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下次光臨。”


    屈嘉夜送走蛋糕店的最後幾個客人,重重地緩了口氣。


    看牆上的時鍾,10點了,從下午一直站到晚上,本來是習以為常的事,但由於今天下午的大掃除,嘉夜頭一次覺得腰酸背痛。


    “小愛,那我先走了。”一麵換衣服,一麵對一個戴眼鏡的女孩說。


    “哦,嘉夜你早點回去吧,”正在整理糕點的小愛抬起頭來扶了扶眼鏡,“最好打個的回去,要不很危險的。”


    “知道了。”小愛一直這麽囉嗦,但嘉夜知道她是個體貼的好女孩。


    “咦?”小愛突然癡癡地盯著窗外,是她看錯了嗎?怎麽好像看到窗口貼著一張小臉?正在她虛著眼睛想要看個究竟的時候,那張可怕的小臉像水鬼一樣無聲無息地沉了下去。


    “哇——”膽小的小愛嚇得連忙躲到嘉夜身後,“窗……窗子那兒有東西!”


    嘉夜看了看,“沒有啊!你看花眼了啦。”


    小愛小心翼翼地從嘉夜肩膀後探出頭,突然,從大門的地方,一道黑影像一顆導彈一樣朝她們飛來!


    小愛嚇得尖叫,嘉夜也被她的尖叫嚇得抖了一下,當她清醒過來的時候,自己的雙手正端著那道直衝而來的“炮彈頭”。


    “嘉夜姐姐!”“炮彈頭”揚起灰撲撲的小臉,甜甜地叫到。


    “馬琳?!”嘉夜的嘴巴大到可以一口吞下一個螃蟹。


    實在沒想到馬琳會跑到這裏來找她,這裏離這個小家夥所在的孤兒院,少說也有20公裏吧。雖說也不是很遠,但是對馬琳這樣剛滿七歲,人生地不熟的小女孩來說,也真的不算近了。況且,嘉夜牽著馬琳的手,疑惑地打量著她,忍不住問:“馬琳,你老實告訴姐姐,你是不是走著過來的?”


    “不是!”一張臉上滿是灰,小女孩的表情還是那麽興高采烈、揚揚得意,“馬琳是炮彈頭呀!嗖的一下就飛過來了!”


    嘉夜停下腳步,黑著臉看著她。


    “嘉夜姐姐,棒棒糖好好吃哦!”馬琳見狀不妙,馬上轉移話題。


    嘉夜還是黑著臉。


    “咦,咦,嘉夜姐姐,你這個樣子好像老巫婆哦!”


    ……


    “嗯……嗯……”小女孩絞著手指,終於懦懦地點頭,“那個,馬琳是走過來的……”


    “芙蘭阿姨知道嗎?”


    馬琳搖搖頭,不敢看嘉夜的眼睛。


    天哪,這個小鬼真的是徒步長征來找她的!嘉夜服了似的歎了口氣,看著馬琳的卡通背心,卡通短褲,還有一雙磨爛了的大拖鞋,她的裝備和當年紅軍長征有得一拚。


    “嘉夜姐姐生氣了嗎?不會給馬琳買糖吃了嗎?”


    嘉夜無奈地搖頭,“要吃糖的話,告訴芙蘭阿姨,她也會給你買的。”


    馬琳沒有說話,還是很沮喪地低著頭。


    嘉夜蹲下來,看著馬琳,“如果要來找姐姐的話,也應該事先給姐姐打個電話呀,這樣我會來接你的,你這樣不吭一聲就跑過來,芙蘭阿姨她們會多擔心呀!姐姐也會擔心的。”


    馬琳懂事地點頭,“對不起,馬琳隻是想給姐姐一個驚喜,再說我是‘炮彈頭’,壞人見了我都會害怕的,不是嗎?”


    這個樣子,嘉夜也忍不住笑起來,“好的,好的,偉大的‘炮彈頭’,下不為例哦!”她伸出右手小指,馬琳高興地和她拉勾約定。


    “那麽好吧,我們要先去給芙蘭阿姨打個電話。”嘉夜站起來,牽著馬琳往有電話亭的地方走去。


    “沒事,我周末時會把她送回來的……因為我也很久沒見到大家了……嗯……您放心,我在這裏一切都很好……好的,那就這樣,再見,芙蘭阿姨。”


    嘉夜掛了電話,馬琳趴在她的裙子上問:“姐姐我們今晚睡哪裏啊?”


