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韓張問:“鍾越怎麽來了?”見沒事,等不及她回答,踮起腳尖跳回浴室,口裏連聲說:“好冷,好冷。”下身穿的整整齊齊,上身隻包了個毯子,手裏拿著襯衫說:“上麵的油洗不洗的掉?”從何爸爸那裏回來,他送她上來,進來略坐了會兒。哪知道一不小心碰倒了一瓶辣椒油,灑的滿身都是。唯有脫下衣服,趕緊洗了個澡。


    她坐在沙發上,呆呆的,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麽。韓張揮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皺眉說:“鍾越這麽晚來找你,什麽事兒?”原來她跟鍾越還有聯係。見她不回答,又問了一遍。


    她懶懶說:“沒什麽事。”韓張喃喃重複了一遍:“沒什麽事?”剛才她滿臉淚痕站在門口,鍾越臉色鐵青,整個人都變了,會沒什麽事?他在她旁邊坐下,好半天問:“如初,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還在想著他嗎?心口澀澀的,有點難受。


    “恩,什麽怎麽想?”因為剛才鍾越的行為太過失常,她反應變得遲鈍起來。她還一心在想,他說的“我會對你跟孩子好”,到底什麽意思。


    韓張歎氣,“如初,不要再想著他了。跟我在一起吧,我們結婚。”倆人年紀都不小了,也到結婚的時候了。


    她嚇一跳,下意識搖頭:“結婚?不——”


    韓張眼神黯了黯,“為什麽不?和我結婚有什麽不好?我們在一起再好不過,什麽問題都不用擔心。”


    她咬著唇說:“不是這個原因,我從來沒想過結婚的事,所以一時之間還不能接受。”這是她此刻能想到的最好的借口。


    韓張笑了,“我們結婚還有什麽想不想的,登個記,搬在一塊住就行了。你跟我,還有什麽不知道的。”


    她沒話了,半晌隻得說:“可是結婚畢竟是大事。”


    韓張搖頭苦笑:“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唧唧歪歪,婆婆媽媽。我們倆要是結了婚,多省事啊。兩家父母是世交,不用擔心家庭問題;再說了,回家也方便,不用為在誰家過年煩惱;還有,我要是敢對你不好,韓校長頭一個拿我開刀……有這麽多好處,你還在猶豫什麽?”


    說的她無言以對,刁蠻起來:“我為什麽非得嫁給你,又不是沒人要了。再說了,這樣就嫁給你了,豈不是便宜了你。”


    韓張忙笑說:“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你要怎麽才肯嫁給我?難道還想讓我上刀山,下火海,勇闖龍潭虎穴?我醜話可說在前頭,你自己小心變成寡婦。”


    何如初罵:“嬉皮笑臉,油嘴滑舌,一看就沒誠意。滾滾滾——”一手推著他回去。韓張笑嘻嘻時候說:“那怎麽才算是有誠意?拿著鑽戒下跪算不算?”


    何如初聽他這話竟是來真的了,慌了手腳,忙笑說:“下跪?你這小子給我磕頭也不配!快走快走,我要關門睡覺了。”


    韓張一手撐在門框上,不讓她關門,“如初,我是說真的,你好好想想。想好了跟我說一聲,我飛奔帶你去登記。”


    她低頭看著自己腳尖,半晌說:“好,我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吧。”帶上門無力地坐在地板上。是不是有些人錯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人到了年紀,總是要結婚的,她還沒有和世俗抗衡的勇氣。既然這樣,為什麽不和韓張結婚算了?皆大歡喜的一件事,隻除了她自己。


    鍾越當夜回去後,一個人開門敞戶坐在陽台上喝酒。酒冷夜寒,加上心情鬱結,竟為風霜所欺,第二天就病倒了,爬都爬不起來。


    孟十來公司見他頭一次一聲不響曠工,心想難道是昨天晚上喝多了,宿醉沒醒?下了班便去看他。門鈴按得震天響,好半天他才出來開門。見了他,胡子拉渣,神情憔悴,簡直有點形容枯槁的樣兒。大吃一驚,忙問:“你這是怎麽了?臉色白的嚇人,整個人跟幽靈似的。”


    他有氣無力倒在沙發上,喘籲說:“病來如山倒。”孟十便說:“怎麽會生病?昨天晚上不還是好好的嗎?怎麽今天就病成這樣了。”他閉著眼說:“病了倒好,反正是什麽都不用想了。”


    孟十皺眉:“說的什麽喪氣話。”探手摸了摸他額頭,嚇一跳,“怎麽這麽燙?什麽時候發的燒?”他哼哼唧唧說不出話來。孟十連忙拖他起來,口裏說:“燒成這樣這麽不去醫院?找死啊!”


