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哪個夜晚,比今夜更難寐。


    嘉夜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茫然地注視著黑色的陰影慢慢吞噬四麵的牆。


    那我為什麽要喜歡你?可我為什麽偏偏要喜歡這樣冷血的你?


    風揚。遇上他準沒有好事。她木木地眨了兩下眼,忽然翻身趴在床上,臉頰擱在冰涼的床單上,目光呆滯。


    他是個笨蛋。說話前言不搭後語的,連情緒變化也快得沒有一點邏輯。這麽來找她有什麽意義啊?隻不過又把她的心情攪得一團糟!


    後來那個電話,是杜謙永打來的。是來告訴她不要等他了,他晚上估計還是來不了。看樣子桑娜的情況似乎很不好。回想起來,那個時候,電話那頭的杜謙永,聲音裏有許多抱歉。可是,在當時的狀況下,她的那句“沒關係”大概聽上去很沒誠意吧。


    風揚和謙永,已經把她的世界搞得一團糟了。她完全不知道怎麽會變成這樣的。


    你似乎很有些自以為是呢,屈嘉夜。


    杜逸民的話,言猶在耳。


    原來她真的很自以為是呢!想要去懲罰風揚,隻因為他一次無心的傷害;又想去拯救杜謙永,卻忘了自己其實連個像樣的立場都沒有。杜逸民畢竟是他的父親,他的立場才是無懈可擊。


    她實在是正義凜然卻異常滑稽啊!


    其實她根本誰都不是。她隻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十八歲女孩,無權去懲罰任何人,也沒有能力拯救任何人。她已經淒慘得連自己都顧不到了。


    忽然好懷戀剛轉學過來的日子,不認識風揚,也不認識謙永,隻是對林鏡抱著一絲甜蜜的憧憬。他對她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就會讓她滿心喜悅。


    不會像現在這樣,心痛得難以複加。


    第二天到學校,果然感冒了。因為她昨天就這麽沉沉睡去,連被子都沒蓋。


    中午吃飯的時候,她在食堂看見了杜謙永,他正和桑娜在一起。女孩的眼睛腫腫的,看來格外憔悴,令人心疼。杜謙永的表情是那麽柔和,令四周的女孩都不由一陣羨慕。


    一直到放學的時候,嘉夜才有機會見到他。


    “咦?”看到杜謙永在教學樓下等她,她有點吃驚,“你不用去陪她嗎?”


    “沒關係,我送你去蛋糕店。”


    一定是她昨天在電話裏的語氣讓他誤會她生氣了。嘉夜忙說,“我可以自己搭公車過去!真的不要緊,你現在應該去陪她!”


    杜謙永一臉酷酷的表情,沒有說話。


    “現在是關鍵時刻,她正需要你的關心。”她用一種奇奇怪怪的語調說道,“如果今後留下遺憾,那該怎麽辦啊?”


    杜謙永不明所以,“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麽,可我現在有空。”


    嘉夜突然感到身心俱憊。活得這麽累,說不定全是她一個人咎由自取的結果。


    “你真的有空嗎?”她悠悠地歎了口氣。


    “嗯。為什麽不是真的?”他覺得她越來越奇怪。


    “那可以和你談一談嗎?隻十分鍾。”她抬頭看他,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


    鬼林已經不像鬼林,昔日遮天蔽日的樹葉幾乎掉了個精光。風吹得嘉夜不禁打了個冷戰。


    “昨天看到日曆,才突然發覺……”她開門見山地對他說,“一個月的期限好像早已到期了呢。”


    毫無預兆的一句話,杜謙永一時隻能以沉默應對。


    半晌,他才開口,“你還記得那個約定?”


    “記得很清楚啊。你說讓我們假裝交往一個月,這樣他才會徹底死心。”她佯裝無事地笑道。


    “可我已經幾乎忘記了。”杜謙永的語氣有些微妙。


    “那沒關係,現在不又想起來了嗎?”


    他冷酷地蹙眉,沉聲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們……是不是該分手了呢?”她小心翼翼,用探詢的口氣問道。


    杜謙永默不作聲地望著嘉夜,良久,淡淡地反問,“你說呢?”


    “是應該分手了。”她點頭,聲音細如蚊呐。


    “……理由呢?”


