說:“鍾越,我發現你什麽都會,真厲害。”鍾越笑笑,不答話。她搶過拖把硬要自己拖,口裏說:“這是我應該做的,怎麽能讓你幫忙呢。”聽她這話,倒是義正言辭,大義凜然。


    可是鍾越站外麵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有人拖地跟螃蟹一樣橫衝直撞,不知進退的嗎?簡直是越拖越髒,滿地都是她的鞋印,接過拖把說:“還是我來吧,男生做這些體力活也是應該的。”


    她抬起腰,嘻嘻一笑:“我拖的好吧?”倒是自我感覺良好。隨即又抱怨,“哎喲——,我的腰啊,疼死了——”


    鍾越唯有胡亂點頭,口裏說:“我來吧,我來吧,你走廊上站會兒。”心裏求她就別在跟前添亂了。


    有福不享那不是傻子嘛,她樂得站在過道上吹涼風。轉頭見戴曉的身影從樓梯口出現,忙迎上去,拉著她叫:“戴曉,你來了,好久沒看見你了——”


    戴曉還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站在那沒動,淡淡說:“我也有事找你呢,咱們今天就把話說清楚吧。”


    何如初還是剃頭擔子一頭熱,自顧自地說:“戴曉,明天不是你生日嗎?你看我送你什麽禮物了——上次咱們去明珠逛,你不是說喜歡派克的鋼筆麽,咚咚咚咚——你看——”說著從書包裏掏出包裝精美的玻璃盒,紅色的絨布襯著金色的鋼筆,陽光下有金屬的光澤靜靜流淌,真是漂亮。


    她想著戴曉落選零班,依她那種要強的性兒,這些天還不知道怎麽難過呢。於是趁她生日即將到來之際,送她一份心儀的禮物,也是想她高興的意思。


    戴曉隨便瞄了一眼,非但沒有半分激動的神色,反而嘲諷說:“何如初,你就別顯擺了,誰不知道你家有錢呢!”


    她聽得一愣,滿臉的欣喜刹那間凍結在臉上,心境變化之快,表情尚來不及轉換,就像石膏一般凝固在那裏,好半晌才愣愣地說:“戴曉,你這是什麽話?我哪有顯擺?”尾音都已經有委屈的腔調。


    戴曉恨恨說:“你還不顯擺?你憑什麽進零班?還不是因為你家有錢!連校長也不得不看你爸的麵子!你在這兒裝什麽裝呢!”


    何如初從來沒聽過她這樣尖酸刻薄過,臉色立刻變了,容不得別人這樣侮辱自己的能力,抖著唇說:“就算我家有那麽一點錢好了,那也是我爸的錢,跟我有什麽關係?我進零班,是我自己憑成績考進去的——”從小到大,從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一時間隻覺得頭上響了個焦雷,炸的她麵無人色。


    戴曉冷笑:“憑成績?天大的笑話!本來我還不想說出來,就這麽忍了這口氣算了,反正心灰意冷,總算是看清楚了,這個世界隻要有錢,不要說鬼推磨,磨能推鬼!實在是你厚顏無恥,忍無可忍!上學期期末成績,我是第八名,你不是第九名,排在我後麵嗎?為什麽你進了零班,我反而沒進?”


    她一心以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將何如初恨之入骨。認為她靠著家裏有幾個湊錢幕後操作,將本屬於自己的名額以非法手段擠掉。所以昔日好友今日竟然反目為仇。


    何如初聽得楞住了,她從未和女生吵過架,隻習慣和韓張互損,當下也不知道該如何回嘴才能一解心頭之氣,不由得叫起來:“我沒有!我爸還是昨天才知道我進零班了!我又不是扶不上牆的阿鬥,為什麽要找人托關係走後門?”