    又拉又扯扛著他去醫院了。沒想到從不生病的他,這一病遲遲不見好,鬧得眾人都知道了。


    夏原跟他有業務上來往,少不得也要去探望探望他。買了點鮮花水果,忽然想起去醫院正好路過何如初那兒,於是又買了一大捧紅玫瑰。何如初一直想找份工作先做著,何爸爸反而讓她不要急,勸她來自己公司。她又不想去。所以一直拖著,心想等冬天過去再說,先適應適應國內的環境也好。這幾年北京的變化實在太大了,她出門總是惴惴的,生怕走錯了地方。


    何如初正好從超市回來,在小區門口碰到他,笑說:“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夏原挑逗一笑:“當然是愛情的風。”說著遞給她玫瑰。她驚喜地收下來,滿臉笑容,諂媚說:“哎呀,夏原,你真是好人。”


    夏原抬眉:“知道我好了吧,要不,親一個?”說著伸過臉去。她“呸”了一聲,“老沒正經的。上來吧,好東西沒有,茶還是有的。”帶頭往前走。


    夏原搖頭,歎氣說:“不坐了,我這就得走了。”她回頭,奇道:“你夏大公子還有什麽忙的啊?人都來了,連上來喝杯茶的功夫都沒有?太不給人麵子了。”她才不信。


    夏原隻得解釋:“順路來的。姓鍾的那小子在醫院病的半死不活的,我雖然不待見他,怎麽著也得去走個過場。回頭再來找你喝茶聊天啊。”說著打開車門就要走。


    何如初怔怔站在那兒,問:“他病了?很嚴重嗎?”夏原聳肩,“聽說病的不輕,連日高燒都燒成肺炎了,鬧得人仰馬翻的。不然,我哪有那個閑工夫去看他,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幹。”


    她又問:“什麽時候病的?”夏原似笑非笑看著她,“你怎麽就對他這麽關心呢?他又沒病死!”嘴巴還是那麽毒。


    她罵:“去去去!一天到晚隻會說風涼話,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夏原痞痞說:“我要沒同情心,你這會兒早是我的人了。其他人還想染指呢!”意有所指。發動車子,慢慢倒退,開出去老遠,見她還站在原地發呆。


    歎了口氣,又開回來,甩頭說:“真要擔心,一起去吧。姓鍾的那小子沒病死,倒是豔福不淺啊。”何如初默默上車。他又貧嘴:“你看我,多富有同情心啊。你剛才還那樣說,我簡直比竇娥還冤。”


    何如初滿腔的心事在他插科打諢下,不由得消散了些,沒好氣說:“開你的車吧,廢話一籮筐,留著回家說去吧。”夏原一路還是東拉西扯的,語言詼諧幽默,什麽話到他嘴裏,必有一番囉嗦。搞得她又想氣又想笑,連聲罵他貧嘴。


    倆人到了醫院,問清楚房間號碼,敲門進去。鍾越穿著病號服,一手抱著筆記本電腦,一手探出去拿水杯。聽見動靜,抬頭見夏原進來,隻皺了皺眉,待看見跟在後麵的她,足足愣了有一分鍾,才知道打招呼。


    夏原照例客套幾句,問他病好了嗎,什麽時候能出院之類的,神情吊兒郎當的。何如初遠遠站著,低著頭也不看他,一句話都沒說,跟隱形人似的。他一一回答,說沒什麽大礙,過兩天就能出院了。心裏卻又氣又怒,她跟著夏原來看他是什麽意思?當真要想來看他,就一個人來!不清不楚,藏頭遮尾,到底要拿他怎麽樣才甘心!他變得焦躁起來,大失鎮定。實在忍不住,轉頭看著她,不輕不重說了句“你好”,隻是語氣明顯帶有嘲諷之意。


    她回過神來,知道這樣傻站著讓人笑話,於是輕聲說:“聽說你病了,要不要緊?”這樣輕柔的詢問,使得他心一緊,竟覺得承受不住。他為誰風露立中宵,你現在還會著緊嗎?轉頭看一邊,淡淡說:“好些了,多謝記掛。”臉上神情冰冷,眸中沒有溫度。


    太過疏離客氣的對話,令她惆悵而無措起來。為什麽他們非要“你好,謝謝”這樣說話呢?轉念一想,不這樣又能怎樣呢?唯有黯然點頭,“那就好。給你帶了些水果,放在這裏。”實在無話可說,隻得低頭垂首站在那裏。


    第54章


    夏原當然察覺到氣氛的僵硬,忙接過話尾,轉而跟鍾越敷衍,“鍾帥不是一向以身體強健,精力旺盛著稱嗎?怎麽這次會病的這麽重?”又開玩笑說:“難道竟是生理方麵有失調養?”


    鍾越並不領情他的調侃,一本正經淡淡說:“天氣突變,一時不注意,著涼了而已。”夏原聽他正色回答他一番玩笑話,便覺得索然無味起來。這麽一個道貌岸然,不苟言笑,不解風情,不懂幽默的人,怎麽就有人念念不忘呢!暗暗歎了口氣,見她欲言還休的樣兒,估計是有話想說,礙著自己又說不出來。正要找個借口避開,突然手機響,順勢站起來,點頭說:“我出去接個電話。”走的時候還把門帶上了。自我嘲諷,自己明明就是個小人,為什麽還要假充君子以成人之美呢!自做孽,不可活。


    夏原走了,空氣立時變得沉默而僵硬,似乎凍結成了寒冰。何如初盯著自己手指,鼓足勇氣說:“恩——我聽夏原說,你病的很重,所以跟他一起順路來看看你。希望你盡快好起來——”


    鍾越冷哼一聲,嘲諷道:“我病的重不重,跟你有什麽關係?”她愣住了,不知道他對她為什麽這麽不客氣。就算年輕時的那些事都過去了,作為舊時的老同學,她來探望病中的他,也沒必要這麽粗聲粗氣,冷嘲熱諷啊!她覺得委屈,看來她是來錯了。


