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題很簡單,你自己做做看。”


    “呃?”


    “就按照我剛才講的思路,很簡單的,你一定做得出來。”他微笑著看了她一眼,低頭翻看下麵的試題。


    嘉夜隻好悶悶地趴下去做那道證明題。真是的,他才講了幾分鍾啊!她剛覺得自己有點進入狀態,他竟然就撒手不管了!她哪裏可能做得出來,而且還是最難的立體幾何!


    她偷偷瞥他,剛一抬眼,就碰上他倏地翻過一頁試卷,一陣冷風掃蕩過她的臉頰。杜謙永像個沒事人似的,繼續低頭蹙眉,研究下一道題目。


    林鏡學長怎麽說他來著?


    杜謙永講得比我好。


    難看地撇嘴。她看不出好在哪裏。


    算了,他說很簡單,那就試試吧。


    她把題目通讀了一遍,貌似的確很簡單,條件加上問題總共不超過30個字。可是任憑她把眼睛都瞪酸了,還是沒法把那三個條件繞到求證上去。


    實在是丟臉啊!


    最丟臉的是,她都已經這麽明顯地擺出苦惱狀了,他居然無動於衷!


    杜謙永已經刷拉拉地翻過好幾頁試卷,嘉夜隻好等他把一疊數學試卷搞定,轉去攻克物理的那一刻了。她呆呆地盯著頭頂一片正在風中打旋的枯葉,琢磨著它什麽時候能掉下來,最好可以直接掉到杜謙永的試卷上。


    還差一點了!就差那麽一丁點了!快呀!加把勁!


    呼呲——風吹過,那片可憐的葉子終於華麗地飄落。


    嘉夜不由欣喜地張著嘴,目送它一路飄至……


    杜謙永的手裏。


    他輕巧地捉住那片枯葉,而她則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找到靈感了嗎?”他問。


    嘉夜啞口無言。怎麽回事?他看起來儼然一位嚴師,犀利的目光看得她抬不起頭來。


    “如果你就這麽複習功課,我看我們還是不要浪費時間了。”他冷冰冰地作勢要收拾石桌上的東西。


    “等……等一下!”嘉夜連忙拉住站起來的杜謙永。汗死啊!被他瞧不起了!因為態度問題!而她明顯理虧,實在無力為自己辯駁什麽。


    杜謙永居高臨下望著她,眼神傲慢。


    “我……那個,”她有點結巴,“你隻講了那麽一下就要我做,我當然不可能做得出來。”


    “我覺得我已經講得很清楚了。”


    “那是你覺得……”


    “如果沒弄懂就是你的問題。”


    她有點氣他的自以為是,“不是吧!林鏡學長講的我就能弄懂啊!為什麽你講的我就聽不懂?”


    他沒有說話,隻是緊緊抿著嘴唇,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奇怪的視線看得她頭皮發麻。


    “至少……”她趕緊退了一步,“你得給我一點提示啊。”


    “這種簡單的題還需要提示?提示出來了你還做什麽?”他生氣地提高了音量,“難道林鏡都是給你一大堆提示?你就以為是靠自己的能力做出來的?考試的時候你要找誰給你提示?監考老師?還是發短信等著林鏡給你一大堆提示?”


    嘉夜無辜地望著他。幹嗎這麽大火氣,前兩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你……這麽凶幹嗎?我不是你那樣的天才,你就不能耐心一點嗎?”


    “天不天才是別人的事,不是你不求上進的借口。自己不專心,卻怪別人不耐心,屈嘉夜,你要知道我從來沒有對誰像對你一樣這麽耐心過!”


    嘉夜張著嘴。不求上進?她簡直要被氣炸!


    她鬆開吊在他臂彎上的手,拿起桌上的手機,“從四點半到四點三刻,”她兀自扯過桌上的試卷,“如果這就是你的耐心,你可以走了,我不需要你了。”然後埋頭於一大疊練習題中,不再答理他。


    杜謙永盯了她兩三秒,還是貫徹他的雷厲風行,頭也不回地走了。


    五點十分。


    她徒勞地用完一張又一張草稿紙,正無奈地歎氣的時候,不遠處傳來嚓嚓的腳步聲。她眨了下眼,繼續目不斜視地埋頭苦幹。一直到純白風衣的一角出現在她眼底。


    一杯熱飲輕輕擱在她手肘旁。


    她愣了半晌,最後還是端上熱飲喝起來。


    “你不怕水裏有毒?”上方冷不防傳來這麽句話。


    她非常詫異地皺眉,努著嘴仔細端詳熱氣騰騰的飲料,“你放了促進智力提高的東西?真是周到!”


