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過,當你迷茫的時候,可以抬起頭看著明亮的太陽,但對她來說,那個抬頭動作,隻是一直在提醒她一輩子隻能生活在黑暗裏麵。


    小遙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是與眾不同。因為她是在監獄出生的孩子。


    據說她媽媽錯手殺了酒鬼的丈夫,結果判終身監獄,但在進監獄的時候,她媽媽才知道有了小遙。曾經對生活心灰沮喪的女人,在進監獄後,已經不知道什麽叫做“幸福生活”,結果因為懷孕,那種天性的母愛,讓她在苦難的監獄生活堅持地把孩子生下來。於是小遙出生了。


    然後另一個疼愛女兒的女人——小遙的外婆,在不顧家族人的反對,一心去監獄接了她女兒生下的孫女。原以為這是在減輕女兒的壓力負擔,結果女兒因為小遙有人照顧,失去活下去**,所以在小遙被接走第三天,上吊自殺了。


    小遙不知道媽媽長成什麽樣子,隻能聽著外婆描述來勾勒母親形象,所以她知道母親是溫柔,隻是年少不懂事,被她那個年少輕狂的父親騙走。隻是當初那個瀟灑自如的男子在結婚後,因為現實殘酷而極度自卑,變得愛逃避現實,喜歡上酗酒,然後醉後經常打母親。曾經有一次母親被打傷一條腿,全身淤血,頭也被撞傷。


    外婆是疼愛她這個小女兒,隻可惜農村老舊思想“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根深蒂固,她勸說女兒忍耐,將來有孩子他可以懂事點,誰知道忍著忍著卻落得家破人亡。


    外婆每次說到這個總是要抹淚。小遙卻不知道要說什麽,總是別過頭沉默起來。她隻有七歲,明明是快樂的年紀,但遭遇卻那麽與眾不同。她每次去外麵回來,總是不理解母親為什麽要生下她,外婆為什麽願意撫養她而不理睬叔叔他們。


    小遙還記得五歲在幼稚園,她本來跟一個小女孩玩得很好,兩個人正給一個洋娃娃補妝,結果女孩的母親來幼稚園接女孩,一看小遙,立即崩潰拖走小女孩,還大罵小遙不要臉之類。小遙一個人呆呆抓著那個洋娃娃,盯著她們匆忙的背影……小遙回去沒跟外婆說,把洋娃娃直接鎖進抽屜。因為外婆為了養活小遙,從很早就出去撿垃圾,很晚回來還要給小遙做飯,能跟小遙說上話,已經是快要睡覺的時候。


    但有一天,外婆在外麵撿到一本破破的小說,封麵雖然已經破爛不堪,但還是清晰看到《歐也妮?葛朗台》這幾個大字。小遙隻有七歲,可是迷上了這本書。她每天寫完作業後,就開始瘋狂閱讀這本小說,一遍又一遍的閱讀,因為她總覺得女主角歐也妮跟自己一樣孤獨,每天總是被迫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最後還要被堂弟夏爾欺騙,忍受那個沒完沒了的孤獨。唯一不同就是,人家歐也妮繼承了一大筆財產,整天被別有用心的人圍繞,而自己唯一寶物隻有這本快要沒了書名的《歐也妮?葛朗台》。當然,她還是幸福,因為有一個疼愛自己的外婆。


    不過小遙還是覺得孤獨,因為沒有人陪著自己玩,每天隻能拿著那本快要倒背如流的小說行走在小道上,看著別人成群結隊遊玩,而自己在一邊孤獨遙望。


    “喂。”


    “……”


    “我說你這個小不點,難道聽不懂人話?!”


    一個男孩突然跳到小遙麵前,小遙微微一愣,幹淨的短發,白皙的俊臉,整個人散發一種說不出的光芒。小遙有些忍不住眯起眼睛,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看到一個童話漫畫裏麵英俊的王子。


    男孩本來是盯著她手裏那本小說出神,然後移開眼睛看向她,結果愣住了。


    程浩也有些驚訝,他原以為小遙像大多數農村小女孩一樣相貌平庸。他在背後看著她弱小的身子,還有綁得亂糟糟發絲,洗得泛黃的裙子,根本沒想到,她有一雙大大像要傾瀉出潭水的漂亮眼睛,睫毛也長長的,很是動人。他雖然很小,對兒女情長不懂,但還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你在叫我?”小遙終於睜開眼睛看著這個好看男孩。


    “呃……你……你拿了我的小說。”男孩卻有些臉紅起來。


    “……”


    程浩看著小遙一臉迷茫,也有些著急,突然看到什麽,興奮奪過小遙手上的破破的書籍,指著書裏第二頁那個“程浩”名字用力點點頭。


    小遙愣住,嘴微微張開,不知所措。其實她已經看到“程浩”這個名字很多次了,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他。


    “我原以為這本書會被我媽媽燒掉,沒想到被你撿到了。”