    鍾越見她無言以對,更加生氣,一時失了理智,冷冷說:“你來幹嘛?炫耀嗎?炫耀你跟韓張的親密還是以此證明夏原對你的多情?哦,又或者是其他男人為你著迷——”


    話還沒說完,何如初猛然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眼圈漸漸紅了,哽咽說:“鍾越,你太過分了!”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


    鍾越見她哭了,心中憐惜不忍一閃而過,隨即轉開頭,不再看她。半是惱恨半是自責,心裏狠狠在罵自己,鍾越,你他媽的混蛋,到底在幹什麽!可是他抑製不住——抑製不住滿腔的嫉妒!為什麽她可以和其他男人那麽親密?為什麽在他傷心絕望之後又來招惹他?他覺得自己被她玩弄在手心裏,有種怎麽翻都翻不出來的悲哀。


    他的自尊在她麵前已經所剩無幾。


    夏原聽見裏麵傳來聲響,頓了頓,忙把手上的煙掐滅了,推門進來,故意大聲叫嚷:“怎麽了,怎麽了?”待看見何如初紅紅的眼眶,知道她哭過,不用說,自然是鍾越的錯,不屑說:“讓女人哭的根本不算是男人。”


    若是平時,這類的話鍾越是不予理會的,可是今天,夏原成功激怒了他。他扯掉手上的針頭,掀開被子站起來,臉色鐵青,指著夏原鼻子說:“從大學那會兒開始,我忍你很久了!我們倆的事,要你插什麽手!你要是護花心切,相信有無數女人等著夏大公子軟語撫慰呢!”


    倆人一時都怔住了。何如初捂著唇說不出話來,從沒見過這麽憤怒的他,說的話甚至稱得上是刻薄,他一向客氣有禮的,別人再怎麽議論誹謗都是聽而不聞,置之不理。可是今天跟變了個人似的,何況——何況好像不是什麽大事啊——


    夏原倒對他刮目相看了,竟然拍手點頭,“姓鍾的,沒想到你還有兩把刷子啊,我以前倒小看了你。”夏原這個人有時候極其自負,玩笑歸玩笑,是不肯跟人認真動粗的,覺得沒的髒了自己的手。既降低了自己身份,說不定還得負法律責任,多劃不來。


    何如初嚇壞了,見鍾越似乎要動手的樣子,忙拉著夏原說:“我們回去吧。”夏原臨走前還不忘嘲笑,眼睛盯著他手背,“你這樣自虐,以為真的有人會心疼麽?”鮮血湧出來,順著手背滴在地毯上。


    何如初自然也看見了,想上前又不敢上前,惴惴地看著他,生怕他又突然發怒,忙大聲呼叫護士。護士來了,重新把針頭插上,叮囑說別亂動,就走了。她站在門邊,忐忑說:“我們走了——你好好養病。”輕輕帶上門,跟等著門外的夏原一塊離開。心有餘悸,今天的鍾越真是嚇到她了。


    鍾越聽著他們的腳步聲漸去漸遠,一點點沒有了,走廊重歸安靜。煩躁地把針頭又扯了,找了點棉花壓住血管,出去辦理出院手續。


    天氣一天冷似一天,路邊的槐樹葉基本凋零的差不多了,棕黑色的枝幹空落落往外伸展,使人越發覺得蕭瑟。有人已經穿上了厚厚的棉大衣,她因為在國外冷慣了,倒還好,隻是覺得空氣太幹燥。因為整天閑在家裏,也沒什麽事,於是天天接送小意上學。何爸爸本來說給她新配一輛車子,她堅決不要,說北京交通實在太堵,再說她又不大認識路,以後再說吧。何爸爸隻得作罷。


    這天從幼兒園接了小意,他說餓了。倆人於是轉到附近一家大型商場,裏麵有家“肯德基”。小意邊啃雞腿邊說:“姐姐,你什麽時候帶我去海洋館?”她現在不大吃這些東西了,隻要了杯飲料,想了想說:“要不,等周末有空就去?”小意歡呼一聲,連連點頭。


    吃完了,倆人在商場隨處閑逛。她想起微波爐壞了,得買一個,於是轉到家電這邊。正聽人介紹時,聽見身後有人說:“你看這套廚具怎麽樣?一應俱全,樣式也別致。”聽著聲音耳熟,不由得回頭看。


    範裏正月就要結婚了,正布置新房呢,和老公出來選購廚房用具和浴室設備,感覺有人注視她,偏頭一看,見是她,吃驚不小,連忙笑說:“真是巧,沒想到在這裏碰見你。”她也趕緊笑著打招呼。


    範裏轉身對老公說:“碰見好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了,我們要說說話。你隨便哪裏逛逛再來,到時候來接我。”她老公對何如初微笑點頭,然後去了。


    範裏見她手邊的小孩,先是愣住了,仔細打量她,憑女性的直覺,就是知道她肯定沒生過孩子。於是笑說:“這孩子眉清目秀的,年紀這麽小已見輪廓,真是漂亮,長大了還了得!跟你是親戚吧,長得這麽像。”心想不是侄子就是外甥。


