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出火車站,她就嚷嚷著說熱,脫了外套拿著。出站送站的人擠作一團,檢票口的隊伍由南到北排著。韓張回頭說:“知道來廣州還穿那麽多!衣服我給你拿著。”她受寵若驚,連忙遞過去,生怕他反悔,又說:“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怎麽這麽好心?”


    韓張得意洋洋地說:“知道我好了吧?以後可要聽哥哥的話,叫你往東可別往西啊。”她沒好氣說:“不知道是誰蹬鼻子就上臉呢,你也配當我哥哥?欺負的嫌少麽?也不反省反省!沒見過這麽厚臉皮的。”


    韓張忙說:“好了好了,大庭廣眾之吵吵鬧鬧,成何體統!走吧走吧,出了站再說,這會兒都餓了。”


    林丹雲已經在大廳等著他們,老遠就招手。待看見鍾越,臉色驀地變得不自然起來。晚上打電話那會兒何如初還沒來得及跟她說鍾越也來。她隨即又恢複正常,隻是不看鍾越,那樣被人拒絕哪能說放就放?率先往外走,招呼說:“有點遠,我們打車走。”


    車子漸漸出了鬧市區。韓張便問:“住哪兒啊?怎麽像到了荒郊野外?”林丹雲回答:“別墅嘛,不建在郊區還叫別墅嗎!”車子七彎八拐,終於在一棟紅瓦白牆的建築前停下。


    幾人提著東西進去,寬闊的庭院雜草叢生,路麵還沒有完全修好,一半鋪了大理石一半還是沙地。韓張東張西望,“這兒怎麽跟沒人住似的?”林丹雲回頭看了他一眼,沒好氣說:“本來就沒人住。”韓張一路走來,下了結論,“這裏沒人氣。”


    待進了大廳,寥寥幾件常用家具越發顯得空曠森然。韓張一頭倒在沙發上,挑眉說:“林丹雲,你離家出走後一直住這兒?”見她點頭,又說:“那你晚上睡覺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比如,嗚——嗚——嗚——,我死的好慘啊——拿我命來——”


    林丹雲跳起來,重重捶了下他,厲聲說:“你再敢胡說八道,我打死你!”韓張對另外倆人笑說:“你看,她這是心虛了。怕了吧!這屋子鬼氣森森的,也隻有我敢住。”


    何如初罵他沒皮沒臉,不知羞恥。推了他一把,“坐過去點,一人占了一張沙發,別人要不要坐啊。”韓張故意不讓,倆人拉拉扯扯,推推搡搡。鍾越實在看不下去,一把扯過她,輕描淡寫說:“何如初,我們上樓把行李放好吧。”她乖乖隨他去了,還不忘回頭說:“韓張,你要是閑著沒事,想想待會兒上哪吃飯。”都下午兩點了,幾個人早餓扁了。她不指望林丹雲還能擺下一桌豐盛的午餐等著他們到來。


    倆人上樓轉了一圈,房間確實確實如林丹雲所說很多,一間連著一間看不到頭,關鍵是床隻有一張——


    麵麵相覷後,何如初衝下來,逼問:“林丹雲,你把我騙到這兒來,想讓我睡哪?”林丹雲“嘿嘿”幹笑兩聲,說:“不是有床嘛,我們擠一擠不就行了。”何如初指著鍾越問:“那他們呢?”


    林丹雲聳肩,“他們兩個大男人,愛睡哪兒就睡哪兒。沙發不能睡?地板不能睡?天氣又不冷,睡陽台我也沒意見。”說的韓張和鍾越一句話都沒有。鍾越還好,韓張跳起來,高聲叫:“最毒婦人心,最毒婦人心!”


    林丹雲把眉一橫,雙手叉腰:“你不愛睡就走,我又不攔著你。”韓張忿忿地坐下來,好半天懨懨地問:“有吃的沒?人都要餓死了。”


    林丹雲說:“我這兒又不是餐館,我自己從早上到現在還沒吃呢。”何如初便問她平常怎麽吃飯。她聳肩:“餅幹啊泡麵啊,將就著對付,熱水還是有的。”韓張不指望她了,果斷說:“打電話叫外賣。”


    林丹雲悠悠地說:“如果能叫外賣,我還用的著吃餅幹泡麵嗎?這裏還沒裝電話呢,而且外賣也不送這麽遠。”幾人完全被她打敗。怪不得她說想家——


    鍾越便提議出去吃。林丹雲歎氣:“當然也可以,隻不過這裏很難打到車。等公車要一個小時,坐公車要一個小時。如果你們還有力氣的話,我沒意見。”


    四個人奄奄一息窩在沙發上。何如初忽然想起來,說:“我書包裏還有吃的,我媽給我帶的。”林丹雲第一個跳起來,“你不早說!”翻開她的書包,幾件換洗衣服用袋子包好,另外便是餅幹、話梅、牛肉幹、薯片等零食,居然還有一袋牛角小麵包。


    如獲珍寶,忙拆開來,分著吃了。何如初這下無比感激母親的先見之明。僧多粥少,哪裏吃的飽,鍾越便說:“不行,再遠也得坐車去吃飯。”韓張喝了一大杯涼白開擋餓,大力點頭:“再不吃飯,明天早上報紙頭條就是‘四具無名死屍餓死荒郊別墅’。”幾人拿錢的拿錢,背包的背包,浩浩蕩蕩往市內進發。


    走了長長一段林蔭道,一路上沒碰到一個人,轉上公路又走了有兩三站地,才見到站牌。公車果然姍姍來遲,幾人耐性幾乎告罄。車內非常擁擠,可是還是不斷有人塞進來,如罐頭裏的沙丁魚。幾經輾轉到了市中心,夜色已經上來,燈火璀璨,人流依然如織。


    下了車,路邊就是餐館。幾人迫不及待要進去,林丹雲卻不走,說:“我不要吃廣東菜,難吃。”態度堅決,隻好又往前走。看見一家裝修豪華的酒樓,底下停滿了名貴私家車。何如初看了看,問:“林丹雲,你身上帶了多少錢?”韓張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嘲笑她不自量力,說:“你以為自己大款呢,還想在這裏吃飯!人家門都不讓你進。”


    隻得繼續前行。轉彎處有一家大排檔,幾張桌子拚在一起,各色人等圍坐在一塊兒,場麵混亂。林丹雲一屁股坐下,“走不動了,我就在這兒吃,髒就髒點,無所謂了。你們隨意。”何如初垂著肩膀可憐兮兮看著別人大快朵頤,肚子咕咕直叫。韓張雖然皺了皺眉,還是跟著坐下來。鍾越本想提醒這種地方人多嘴雜,還是換個幹淨點的地兒,見其他幾個人一副雷打不動、賴住不走的樣子,隻得罷了。