    他笑,“你以為我是誰?你都不抬頭看我,說不定我不是杜謙永。”


    她怔住!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絕對荒謬透頂!但卻讓她的心一陣猛烈地跳動!


    她顫巍巍地抬頭,心跳得那麽快,仿佛真的會在下一秒看到那張玩世不恭的笑臉……


    挺拔帥氣的身材,純白的半長風衣在秋風裏躍躍欲飛,纖長的發絲下是一張冷俊桀驁的臉,上麵帶著隱隱的歉意。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是誰?這個人是誰?


    “怎麽了?”杜謙永納悶地看著她,“我看起來很奇怪?”


    “哦不,沒有。”她努力平靜下來,裝作若無其事。她在臆想什麽?為什麽剛才那個瞬間會像著了魔似的?當然是杜謙永,當然不可能是他!他怎麽會跑到這裏來?還跟杜謙永穿一樣的衣服?可是,剛才的玩笑話,真的好像他的風格……


    “對不起,”杜謙永在她身邊坐下,“我想我是太心急了一點。”他無奈地笑了笑,然後眼神認真地凝視著嘉夜,“但是,嘉夜,我隻是希望你可以變得很優秀。”是的,他要她在各方麵都讓人無可挑剔。


    很優秀?嘉夜愣住,有點莫名其妙,“為什麽我要變得很優秀?”


    杜謙永一時語塞,“變得優秀不好嗎?”他按住她的肩膀,鼓勵地笑,“那樣所有人都會認同你。你會優秀得讓人歎服。”


    她似懂非懂地望著他,“像你一樣優秀?”


    “如果在你眼裏我還算優秀的話,那麽至少要像我。但是,其實我希望你比我更優秀,比所有人都更優秀。”他的眼裏充滿認真的執著。


    嘉夜則是一頭霧水。一定非要那麽優秀?老實說,她隻是盼望數學考試可以及格而已。如果能夠多幾分,當然更好。可他為什麽要將這麽簡單的問題上升到如此可怕的高度?


    而且,變得跟他一樣優秀,是不是意味著,眼睛裏也要有和他一樣的神傷?她聽到自己心裏淺淺的歎息。


    杜謙永一直看了她許久,才悠悠地說,“嘉夜,我父親想要見你。”


    星期六。


    嘉夜坐在杜謙永的藍色美洲豹上,不知道該做何表情。她並不想去的,可是她又不知道該以什麽理由拒絕。


    杜謙永的父親?


    會是個什麽樣的父親?和藹可親?嚴肅刻板?


    “你在想什麽?”身邊的杜謙永問。


    “在想你爸爸為什麽要見我。”


    他沉默了半晌,“隻不過是見個麵,你並不是我第一個帶回去見他的女孩。”


    “可是我和她們不一樣啊,我隻是……”


    杜謙永突然不發一語地看著她,她頓時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在父親的麵前拜托你不要說些諸如此類妄自菲薄的話,”他冷冷地說,“另外,不要頂撞他,如果你對他的話表示不滿,下來後可以把氣撒在我身上。”


    嘉夜一臉驚愕。不由懷疑他的父親如果不是太上皇似的人物,那肯定就是精神病患者。


    “這麽說起來他很凶?”


    “不是,他隻是……有一點專製。”他似乎是顧慮了一下才說出來。


    專製?怎麽辦?她最受不了這種人了!一到那種自以為是法律的人麵前,話不到兩句,她鐵定跟他們吵起來。不過她倒是很好奇杜謙永對他這個老爸的看法,“你敢在你爸爸麵前說他專製嗎?”