    何如初教小意叫她姐姐,小意乖乖叫了。範裏高興地笑起來:“我高中時已被人稱作阿姨了,沒想到活到這歲數,還有小孩子叫我姐姐,嘴真是甜。來來來,初次見麵,也沒準備見麵禮,給你個紅包,將來賺大錢——”本來這紅包是準備送老公家親戚的小孩的,現在給了小意。


    何如初忙推辭不用,不用。範裏嗔道:“給孩子的見麵禮,你見外什麽。”她才訕訕地收下了。她們倆又轉回“肯德基”說話,旁邊有特意為兒童準備的遊樂區。小意便說:“姐姐,我也要去玩。”何如初點頭讓他去,自己時不時注意他。


    範裏聽見小意叫她姐姐,隨口問:“是你堂弟?”她有點尷尬,微微搖頭,“不是,是弟弟。”範裏愣了下,問:“是親弟弟?”她有些不好意思,“恩”了一聲。範裏笑起來:“你居然有個這麽小的弟弟?不知道的人都以為是你兒子呢!”她紅了臉,解釋說:“不同媽媽的。”


    範裏點頭表示理解,笑說:“跟你長得倒是像,我剛才看見了,還差點胡思亂想呢。”她微笑,“我們倆都長得像爸爸。”範裏便說:“那你爸爸年輕時一定帥氣。”她搖頭歎氣,“有個長得帥的爸爸其實也不好。”範裏知道肯定跟家庭變故有關,忙岔開話題,說:“鍾越大病一場,聽夏原說,你也去看他了?”


    她微微“恩”了一聲。範裏自我嘲諷:“想當年,你跟他在一起那會兒,我也很喜歡他,嫉妒死你了。”何如初見她這麽直率可愛,笑了,說:“過去的事,現在還提做什麽。”真的過去了啊,再想起來簡直恍然若夢。範裏抬頭問:“那你現在跟他——”


    她搖了搖頭,不說話。範裏歎了口氣,說:“雖然他嘴裏從來沒說過,但是我知道他心裏一直想著你。你剛走那會兒,他天天盼你回來。後來大學畢業了,他才什麽都不提,像忘了這回事似的。可是我知道他一定沒忘。”不然為什麽拒所有人於千裏之外呢!


    她眼睛看著某處,目光卻沒有焦點,心裏也說不出到底是什麽滋味,緩緩搖頭:“大家都變了,我也是,他也是。”她見到他,仿佛是另外一個人,那麽惶恐陌生,想必他見到她也是這種感覺。時間太久,曾經以為刻骨銘心的東西早已變得模糊不清,淡淡消逝了。


    範裏聽見她傷感的語調,情辭懇切,忽然想到自己也變了。年輕時候也曾一心一意認定他,現在不是也要和別人結婚了麽?並且是自己心甘情願發生這種改變的。也許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是這麽不完美,卻將曾經讓你感動的最柔軟的一刹那誤認為是愛情。有一天幡然醒悟,原來並不是這樣。愛情是兩個人的事,需要彼此回應。一個人的心事隻能稱作感情,痛苦的唯有自己。


    她長長歎了口氣,“為什麽世上的事不能十全十美?為什麽大家的感情不能有始有終?”


    何如初想了想說:“總是有的,隻是你我不知道而已。”你我都不曾遇見的感情,但是請不要否認它的存在。


    她微微歎息,“也許吧。”忽又笑說:“好不容易碰到了,說這些傷感的話做什麽!你這次回來,有什麽打算?”何如初笑說沒什麽打算,目前給人兼職做點翻譯什麽的,過段時間,可能要回家一趟,因此年後再說吧。她性子最懶散不過,得過且過,所以注定做不成大事。


    範裏便說:“那你不在北京過年了?我還想著請你喝喜酒呢。”說自己年後要結婚了,日子都定下來了。她聽了,真心誠意說恭喜恭喜。範裏打趣說:“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喝你的喜酒呢!”她訕訕地笑,忽然想起韓張說的話。心裏歎了口氣,她不能想象和韓張結婚的情景。因為從來沒想過,於是趕緊打住了。


    何爸爸因為住在郊區,小意的幼兒園又在市中心,所以有時候小意也在她那裏過夜。所幸小意有五六歲了,健健康康、不吵不鬧的,很好哄,而且也願意跟她一塊住,所以姐弟倆的感情越來越好。何爸爸自然高興,就連白宛如,因為這段時間感冒了,懨懨地提不起精神,樂得將小意交給她,好靜心調養。


    韓張也常常往她這兒跑,加上小意,鄰居都以為是一家三口,害得她百口莫辯,紅著臉解釋不是,不是。一個人靜靜坐在那裏時,時不時還是會想起鍾越來。而且因為他跟她就在同一天空下,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碰麵呢,所以想的次數越來越多。他現在病應該好了吧?歎了口氣,倆人也隻能這樣了,像普通分了手的情侶一樣,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見了麵,彼此點頭打個招呼,各自離開。想起就令她黯然神傷。


    第55章


    鍾越硬逼著自己不再想她,於是全副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來,夜夜加班,不將自己搞得筋疲力盡絕不回去。弄得孟十揉著眼睛說:“鍾越,我知道你很努力,可是也不用這麽拚命吧?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要是再倒下去,可就不劃算了。再說了,公司一時半會兒沒你,還倒不了。瞧你這滿臉晦氣,苦大深仇的樣兒,人家不說你是工作累的,還以為你戴綠帽子了呢。”