    飯菜很快上來,辣椒很多,味道過重,不過倒是熱氣騰騰的。何如初就著碗沿迫不及待喝了一口牛肉湯,燙的直伸舌頭。幾人埋頭大吃,鍾越卻注意到了,給她要了一瓶飲料。筷子勺子叮當作響,風卷殘雲,一大堆東西很快一掃而光。吃到後麵,總算有力氣說話,韓張自我調侃:“人家還以為咱們幾個剛從牢裏放出來呢,吃起東西來跟拚命三郎有的比。”


    何如初餓的狠,吃的也快,狼吞虎咽,生怕跟著林丹雲吃了上頓沒下頓,直到肚子都漲了才停筷子。於是拿過書包,翻出一把鈔票要付賬。林丹雲忙站起來,大手一揮,說:“貴的吃不起,這個我還請的起。就當是接風洗塵了。”從手袋裏拿出錢包,搶在前頭買單。韓張笑她也太寒磣了,請客請路邊攤!林丹雲譏諷說:“路邊攤你不是吃的津津有味嗎!”他理直氣壯說:“還不是你餓的!有你這樣招呼客人的嗎?”


    幾人吵吵鬧鬧離開了。林丹雲拉著何如初說:“這邊的衣服很漂亮,我們逛逛,價格比我們那兒便宜。”何如初隻顧看夜景,心不在焉隨她來到鬧市區。雖然是晚上,擠擠嚷嚷的到處是人。鍾越環視一圈,低聲說:“這裏人雜的很,咱們小心點。”報紙新聞都說這裏治安不好,大多是外地來的打工仔,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韓張點頭,大聲喊:“你們倆別走遠啊,到時候小心走散了!”倆人回頭說知道。


    話還沒說完呢,林丹雲先一步過馬路,橫地裏忽然衝出一輛摩托車,在她麵前飛過。她嚇得心一驚,還不等回過神來,肩上挎的皮包已經被人搶去。摩托車上的人一得手,加快油門,轉瞬走遠。一切在電光石火間發生,幾人眼睜睜看著她的包被搶,驚呼聲都來不及喊出口。


    林丹雲驚魂未定站在路中間,看著空空如也的右肩,才明白過來剛才自己是被搶了。不敢置信地指著前方說:“這——這——這——”口吃半天終於冒出一句:“光天化日之下,這還有王法嗎?”憤怒開始堆積,手指氣得直打顫。


    鍾越和韓張趕上來,看著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的凶手無奈地歎氣。韓張半晌說:“人都跑了,我們也沒辦法。”鍾越點頭:“幸好隻是搶劫,沒傷人就好。”林丹雲想起剛才的畫麵還心有餘悸,嘴唇泛白站在街頭。幾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麵麵相覷。而來來往往經過的人群對此似乎見怪不怪,也沒人上來打抱不平。


    隻有一個經過的老人家看見這一幕,搖頭說:“你們幾個小孩子也太招眼了,一眼就知道是外地人,根本就是招賊。都說財不外露,他們肯定早就盯上你們了。以後出門在外,凡事警醒點,小心使得萬年船,老古話總不錯。”


    幾個人垂頭喪氣往回走。何如初問:“包裏有多少錢?”林丹雲懊惱說:“八千多。”韓張叫起來:“你帶那麽多錢在身上幹嘛?”她跺腳:“我哪知道會被搶啊!本來想著吃飯逛街,肯定要花錢,於是把所有現金都帶上了。”現在是分文沒有,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何如初想了想,說:“不要緊,我有錢。雖然不多,應該夠用。”說著褪下肩頭的書包,剛拉開拉鏈,卻發現側麵被利器割了一道大大的口子,放在裏麵的一卷錢不翼而飛。大驚失色,也顧不得了,站在路中間就將所有東西倒出來,其他東西都在,隻有錢不見了。


    從來沒有這麽倒黴過,雪上加霜,禍不單行。幾人坐在路邊的椅子上,沒有人有力氣說話。良久,還是鍾越先開口,“我們來算算,大家還有多少錢。”林丹雲隻剩找零的幾塊硬幣;何如初好點,牛仔褲裏還揣著一張一百的;韓張將零花錢全帶上了,不過因為三人的火車票是他先墊的錢,所以隻剩不到五百;這下最有錢的反而成了鍾越,身上有八百,別墅裏還有兩百。


    幾人算了算,差不多夠買回去的火車票。當下鍾越便果斷說:“我們現在就去售票點買火車票。”他擔心再出意外,到時候連家都回不去。又說:“如果買硬座,錢剩一半;如果買臥鋪,剛剛好。”眼睛看著大家,表示詢問。


    何如初怯怯地說:“現在春運,硬座車廂人太多了——我覺得還是買臥鋪吧,咱們明天就回去好了,留點錢吃飯就夠了。”本來想好好玩幾天,沒想到剛來就一人被偷一人被搶,心情大打折扣。現在連生計都有問題,自然沒有人有異議。於是幾人把錢湊齊買了明天晚上的臥鋪。身上就隻剩十幾塊錢。


    現在是打車都打不起,隻好走到站台,一直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等來要坐的公車,人還是多的跟疊羅漢似的,一層壓著一層。何如初快被擠爆了,連扶手的地兒都沒有,腳下根本站不穩,身體來回搖晃,不斷撞到人,唯有一疊聲道歉。


    鍾越艱難地拉她過來,說:“你站這兒。”手握住頭上的欄杆,將她護在懷裏。下巴放在她頭上,剛剛好;手越過肩膀放在一側,倆人的衣服互相摩擦發出輕響;鼻尖可以聞到她身上傳來的水果的香味——胸懷突然充的滿滿的,她此刻正在他懷裏。


    行了有一半多,車上人才漸漸少了。有人下車,鍾越忙示意她坐。她還遲疑地說:“那你呢?”其實腳早站酸了,腰都挺不直。鍾越二話不說,硬推著她坐下。她坐是坐下了,覺得大家都站著,隻有她一個人坐著,很不好意思。轉頭看了看周圍,又站起來,招手說:“林丹雲,你暈車,過來坐。”


    鍾越歎了口氣,她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整個人沒精打采的,累的臉色都變了,倒是還記掛著別人,隻好低聲說:“你靠著我站,馬上就到了。”實在是撐不住,側靠著他,大半重量都移到他身上。眼睛微微眯起,竟然這樣都能睡著。


    緊急刹車,她猛地驚醒,看了看窗外,一片漆黑,忙問:“這到哪了?”鍾越也不知道到哪,於是問售票員。女售票員說了站名,愛理不理的神情。幾人路況不熟,隻好央求售票員到了的話提醒一下。售票員也不說話,隻不耐煩地點了點頭,嫌他們外地人麻煩。


    幾人坐的坐,睡的睡,精神萎靡不振。迷迷糊糊也不知眯了多久,隻聽的售票員說:“你們幾個怎麽還沒下車?早坐過站了。”幾人驚的全部跳起來,七嘴八舌問坐過幾站了。有人插話說不太遠,往回走半個小時就行。


    唉聲歎氣下車,夜風有了涼意。頭上幾點星光一閃一閃,僅可辨認。路燈黯淡無光,將人的影子拉的又黑又長,從高大的樹下走過,顯得影幢幢的。寂靜的冬夜裏,也沒人有心情抱怨或是說話,隻聽見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第14章


    到別墅已是一個小時以後的事,全都癱在沙發上起不來。林丹雲忿忿說:“一輩子從沒這麽倒黴過。”何如初見她一臉怒容,忙安撫她說:“算了算了,明天就回家了,再忍耐一天。渾身骨頭都酸了,我們上樓洗澡去。”


    倆人泡了個熱水澡,精神緩過來。韓張跟上來,問:“林丹雲,問你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你到底想讓我跟鍾越住哪兒?沒有床就算了,被子呢枕頭呢?你不會真讓我們露宿荒郊野外吧?”