    程浩是在高興他心愛的書沒有受到損壞,但對小遙來說,她是在擔心已經陪伴自己很久的東西要被它原來的主人搶走。如果,他要拿書她要怎麽辦?年幼的小遙擔憂心思全都顯露出來。


    “……”


    “你放心,我不會搶走這本書。”程浩看到小遙蒼白的臉色急忙解釋起來,“隻是……這是我爸爸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可是爸爸跟媽媽離婚了,所以媽媽把爸爸所有東西都燒掉。”


    “……”


    “對不起,”程浩笑嘻嘻,一臉不好意思起來,“我居然跟第一次見麵的你說了這些話,不過我真是很苦悶,最近一直被壓得太苦悶了。”


    小遙頓時無語。程浩則因為想起他不久前母親莫名其妙拖著自己離開生活了七年的房屋,也不準自己跟父親告別,而過了很久才告訴他早已經跟父親離婚。他很恨母親,但又無能為力。


    小遙一直閉著嘴,默默地看著他,與程浩憂傷的表情相比較,她是如此冷漠。


    程浩是不服氣,雖然她是女孩,還是忍不住地盯著她:


    “你知道離婚是什麽意思,小不點?”


    “……”


    “就是我以後沒有爸爸。”


    程浩看著小遙還是一臉冷漠,突然有些火了,便氣憤地說道:


    “喂,你究竟聽懂沒有,還是你在偷偷笑話我?”


    小遙閉上眼,沉默片刻,睜開眼睛,奪過那本書籍,然後冷冷地說道:


    “我不叫小不點,叫小遙,然後我從小就沒有父母,所以你所說沒有爸爸是什麽感情,我不懂!”


    小遙緊緊捏著書籍,看著程浩微微一愣的臉,突然有些自嘲起來:


    “還有,我要告訴你,我爸爸是酒鬼,我媽媽是殺人犯,怎麽,你會怕嗎?”


    小遙看著程浩震驚無語的臉,突然失落起來:


    “果然……你怕了。”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程浩突然問道。


    “……”小遙立即無語。


    “你會殺人嗎?”


    “不會。”


    “那我不怕了。”


    程浩笑了起來,微微露出的幾顆潔白牙齒,是讓人動心的幹淨笑容。小遙徹底無語。


    這是一種突如其來的幸福,有人陪伴的幸福。她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願意跟一個“殺人犯”的女兒做朋友,但她很快樂,他跟她去山上遊玩,也送了好幾本其他小說給她,但她來不及看完,外婆因為生計把那些小說倒給一個高中生。她哭了,當著外婆的麵哭了,可是她沒有任何激烈舉止,因為她也知道外婆的艱辛,她曾半夜聽到外婆歎息,小小年紀的她不是很懂外婆的歎息含義,但也知道家裏的米缸快要沒米了。


    她真是很窘困,為“殺人犯女兒”煩惱,為“錢”煩惱,為大家冷漠與嘲笑煩惱,但現在不用為一個人隻能盯著影子而煩惱。


    她喜歡他,雖然隻是高她一個頭而已,雖然手掌不是很大,但被他捏著手走過各式各樣的人行街,她覺得很踏實與滿足,她總是迷戀地看著他的側臉,輪廓分明,又那麽耀眼,然而,某一天他消失了。像夏爾從此離開歐也妮一樣消失不見了。


    她瘋狂地尋找他,但他像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不見。後來她聽說他媽媽帶著他嫁給了一個富裕的男子。


    他一定會娶另一個女人。小遙傷心地想象他忘記了她,然後親密地摟著一個女子。


    不過小遙來不及悲傷多久,外婆病倒了,她一個人在病**上伺候外婆一個月後。她可憐的外婆還在病**上嘀咕自己怎麽不爭氣無法養大她而含恨而死。然後就是七年沒有謀麵的各式各樣的親戚。他們都在商量怎麽安排她,但都沒有人願意站出來收養她,個個都在推辭,然後一個打扮高貴的三十歲女子出現了。她沒有穿金戴銀,也沒有一群保鏢跟在身後,但她全身散發出一種說不出迷人貴氣:


    “她,我要了。”


    大家都鴉雀無聲。她的丈夫很有錢,但剛剛去世了,給她留了一大筆遺產。她曾經有一個女兒,但兩年前去世了。當然這些,都是她以後告訴了小遙。隻不過現在,她盯著小遙說道:


    “以後你叫劉敏,懂嗎?”


    那個女人看著小遙正緊張抓著那本破破的《歐也妮.葛朗台》小說,女人不知道這是什麽小說,但看著小遙重視的程度,知道它很重要,所以不容小遙反抗,奪過那本書籍直接扔出窗外。


    “你現在是我女兒,我要你跟過去的自己告別!”


    小遙沒辦辦法拒絕,因為她的語氣是不容置疑。很久以後,她才知道劉太太死去的女兒叫做劉敏。她成了另一個女人的替身。唯一不同是那個女人去世了,而她開始那個女人生前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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