    說得鍾越拿眼瞪他。他自知一時嘴快,可能戳到他痛心事了,連忙拖他起來,“好了,好了,我放你半天假,趕緊去泡泡桑拿,按按摩什麽的,調劑調劑身心。你再這樣下去,別人又該說我剝削壓榨你了。真是冤枉啊,其他人哪知道我心裏的苦啊——”


    鍾越無奈地投降,歎氣說:“難道結了婚的男人都像你這麽婆婆媽媽,囉哩囉嗦?”孟十推他走,口裏說:“你自己也去找個人結婚不就得了,就知道是不是了!”有了老婆孩子,不囉嗦不行啊。


    半下午的,一時間竟不知道去哪裏好。平時除了工作就是應酬,這會兒也找不到消遣的地方,又不想回去,偌大的房間孤零零的一個人,更顯冷清。於是開車在街頭閑逛。轉著轉著就來到清華附近,忽然想起畢業後再也沒來過,一則因為忙,二則也怕自己觸景生情。凡有同學聚會,一律避開。


    老遠就停了車,一步一步往前走。太陽一點一點往西偏,熱度漸漸消散,起風了,身上有了涼意。他將手插在大衣口袋裏,從西門進來。學校還是老樣子,一草一木都沒變,隻是長得更旺盛了。因為是周五,園前還是有許多商販收購或是販賣舊書,許多學生蹲在地上挑挑揀揀。


    他隻覺得親切,像又回到學生時代,什麽都沒有,拚了命的苦讀,可是卻是生命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現在他算得上功成名就,可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總是感覺到無邊的寂寥和失落。到底是丟失了什麽呢?他總想著把它找回來。


    抬頭看時,迎麵一棟簇新的大樓特別引人注目,深色玻璃反著夕陽的光,熠熠生輝,光彩奪目,這些建築應該都是他走後新建的。其實沒有什麽真的一成不變,包括學校,包括身邊的人和事,包括他和她。變動是絕對的,不變總是相對的。想到她,他心口一窒,不知道該怎麽了斷目前這種局麵。太怨恨,太不甘心,太嫉妒了——可是同時又太無力。


    漫無目的亂走,回過神來,竟站在“菊苑”門口。盡管拚了命的抗拒,可是腳還是順從內心最真實的情感,帶著他來到這裏。不知不覺八年過去了,不不不,認真算起來,不止是八年。她在這裏隻念了一個學期,這樣算的話,從她走到她回來,一共是八年半。記憶再往前倒流,回到高中時代。第一次見她是在學校的公告欄前,長長的頭發,大大的眼睛,唇角彎著笑——十年了!


    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竟然有十年了麽?本來以為十年是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可是從第一次見她到現在,也已經有十年了,就這麽過去了,悄無聲息!他忽然極其傷感。為什麽他們認識了有十年,還是不能在一起呢!


    夜色漸漸籠罩下來,燈光漸次亮起,風吹得橫條旗幟獵獵作響。他坐在樹下的長椅上。本以為早已忘記的往事如潮水一般一幕又一幕湧現在眼前。其實他跟她真正在一起隻有一個冬天而已。那樣寒冷的天氣,滴水成冰,倆人抱在一起,竟不覺得冷,胸口是那樣的溫暖。她頭蹭在他懷裏,呼出的白霧衝到他臉上,滿是她的氣息。他總想親她,可是不敢,老老實實抱著她。


    那時候他老怕她著涼感冒,總是催著她回宿舍。她卻不肯,手伸到他大衣口袋裏,到處摸啊摸的。記得那會兒他有一件淺灰色呢子帽衫,很大的扣子,一左一右兩個大大的口袋,她特別喜歡。一些零碎小物件總往裏塞,鏈子啦,發卡啦,校園卡,鑰匙之類,常常還有零錢。他說過她好幾回,她笑嘻嘻地就是不改。下了雪就往他帽子裏塞雪,害得他脖子那塊兒浸了雪水,冷的直打顫。


    他抬眼看了下天氣,應該快要下雪了吧。過去的八年裏,也曾下過很多場雪,可是天地白茫茫的,他隻覺得空曠寥落,再也找不回當初的那種心情。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站起來時,手腳都凍僵了。往回走時,看見“水木閣”的招牌,隻是以前門口的南瓜燈換成了複古式的宮燈,照的滿地瑩白。心裏不由得一動,竟然還在啊!果然是物是人非。


    進去準備喝杯酒暖暖身子。抬眼望去,一色的學生,高談闊論,說說笑笑,滿室溫暖。本來他想坐以前習慣坐的座位,可是已經有別的學生先坐了,一對情侶,甜甜蜜蜜共吃一份土豆牛腩套餐,看了真讓人羨慕。


    他來到樓上的包廂,這樣的夜裏,一個人靜靜傷感往事,雖說孤單寂寞了點,但是未嚐不可。他脫下長外套,挽起袖子,飯菜端上來時,已不是記憶中的味道,過於甜淡。他皺了皺眉,歎息一聲。所有的東西,總不可能一模一樣。他推開窗,北風呼呼灌進來,不由得緊了緊衣衫。雖然寒冷,可是心裏卻覺得痛快。那天晚上,他酒喝的很多,飯菜幾乎沒動。


    回去後,做了個夢。夢到她跟韓張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夢到她跟夏原站在一起,身後是如雲的蛋糕;夢到在賓館時見到她時,還有手邊的那個酷似她的男孩……夢到許多許多,惟獨沒有夢到她和他。原來,在他的內心深處,一直都是這麽嫉妒且不安嗎?