    “去姐姐的家,就在不遠。”牽著馬琳走出電話亭,嘉夜看了看手表,已經快11點了,抬頭一望,街上隻有寥寥幾個人影,她不由加快了腳步。


    突然從街角閃出三個男的,嘉夜嚇得猛提了一口氣。


    “喂,妹妹,這麽晚了還沒回去啊?”流裏流氣的聲音,一聽便知是在街上修煉多年的類型。


    嘉夜握著馬琳的手不由收緊,果然出門前應該先看看黃曆的。


    “你們想幹嗎?!”


    “哇噻!還牽著個可愛的小妹妹呢!你是要買一送一嗎?”三個人不懷好意地笑起來,其中一個竟然向她伸出手來,“要不要哥哥們帶你們去好玩的地方啊……哇啊——”


    他的罪惡之手還沒夠著嘉夜,就被跳起來的“炮彈頭”狠狠地咬住!


    “血!血……”那人的手臂被咬得鮮血直流,另外兩個人一時也愣住了。


    嘉夜拉過馬琳,轉身拔腿就跑。


    “臭丫頭!別讓她們跑了!!”身後的人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追來。


    說起跑步,女人畢竟不是男人的對手,再加上嘉夜手上還拖了個“炮彈頭”。她發瘋地往前跑,頭也不敢回,卻還是聽見身後的咒罵越來越近。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總覺得好像下一刻,那些家夥就會一把揪住她的頭發!


    她沒想過會有人來救她,隻是第一次恨自己是個女人!


    “呀啊!”一頭撞到一堵肉牆上,過快的速度使得嘉夜幾乎快向後栽倒,不過一雙強有力的手臂拉住了她。她感覺得出這是一雙男人的手。


    頭暈目眩的嘉夜尚沒看清這個人的模樣,就已經直覺他不是她的救星,甚至有一瞬間她覺得,“完了,被逮住了!”


    “喲喲喲,跑這麽急幹什麽啊?你快把我撞死了。”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嘉夜的頭像觸了電似的猛抬起來。


    她沒有記錯,真的是那個人——精致的輪廓,深邃的眼睛,那副今天下午才見過的英俊臉孔。


    “學長——”她幾乎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


    男生撅著嘴,露出逗趣又困惑的表情。嘉夜也才恍然注意到他與下午時的明顯不同。現在的他,正穿著一件黑色緊身背心,一條顏色發舊的牛仔褲和一雙黑色短靴。單耳耳環,戒指,還有拴在皮帶上的鏈子,各種時髦前衛的裝飾一應俱全。如果說他和那些追她的小混混有什麽不同,也許就隻在那張過分年輕英俊的臉了。


    無論怎麽看,除了長相和下午見到時一模一樣以外,此刻他身上的一切都與下午時那個沉默寡言的他有著天壤之別。


    “老大!”當追她的那三個人這麽叫他的時候,嘉夜像是遭了當頭一棒。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他也揚起眉毛,用同樣誇張的目光看著她。


    他不會把她怎麽樣的,他是她的學長啊!


    “你們在追她?”他拉住她的手,忽然把她整個人扳過來桎梏在懷中。嘉夜心裏大呼不妙。


    “你放開嘉夜姐姐!”馬琳蹦起來咬住他的手,看她啃得那樣帶勁兒,嘉夜暗自捏了把汗,千萬不要被揍啊!


    “咬吧,咬吧,我皮厚得很呢。”手臂已經被馬琳的虎牙咬出了血,這個人居然還可以笑得跟平常人似的。聽著他在她耳邊發出的好聽的笑聲,似乎馬琳咬得越凶,他就笑得越開懷。這個學長,讓嘉夜沒來由地覺得可怕。


    馬琳困惑不已地抬起頭,嘴巴雖然還沒放開,眼神已經很失落。這是第一次,“炮彈頭”有了如此強烈的失敗感。


    “咬夠了吧,狗仔。”趁馬琳失神的時候,他猛地抬手把小小的女孩拋了過去!