    戴曉也滿心是委屈,聲音竟然哽咽了,“那為什麽我比你考的好反而被刷下來?還不是因為你家跟學校領導關係好?我隻怪我自己家裏沒權沒勢,任人作踐——”強忍的眼淚竟順著臉頰滾了下來。


    她一心認為自己是最無辜的受害者,有充分理由怨恨何如初——其實,這何嚐不是一種嫉妒?嫉妒她家裏有錢,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嫉妒她比自己瘦,比自己漂亮;嫉妒她跟韓張親密無間的關係;嫉妒老師同學都喜歡她——


    也許女性,不論是女孩還是女人,都難以真正和平共處。都說文人相輕,女人也一樣相輕。


    第4章


    何如初見她哭了,自己也被慪得紅了眼睛,什麽也顧不得,大吼大叫:“你不能進自然是因為你考的不夠好,關我什麽事?”憑心而論,她也不比戴曉差。


    她這話戳中戴曉痛處。深夜無人時,她也曾怪自己不夠優秀,若是數一數二,何如初還能將她擠下來?就為這個,連日來又愧又怒,再也不肯理睬她,連看見她都覺得惡心。當下聽了,臉色巨變,從兜裏掏出一條紫水晶項鏈,擲到她跟前,帶著憎惡的表情說:“這個——還給你,以後,老死不相往來。”


    說完,就這樣決然而去,頭也不回。


    何如初眼看著她走了,再也忍不住,就這樣站在過道中間,“嗚”的一聲哭出來。還不忘是在學校裏,不敢放聲大哭,隻得死命忍著,抽抽噎噎,胸前劇烈起伏,哭得氣都順不過來,眼淚鼻涕齊齊往下流。


    鍾越聽見哭聲,忙走出來,因為沒有帶紙巾的習慣,於是遞給她自己常用的手帕,白色藍條紋純棉手帕洗得泛白,疊的像豆腐塊伸到她眼前。其實他早就聽見了,倆人聲音那麽大,想不聽見都難,多少聽明白了一點事情始末。心想這是她們女孩之間的事,就是想勸,也沒有立場,於是一直沒有出來。待後來聽得倆人越說越僵,心想要糟糕,然後就聽見她的哭聲。


    她低頭見是手帕,怕把人家的弄髒了,還得賠,嫌麻煩,於是搖頭。從褲袋裏拿出一小袋雪白帶香味的紙巾,偏偏隻剩一張,擦了擦鼻涕,眼淚還掛著呢,用手抹了抹,剛抹幹,淚珠兒又斷線般滾下來。


    鍾越有點尷尬地收回手帕,見她哭得跟淚人兒一般,心裏有點異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倆人於是像大門神一樣杵在樓道裏,何如初隻顧傷心哭泣,他時不時看她一眼,不知如何是好。一向鎮定自若、胸有成竹的他此刻反倒心慌意亂、手足無措。


    圖書館值勤的工作人員聽見聲響,探出頭來查看究竟,用詢問的眼光看他,他越發尷尬,忙說:“何如初,要不我們先進教室再說?”見她哭得不理他,實在怕丟臉,隻好伸出手扯著她袖子像牽狗一樣牽回了教室。


    何如初一屁股坐在講台台階上,對著空蕩蕩的教室還在哭,隻是聲音小了許過,眼淚也慢慢停了。他出去將她丟在外麵的書包拿進來,她伸出手——,他不明所以,遲疑了一下,也伸出自己的手——以為她要他拉她起來。


    她抽著氣說:“書包——”他這才明白過來,趕緊遞給她,那隻伸出的手一直插在褲袋裏,似乎要隱藏什麽。她翻出書包裏帶的抽紙,擤鼻涕揩眼淚,眼睛紅腫,滿臉淚漬,當真一點形象也無。


    這時,門被推開來,坐她前麵的小個子男生周建斌走進來,他在食堂已經吃完飯,轉來回拿輔導資料回宿舍。他是外地學生,住學生公寓。見到正紅著眼睛的何如初,吃了一驚,顯然是剛哭過,於是抬頭看鍾越。


    鍾越微微聳了聳肩。他關心地問:“何如初,你怎麽哭了?別再哭了,難看死了——”他也是好心讓她別哭,隻是說出來的話不大中聽。


    何如初倒沒生他的氣,想著等會兒同學都該回來了。雖然有半下午的假,可是零班的那些人照舊上自習,雷打不動。於是站起來,背過書包說:“我走了,要回家吃飯。”哭得餓了。


    鍾越拿過鑰匙,說:“我也要吃飯去了。”倆人一起出了圖書館。正午時分,陽光最熾熱的時候,水泥地都跟化了似的。何如初從來沒有打傘遮陽的習慣,今天穿了雙扣帶卡通涼鞋,鞋底薄,覺得一股一股熱氣直往腳下鑽進來。眼淚也隨著酷暑蒸發不見了。


    在學校小賣部買了桶冰淇淋,邊吃邊聊,問:“你住哪兒?遠不遠?”聲音還有些沙啞。鍾越說在商業街那塊兒,走路十幾分鍾,挺近的。她又問他怎麽不在學校吃飯。他說學校的飯菜難吃,現在跟著房東吃,偶爾也自己做一點。她不信,歪著頭問:“你會自己做菜?”