    第二天中午他趕著去見合作的港商,哪知道對方公司派來的代表竟是以前零班的老同學劉濤。他本科出國,後來在香港一家科技公司工作。倆人多年不通音訊,乍然相見,驚喜交加,尤其是鍾越,事先全不知情。合同等事自然是沒問題,丟下眾人,攜手並肩敘舊去了。


    劉濤笑說:“久聞鍾帥的大名,如雷貫耳啊。因此這次特意向總部請纓,前來洽談合作一事。鍾帥近來風頭一時無兩啊,咱們可羨慕的很呢!”


    鍾越忙說:“多少年的老同學了,你還來跟我說這些話!罰酒罰酒!”劉濤被他逼著連喝了三杯,搖頭歎氣:“鍾越啊鍾越,你還是這麽厲害。我這麽遠道而來,本想跟你比試比試,沒想到席還沒開呢,就處於下風了。”


    鍾越問他什麽時候到的北京,準備待多久,說要好好招待招待他。他笑:“來了有幾天了,昨天剛去見了韓張。那小子,怎麽還在念書!”又說:“他見了我很高興,吃飯的時候還把何如初也叫來了。原來她已經回國了。”鍾越聽了默然不語。劉濤因為高興,多喝了幾杯,言笑無忌,說:“他們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還是那麽親密。更搞笑的是帶了個才五六歲的孩子前來,嚇了我一跳。”


    鍾越仰頭喝了一杯酒,口裏說:“劉濤,你喝多了。”劉濤大力拍了一下他肩,哈哈大笑說:“我一開始以為那男孩是何如初的兒子,心想她怎麽就有一個這麽大的兒子了!你猜怎麽著?哪知道是她弟弟,還是親弟弟!被我一頓好笑,也太荒唐了點!”連連感歎:“當年她父親的事我也有所耳聞,沒想到還有一個這麽小的兒子!怪不得鬧那麽大動靜。”


    鍾越聽了,卻猶如一個焦雷炸在頭上,驚愕不已,呆呆望著他,半天才知道說:“你是說跟她長得很像的那個小男孩,是她的親弟弟?”劉濤奇怪地看著他,點頭說:“對啊。不過我當時聽了也很吃驚。”雖說事情有一點離譜啦,可是也不用臉色都變了啊。


    鍾越心裏湧起一陣又一陣的驚濤駭浪,完全弄錯了!這麽大一個誤會,當時為什麽不問清楚!恨不得一拳揍死自己。這麽多天來的怨恨和嫉妒,像一把鋒利的雙刃劍,傷人又傷己。若是因為這樣而錯過,他一生不會原諒自己。驚愕埋怨之餘,喜悅像漲潮時的水,鋪天蓋地湧來。


    他開始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見到她,臉上不由自主流露出焦慮之色。劉濤喝的有點高了,哪能發現他的異常,一個勁兒的舉杯勸酒。他也不管了,扶起他就往外走,“今天先喝到這裏,改天咱們再繼續喝。”也不送他了,招手叫了輛出租車,報了酒店名字,讓他自己回去,又給他同來的同事打了電話。自己一路往何如初那裏飛奔而去。


    可是她人卻不在。抬手看了看時間,還不到四點,這個時候,不在也很正常。此刻他心亂成一團麻,哪裏有心思做其他事。靠在門邊,一支接一支抽煙,心情一點一點沉澱下來,情緒逐漸恢複平靜。開始正視他們之間的問題。


    就算孩子是她的弟弟,可是事隔八年之後,倆人還能回到過去嗎?且不說他對她八年所經曆的一切一概不知,單隻是心結已不容易解開。自己憤怒失控下,還那樣口不擇言傷害過她,她又能原諒自己麽?何況還有一個韓張——


    他知道韓張一直喜歡她,那種喜歡令他感到驚慌害怕。因為他們彼此太過熟悉,根本不需要語言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時間很殘酷也很神奇,可以讓最親密的戀人漸漸陌生;也能讓青梅竹馬的兩個人如醇酒一樣曆久彌香。


    為什麽年少時的愛戀可以那麽簡單,而如今卻是這樣難堪複雜?為什麽以前可以恣情擁抱,而如今見個麵都提心吊膽、惴惴不安呢?為什麽明知道很渺茫,會受傷,會嫉妒,還是不能放手呢?


    隻不過因為,心中有個人,始終無法替代。


    他等到一包煙都抽完了,看了看外麵,天已經黑了,她還是沒回來。他為了避開她,也為了約束不爭氣的自己,一直沒敢要她的電話號碼。就是怕自己一時控製不住,還沒反應過來已經撥通她的電話。


    也許有些事情,不能急在一時。他要仔細想想,這一次到底該怎麽做才能挽回長達八年的遺憾。不論是小心翼翼的試探還是忐忑不安的碰觸,都不再是以前了。他想起公司還有急件等著他處理,於是掉頭先走了。他一直都是一個認真努力的人。


    第56章


    何如初下午出門交了兼職的翻譯稿,就去接小意。碰巧韓張也來找她,倆人約了地方吃飯。吃了飯沒事,路過一家電影院,正在上演動畫《千與千尋》。小意正是對像《西遊記》、《名偵探柯南》、《奧特曼》等動畫感興趣的年齡,吵著要看。幾人於是進去看了場電影。


    小意還沒看完就累的趴在她身上睡著了,已經過了他平常睡覺的時間。倒是她看的很感慨。孩子的世界是那樣純真美好,有驚慌,有害怕,有哭泣;但是勤勞,勇敢,不懂得貪婪,卻知道愛。年輕的時候,她也曾有過這樣的時光,可是現在,丟了的東西,再也找不回來了!