    “馬琳!!”嘉夜失聲叫道,被他的手臂緊緊圈住無法動彈,她不由自主地也低下頭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幹什麽?你也要來呀?你們兩個還真是姐妹呢!”


    還好馬琳身手靈活,撞在那三個人身上,打了個滾,又爬了起來。


    “給我抓住那小鬼!”這邊一下命令,那三個人立即擒住馬琳。


    “在她的嘴巴裏塞上東西,再把她給我倒掛過來!”


    三人連忙照辦了。


    “很好,”他笑著欣賞完畢這隻無法翻身的鹹魚,終於低頭開始心疼起自己流血的手來,“該死,還真的蠻痛的!!姐妹兩個都是屬狗的嗎?”他有點孩子氣的抱怨起來。


    看見馬琳像小狗一樣被提著兩腿倒掛著,嘉夜氣得快要哭出來,“你這個渾蛋!!有種就不要欺負小孩子!如果她有什麽事的話,我是決不會放過你的!!”他已經不是那個她欣賞的學長,現在的他簡直就是個地道的流氓!


    “你不放過我?”說著,把那張好看的臉湊近嘉夜,“說說,你要怎麽不放過我?”


    看見他這副標準的痞子相(雖然也許是很帥的痞子),嘉夜惡狠狠地說:“我會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


    學長撲哧笑出來,“小姐,憑你這種智商還想來‘殺’我,想要報仇起碼不要當著你的仇人說出來嘛,尤其是……”他對著嘉夜的脖子挑逗地吹了一口氣,“……當你像現在這樣被我抱著的時候,為了自保,我這種膽小怕事的人很可能現在就要了你的命耶。”


    “我才不相信你敢殺我!像你這種混混根本就沒這個膽!”到這種時候,嘉夜自己也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這些話來。


    “嘿,被你說對了,我還真沒這個膽,殺人是不行,但混混嘛,幹點其他的惡事就沒有問題了。”他忽然露出色眯眯的眼神。


    “你……你想幹什麽?”明白過來他是什麽意思,嘉夜陡然不安起來。


    “喂,你們幾個還愣著幹什麽?還不過來把人帶走?”


    那三個人彼此對望一眼,猶豫著朝這邊走來。


    “放開我!你快放開我!!”嘉夜死命地掙紮,可是以她的個頭和力氣,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那三個人見他們的老大沒有阻止,臉上慢慢露出得逞的表情,看著他們一步一步靠近,嘉夜嚇得閉上眼睛。


    她哭了。


    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一向對自己的尊嚴如此在意,可她居然在這幾個可惡的混混麵前狼狽地哭了出來。


    “站住。”就在她覺得那些肮髒的手就要碰到她身體的時候,後麵的聲音冷冷地阻止了他們的靠近。


    “你這個倔強的女人……”她依舊閉著眼睛,聽到這個聲音俯在她耳邊說,“為什麽要咬我呢?為什麽要惹我生氣呢?你要是像那些女孩一樣聽話的話,我是會救你的。”


    嘉夜已經不曉得他是不是在演戲,隻知道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不可思議的溫柔,要命的溫柔,她可以想象他是帶著淺淺的笑意說這些話的。忽然之間,她就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所有的怒火都無處發泄。


    “對了,這樣就乖了嘛!”他拍拍她的臉,“不想身體上有什麽損失的話,就聽話的把錢都拿出來。”


    果然,一轉眼還是壞蛋一個,嘉夜護緊手中的書包。開玩笑,今天才發了薪水,這可是她一個月的生活費,絕對不可以拱手送人。“我是學生,身上沒錢,你死了這條心吧,你不可能從我身上撈到什麽好處的!”


    “女人,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破財免災呀?況且我被你那隻野狗咬成這樣,要點醫藥費去打針也是理所當然的吧?”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怎麽?難道你愛錢愛到寧願被那幾個癟三強暴?”他指著對麵自己的三個手下,三人被他們老大(盡管年紀倒差懸殊)這麽一貶,立即識相地做出三張糗臉。


    如果他們是癟三,你豈不是癟三王?嘉夜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算了,懶得跟你這遲鈍的女人講道理。這可是你自己不合作的。”這副超級不良的表情簡直是愧對他那張臉,敢情他是墮落到連男人的尊嚴也不要了,居然來嚇女生!