    鍾越笑起來,打趣說:“何如初,你以為人人都是你呢。”他一個人在異地求學,什麽事不是自己做呢。


    已到小區門口,何如初指著其中一棟紅黃相間的大樓說:“我家到了,先走了。”揮一揮手穿過旁邊的小門跳進去。鍾越抬頭仰望,陽光下熠熠生輝,耀眼醒目,十分氣派,心想不知道她住幾樓。因為仰視的關係,眼睛被強光照的有點花,低下頭頓了頓,才沿著街道回去了。


    回到家,何媽媽催著她趕緊吃飯,何爸爸端了盤冰鎮西瓜汁出來,說:“大中午的回來,可別中暑了。吃點涼的降降溫。”她甩了拖鞋,悶不吭聲坐在餐桌邊。何爸爸跟過來,抬頭一瞧,忙問:“怎麽了?哭了?”眼睛周圍一圈都是紅的,心疼地直說:“哎呦——都哭腫了,到底怎麽一回事?“她胡亂點點頭,還是一言不發。


    何媽媽端來飯菜,說:“和同學鬧矛盾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要懂得禮讓。都是同學,有多大的事?你這就高三了,以後上了大學,各奔東西,想見一麵也難。這麽大了還哭鼻子,看人笑話。”


    說得她更加鬱悶。何爸爸忙說:“好了好了,光知道說她,還不知道受了多大委屈呢!”又哄著她說:“哪不高興了?誰欺負你了,跟爸爸說,爸爸給你出氣。”她本來想問爸爸有沒有插手她進零班一事,畢竟上個學期期末考試她確實是第九名,戴曉那番話到底給她帶來陰影。可是不知為何,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隱隱地怕事情真如戴曉所說,那麽自己真不知該如何麵對。


    思來想去半天,心裏哽著塊沉沉的石頭似的,悶悶的十分難受,躺在床上給韓張電話,“進零班的標準是什麽?是按上學期期末成績排名嗎?”韓張奇怪地說:“好端端的問這個幹嘛?大概是吧。”


    她聽得心裏一涼,將戴曉的事告訴他,語氣澀澀地說:“如果是這樣,我真不要進那個所謂的零班。”鬧得朋友反目,何苦來哉!


    韓張忙說:“我還以為什麽事呢!那肯定是按這兩年的綜合成績排名啦。你聽戴曉胡說八道,她成績本來就不如你,就隻上次比你多考三五分,這有什麽耿耿於懷的!我說你也太窩囊了,這有什麽好哭的?戴曉那人,小裏小氣的心眼多,還特麻煩,我不喜歡。虧你跟她做了這麽久朋友,絕交就絕交,怕什麽,她這次倒是幹淨爽快。”他自然是一心向著她。


    心裏的石頭總算落地了,語氣也隨之輕快起來,她哼道:“反正你隻會說風涼話!我心裏可難受了。”不管誰是誰非,朋友鬧到絕交的地步,實在不是一件高興的事。


    韓張痞痞地說:“你還有心情多愁善感,不如多做幾道證明題。隻怕明天還有考試。”果然轉移了她的注意力,聽得她叫起來:“今天不是才考完嗎?”


    “許魔頭為什麽叫許魔頭?你也不去想想。現在考試不是跟吃飯一樣嘛,難道你吃了午飯,晚飯就可以不吃了?今天考完了明天就不能考,哪裏來的邏輯。”


    她唉聲歎氣連番抱怨,隻好攤開習題,埋頭做起來。


    何媽媽見她整個人懨懨的,又哭得那樣,到底放心不下,於是上來瞧瞧。見她在打電話,站在門外恰好將事情來龍去脈聽了個明白。又看她趴在桌前做題,也就不進去了,帶上沒關緊的房門下樓來。