    他沒有說話,用一個不耐煩的皺眉作為對她無聊刁難的回答。


    第二次來到杜家。雖然這裏依舊風景宜人,鳥語花香,可是在嘉夜眼裏卻始終顯得缺乏生氣。她跟隨杜謙永來到那棟象牙白的歐式別墅,進入寬敞氣派的大廳。


    “少爺您回來了。”立即有人上前迎接他們。


    “父親呢?”杜謙永抬頭看了下樓上。


    “老爺臨時有事出去了,叫你回來以後給他打個電話。”


    杜謙永蹙眉,低頭對嘉夜說,“你先在這裏坐一下。”


    她老老實實坐在沙發上。杜謙永則走到對麵的電話機旁。


    電話撥通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偷聽起來。杜謙永的回話斷斷續續,她猜不出對話的內容,但起碼聽得出,他對他父親的態度是極其恭敬的。她腦袋裏突然冒出“軍令”這樣一個比喻。那位父親大人好比一位專製的將軍,杜謙永的態度雖然恭敬,卻談不上謙遜,仿佛隻是一種習慣性的妥協。


    哢嚓!他掛了電話。


    她有點呆地望著他。


    “抱歉,嘉夜,我暫時要到父親那裏去一趟,”杜謙永走過來,在她對麵優雅地坐下,“大概一兩個鍾頭後回來,你一個人沒什麽關係吧。”


    她咽了口口水。開玩笑?怎麽可能沒關係?要是到普通人家做客倒也罷了,可是,他家的低氣壓簡直堪比紫禁城啊!她已經覺得如坐針氈了,他竟還要丟下她一個人!


    可是……


    “沒關係。”她強裝無所謂地笑笑。同時悲哀地發覺,原來“逞強”已經成了她身上一種必然了。


    於是杜謙永就這麽走了。腳步迅捷如風。他一貫有著令人稱道的超強行動力。


    嘉夜一個人傻兮兮地坐在沙發上。在如此堂皇的空間裏,好像除了坐,也找不到什麽其他事來分散注意力。


    在她望著窗外神情恍惚的時候,有人為她端來一杯茶。她抬起頭來說謝謝,卻看見一張樸素可愛的臉。


    女傭也好奇地打量她,黑色的瞳孔裏是與其年齡不相符的幼稚和遲鈍。


    “沒有項鏈啊。”也許是覺得嘉夜不太可怕,女傭懦懦地開了口。


    “呃?”嘉夜傻眼地盯著自己的脖子。


    女傭又彎下身子注意她的手,“也沒有手鐲和手鏈啊。”


    “哈?”她瞄了眼手腕,疑惑不已地望著說話古怪的女傭。


    女傭似乎靠得更近了,鼻子在嘉夜身上嗅嗅嗅。“也沒有香味呢。”她困惑地瞅著嘉夜,“怎麽會是一股牛奶味呢?”


    嘉夜徹底無語,“牛……牛奶味?”她連忙抬起手臂聞起來。真有的話,她豈不是標準的乳臭未幹啦?


    在這個奇怪女傭的審視下做完一連串滑稽的確定,鑒定的最後結果是,麵前這個大約20出頭的女子,似乎有些不正常。


    可是嘉夜卻並不覺得討厭和不適,反而,在這偌大空虛的房子裏,這個看似傻傻笨笨的女傭為她帶來了一絲難得的輕鬆。


    “你能坐下來陪我聊會兒天嗎?”嘉夜笑著問。她現在覺得好悶。


    女傭遲疑了一會兒,四下望了望,還是坐了下來。


    “嗯……其實我也好想有人陪我聊天,這裏大家都不跟我說話。”


    “……是嗎。”嘉夜輕輕地說,有點替她難過。


    “以前夫人都會和我說話的,她還教我彈琴,但我很笨,怎麽都學不會。”她揚起灰蒙蒙的眼睛,有一種明亮隱藏在看似呆滯的目光後,“夫人真的好好!”她由衷地感慨著。


    杜謙永的母親,已經過世了吧……嘉夜聽到這裏,心裏不由一陣傷感,“夫人是個什麽樣的人?”