    “喂喂——你,你幹什麽!?”突然感到一隻大手在自己身上遊走,嘉夜臉色煞白地驚呼起來。


    “搜身啊。”一麵是懶洋洋的痞子調,一麵則非常嫻熟地把手伸進嘉夜的製服外套。


    嘉夜慌亂地意圖扳開他的手,寶貴的書包便暴露於毫無防備之下,“學長”看準這個機會,一把扯過嘉夜的包,朝傻愣在對麵的三個人擲過去。


    嘉夜悔之已晚,隻能眼巴巴地看著自己辛辛苦苦打工掙來的錢落入豺狼之口。


    “我就是想看你有幾隻手,顧得了這頭還能顧得了那頭?”他對著嘉夜揚了揚眉,又衝那三個人吩咐到:“看看裏麵有多少錢?”


    “哇,不少呢!有500多!”


    “學長”低下頭,對著憤然扭過頭去的嘉夜嘖嘖讚歎了幾聲:“看你剛剛的表情就知道裏麵有料了。算命那老頭說我今天要走桃花運,結果隻碰見一個飛機場,不過……”他臉上帶著可惡又迷人的笑,“……還好是有錢的飛機場。”


    “錢你也拿了!可以放了馬琳和我了吧?!”她還能怎麽辦?隻能怪自己黴運當頭,遭了這個強盜的道。


    “啊,不好意思。”他忽的一下鬆開手,好像這才想起飛機場還被他圈在懷裏。


    “馬琳!”一擺脫身後的流氓“學長”嘉夜就飛撲過去。“炮彈頭”被抓著兩腳倒掛著,這些可惡的渾蛋居然還把她蕩來蕩去的。嘉夜蹲下來看見馬琳眼睛裏不斷冒出的圈圈,簡直嚇傻了。


    “渾蛋你們快放開她啊!”她用力去掰那兩人的手,那兩個人紋絲不動地站著,畏畏縮縮地用眼神詢問站在對麵看好戲的老大。


    流氓“學長”訕笑著走過來,單膝蹲下,歪著頭打量著“鹹魚炮彈頭”。


    “嗚嗚……”炮彈頭嘴邊的肌肉又一下一下活動起來,隻是嘴裏塞了張帕子,她的一口好牙無處展示,反倒被學長單手捏住下巴。


    “你別動她!”


    他揶揄地笑:“可是她這樣遲早是要咬到舌頭的。”他揚了揚頭,示意兩個人鬆手,兩人立馬把手放開,不敢有絲毫怠慢。


    嘉夜倒抽一口氣,怕“炮彈頭”會來個繽紛的雞蛋碰石頭,幸好流氓“學長”眼明手快地接住馬琳,把她一把提正了,像拎垃圾一樣拎給嘉夜。


    “馬琳!”嘉夜連忙摘下“炮彈頭”口中的東西。小女孩受到了平生最大的侮辱,眼淚汪汪,可憐巴巴得像隻小狗。


    臨走前,流氓“學長”難得有良心地掏了10塊錢扔給嘉夜,“拿去坐車。”


    “誰要你的臭錢!”嘉夜把錢揉了一團扔在他背上。


    他慢吞吞地轉過來,蹲下撿起那團鈔票,抬頭瞧了嘉夜一眼,把錢拿到鼻子跟前很誇張地嗅了嗅,“很臭嗎?這可是從你的書包裏拿出來的。”


    “你!”


    “啊,仔細聞一下,好像真的有點臭哦!”他皺著眉頭,依然是不正經的樣子。


    他……他算哪門子學生?他哪裏有一副學長該有的樣子?這個家夥,根本從骨子裏就是個下流胚子!嘉夜簡直快被他氣得七竅生煙。


    “不要就算了,我不會勉強你的,哦,對了。”說著,又靠過來,忽然長臂一揮,嘉夜以為要被揍,認命地閉上眼睛,誰知那隻手隻是在濕漉漉的水泥牆上一劃而過。


    接著,嘉夜就感到他冰涼的手指上粘著什麽東西抹到她臉上。


    她大惑不解地睜開眼,見這家夥正挑著眉毛搓去指尖上黑黑的東西。


    “你……你在我臉上幹了什麽?!”她伸手往臉上摸,手一拿下來,上麵居然是烏黑的一片!