    何爸爸拿了車鑰匙正要出門,見她下來,頓住腳步,回頭問:“她怎麽了?還哭呢?”何媽媽笑了下,搖頭:“沒,做作業呢。那孩子真實心眼。”將聽到的話一五一十告訴了他。


    何爸爸搖頭:“哎,這孩子——,便是老韓照顧照顧她,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何況她確實不錯。倒是那個小韓,跟他爸簡直就一個樣。”


    其實何爸爸還真說過請韓校長多多照顧女兒這樣的話,隻是何如初哪會知道這些事。何爸爸也不會讓她知曉。


    何媽媽喊住他:“這半下午,又是周末,你上哪兒?”何爸爸隻說有事,打開門就走。何媽媽趕緊追上來問:“那晚上還回來吃飯嗎?”


    何爸爸腳步停了停,便說:“不了,可能很晚才回來。你讓初初早點睡,十幾歲的孩子,天天晚睡早起,比大人還累,怎麽受得了。”何媽媽又叮囑一番,看著他進了電梯。


    上晚自習時,許魔頭的數學試卷就發下來了。他抖著一疊卷子,紙張“嘩啦啦”地響,“這次考試是給大家提個醒兒,若想進名牌大學,數學非得好不可。我的要求是,一百五十分的滿分,像咱們這樣的班,平均分要在一百三十八分以上。你們看看,誰達到這個平均分,誰又沒達到。”


    等大家都拿到自己的試卷,他又說:“我要特別表揚鍾越同學,他這次是一百四十九分,其實本應該是滿分,有一道題寫的步驟有點亂,我扣了一分。當然高考一般不會為這個扣分,隻是故意扣這麽一分,希望他再接再厲。”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鍾越身上,有羨的有歎的,連滿心懊惱的何如初也不例外。他本人卻沒什麽大的反應,對這樣一番高度表揚坦然自若,絕對是從小就習慣於稱讚的人才做得到這樣不動如山。


    何如初考得正如預想一般,不怎麽好,一百二十八分,雖然這個成績放在重點班都不差,可是離許魔頭口中的平均分差了整整十分,心情變的很低沉,抑鬱不樂。連許魔頭評講試卷,她也提不起精神,無力地靠在椅子上,剛洗的長發胡亂散在鍾越桌前,如絲緞一般,她本人卻毫無知覺,一味想著該怎麽縮短這十分的差距。


    鍾越鼻尖聞到淡淡清香,垂眸看見一片如雲墨般的絲緞,手指下意識在發尾掃過,觸電一般,立即縮回來。可是心已經亂了,如此兩三回,完全不由自主。隱約隻知道許魔頭已經講完選擇填空題。他深吸一口氣,不允許自己分心,將擾亂他的三千煩惱絲拂下課桌。


    何如初感覺到動靜,睜著大大的眼睛,回頭看他,意識到是自己頭發,連忙道歉,拿出絲帶,隨便圈了個馬尾。這就是她為什麽不願意留長發的原因。小時候老被後座的調皮男生用文具盒夾頭發,總是疼的眼淚汪汪的。可是剪了吧,又跟刺蝟似的,難看死了,而且還長得快,每個月都要去理發店修一次劉海。


    下課休息,韓張直接坐在她桌上,要看她的試卷,她不給。他笑說:“藏著掖著幹嘛,給我看看,考多少?”何如初問他考多少,他說一百四十五,錯了一道填空題。


    她更不給他看了,嘴裏嘟嘟囔囔罵他不是人,考那麽高,也不管她,算哪門子朋友。韓張眯著眼笑起來,說:“不給就不給,誰不知道你一百二十八啊。”


    何如初瞪大眼問:“誰告訴你的?”韓張指了指前排的周建斌,得意地說:“還用你說,一問就知道。”


    何如初心裏暗罵周建斌大嘴巴,使勁推韓張:“去去去——,上課了,上課了。”周建斌聽見韓張說他,一臉茫然的回頭,見似乎沒什麽事情,又鑽入題海裏,完全在狀況之外。


    韓張口裏哼著小調笑嘻嘻地回座位。


    何如初口裏罵他唧唧歪歪真討厭,抽出試卷攤在桌上,看著上麵的紅叉,忍不住又唉聲歎氣起來。鍾越抬眼看了下,想了想說:“給我看看?”拿過試卷翻了一遍,指著其中一道題說:“你這樣做是化簡為繁了,其實有一個更簡單明了的方法,適合於這種類型的所有題目。你先找出對稱中心,這個是關鍵,其他的就好辦了……”


    何如初低聲叫起來:“許魔頭沒講過這種方法耶——你怎麽知道?”