    “喏!”女傭笑著轉過背去,指著牆上的巨幅相框。


    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嘉夜的樣子變得怔怔的——相片裏的人身著一件印有曼妙白色暗紋的天藍色七分袖旗袍,微偏著頭,眼眸燦若星辰,烏黑微卷的長發披散在肩頭,皮膚是近乎剔透的白皙,眉毛如柳葉般又細又彎,微笑著開啟的唇泄露了兩顆可愛的兔牙,笑起來隱隱可見兩個酒窩。


    她笑著……


    如此活靈活現,呼之欲出……


    嘉夜靜靜地凝視著這位母親,原來並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種端莊高雅,也不是沉魚落雁般的美麗,盡管畫中人笑得很輕盈很矜持,仍一不小心泄露出一點點天真和開朗。


    還有流淌在眼底,那若有若無、脆弱無辜的幸福。


    她就是謙永和風揚的母親。


    “可惜隻有這一張夫人的相片了。”女傭一臉遺憾。


    嘉夜不解,“為什麽?”


    女傭搖頭,“不知道啊,夫人去世後就隻剩這一張了。”


    她沒有再問。這個家族,似乎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夫人很厲害的!”身旁的人又興奮地告訴她,“會唱歌,會彈鋼琴,最最厲害的,是她的左手和右手可以同時畫出不同的圖形哦!!”


    “真的?”嘉夜驚歎了一聲。記得曾在電視上看過,左右手能夠同時畫出不同圖案的人,都有著超群的智商。難怪杜謙永會這麽優秀。


    “左手畫圓,右手畫方形!!”女傭的聲音突兀地暗淡下來,“夫人要是還在的話,少爺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不開心了。”


    “少爺很愛他的母親吧?”嘉夜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說完才發覺自己問了句多麽多餘的問題。


    女傭則是很認真的看著她,突然放低聲音,“小姐,你知道我說的是哪一個少爺吧?”


    嘉夜猛然怔住。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女傭湊到她耳邊悄悄說,“以前我都沒有跟別人說過,有一個很大的秘密呢!我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好嗎?”


    嘉夜訥訥地點頭。


    “其實……”她幾乎是用呼吸在說,“很久以前,曾經有兩個少爺呢。”她停頓了一下,等待著嘉夜對這個驚天秘密作出反應。


    可嘉夜隻是呆呆的,看起來就像個同樣失去心智的人,半晌,才有氣無力地開口,“那個少爺呢?他怎麽了?”


    “他消失了!”女傭誇張地瞪大眼睛,聲音有些驚聳,“夫人去世後他也跟著消失了!房子裏有關他的東西都消失了!而且,大家好像都一夜之間不認得他了似的!連少爺也不記得他了。”她看著模樣呆滯的嘉夜,急切地說,“你一定也不相信我。可我說的是真的!以前真的有兩個少爺!為什麽大家都不記得他了呢?大家明明都比我聰明啊!”


    風揚……嘉夜不由輕拽住衣服,心裏酸酸的。還好,她想,至少還有一個人記得你。


    “我在想,說不定夫人根本沒有過世。”女傭回頭望著牆上溫潤如玉的笑臉,一陣傻笑,“說不定,那個少爺現在正和夫人在一起呢。”她轉過頭來麵向嘉夜,“你想想,為什麽他們都在那個時候消失了呢?好巧的是不是?我覺得他們是串通好了的!”


    她孩子氣的驚喜也感染了嘉夜,她發覺自己竟也和她一道這麽想象著。


    “可是,為什麽要丟下少爺一個人呢?為什麽不把少爺也一起帶走呢?他也很不快樂啊!”


    嘉夜安靜地凝視著那個穿越了幾多時空,卻又仿佛近在眼前的微笑。是啊,您為什麽不把他們一塊帶走呢?讓他們可以同時擁抱你,這樣,也等於讓他們擁抱在了一起。多好……


    “我曾經看見……少爺親吻夫人……”


    嘉夜木木地眨了下眼,不是沒聽懂她的話,而是……沒聽懂她猶豫的語調。


    女傭抬頭向樓上望去,喃喃地說,“那個時候,夫人正坐在鋼琴前,少爺吻了她……”她極輕極慢地抬起手指,“就在,這個位置……”冰涼的指腹如薄翼般在嘉夜唇上蜻蜓點水地掠過。


    嘉夜完全呆住,震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女傭的嘴突然張大,眼睛也瞪得滾圓。還沒等嘉夜回過神來,她已經一溜煙似的從沙發上站起,麵向大門的方向,懦懦地叫了聲什麽。


    嘉夜聞聲回頭,見到站在大門口的杜謙永,以及他身後那個高大威儀的中年男子。


    “你好像很拘束,”杜逸民坐在沙發上,兩手交握,悠閑自若地看著嘉夜,“我看起來很可怕?還是杜謙永把我描繪得很可怕?”