    林丹雲揮手說:“放心,我早有準備。”又拍著頭說:“我上次亂翻,被子枕頭倒有,隻是一時想不起來放哪了。”說著走出來一個房間一個房間亂找。何如初問:“不會是在我們房間吧?”林丹雲肯定地說不是。


    何如初疑惑地說:“可是我下午開衣櫃時,見裏麵有個很大的木箱,也不知道放什麽。”韓張聽了,進房打開箱子看了眼,沒好氣說:“林丹雲,你來看看這是什麽?”一色的床單被套枕巾,下麵是羽絨被毛毯和填充枕頭。


    抱下樓,放倒沙發鋪床。何如初聳肩說:“這裏怎麽會有被子,不是還沒搬進來嗎?”林丹雲便說:“以前有人來住過唄。等過完年,就該繼續裝修了。”轉頭問:“是不是要將被子塞到床單裏?”韓張白了她一眼,說:“廢話!這是你們女人的事,慢慢整,我跟鍾越洗澡去了。”


    倆人在家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哪鋪過床啊,一時無從下手。林丹雲滿頭大汗說:“被子這麽大,被罩那麽小,怎麽塞進去啊!”何如初看了眼,說:“我見過我媽鋪床,好像是把被子疊起來。”林丹雲便讓開,說:“你來,我不會。”何如初笨拙地使勁塞,把被罩扯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林丹雲氣惱地扔下,說:“憑什麽我們給他們鋪床啊,要睡不會自己鋪!還真當自己是大老爺們!”隻將床單蓋在上麵,被子也不套了,轉頭上樓睡覺。


    韓張擦著頭發出來,見被子皺成一團堆在那兒,對鍾越苦笑說:“這就是她們鋪的床?鋪跟不鋪有什麽分別?還真是‘能幹’啊!”拉開被子就想這樣睡。鍾越歎口氣,說:“我來鋪,你先等會兒再睡。”三下五除二利落地套好被罩,拿起來抖一抖,鋪得平平整整。


    韓張豎起大拇指,“鍾越,我今天算服你了,鋪床都鋪的這麽好!”鍾越笑,“這算什麽!放你在外麵獨自住個幾年,什麽都會了。”倆人睡一張沙發,雖說還比較大,難免擁擠,幸好隻有一晚,將就將就,這會兒就是想講究也講究不了。韓張看著高大的天花板,空無一物雪白的牆壁,窗簾偏偏還是雪花紡綢,臨睡前下了八個字的結論:“家徒四壁,陰風慘慘。”人家還以為是鬼屋呢。


    白天累了,很快進入夢鄉。睡到後半夜,突然聽到一聲淒厲的尖叫,把倆人從夢中驚醒。鍾越一把掀開被子跳下來,二話不說衝上樓,韓張反應過來,緊隨其後。隻看見林丹雲從洗手間蓬頭垢麵跑出來,腳上鞋子隻剩一隻,神情驚慌不已。倆人忙問怎麽了。


    她拍著胸口喘氣,“鬼——鬼——我看見鬼了!”胸口劇烈起伏,顯然嚇得不輕。聽到動靜,跟著走出來的何如初一聽她說有鬼,臉色立刻變了,四處張望,顫巍巍說:“不會把,世上哪有鬼啊。”盡管是無神論者,可是從小看多了鬼故事,耳濡目染,多少有些心驚膽戰。


    韓張忙斥道:“三更半夜,瞎說什麽呢你!”鍾越問:“到底怎麽回事?你看見什麽了?”林丹雲見大家都在,膽氣壯了些,說:“我起來上廁所,正照鏡子,忽然看見身後有一道黑影閃過,等我回頭看時,又不見了,心裏正害怕呢,隻感覺腳底毛毛的,像有什麽東西在咬——嚇得我魂都散了,甩手蹬腿,腳不沾地連忙逃了出來。”


    韓張罵她:“哪有鬼啊!杯弓蛇影,捕風捉影!人嚇人,嚇死人,知不知道!”林丹雲委委屈屈說:“我真看見黑影了,腳踝這會兒還覺得麻麻的,惡心死了!”鍾越想了想,說:“別墅這麽大,又沒有人住,恐怕有一些野貓野狗的在這裏落戶,一到晚上,四處亂竄。這裏房間又多,我們一時也沒發覺。”一席話安下了所有人的心。


    韓張說她大驚小怪,吵的大家都睡不好覺。林丹雲還在說:“就算咬我的是野貓,可是鏡子裏麵怎麽突然會有黑影?”這下連鍾越也沒法解釋。韓張說也許是她看花了。她一口咬定自己看的清清楚楚,又罵韓張:“都是你白天嚇我,是誰說這屋裏有鬼來著!”氣氛又怪異起來。


    何如初便提議:“要不,你們倆搬上來跟我們住一個房間?我們就不怕了。一聽林丹雲說的,心裏毛毛的,哪還睡的著覺,越想越恐怖。”林丹雲驚嚇之餘也說:“你們就打地鋪,反正房間大的很。我們把自己的褥子給你們墊著睡,應該不會冷。”


    倆人聽她們都這麽說,隻好抱著被子枕頭上來,忙亂一番,好不容易睡下了。韓張小聲嘀咕:“林丹雲,我怎麽覺得你比何如初還事兒精呢!”林丹雲敲著桌子說:“好了好了,不許說話,關燈睡覺。”經過這麽一折騰,驚嚇過後又冷又困,又互相嘲笑幾句,倒是安安穩穩一覺睡到大天亮。


    鍾越生活習慣極其規律,頭一個醒來,洗漱好才叫醒他們。拿了幾包方便麵下樓煮,這還是昨天晚上剩下的十幾塊錢買的。何如初坐起來,對還在蒙頭大睡的韓張說:“你先出去,我們起來。”韓張知道她們是要換衣服,倒沒說什麽,也不穿外套,隻披了張毯子出門,口裏說:“快點啊。”站在門外搓手跺腳。