    看完了電影,夜色已經很深了,路上的行人寥寥無幾。天氣雖冷,好在沒什麽風,不怎麽覺得難受。韓張扛著睡熟了的小意出來,她一個人慢慢在後麵走,眼角似乎有淚。心裏默默問自己,丟了什麽呢?是愛嗎?


    站在門前,她對韓張說:“你也早點回去吧,很晚了,我就不請你進來了。”倆人之間也沒這麽多客套。韓張將小意給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笑吟吟說:“如初,我們明天約會吧。”他們好像還沒有像情人一樣真正約過會。韓張雖然覺得也許沒那個必要,可是既然要做情人,就該有情人的樣子。何如初畢竟是女孩子,心裏應該會有浪漫旖旎的想法吧。說實話,他自己也有些期待。


    何如初連忙抽回手,瞪了他一眼,忿忿說:“跟你約會還不是左手摸右手。”能有什麽感覺!韓張叫起來:“不試怎麽知道沒感覺?”他又想起來,說:“哦,對了,我們還沒接過吻。”提到這個,他還真的有點心動了,心頭小鹿砰砰砰亂撞呢。


    何如初使勁踩了他一腳,“你倒會占我便宜。”韓張抱著腳哀叫連連,口裏說:“你這女人,整個就一潑婦,虧我要娶你,不然還不知道禍害多少人呢!”他就是被禍害的最深的那一個。


    她抱著小意在門口說話手有點酸,連聲趕他:“快走吧,我想睡覺了,沒功夫跟你瞎扯。”韓張喊住她,正色說:“如初,我是說真的。”她上身僵在那裏,回頭笑說:“明天周六,早說了要帶小意出去玩的。”


    韓張忙涎著臉問他能不能也去。她沒好氣說:“我們家的人出去玩兒,你來湊什麽熱鬧。”他以為何爸爸白宛如和她都去,也就沒再說什麽,苦著臉說:“第一次約會就被拒,太不給麵子了。”她開了門,揮手道:“我沒拿掃把趕你就不錯了,知足吧你。”韓張抱頭鼠竄去了。


    因為答應小意帶他去海洋館,一大早就起來了。隨便打掃了一下房間,出去倒垃圾時看見門口一大堆的煙頭,昨天晚上因為燈光有點暗,一時也沒注意。不禁覺得奇怪,誰在她門口抽煙啊,還這麽多,像是等人等的不耐煩似的。搖了搖頭掃起來,倒進垃圾袋裏。


    回來時碰到下樓買早點的鄰居阿姨,她客氣地打招呼。阿姨含笑點頭,要走時又說:“小何啊,昨天有人找你,從下午一直等到晚上,你還沒回來,他就走了。我怕有什麽急事,跟你說一聲。”


    何如初愣住了,問:“大概長什麽樣?”阿姨笑起來,“哎呀,挺俊的一小夥子,高高大大,端端正正的一個人。我還請他進來坐呢,他搖頭說謝謝。一開始見他急成那樣,別是有什麽事吧?”她胡亂說謝謝,魂不守舍回去了。


    顯然是鍾越——,等她那麽久,究竟是為了什麽?終究是按捺不住,撥了個電話過去。電話號碼是見到夏原車上有他的名片,趁夏原不注意,偷偷藏起來的。是秘書接起來的,客氣地問她找誰,有沒有預約。她支支唔唔半天,拜托她說找鍾越,又報上自己的名字。秘書也許是見她態度誠懇,倒沒難為她,請她等一等。過了會兒,接起來的是鍾越。


    她一時間覺得口幹舌燥,見他不說話,急忙解釋:“我聽隔壁阿姨說,你昨天來找我,似乎等了蠻久,有事是嗎?”


    鍾越乍聽是她的電話,很是意外,越是驚訝驚喜驚奇越是要鎮定,淡淡“喂”了一聲,接起來見她問的是這事,默然了一會兒,問:“你什麽時候有空?”她不知他是何意思,以為有什麽急事,愣愣說:“今天。”


    鍾越也不廢話,果斷說:“好,你等著,我去找你。”通知秘書,若是有要事,先不要給他打電話,問孟總的意思便可。


    何如初也沒有呆呆等他到來,因為小意醒了,要給他穿衣服,還要喂他吃早點,完了還要哄他說:“現在海洋館還沒開門,姐姐等會兒再帶你去啊。”小意雖然點頭了,神情還是有點悶悶的。他一大早爬起來,就記掛著去海洋館呢,聽見說晚點再去,當然是不高興了。


    就在小意耐性告罄時,鍾越總算來了。她忙哄他:“好了好了,姐姐這就帶你去。”轉頭對鍾越說:“小孩子鬧的慌,請不要介意。有什麽事嗎?”鍾越見他們姐弟倆穿戴整齊,似乎要出門的樣子,便說:“怎麽,要走了嗎?”他一來,他們就要走,不由得他不多心,就這麽不待見他?