    “沒有。我第一次見到您,難免會拘束,請您不要見外。”她言不由衷地說,飄忽的視線不經意瞥向對麵如帝王般姿態傲慢的男子。單從外表看,這位父親大人實在是英氣勃發。烏發漆黑整齊,額頭明亮寬闊,鼻梁直挺,眼眸如鷹般犀利,完美得堪比希臘雕塑。但是,他卻給人一股強烈的壓迫感,即使他在笑,也讓人莫名地畏懼三分。現在麵對他,嘉夜忽然好懷戀剛才空蕩蕩的房子帶給她的壓抑感覺。


    杜逸民不動聲色地打量對麵的少女,良久,才沉沉地開口,“你能猜到我要他帶你來見我的真正意圖嗎?”


    嘉夜深吸了口氣。原來果然不是那麽簡單地想要見她一麵呀。其實想想也很自然,她這樣沒地位沒背景沒特色的“三沒”女孩,的確沒什麽值得勞他大架的必要。


    “我猜不到。但我想一定與我知道某些別人不知道的事情有關。”


    杜逸民蹙眉,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這句貌似平靜無波的話背後,似乎有一絲示威的味道。


    “別人不知道的事是指什麽事?”他單刀直入地問,聲音裏有種可怕的震懾力。


    “好比,您其實有兩個兒子的事。”


    杜逸民微怔,他很吃驚這女孩竟然毫不避諱地在他麵前提及他的忌諱,而且還如此鎮定自若,沒有一絲猶豫。他不知道她這應該叫做魯莽,遲鈍,還是直白的愚蠢。在他方才那樣氣勢逼人的語氣下,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會識時務地選擇緘默。


    “那個人,跟你說了多少?”他冷冷地凝視她。


    “沒有,關於他家裏的事,他什麽都沒跟我說。”甚至連名字都沒告訴她呢。


    杜逸民沉默了片刻,微微揚起嘴角,“你似乎很有些自以為是呢,屈嘉夜。不過,關於意圖,你卻猜錯了。我對你所知道的那些事一點興趣都沒有。而且,我也隻有一個兒子。你明白我的話了嗎?”


    沒有一絲顧慮和不自在,眼睛裏也沒有像杜謙永那樣深深的神傷,杜謙永的父親竟是如此一個冷俊派角色,在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嘉夜也覺得遺憾,原以為,他起碼會表露一些自欺欺人下不自然的痕跡,但沒有,他是全然冷漠而無視的。風揚到底是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壞事,要被他們如此地擯棄?


    “我要見你的真正目的,是要提醒你,不要再浪費彼此的時間了。”


    嘉夜愣住,似懂非懂,“這樣的話,您也對謙永其他的女友說過嗎?”


    “沒有。”


    嘉夜了然地點頭,“明白了。”那麽就該是老套俗氣的門當戶對問題了。


    “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麽。”杜逸民輕輕笑道,“門當戶對是不是?你現在隻是他交往的人‘之一’,還沒有到談婚論嫁的階段吧?你不覺得你想得太遠了嗎?”


    嘉夜張口想為自己辯駁,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希望你不要浪費你們彼此的時間,但更確切地說,應該是不要浪費你自己的時間。因為到最後畢竟是沒有結果的。謙永的未來,早已經決定好了。”杜逸民氣定神凝。


    “決定好了?”嘉夜訥訥地問。


    “他現在的人生,都是我一手為他策劃的,未來當然也不例外。”他的眼神是那麽理所當然,“包括將來要和他一同生活的人。”


    嘉夜的心一陣抽痛,杜謙永,他連掌握自己人生的自由都沒有嗎?那是最最起碼的自由啊!突然之間,她是多麽希望有一個人能改變他的命運。她抬頭望向杜逸民,“您也對他的其他女友說過這樣的話嗎?也曾經提醒她們不要浪費時間嗎?”


