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濁的海水,轟然將她吞沒,她一度麻木的感官忽然全部複蘇!


    好冷,無法呼吸!睜開眼睛就是刺痛,海水像一層又一層覆在眼睛上的陰翳,空氣中的影像轉瞬間從模糊變成濃重的黑暗。海水電流般衝進她的耳朵,貫穿她的腦子,在裏麵冷冰冰地流動翻騰,耳朵裏汩汩作響!


    風揚——想要大聲呼喊他的名字,張開嘴卻隻是被一湧而上的海水堵住,從嘴到喉嚨再到心,全部毫不留情地被堵住!


    很快,她像沉入一個冰冷無情的地獄,到處是灰暗的一片,汩汩的一片,緩緩的一片,茫茫的一片……


    世界一下子變得很安靜。


    這就是自由嗎?


    “天啊,要到什麽時候才能見到爸爸和媽媽啊?”她手托著下巴,望著夜空中那輪皎潔的月亮,歎氣著說。


    坐在她身邊石階上的院長大人則不滿地嘟著嘴,“為什麽這麽想見爸爸媽媽呢?難道大人我不好?”


    她笑,故意氣她,“開玩笑!你長得這麽交代不清,怎麽可以和我漂亮的爸爸媽媽比啊!”


    一個爆栗在她額頭炸開花。


    她無辜地捂著腦門,扮眼淚汪汪狀,“而且你還這麽暴力……”


    “不是因為這些吧?嗯,狡猾的屈嘉夜小姐?”院長在她麵前晃著一根手指。


    “那是因為什麽?”她眨巴著眼睛。


    “因為你成天就想著能有個什麽人隻寵你一個,隻愛你一個啊!”院長無奈地歎了口氣。


    她笑著吐吐舌頭,拉住院長大人的手臂撒嬌,“其實大人你也不錯哦!可是你要愛好多好多人,你的愛分一點就少一點啊,大人你多去愛愛曉芬和惠梨她們吧!”


    “為什麽?你不想我愛你啦?小家夥?”


    “不是。因為曉芬惠梨她們隻有一個人,而我有爸爸媽媽呀!”


    院長微微怔住,驀地將小小的她抱進懷裏,心疼地說,“不一定要是爸爸媽媽,嘉夜,一定還會有個人,隻寵你一個,隻愛你一個的……”


    那個時候,月光在她們身上灑下一片潔白的熒光……


    啊,遠遠的,那是月光嗎?


    身邊的水突然震蕩,安靜的氛圍被某個闖入者破壞,溫暖的熱流朝她湧來……


    轉瞬間,冰冷麻木的手腳被一個溫暖的身體緊緊包裹,蒼白的唇被另一個火熱的唇貼住,氧氣,溫暖,以及活下來的希望,毫無保留地注入她冰涼的身體……


    怦!怦!怦!怦!!


    瀕死的心髒開始努力跳動,所有器官都感受到了,那麽強烈、那麽強烈的求生欲!不是來自她自己,而是來自那個火熱溫暖的身體!


    ……可是,嘉夜,你還不可以……太自由……


    身體被一股不容拒絕的引力牽引著上升……


    風揚!他是她的翅膀,帶她飛向自由的地方,他卻也是她身上惟一的束縛……


    原來她愛著他啊!那麽強烈地愛著他啊!


    她瑟縮在黑暗的一角,麻木不仁地任由海水吞噬自己。


    像個傻瓜啊,她怎麽能奢望那個女孩給自己陪葬?那個女孩絕對會得救啊!最後去到那個世界的隻會是這個沒人心疼的自己。


    是啊,從來,就沒有人心疼過自己……


    “看著幹嗎?!還不趕快過來服侍你老子?!鞋呢?我問你我的拖鞋呢?!”男人一身酒氣衝天,公文包驀地朝她摔來!


    她木木地拎去拖鞋,放在男人腳下。男人擰著一張臉,一腳踹在她肩上,“還愣著幹什麽?!餓死我看誰還要養你這沒用東西!!”


    “冰箱裏什麽都沒有了。”她從地上爬起來,很機械地說。


    “什麽?!”男人暴怒地一躍而起,“你真傻的嗎?沒有了為什麽不去買?!”


    她抬頭,麵無表情地向他伸手,“錢呢?”


    男人火大地瞅著她,像是明白過來什麽,長長地哦了一聲,突然一把揪住她的頭發,“我說怎麽錢用得這麽快呢?!原來都被你這小狐狸精拿去享受了?!”