    “你已經不怕別人劫財,現在又不必擔心被劫色了,錦上添花啊。”說完,非常得意地拍拍屁股揚長而去。


    嘉夜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夜色的盡頭,一遍一遍在腦袋裏重複著那張惡劣的尊容,還有他羞辱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他是個經典的流氓,流氓之冠!虧她下午的時候還……


    可是,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甩甩頭,她走過去撿起被扔在一邊的包,木訥地把散落的書本收好,蹲在地上慢慢揩著包上的泥水。下個月她該怎麽過啊?才剛剛開始獨立生活,麻煩就一個一個接踵而至,在別的女生都在幻想憧憬心中的白馬王子的時候,她卻不得不為了錢這樣煞風景的事情煩憂。可是,對她而言,生活是比漫畫小說中描寫的更實際瑣碎的東西。


    “嘉夜姐姐……”炮彈頭走過來,傷心自責地趴在嘉夜的背上。


    嘉夜轉過頭,笑著拍了拍小女孩的腦袋,“我們回去吧。”


    話是這麽說,可是現在身無分文的她倆除了繼續徒步旅行外,別無他法。


    嘉夜牽著馬琳的手,心思混亂地走在路燈下,腦袋裏空空的,沒有了錢,什麽都無從想起,就連現在是夜裏犯罪率最高的時刻這個事實,在木訥的嘉夜眼裏也顯得微不足道了。她現在身無分文,又像個瘋子一樣滿臉汙濁,還牽了個扮相和她一樣古怪的小丫頭,現在倒真的是不必擔心被人劫財劫色了。


    “姐姐……”馬琳低低地喚了一聲。


    嘉夜沒有聽見,還是埋著頭,機械地邁著步子。


    “……嘉夜姐姐!”馬琳頗不好意思地提高了聲音。


    “咦?怎麽了?馬琳?”這次總算被召回了魂。


    “馬琳……馬琳走不動了……”炮彈頭非常抱歉地垂著頭,一雙腳丫子在大大的拖鞋裏不安地蠕動。


    嘉夜低頭,這才發現小女孩的雙腳一片紅腫,還被磨出了不少水皰。這是自然的,一個10歲不到的小丫頭,徒步從孤兒院走來這裏,而且隻穿著這麽粗糙的大人的拖鞋,她的腳不疼才怪。


    “馬琳!你的腳……”嘉夜擔心地蹲下來,想要抬起炮彈頭的小腳檢查,可是小女孩卻把腳藏在後麵,嘻嘻地笑:“沒事,嘉夜姐姐,我隻是走累了,姐姐我們可不可以休息一下啊?隻一下下就好!”她伸出手指比了個一,模樣可愛又叫人心疼。


    “好的,馬琳……好的,姐姐這就抱你到那邊去休息。”嘉夜拉起小女孩的手,額頭擱在那隻熱熱的小手上。她真該死,她怎麽可以這麽遲鈍呢?


    抱著馬琳走了一段路,前方是一條著名的不夜街,有酒吧,沙龍,電影院,當然也有俱樂部,夜總會和賭場這樣的地方。有一些場所是全天候24小時營業,但大多數則是隻到半夜才會歌舞升平。嘉夜曾聽人說起過這裏,她白天坐車時也會經過,但真正見到這個地方在夜裏蘇醒過來,這還是頭一次。