    不一會兒,林丹雲推門出來。他問:“何如初呢,好了沒?”林丹雲點頭,“快好了,你等會兒進去。我先下去洗臉。”他又等了幾分鍾,伸長脖子叫:“何如初,你磨嘰什麽,換件衣服換這麽久!”跺了跺腳,大清早的過道上有點冷。


    她迷迷糊糊醒來,發了會兒呆,換上幹淨的貼身小線衫,哪知道穿上外套才發現線衫裏外穿反了,隻得又脫下,重新穿過來。正套上去呢,聽見門外的韓張一連聲催促,忙說:“好了好了,催什麽催啊,趕著投胎啊!”聽的門“吱呀”一聲,回頭看時韓張已經進來了,手忙腳亂放下才穿到胸口的衣服,罵道:“誰讓你進來的,也不敲門!”說著套上外套,頭也不回下樓。倆人從小玩到大,熟的不能再熟,就算這樣尷尬的情況,她也隻是隨便說了他幾句,沒怎麽放在心上。她在韓張麵前,還沒有身為女性的自覺。


    倒是韓張,當場驚在原地,臉熱辣辣的。他一腳踹開門,恰好看見對著他側麵站著正穿衣服的何如初,一眼瞥見她的胸部,秀秀氣氣挺立著,因為是側麵,所以感官更加清晰。當時臉就紅了,連忙低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何如初也沒察覺一向油腔滑調、嬉皮笑臉的他碰見這樣的情況怎麽沒有嘲笑她,帶上門就走了。他還沒緩過神來,愣頭愣腦站在那裏。心想沒想到何如初原來穿的是紅色的胸罩,他一直毫無根據地認定她的內衣一律是毫無特色的白色。何如初已經超出他的想象,猛然間發覺她已是一位窈窕多姿、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後知後覺,鄰家有女初長成。


    鍾越已經把麵煮好了。何如初都洗漱完了,見他還沒下樓,便說:“這個韓張,一定是溜回去睡回籠覺去了,懶鬼!嘿嘿——,看我怎麽把他叫起來。”正準備“河東獅吼”,打開門卻見他呆呆坐在床上,眼睛不知道看哪裏,沒好氣說:“一大早的你發什麽神經,在門外又跳又叫;這會兒吃飯還要人三催四請,到時候沒你吃的可別怪我們。”


    韓張乍然下見了她,尷尬地不敢看她的臉,好一會兒才簡短說:“知道了。”何如初覺得他怪怪的,失魂少魄的樣子,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也不管他,自己先下去。


    鍾越問:“韓張幹嘛呢?再不下來麵都糊了。”她聳肩:“不知道,一大早就陰陽怪氣的,估計是昨天晚上沾上鬼氣變傻了。”一到白天她又不怕鬼了,還敢拿出來說笑。反正等會兒就走了。


    吃完早飯,也沒什麽好玩的,既沒電視也沒電腦還沒吃的。何如初便提議上市內到處看看,好歹也算是來過廣州一趟。幾個人商量了一下,簡單收拾收拾,準備這一走就不回來了,到時候直接去火車站。林丹雲將門和窗戶關嚴,照舊將鑰匙放回原處。幾個人沿著下坡路轉上公路,林丹雲驚喜地發現附近竟然停有一輛出租車。幾個人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她隻好悻悻地跟在眾人屁股後麵。現在隻有鍾越身上還有兩百塊錢,還得養活這一群人呢,不能不儉省。


    何如初本就打算來玩的,還帶了相機。幾人搭肩摟背站在典型建築前拍了張合照,倆女生站中間,倆男生紳士地靠邊站。韓張因為早上偷看一事,跟何如初單獨在一塊總覺得別扭,一路上大多和林丹雲說說笑笑。


    中午找了間看起來還幹淨的小餐館吃飯,幾個人從頭到尾翻了一遍菜單,然後又從尾到頭再翻了一遍,點什麽都覺得貴。因為鍾越下了指示,說這頓飯必須控製在一百塊錢以內。幾人商量來商量去,還要顧忌彼此的口味:林丹雲因為是學音樂的,怕嗓子疼不怎麽吃辣;何如初在家裏挑食挑慣了,掰著手指頭說不吃黃瓜不吃胡蘿卜不吃薺菜不吃洋蔥不吃大蒜……其他人全轉頭看著她,問:“還有沒有?”她搖頭,“沒有了,就這些。”


    大家“切”一聲,齊聲說:“誰理你!”而韓張又非要吃辣的不可,鍾越本想試試本地風味的菜,見大家眾口難調,也就沒有提出來。旁邊的服務生都等的不耐煩了,說:“你們商量好再點吧,到時候叫我。”自顧自去了。


    隻敢點青椒肉絲、西紅柿雞蛋這樣的家常菜,三菜一湯端上來,盤子隻比畫畫的碟子大些。何如初看了看,問:“菜會不會不夠啊?”於是又叫了兩個。因為好幾頓沒吃正經飯菜,大家聞香而動,埋頭大吃。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就連倆女生都要了第二碗米飯,鍾越韓張就更不用說了,吃到後來連當作料的蔥花都吃了,於是又說:“再叫兩個菜吧。”


    等菜上桌時,林丹雲見鄰桌吆三喝五熱鬧非常,提議:“要不,我們也要瓶啤酒?大家幹一杯,慶祝慶祝。”幾人一想,不管怎麽樣,確實難得。一瓶啤酒正好四杯,舉起來學人家說祝詞,林丹雲首先說:“開開心心。”仰脖喝了一口。何如初想了半天,想不出該說什麽,便笑:“恭喜發財。”大家哄笑,跟著喝了一口。韓張一本正經說:“回家可別再出事兒了,挨餓受凍,我受夠了。一路平安。”一氣喝了半杯。鍾越微笑:“事事順心。”低頭沾了沾唇。


    吃的差不多了,都互相問吃飽了沒。林丹雲歎氣:“離家出走這麽多天,總算吃了一頓飽飯。”


    何如初趴在她肩上笑,“看你這麽可憐,以後打死我也不離家出走了。”林丹雲點頭:“明智的決定。當時我怎麽就犯傻呢。”離開前,幾人齊齊站起來,幹杯後說:


    “我,林丹雲——”


    “我,何如初——”


    “我,韓張——”


    “我,鍾越——”


    然後齊聲喊:“到此一遊!”將杯中剩下的酒一飲而盡,大笑著離開。


    吃完飯時間還早,站在街頭張望,似乎沒地兒可去,隻好去逛商場。林丹雲拉著何如初連聲感歎:“這件衣服好漂亮。”又或者是“這根項鏈我們那裏都沒有賣的!”不管她怎麽驚喜連連,眾人都沒有反應。反正是看的起買不起。