    她忙解釋:“老早就說好帶小意去海洋館的,他都等不及了。你看,臉黑成這樣。”自從她回國後,倆人還是頭一次這麽心平氣和地說話。鍾越便說:“走吧,我有車,送你們去。”也不看他們,轉頭就往外走。


    她本待拒絕,見他那樣,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好鎖了門,牽著小意出來。他在前麵放慢腳步,配合他們。她教小意:“快對哥哥說謝謝。”小意說了謝謝,不過不肯叫他哥哥。她隻好抱歉地笑了笑。


    她帶著小意,本來想坐後麵。鍾越拉開副駕駛座的門,淡淡說:“你抱著孩子坐前麵來。”不知道為什麽,她現在一站在他麵前,氣勢就矮了一截。縮回握住後車門的手,乖乖坐進來,將小意抱在懷裏。


    路上鍾越問:“多大了?”她愣了愣才知道是問小意,忙說:“乖,告訴哥哥,小意多大了。”


    小意轉頭看窗外,不睬鍾越。她很尷尬,“現在足足五歲了。”鍾越轉頭看了她一眼,確認似的問:“真是你親弟弟?”覺得問過頭了,又說:“我想大概是你堂弟表弟什麽的——”他以前見過何爸爸,直到親眼目睹,還是不能相信會有一個這麽小的兒子。五歲的話,那麽那時候她還在國外,是在念本科吧?心裏突然一動,隱隱察覺到什麽似的,卻又一閃而過,沒有抓住。


    她說不出的尷尬,人人見到她跟小意都要問這個問題,搞得她都不好意思了。盡管解釋了,別人還是將信將疑,暗中都疑惑是不是其實是兒子,因為早婚或是不婚而孕,所以故意說成是弟弟?


    大家想象力太豐富,於是她也跟著心虛起來,無比汗顏。年齡差距實在太大了點,難怪別人不相信。就是一開始,她自己也不能接受,覺得父親怎麽能這麽荒唐!可是小意實在是一個很招人疼愛的孩子。心想爸爸年紀大了,就是白阿姨也不小了,自己這個姐姐理所當然應該多照顧照顧小意。


    海洋館在動物園裏麵,小意又纏著說要看老虎,獅子,於是三人先到獅虎山看了虎豹之類的動物,奄奄一息的,沒什麽看頭。倒是小意很興奮,拉著她手搖晃:“姐姐,姐姐,老虎打噴嚏了。”又吵著要去看大熊貓和企鵝。


    因為到處是台階假山石塊,她抱著小意走非常吃力,鍾越便接在手裏。不知道為何,小意挺抗拒他的,掙紮著下來,非要自己走。從頭到尾,對鍾越都沒好臉色。她訕訕說:“小意平時很乖的,今天大概是來晚了,所以心裏生氣了。”不知是想起什麽,鍾越低頭笑了笑,跟在倆人後麵晃悠悠走。


    過了會兒,他彎腰說:“這裏的動物被關著,不好玩兒。下次我帶你去野生動物園好不好?”他問什麽是野生動物園。鍾越便說:“猴子在樹上爬,有兔子在你腳邊跑。”小意聽了,默不作聲,顯然是心動了。鍾越抱他也沒再掙紮。


    幾人買票進海洋館。室內頓時變得昏暗,迎頭就是一池各色各樣的金魚,就在腳底下遊來遊去。小意很興奮,伸手探進水裏要去抓魚。何如初忙拉住他,“小意乖,當心掉進去。”鍾越見小孩子興奮,到處亂跑,於是拉他在手邊,說:“姐姐累了,哥哥抱你看玻璃裏的大鯊魚好不好?”一路抱著他走。


    小意感歎:“魚好大啊!”幾條大白魚遊來遊去,躲入橋底下,不肯出來。小意於是不肯走,說要等魚出來。倆人任由他在附近鑽來鑽去。何如初不知道他為什麽也跟著來海洋館,想起才問:“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鍾越本來想解釋,解釋他前些時候為什麽一見到她會脾氣不好,為什麽會胡言亂語說了那些混話。可是臨到嘴邊,卻又算了。轉頭看玻璃裏晃悠悠遊動的紅寶石金魚,緩緩說:“這些年在國外,你是怎麽過的?”


    她沉吟了下,一語帶過:“念書就花去大半的時間,平時也打打工,做做兼職什麽的,後來在一家公司工作了兩年。”八年一晃就過去了。


    他沒想到她念書時還打工,何爸爸應該不至於讓她如此,便問:“都做什麽兼職?”她想了想,說:“導遊,翻譯,教華僑的小孩學中文,很多。”他看著她的眼睛,突然又問:“那麽夏原呢?”目光灼灼。


    她雖有點心慌,還是認認真真回答:“他跟我差不多。不過他很有頭腦,認識的人又多,隨便搞點什麽小生意,收入就很可觀,很有經商的天分,跟著他是穩賺不賠的。其實,他在國外比我收獲要多,認識了一堆的國際朋友。”


    他歎了口氣,這麽些年來,陪在她身邊的是夏原,而不是他。那麽多他不知道的事,慢慢地將倆人拉遠。其中到底有多大的差距呢?他是不是做好心理準備了?他在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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