    路過某個裝飾堂皇,散發著冷氣的大門時,從裏麵隱約飄出好聽的旋律,嘉夜出神地望著台階上那個敞開的大門,好半天才定下神來,分辨出“維也納音樂沙龍”幾個閃耀的大字。


    “嘉夜姐姐?”馬琳伸出小手在嘉夜眼前晃了晃。


    “馬琳,我們在這裏休息一下吧。”在有音樂的地方,她總會莫名地覺得安全。


    “嗯。”炮彈頭點點頭,於是嘉夜便抱著她往不遠處的花台走去。


    靜下心來的時候,裏麵的鋼琴聲就越發清晰起來,也有可能是因為那個旋律她非常熟悉的緣故,所以哪怕隻要有一點點音符泄露出來,她的腦海中都可以回響出完整的樂律。音樂,真的是非常奇妙的東西,可以讓她不顧一切地沉溺其中,不再想那些現實的、難堪的生活。音樂是浪漫,是幻想,是她惟一的寄托。


    可是它又是那麽高高在上的藝術,是有錢人才能享受的特權。經常聽到別人說“音樂是有錢人才玩得起的東西。”每當這時,她都會很氣很氣,神聖的音樂,怎麽可以說是拿來被人“玩”的呢?那樣的說法是在褻瀆她心中的神。可是有時候,就好比現在,當她這個虔誠的崇拜者被她的神擋在音樂沙龍門外的時候,她又覺得自己像個小醜般可憐可悲,諂媚的究竟是她,還是那些玩著音樂的上流人呢?


    “好好聽呀!嘉夜姐姐,這個叫什麽名字啊?”


    “這首曲子叫‘少女的祈禱’。”簡單地介紹給‘炮彈頭’,嘉夜沒有再說別的,因為幼小如她,這樣已經足以滿足她小小的好奇心了。


    索性不回去了吧。嘉夜的腦中一時興起這麽個念頭,反正前路迢迢,不如就這樣在音樂沙龍門前一直待到天亮,背後有涼涼的冷風,有音樂,有幻想,有可愛的‘炮彈頭’,哪裏都比她那個悶熱的屋子優越得多,何樂而不為呢?


    正在她為自己奇怪的念頭發笑的時候,身後投來一道修長的身影,一個熟悉悅耳的聲音顧慮了一下,道出她的名字:“屈嘉夜?”


    她驚訝地回過頭來,林鏡學長修長纖細的身影正立在她眼前。


    逆著沙龍裏射出的光,林鏡漂亮俊秀的臉顯得迷離而溫和,他的臉上寫滿疑惑,然而還是不可救藥的優雅溫柔,夜風撩起他額前的長發,他就像是從樂律中走出來的精靈王子。


    “你怎麽坐在這裏?”林鏡大惑不解地注視著嘉夜髒兮兮的臉。


    “學長,我……”他的聲音像溫暖的水一樣包裹住她,讓她忽然有一種想把所有的委屈都發泄出來的衝動。


    “鏡。”一個女聲打斷嘉夜欲出口的話,林鏡轉向那個聲音,不知為何,看見林鏡毫不猶豫地回頭,嘉夜居然覺得有一絲失落。


    款款地走下台階的是一個有著一頭飄逸直發的美女,不折不扣的美女,而且她的身上具備一份與林鏡相當般配的優雅脫俗。不用過多推測,嘉夜已經猜到她的身份。


    “晏薇。”林鏡招呼那個學姐,她果然就是傳聞中和林鏡學長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的晏薇學姐。


    嘉夜沒意識到自己的眼睛正直直地盯著人家。晏薇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確定這女生穿的是東林的製服,可她臉上黑漆漆的東西是怎麽回事,再看了一眼嘉夜懷裏的小丫頭,髒得好像到煙灰缸裏打了滾兒似的,晏薇姣好的眉毛便皺得更緊了,毫無疑問,這兩個鐵定是姐妹了。


    “嘉夜,到底出了什麽事?”林鏡走過來蹲在嘉夜麵前,眼神關切地問。


    嘉夜?屈嘉夜?晏薇還記得這個名字,原來她就是那個新轉來的屈嘉夜,晏薇再次從頭到尾打量了嘉夜一番,這次對她的印象就更是糟透了。


    “我……在路上被打劫了。”這樣的話說出來,嘉夜覺得丟臉極了,但她現在需要學長的幫助,再說她相信林鏡學長絕不是那種會取笑她的人。他是個好人,可能是她在學校裏遇見的惟一的好人,於是她厚著臉皮問,“學長可以借我一些錢搭車嗎?”