    何如初站在工藝品專賣店前不肯走,說:“我書桌上就差一件裝飾品——”見大家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無奈說:“看看,我就看看還不行嗎?又沒說買。”地上有三尺來高的大型山水石雕,汩汩的溪水從鬱鬱蔥蔥的山頭飛濺而下,頗具詩情畫意。還有“農家耕作圖”,仿真水車嘩啦啦響,帶起一小股飛流,眾人都說有意思。


    中央擺著一係列各色各樣的琉璃,用玻璃隔開,有緋紅有淺紫,有赭黃也有雨過天晴色,目不暇接,五彩繽紛,半透明發出幽光,華麗耀眼之外帶著一股清幽冷寂的氣質,絢麗下令人著迷。有一樽一尺來高的寶石藍琉璃,後麵是一帶假山,做成半卷湘簾半掩門的樣子;前麵一個侍女端著一盆水出來,屋簷下掛著一隻鸚鵡,屋子裏小姐的繡房半隱半現,引人遐想,匠心獨運,很有意境。何如初看中了,喜歡的不得了,站在那裏舍不得走。


    韓張站在那裏笑,說:“老毛病又犯了,從小到大都是這個脾氣,見了喜歡的東西就不肯走。”


    難得沒有像往常一樣冷嘲熱諷,又說:“你再喜歡也沒用,咱們連晚飯的錢還得斤斤計較呢。”何如初一臉惋惜地看著,時不時歎息兩聲。


    鍾越隻好像哄小孩一樣哄著她:“以後有機會再來買啊,先走吧。”拉著她趕緊離開。再不走,售貨員要趕人了。一群人堵在櫃台前,光看不買,叫人家怎麽做生意。


    何如初這人有時候會犯傻,仰著頭問:“以後?什麽時候還來?”鍾越有點忍俊不禁,她這個樣子實在像要不到糖吃的小孩,於是說:“總有機會再來的。”她有點傷心地說:“可是東西一定不在了。錯過了就沒有了。”鍾越安撫她:“以後你會遇上更心愛的東西。”她悶悶地點頭,跟在他身後下樓。


    經過何如初這麽一鬧,大家怕她再看上什麽又賴在那兒不肯走,沒的丟人現眼,也不逛商場了,在超市隨便買了點餅幹礦泉水,準備路上吃,掉頭直接往火車站進發。


    第15章


    還有好幾個小時才開呢,幾人無所事事坐在候車室裏,東張西望。


    實在無聊的緊,韓張便說:“我們來打牌吧,正好四個人,不打多浪費資源啊。”於是慫恿鍾越去買撲克牌,不知從哪裏揀了幾張舊報紙回來,鋪在地上就是牌桌。男女對決,何如初和林丹雲是一方,鍾越和韓張是另一方。女生哪是男生的對手啊,輸得一塌糊塗。何如初因為不常打牌,更加糊塗,方塊常常當作紅心打出來。林丹雲一個勁兒的埋怨她也不看看再出牌。


    鍾越實在瞧不過去,提醒她:“你把花色間隔著分,就不會拿錯牌了。”何如初不滿地指控:“好啊,怪不得你們會贏,你偷看我牌。”鍾越似笑非笑說:“我還用著偷看嗎?你這樣拿牌,不是直接給別人看的?”她忙將牌蓋在地上。鍾越搖了搖頭,和韓張配合越來越默契,繼續殺的她們落花流水,慘不忍睹。男生呼啦啦一直坐莊,殺了一圈回來,她們還在原地打轉。林丹雲忿忿地說沒意思,“就知道欺淩弱小,也不害臊。”不肯再玩。何如初隻好陪笑。


    韓張正玩得高興,牌風從沒這麽順過,便說:“哎呀,都是玩樂,何必當真。繼續來,繼續來,輪到你洗牌了。”林丹雲便嘀咕:“一下午都在洗牌,有什麽意思!我不要再跟何如初站在一邊。”何如初羞愧地低下頭。鍾越見狀,便說:“算了算了,我跟她一組。不過,我提醒她,你們不能說什麽。”倆人見她連牌都會弄錯,偶爾提醒一下也不會過分,於是同意,換了位置繼續。


    這種勾心鬥角的事鍾越最擅長,看人家出上張牌就知道下張是什麽,所以盡管搭了個一竅不通的何如初,在他的提點下,雙方堪堪打了個平手。林丹雲便說:“鍾越,你不能教她出什麽牌,這樣明顯是作弊嘛!”韓張也不服,實在幫的太過了。鍾越便說:“我隻是讓她跟著出牌而已。該出分就出分,該出主就出主。”何如初也不服,說:“我又不會,你們就不能讓著點兒?”


    幾人吵嚷起來,這時廣播響起,說列車已到站,請做好檢票的準備。趕緊收拾了東西,跟隨人潮往檢票口去。


    打牌打的精神亢奮起來,林丹雲和韓張不服氣,都說繼續打。鍾越沒有意見,何如初雖然打的昏頭漲腦,東西不辨,不敢掃了大家的興,也隻有舍命陪君子。整整打了一路,再抬頭,火車已經到站,已是深夜時分。


    幾人打著哈欠出來,昏昏欲睡。剛下火車便覺得冷,寒風凜凜,打了個哆嗦,連忙將大衣捂緊。出了站台,一眼就瞧見林爸爸、林媽媽在人群中站著,伸長脖子到處張望。林丹雲腳步停了好一會兒,沒辦法,隻好硬著頭皮迎上去。何如初昨天晚上就給林媽媽打了電話,把林丹雲的慘狀說了一遍,怕她回去挨罵,故意誇大其詞,說的聲淚俱下。其實不完全是這樣,昨天被搶一幕確實驚恐。林媽媽聽了,嚇的不輕,連聲問女兒有沒有受傷。


    林媽媽見他們一行人出來,點頭笑說:“回來了。”看著垂頭不語的女兒,佯怒道:“你還知道回來!”林爸爸忙打圓場:“平安回來就好。”其實林媽媽見女兒短短數日,消瘦不少,不知道在外麵吃了多少苦,早就心疼的不行,心裏哪裏還有氣,招呼大家說:“走吧走吧,坐車累了吧,車子在外麵等著。”


    在“上臨一中”校門口停下,何如初和鍾越先下車,一起走了。從南到北坐了大半夜的車,又冷又困,回去倒頭便睡。林媽媽探出頭叮囑他們大晚上的注意安全,車子穿過校門,直開到樓下才停。韓張打過招呼,先上去了。林丹雲磨磨蹭蹭跟著父母回到家中,一言不發杵在客廳裏,心想這次母親肯定饒不了自己,心一橫做好迎接暴風驟雨的準備。


    沒想到林媽媽輕描淡寫說:“傻站著幹嘛啊,累了就回房睡覺。”一點責備的意思都沒有。林爸爸工作一向忙,很少過問女兒的事,這次也難得關心地問:“冷不冷?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再睡?”她在火車上隻將就著吃了幾塊餅幹,這會兒還真餓了。