    鍾越微微一笑:“老師能講的也有限,自己多看看就知道了。”何如初崇拜地看著他,豎起大拇指說:“鍾越,你真厲害,怪不得剛才許魔頭那樣誇你呢,真是受之無愧啊。”鍾越笑了一下,低頭看書。


    一時間教室裏隻聽見“沙沙沙”筆尖在紙上劃動的聲音。


    下晚自習,女生都走了,大部分男生圍在一起談論下午火箭隊和公牛隊的比賽。說著說著,周建斌突然問:“鍾越,中午的時候,何如初為什麽哭啊?”男生一聽來了精神,問是不是真的,齊刷刷看著鍾越。


    有人打趣說:“鍾大才子怎麽把人家嬌滴滴的何小美女惹哭了,小心韓張找你算賬!”大家起哄,全都笑起來,要鍾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戀愛這種事情,學校屢禁卻不止。越是禁止,越是偷著來,其樂無窮。枯燥乏味的學習生活之外,突然有一點八卦娛樂的影子,全都津津樂道,簡直比當事人還感興趣。


    鍾越隻笑罵大家胡鬧,說:“你聽周建斌胡說,中午的時候,輪到我跟何如初一塊值日呢。”


    周建斌這個人有點書呆子氣,猶說:“可是我分明見何如初坐在台階上哭啊,眼睛都腫了。”雖是無心,卻無異於煽風點火。立即有人拍手叫起來:“哎喲,怪不得——,我晚上見何如初進教室的時候,眼睛確實有點紅,原來是哭的啊。”


    大家更是來勁了,齊聲追問到底怎麽一回事,大有誓不罷休之勢。一向能說會道、八麵玲瓏的鍾大才子這會兒都快抵擋不住了,隻含糊地說:“你們就別起哄了,瞎鬧什麽呢,真跟我沒關係。我跟她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她犯不著哭啊。那是人家何如初的私事,我也不好說出來。”


    他這樣欲遮還掩,更是說得人心癢癢的。有人不放棄,笑嘻嘻說:“怎麽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啊,說不定現在就有了,你仔細想想去。我們知道你鍾大才子眼高於頂,是不是傷人家心了?從實招來——”說的鍾越搖頭不語。知道再說下去隻有越描越黑,幹脆三緘其口。


    韓張倒不知道何如初哭的那會兒鍾越也在,聽明白了便站起來澄清:“你們吃飽了沒事幹啊?徐濤,你還真無聊,這種事也亂說,何如初聽到了,還不跟你急呢!中午她跟戴曉吵架了才哭的,你們就別再瞎說了。不信你回去問戴曉去,你不跟她住一棟居民樓嘛!”


    大夥兒聽了,知道是吵架立即就沒話了。還有人問:“她跟戴曉不挺好的嗎,怎麽會吵架?”馬上有男生說:“女生嘛,唧唧歪歪,婆婆媽媽,不是哭就是鬧,有什麽可說的。”大家也就撂開不說了,又談起姚明來。


    直到圖書館的工作人員催著要關燈了,十來個男生才意猶未盡的散了。周建斌和鍾越在一塊兒吃餛飩,扶了扶快掉下來厚鏡片,含糊說:“韓張還真是維護何如初,別看倆人整天吵架,卻容不得別人說何如初的不是。比如今天,一聽徐濤拿何如初開玩笑,他就不樂意了。”


    鍾越筷子頓了下,問:“韓張跟何如初什麽關係?很熟嗎?”


    周建斌點頭:“其實也難怪,他們倆從小一塊長大,青梅竹馬,要好也不稀奇。以前在一班的時候,他們整天吵架,我坐在他們旁邊,都快煩死了——不過真遇到事,韓張還是讓著何如初的。現在,他們倆的座位總算分開了,我也不用夾在中間受活罪了,謝天謝地……”


    鍾越也沒聽清他後麵到底說了什麽,站起來付了錢,說飽了。周建斌揮手:“那你先走吧。我住學校,不順路。”他點點頭,頎長的身影消失在暗黃色的燈光樹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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