    “你家就在這附近吧,我開車送你回去。”


    嘉夜受寵若驚地抬起頭,“不用了,學長,我自己可以搭計程車回去的!真的不必麻煩了!”如果學長和學姐是在約會的話,她這個不知好歹的電燈泡豈不是太該死了?


    “沒事,”林鏡按住她的肩頭安慰她,“不會很麻煩的,現在已經很晚了,你一個人回去萬一再遇上什麽壞人怎麽辦?”


    晏薇也笑著走上前來,“你不要介意,我們反正也要開車回去,隻是多繞一點路而已,就當是兜風。”


    看著這個笑容和煦的學姐,嘉夜覺得好感動。


    “晏薇,你帶她到裏麵去洗一下臉。”


    聽學長這麽一說,嘉夜方才想起自己臉上的汙漬,窘得滿臉通紅。


    “嘉夜姐姐……”炮彈頭不依不饒地攀住嘉夜。


    “馬琳,姐姐去一下,很快就來。”


    小女孩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嘉夜為難地看著她。


    “你是叫馬琳對吧?你姐姐一分鍾後就回來,現在由哥哥來抱你,好嗎?”林鏡輕言細語地說著,微笑著抱過小女孩。


    非常的不可思議,叛逆的“炮彈頭”居然難得的沒有反抗,而是很撒嬌地趴在學長身上。好可愛,嘉夜笑眯眯地想,好像考拉。


    晏薇卻覺得不滿,那個髒兮兮的小丫頭沒規沒矩地趴在貴公子般的林鏡身上,活像是隻霸王烏賊。


    嘉夜被晏薇領進洗手間,看見鏡子中那張滑稽的黑臉,自己都嚇了一跳,尤其和身旁婷婷玉立的學姐比起來,簡直是慘不忍睹。她趕忙低下頭快速地清洗,心裏還在不停地咒罵那個該死的流氓。


    “用紙巾先擦幹吧。”纖玉的手遞來一張紙巾,嘉夜接過,又有一刹那,她的眼睛對上晏薇美麗的單鳳眼。美麗又和善的學姐,除了她以外還會有誰配得上那樣的王子呢?


    “謝謝。”她細細地說,眼睛盯著鏡子,其實焦點卻落在晏薇的臉上,“聽別人說起學姐和學長是一對,我本來還很懷疑的……”


    晏薇靜靜地聽著,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變化。


    嘉夜轉過身看著晏薇,臉上是落寞卻真誠的微笑,“現在連我也不得不這麽覺得。”


    晏薇詫異這女孩怎麽突然對她說這些話,但是她聽得出這些話都是發自這個女孩內心的肺腑之言,而不是她慣常聽到的那些阿諛奉承。


    “其實,他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晏薇說完,才發覺不妥,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下子就把不該說的話衝口而出。


    嘉夜納悶地看著她。


    “沒什麽,我們快出去吧,你妹妹要等急了。”晏薇隻是一笑而過。


    走出來兩人都嚇了一跳,馬琳東倒西歪地靠在林鏡懷裏,口水流得滿嘴都是,還弄髒了學長幹淨的白襯衫。嘉夜連忙從學長手裏抱回“炮彈頭”,一個勁兒地賠不是,林鏡還是和以前一樣,並不怎麽在意,但後麵的晏薇卻顯得有些微怒,甚至,有些緊張。


    林鏡的車是一輛白色的寶馬,配他的人真是剛剛好,因為在嘉夜心中,這個謙和的學長就像一頭優雅脫俗的白色獨角獸。


    不但擁有自己的車,而且駕駛技術嫻熟,讓嘉夜不由咂舌,在她的印象裏,好像高中生是不能考駕照的,不過既然是在大半夜裏,而且又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這些似乎都不是什麽問題了。


    出乎嘉夜的預料,林鏡的車開得有些野,副駕駛席上的晏薇不止一次叮囑他慢一點,他都似乎有些充耳不聞。


    耳畔是淡淡的輕音樂,車廂裏彌漫著不易察覺的輕香,窗外的車燈一下一下投射進他們身處的昏暗空間,嘉夜注視學長的背影,後視鏡裏他的臉孔非常不真實的一閃一閃,讓嘉夜覺得這一切都仿如夢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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