    林媽媽因為這段時間到處找她,哪有心思做飯,冰箱裏瓜果蔬菜魚肉等物一概沒有,林爸爸當即要開車去通宵營業的超市買。林丹雲便問:“你們晚上吃什麽啊?”林媽媽說:“隨便下了點餃子,你不吃的。”林媽媽一向愛吃餃子餛飩這些東西,因為林丹雲老說不吃不吃,於是買的就少了。


    林丹雲攔住爸爸,說:“我吃餃子,隨便做點吧。這都半夜了,明天再去超市買。”林媽媽小小詫異了一下,連忙答應著下了一盤餃子,想著她平時都不大愛吃,少放了幾個。哪知道端上來,她一個不剩全吃完了。那吃相看的林媽媽心酸不已,摸著她頭發說:“洗洗趕緊睡吧。”吃飽就犯困了,她點點頭回房去了。


    這裏林爸爸笑說:“沒想到離家出走一趟,懂事不少,還知道體諒老爸半夜買菜辛苦。”林媽媽歎氣說:“在外麵不知道過的什麽日子。平常從不吃的餃子吃的幹幹淨淨。聽說還當街被搶,真不知道嚇成什麽樣呢——”說著說著眼睛有點泛紅。


    林爸爸便說:“吃點苦好,知道長進。吃一塹長一智,總算沒有白出去一趟。就怕她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過不了幾天,好了傷疤就忘了疼。”林媽媽歎氣:“其實也怪我,不該打她,多大的人了,也知道要麵子,何況還是女孩子——”女兒回來了,連日來的擔驚受怕一掃而空,林爸爸林媽媽總算安心睡了一覺。


    林丹雲離家出走一事,也就這麽風平浪靜的過去了。隨後便是新年,鍾越回美溪去了;韓張隨父母到爺爺奶奶家過年;林丹雲因為離家出走,林媽媽雖然沒有懲罰她,可是給她下了硬性規定,晚上八點之前必須回家,所以找她玩也沒什麽勁兒。


    家裏進進出出不斷有人來拜年,大多是何爸爸的朋友或是下屬。她不耐煩,一個人呆在樓上不肯下來。何媽媽又在催著她做試卷背英語單詞。期末聯考成績下來了,還是那樣,在零班倒數第三,全年級二千多人中排名三十一。雖說還不錯,但是何媽媽總想著要她衝進前二十,所以對她的學習絲毫沒有鬆懈。


    生活平淡如白開水,就連過年也沒有小時候那麽帶勁了,劈裏啪啦爆竹聲中,迎來新的一年。大年初一跟著父母到親戚家裏拜年,大人坐在一起免不了談孩子,人人都誇何爸爸福氣好,生個女兒不但聰明乖巧,學習成績又好,又跟自己的小孩說:“要向姐姐學習知不知道。”竟然讓她給孩子傳授學習之道,弄的她手足無措,哭笑不得。所以後來,也不肯出門拜年。


    正月初六高三組就開學補課。這麽早,年都沒過完呢。其實老師也都沒忙完過年的事,於是不像往常管的那麽緊,就連許魔頭也不怎麽來教室,偶爾來一兩次,也是喝的滿臉通紅,酒氣熏天,匆匆看一眼,又走了。於是一到晚自習大家跟著熱鬧起來,都是十幾歲的少男少女,心還沒收回來,你一言我一語談論寒假的見聞。頭一個鬧的是韓張,得意洋洋說:“我這次寒假,苦練賭術,終於練成了一絕。”眾人笑他吹牛都吹上天了。


    他挑眉:“不信啊?我當場表演給你看。”說著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副紙牌,攤在桌上,“看好了啊,這牌都是一樣的,沒做記號。隨便你從裏麵抽哪一張,我都知道是什麽。”有人故意打亂,試了試他,果然不錯。看的何如初好奇不已,問:“54張牌,你看一眼全都能記住?”韓張拍胸脯說:“要不怎麽是一絕呢!人家賭神別說一副撲克牌,就是麻將,也能一張不落記下來。”


    何如初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將信將疑,說:“我不信,你再試一遍。”韓張將牌給她,滿不在乎說:“隨你抽哪張。”她心虛虛的,轉頭向鍾越求救。鍾越抿嘴笑,在她耳邊悄聲說:“你應該另外換一副牌。現在沒有,你隻洗半副牌,看他怎麽樣。”她抽了一半,將半副牌打亂。韓張神情已經變得緊張,死命盯著她手中的幾張牌。


    她壞笑地抽了一張,壓在手底下,問:“這張是什麽?”韓張沉吟著,見大家都盯著他,剛才把話說滿了,這會兒不允許他打退堂鼓,硬著頭皮要說時——不知是誰低低喊了一句:“許魔頭來了!”大家迅速歸坐,一時間靜的半點聲音也無。他忙將牌順勢打亂,揣在懷裏回去了。哪知道提心吊膽等了半天,也沒見許魔頭來,才知道是有人謊報軍情。紙牌一事就這麽不了了之。


    很久以後,有一天何如初忽然想起這事,便問鍾越韓張到底是怎麽搗鬼的。鍾越笑著回答她:“哪有什麽賭神,都是騙人的。頂多那人仗著自己聰明,記憶過人,招搖撞騙。韓張那小子,從頭到尾都在作怪。”


    元宵過後,學校正式開學了,這種閑散的狀態才不見了。接下來照例是開學考,一來就把大家折騰的人仰馬翻、麵無人色。有人大罵學校慘無人道,也不想想學生的死活。因為教育部改革,高考提前了一個月,時間變得匆促。開學一陣忙碌後,已是三月份,高考一天天逼近,許魔頭幾乎整天在零班待著,時時不忘耳提麵命,一切以學習為重。後麵黑板上高考倒計時天天在減少。


    到了下學期,基本上沒有什麽新內容,一天到晚不外乎考試、考試、還是考試!所有人都考麻木了,人人麵如菜色,奄奄一息,就等著最後衝刺呢。哪是毛主席說的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啊,整個就是夕陽無限好,已經近黃昏。就連鍾越這樣的天子驕子也被考試弄的煩不勝煩。


    晚自習時,王才女照例發下一摞試卷,臨走前說:“做完後語文課代表收上來,送到我辦公室。”大片的人唉聲歎氣,隻得強打起精神。鍾越從頭到尾翻了一遍,不耐煩地塞進課桌裏。何如初掩住嘴打了個哈欠,她現在被考試整的成天想睡覺,睡眠嚴重不足,倆大眼睛都成熊貓眼了。做題做到一半,轉頭找水喝,一眼瞥見鍾越,連忙推他,“鍾越,你幹嘛呢?”