    “沒有。因為沒有必要。那些女孩的未來也是一早就決定好了的。無論她們現在做什麽,都改變不了既定的未來。”他稍微向前傾了傾身,加重了語氣,“但是你不同,屈嘉夜,你的未來是未知的,你的每一步抉擇,勢必都會影響到將來。那為什麽還要這麽不理智地把你的人生建立在另一個已經注定的人生上麵呢?這不是在浪費你的時間和生命嗎?”


    嘉夜咂舌,她明知這個人的話是如此霸道如此專橫,但她卻找不到回擊的理由。


    “那……謙永他,豈不是很可憐?”她的唇邊泛開苦澀的笑,“他連一點自己做主的權利都沒有嗎?”


    “他當然有,他現在不就在享受著選擇權嗎?”杜逸民很慷慨地笑了笑,“你看見身後的這幅照片了嗎?照片中的人,就是謙永的母親。她在三年前病逝了。老實說,我並不愛她,我們的婚姻是標準的政治聯姻,而謙永一直認為,我們的婚姻之所以不圓滿,是因為我們沒有能夠作出最好的選擇。所以,他才想在自己22歲之前,作出所謂的最好的選擇,不想留下像我和他母親如此的遺憾,不想到頭來彼此傷害。之所以女友全部是名媛,他並不是沒有想法的,他知道,最後要同他一道生活的人,必定隻能出自這些富家千金,所以多餘的嚐試他不會去做,那隻能是徒勞,他希望能在有限的時間裏,找到一個相對條件最好的選擇。”說到這裏,杜逸民微揚起下巴,又恢複到冷淡的從容和饒有興趣的笑,“很幼稚的想法對不對?雖然他從沒有對我談起過,但我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兒子在想什麽。於是我就讓他盡量地去作選擇。你說他沒有一點做主的權利,當然不是,他有的是選擇權,但前提是,他選擇的結果必須和我一樣。”


    麵對這樣從容不迫的狡辯,嘉夜激動地衝口而出,“可這樣和沒有選擇有什麽兩樣?”


    “有很大的不同,起碼他現在還在作著某種選擇,如果選擇的結果看起來將要和我不同,我可以慢慢地誘導他,最後他還是會作出和我一樣的選擇;如果結果恰巧一致,那麽就等於他完完全全作出了一次完美的選擇。”他優雅地攤開兩手,“這不是在選擇是什麽?至少他決不會懷疑是自己作出了選擇。”


    嘉夜突然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麵前坐著的,仿佛是一位頂尖的催眠大師,而且,冷血至極。


    她輕輕地呼了一口氣,“原本我覺得謙遠很可憐,現在反而為他慶幸。”


    杜逸民一怔,他沒料到這個女孩居然如此放肆地在他麵前提起那個名字。他的眉頭緊緊地糾結在一起,按捺著隱隱的怒氣,沒有發作。


    “哦?慶幸什麽?”他很快恢複到冷漠的姿態。


    “還用說?”嘉夜挑釁地笑,“當然是慶幸他的自由。”


    杜逸民冷酷地抿著嘴,“那麽你更應該慶幸你的無知。”


    嘉夜沒有說話,無所謂地笑了笑。


    杜謙永送嘉夜離開後,杜逸民點起一根雪茄,吐出第一口煙的那刻,他突然變得不可思議的沉靜。


    原本讓謙永帶這個女孩過來,隻是想確定一下,她是不是真的很像他們的母親。結果,剛見麵不久,他便打消了那樣的想法。


    一點也不像,不但是外貌不像,氣質和性格也不像。哪裏都不像,然而這便更叫他頭痛。而最叫他頭痛的,是這個女孩倔強又固執的個性,幾乎和他一樣不服輸。


    他半眯著眼,危險而冷凝地注視著牆上那幅照片。原以為,這個世界上隻有他們的母親才可以對他們有如此大的影響力,她不在了,就不會再有人威脅到他的謙永。可是,他仿佛又錯了。


    “是你嗎?”他出神地輕喃,“是你派那個女孩來,要從我身邊帶走謙永嗎?”


    一陣沉寂。


    “不會讓你得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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