    理由?她皺眉,確定地眨了下眼,腦袋裏嗡嗡作響。


    ——那為什麽還要這麽不理智地把你的人生建立在另一個已經注定的人生上麵呢?這不是在浪費你的時間和生命嗎?


    ——去告訴他啊!跟他說你不喜歡這樣!


    理由多得是呢!嘴邊噙了抹短暫的苦笑,她聳聳肩,“當然是因為已經到期了啊!而且,他也……沒有再來找我了。我可以過回以前的日子了。”


    “這麽說你隻是把我當成保鏢?”犀利的雙眸滲出一絲寒意,他轉眼間恢複到學生會會長的強硬和不妥協,“這個理由不算,你還有什麽理由統統說出來。”


    嘉夜沒想到會變得這麽棘手。兄弟兩人,似乎都不習慣別人先對他們說再見。


    “還有,你父親似乎也不喜歡我們交往。”她抬出一張王牌。恭敬聽話如杜謙永,在他父親的名號前應該是一籌莫展了吧。


    “我會讓他喜歡。”他平靜地回複,又冷聲道,“還有呢?”


    “還有你喜歡的是桑娜。”


    “我也說過我喜歡你。”


    “可你怎麽可能同時喜歡幾個女孩呢?”


    “行了。”他雙手插在衣袋裏,眉目冷俊地睨著她,“你是想聽我說最喜歡的是你,那我可以這麽說。屈嘉夜,我最……”


    她趕在他之前打斷他,“搞什麽啊?!誰想聽你這麽說啊!你還真是離譜!”


    “不是那樣嗎?那還有什麽理由?”


    “有,你硬要我成為那麽優秀的人,我做不到!”


    “是這樣。”他不動聲色地點頭,“還有呢?別的理由?”


    如此一副審訊犯人的姿態讓嘉夜禁不住惱起來,“還有就是,我們生活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遲早都是要分開的,既然如此,我不想等著你跟我說再見!”


    他依舊冷漠地看著她,眼裏卻一閃而過某種波動。


    她沒轍地撒氣,“原諒我的虛榮心吧,我就是這麽虛榮的人!由我甩你比讓你甩我爽多了!”天知道她怎麽說出這麽風揚派的話?!


    “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他聽在心裏,卻仍斷然否決。


    “好吧,我太累了。”在杜謙永的逼迫下,她終於還是虛軟著說了出來。這樣的理由,被說成可笑也好,懦弱也好,她都忍了。


    杜謙永無語地挪開視線,盯著某片即將凋零的樹葉,喃喃地說,“這個理由不對。”


    不對?她愕然。他真的要把她逼瘋嗎?這是最對最對的理由!


    “說不出來嗎?那個真正的理由?”他回過頭來逼視她,“那麽我替你說出來。”


    她怔怔地望著形容冷酷的杜謙永。


    “因為你還是忘不了他。”


    她的驚慌表情,沒來得及修飾和掩藏,一下子,全部落入他眼底。


    果然,他在心裏苦笑,隻不過稍微地試探,她居然這麽簡單就露餡了。如此沒有技術含量,真是令他失望嗬。


    “我……”嘉夜恍然醒來,忙著辯解,卻發覺已無力回天。


    “如果你想走,我會放你走。”如果心都不在,留下來還有什麽意義?“我隻是想聽你說出真正的理由。所有理由,歸根到底,不都是因為這個嗎?”


    他眼睛裏的寂寞和憂傷,讓她痛恨自己一瞬的失措,“不是,我不喜歡他。”她怎麽能喜歡那個壞家夥?


    “我也希望你不喜歡他。”


    兩個人,一聲不吭地對望著。


    “你可以走了,屈嘉夜。”他冷漠地背過身去,“記得我的忠告,不要去找他,會很危險。”


    “等一下!!”


    他歎了口氣,停下來,有點不堪重負,“你還有……”


    一張cd遞到他眼前。


    ——中島美嘉的《朧月夜》。


    嘉夜望著他,唇角輕盈地揚起。第一次看見他的眼睛睜得這麽大,這麽有神,活像個撞見稀奇玩意的孩子。


    “一直都想找機會送給你。”她有點不好意思。《朧月夜》原本是首民謠,她挑了很多版本,還是覺得中島美嘉的最好聽。


    “謝謝。”他收斂住眼神,平靜地收下。


    就這樣,一切終於回到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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