    鍾越睜開眼看她,問怎麽了。她低聲叫起來:“什麽怎麽了!考試呢,你居然睡覺!”抬手看了看時間,猶疑地問:“你就做完了?”考的是語文,時間才過了一半,這也太神奇了吧——


    鍾越抽出試卷,一片空白,聳了聳肩說:“不打算做了。”她目瞪口呆,問:“那你準備交白卷?”他笑:“當然是不交了。”


    “不交?”吃驚不小。她似乎從來沒有想過考試還可以不交卷。


    鍾越抖著試卷說:“這樣的卷子沒做一百套也有八十套,再做有什麽意思。還不如睡覺,養足精神留著下次繼續奮戰。”


    她崇拜地看著他,拱手說:“鍾越,你果然不是凡人。”她還沒見過有誰考試敢不交卷的。鍾越說:“你如果不想做,也可以不交。”她吐舌,“王才女還不得請我去她辦公室喝茶聊天呢。我可不是你,能享受特殊待遇。”有自知之明,還是乖乖做試卷去了。回頭看著趴在桌上睡得不亦樂乎的鍾越,又羨又妒。


    果然,直到試卷發下來,王才女問都沒問過鍾越為什麽不交試卷。何如初看著試卷上的分數,反而埋怨起他來:“都是你考試睡覺,影響我發揮。”鍾越奇怪,說這關他什麽事啊。何如初振振有辭,“心理不平衡啊!”


    第16章


    這樣暗無天日的日子一直延續到五月初的某一天。


    晚自習前半個小時,韓張以班長的身份走上講台,拍手引起大家的注意後,清了清嗓子說:“晚上吃飯的時候碰到一班胡磊他們幾個,譏笑咱們零班的人都是高分低能的書呆子。然後向我們下了一張挑戰書,問我們敢不敢接。”說著展開一張紅紙,中間用毛筆寫著幾個飄逸的柳體小楷“挑戰書”,下麵是一行小字:一班對零班籃球對決賽。後麵畫了個小人,腳下踩一個籃球,輕蔑地勾手:“敢否?”一看這筆跡,就知道出自胡磊之手。他自小習書法,寫的一手法度森嚴的柳體。


    班上頓時炸開了鍋,男生紛紛站起來說:“一班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老虎不發威,拿我們零班當病貓!”都是熱血青年,哪經得住這樣一激,異口同聲要求接下挑戰。女生事不關己,全都站在一邊看熱鬧。


    經過一番商議,鄭重其事寫了一封回戰書,還是由鍾越操刀,用的是古體,措辭典雅,辛辣諷刺,大意是你們這樣做,無異於螳臂當車,不自量力,可笑哉!秉著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的精神,這封回戰書由零班女生代表何如初親自送到一班,交給胡磊。一班的男生看了,跟零班一樣的情形,全都叫囂起來:“光會說有什麽用!我們球場上見真章!”


    何如初覺得送信的如果是男生,恐怕雙方這會兒已經動起手來。怪不得人家說是“憤青”呢,憤怒的青年。


    比賽時間定在周日下午兩點,正好放假。


    韓張聚齊班上二十二個男生,語重心長說:“這事兒事關零班的集體榮譽,絕不可等閑視之。我要求全體男生全部參與,能上場就上場,不能上場預備隊待著。”女生就算了,跟她們完全沒關。


    鍾越擔憂說:“籃球賽這麽大事兒,是不是該跟許老師說一聲,事先好征得他的同意。”眾人一時靜下來,這才想起來萬一許魔頭以高考在即為由,不讓他們參賽怎麽辦。


    韓張忙拍胸脯保證,“大家放心,這事兒交給我。我就是使盡三寸不爛之舌也要讓老許點頭同意。”周建斌拍了拍他的肩,一臉嚴肅地說:“韓張同誌,革命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你了。”韓張敬了個禮,一本正經說:“請黨和組織放心,不完成任務誓不歸隊。”他在諸多男生的哄笑中雄赳赳氣昂昂找許魔頭去了。


    哪知道醞釀了百般借口,許魔頭看了一班下的戰書,問:“時間定在什麽時候?到時候我給你們加油去。”韓張喜出望外,連忙說了。許魔頭點頭:“既然要打,就好好準備,可別給零班抹黑丟臉。”還撥出了部分經費,實在是眾人意想不到之事。


    有了許魔頭的鼎力支持,這下零班的男生全都樂瘋了,明目張膽在籃球場廝混,就連不會打的也要湊上去摸兩把。聽說一班的班主任,也就零班的英語老師範老師聽了兩班比賽的消息,皺了皺眉,不怎麽感興趣地同意了。這就是女班主任和男班主任在對待體育賽事上的差別。球還沒打,造勢上,一班已經輸了一大截。不過他們的口號是“以事實說話”,頗為自負。


    零班好不容易湊齊了一支參差不齊的球隊,高矮不等,胖瘦不一,一看就沒什麽競爭力。但是一班也沒強多少,他們也是重點班,沒有體育特招生,幾個男生東拚西湊整在一塊兒,換上球服就是球隊。


    胡亂訓練了幾個下午,很快就到星期天。大課間時,韓張特意過來問何如初:“下午我們比賽,你去不去看啊?”表麵上裝的滿不在乎的樣兒,其實心裏特希望她能去看看他在球場上矯健的英姿。自從廣州回來,他對何如初的態度漸漸起了變化,說笑歸說笑,卻不大跟她抬杠了,事事盡量讓著她。


    何如初不感興趣說:“我吃飽了沒事幹去看你們跑來跑去大汗淋漓就為搶一個籃球。回家待著看電視多舒服啊。”她不能理解男生怎麽就那麽喜歡打籃球,真喜歡的話,一人發一個好了,省的你爭我奪,沒的傷了和氣。


    韓張氣急,“你這什麽態度?集體活動也不參加,有你這樣的嗎?”何如初叫起來:“這可奇怪了,其他女生也沒說要去啊。”韓張下通緝令,“不管,下午兩點,你一定要來。”何如初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幹脆搖頭:“說了不去就不去。”


    韓張“嘖”一聲,“電視有活色生香的帥哥好看麽?”說著伸手比了比自己。何如初作嘔吐狀。他又接著說:“再說了,你媽能讓你看電視嗎?”何如初便不說話了。他拍了拍她頭,說:“乖啊,下午來給哥哥捧場。”因為他自稱哥哥,何如初追著到處打他,咬牙切齒說她會去才怪。


    回家吃中飯,和鍾越一塊走的。他問:“下午籃球賽你真不去啦?”她毫不猶豫點頭。鍾越沉默半晌,分手前說:“你還是去吧。”說完就走了。


    何如初一直不明白他說“你還是去吧”這句話裏到底有沒有別的意思,吃飯的時候還在胡思亂想。惹得何媽媽連聲說:“吃飯也不好好吃,想什麽呢。你看看你,吃的滿地都是飯粒,又不是三歲小孩,怎麽吃的。”


    中午一直猶豫不決要不要去看球賽,趴在床上無聊地翻看輔導資料,心不在焉,什麽都沒看進去。潛意識在鬧別扭,憑什麽鍾越讓她去她就得去啊。眼看著時鍾漸漸逼近,她煩躁地一把將抱枕摜在地上。何媽媽進來,說:“幹什麽呢?好好的把東西扔地上。還有二十幾天就高考了,你也不著緊!”她隻好悶悶地爬起來看書,紙張翻的嘩啦啦地響。心情煩躁。


    沒過一會兒,接到林丹雲的電話,“你怎麽不來看籃球賽啊,比校際聯賽還熱鬧!韓張讓你趕緊帶個喇叭過來,給他們加油呢。”她有些奇怪,問要喇叭幹嘛啊。林丹雲笑:“助威啊!你們班就那麽幾個人,少的可憐,不用喇叭哪成啊。快來快來!”林丹雲一席話倒激起了她的集體榮譽感,忙忙地翻出父親開會用的小型麥克風,裝上電池就去了。


    一到籃球場,簡直不得了,看台上人山人海,規模早超出兩個班的挑戰賽,反而有校際聯誼賽的感覺。奇怪的是,許多女生也來了,三三倆倆圍在一塊,對著場內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笑聲不斷。


    何如初鑽進人群,聽的有女生低聲說:“哎哎哎——,中間高高的、穿深藍色球衣的那個,就是鍾越,看清楚了沒?”她不由得腳步一頓,又聽的人說:“劍眉星眼,長得很帥的那個?”


    先前那女生點頭,又侃侃而談:“鍾越就不用說了,咱們學校頭一個風雲人物,‘上臨一中’第一才子之稱當之無愧;韓張大家都認識,兼有韓校長的儒雅瀟灑,五官跟張老師一樣漂亮,笑起來痞痞的,讓人真是又愛又恨;胡磊也是有名的才子,書畫一絕,長得很清秀,隻是個頭再高那麽一點半點就好了;就是丁旭、張炎岩他們也不錯——”最後下了一句總結,“今天這場籃球比賽,群英薈萃,聚合了‘上臨一中’的精華。”那女生口中的張老師就是韓張的母親,“上臨一中”生物組的組長。


    何如初聽在耳內,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兒這麽多人呢,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全衝著帥哥來的。


    說是說兩點鍾開始,拖拖拉拉,吵吵鬧鬧直到兩點一刻雙方好像還沒有協調好。韓戰遠遠地見何如初朝這邊走來,忙迎上去,拉她站在場外,說:“你和我們班幾個啦啦隊就站這兒,到時候別忘了給我們加油啊。”鍾越拿著籃球揮揮手,對她笑了笑,看的出來心情很好,卻沒有走過來攀談。


    請了體育老師當裁判,口哨吹響,比賽正式開始。何如初對籃球一點興趣也無,隻看見一群人跑來跑去,你推我我推你,累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倒是有不少女生揮舞著手臂尖叫,“鍾越,加油;鍾越,加油!”她不禁回頭張望,幾個女孩子完全不認識,那樣活潑率直,看起來像是年輕的學妹。她沒想到鍾越受歡迎程度遠遠超出了高三年級。


    有人不屑說:“太過分了,這不是搞個人崇拜嘛,對其他人不公平!”於是幾個女生聚在一起大喊:“韓張,加油;韓張,加油!”韓張在“上臨一中”知名度之廣,不亞於韓校長,人緣又好,於是一大片人跟著喊起來:“韓張,加油;韓張,加油,我們永遠支持你!”其他人不幹了,扯著嗓子叫起來:“鍾越,加油!鍾越,加油,你是我們的偶像!”於是叫喊聲一波高過一波。場上還沒有打起來,場下已經互相掐起來了。


    何如初正看的有趣,有人捅了捅她,說:“你怎麽不跟著喊?他們倆,你支持誰?”她聳肩:“這有什麽支持不支持的,都是零班的!”記起自己來此的目的,拿過喇叭大喊:“零班,加油;零班,加油。”一班的人不甘示弱,齊聲叫起來:“打敗零班,打敗零班!”


    場外一片混亂,場內也好不到哪裏去。鍾越仗著身高優勢,一連進了兩個球,一班的人急了,死死盯著他。他手裏帶球衝過去,前麵好幾個人攔著,虎視眈眈。他裝作要投籃,一個急轉身,卻把球扔給韓張。韓張會意,接過球一投,不偏不倚,正中籃框。可是因為一班的人防鍾越防的太緊,見他上身一動,便衝過來,收勢不住,硬生生將他撞倒在地。就連韓張,胸口也悶受了一下,疼得直蹙眉。


    裁判吹了口哨,比賽暫停。眾人都問他們要不要緊。鍾越在別人攙扶下爬起來,搖了搖頭,走到場邊喝水。何如初急急忙忙跑過來,神情緊張,問:“撞到哪了?有沒有受傷?”鍾越低聲說沒事。她眼一瞅,叫起來:“還說沒事!手臂都流血了。”左手手肘滿是血汙。


    鍾越搖頭,“擦傷而已,不要緊。我要上場了,你找個陰涼的地方坐著看吧,天氣挺熱的。別拿著喇叭一直喊,意思到了就行。”他聽她說話聲音都啞了。何如初見一群人圍著韓張,不知道幹什麽,忙問怎麽了。


    鍾越便說:“剛才有人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她問嚴不嚴重。鍾越試探地問:“你不去看看?”何如初聳肩:“我去幹嘛啊,那麽多人圍著。再說了,韓張就是一隻打不死的蟑螂。”鍾越心情莫名大好。


    下半場比賽繼續,比剛才還激烈。雙方你爭我奪,分數不相上下。尤其最後幾分鍾,進入白熱化階段。因為鍾越表現出眾,一班的人全都防賊似的防著他,根本沒法投籃。他便將球遠遠投給韓張,最後由韓張一個漂亮的三步上籃,結束了比賽。贏得大片熱烈的掌聲。一班以一分隻差輸給了零班,罵罵咧咧散了。


    鍾越提起書包,何如初迎上去,見他滿頭是汗,遞給他一瓶水,又說:“你手流血了,我抽屜裏有創可貼,你跟我去教室拿吧。”鍾越心裏一暖,微笑著點頭。倆人並肩離去。


    比賽一結束,韓張便興衝衝來找何如初,哪知道中途有人攔著他說話,他不得不敷衍。再轉頭時,卻見她和鍾越說說笑笑往圖書館方向去了,心情不由得有些低落。一開始見她來看比賽,非常高興,勁頭十足,發揮的也比平常要好。因為跟鍾越配合默契,有一半的球是他進的。十分得意,還想在她麵前吹噓吹噓呢,她卻這麽不聲不響就走了。


    好不容易贏了比賽,其他人都興高采烈,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唯有他悶悶地不說話,頂多附和眾人點點頭,情緒低落,直到吃晚飯時才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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