    “沒有錢,就沒有吃的。”她吃力地抬起頭,回答得像電話答錄機。


    男人冷冷地看著她,“還是蝮蛇那小子是不是?!你就這麽心甘情願把老子辛辛苦苦賺來的錢拿去供那臭小子揮霍?!果然從頭到尾都跟你媽一樣是個婊子!!”說著,將她一把撞到茶幾上,她的鎖骨狠狠地磨到玻璃一角,一陣劇痛,然而她還是麵無表情。


    “那小子,他懂個p!除了打架他懂什麽?!他怎麽懂當男人有多辛苦?!要像我這樣,懂嗎?要像你老子這樣,每天在人前低聲下氣!!”他又氣急敗壞地踹了她一腳,“上次你老子被他揍,你好像還看得挺過癮啊?!啊?!”


    她忍受著他大力揪她的頭發,目光呆滯地盯著離自己下巴不到兩分米的陶瓷煙灰缸。


    男人繼續撒著酒瘋,“你以為他當你是什麽?嗯?他也不過當你是個婊子!!沒錢用了才會想起還有你這個金庫!幫你出一兩次頭,也不過是要你以後乖乖地把錢送給他!你這個傻不拉嘰的東西,也不好好想想,他怎麽會喜歡你?!”


    見她沒有反應,男人嘁了一聲,懶洋洋地踱進廚房。


    身後,是她無神的輕喃,“‘他’為什麽不會喜歡我……”


    男人蹲在冰箱前胡亂翻看裏麵的東西,“你算個什麽東西?怎麽會有人喜……”


    話音被一聲悶悶的撞擊突兀地截斷。


    在舉著煙灰缸的她的麵前,男人姿勢滑稽地歪倒在地上,她又猛力地砸,直到那個人痙攣似的抽動了兩下,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嘩啦啦!水流動的聲音。她睜大了眼,在看見眼前畫麵的一刻,消退的意識突然被激活!是他,真的是杜謙永,雖然在搖晃的水裏看不太清,但除他之外,誰的身上還會散發如此聖潔的光呢?誰還會讓她感到如此溫暖呢?


    她感到他來到她麵前,試圖挽救她。


    她赫然發現,冥冥中,自己手裏居然還緊握著那把閃亮的刀。


    他怎麽會喜歡你?


    耳邊傳來那個男人譏諷的聲音。


    今生今世看來是不會了,那麽來生來世呢?


    當那個人影靠近自己的時候,她突然像是從死亡中獲得了力量,用力地握著那把刀,向他柔軟的腹部無聲地捅過去……


    感到火熱和冰冷在腹部糾纏,他在水中極慢地低下頭。


    黏稠的血被海水稀釋,宛如淡紅的綢緞在風中曼妙地飄舞開來……


    他難以置信地望向她!


    他細碎的頭發在水中翩翩飛舞,血液像招展的紅綢,冰冷的藍色裝點著他俊美的容貌,水使他的眼睛變得更清澈,他美麗得像個即將沉睡在水底的王子。


    至少一起轉生吧,讓我做個可以配得上你的人……


    陽光,好刺眼……


    沒有冰涼刺骨的感覺,她能感到溫暖的陽光正灑在她身上,感到嫩草抵著背時酥酥癢癢的觸感,感到周圍溫柔得近乎嗬護的風。


    她正仰躺在風揚帶她來過的“自由”世界。


    剛才的恐怖經曆隻是一場夢嗎?


    耳邊傳來窸窣的聲響,一個陰影隨即籠罩在她上方。


    微微地蹙眉,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風揚介於男孩和男人間的臉孔,逆著盛夏的陽光,靠得那麽近,還有,那麽……奇怪的注視?


    他的頭發隨風擺動,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迷人——漆黑的眉不知為何輕蹙,眼簾微垂,眼神專注又困惑,嘴唇仿佛欲語還休。


    這樣醉人的神態,似曾相識……


    她恍然醒悟過來。


    風揚!你又要偷襲我!可惡的家夥!


    她奮力想要再賞他一巴掌,可是,身體卻無法動彈,隻能眼看著他雙手撐在她肩側,慢慢地靠近,嘴唇微張,輕喃出她的名字。


    “嘉夜……”


    可是這一次,他的聲音卻是那麽悲哀,那麽不舍……


    “對不起,我要一個人去旅行了……”


    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量,她終於掙紮著張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風揚熟悉的麵孔,他正低頭看著她,見她蘇醒,臉上的焦急無措才終於化解。


    “嘉夜!太好了,我以為……”他握住她冰涼的手,語無倫次地喊著她的名字。


    視野還是一片模糊,她努力地,一瞬不瞬地看他,看那一縷縷自額頭垂搭下來的濕發,看發絲上結的雪白細小的冰晶,看他閃著水光的睫毛,看因為救她被凍得發紫的嘴唇。


    “風揚……”她氣若遊絲,艱難地伸出手來,想要撫摩他的麵頰。


    他握住她的手,把它放到臉上。


    她的手指眷戀地感受著從他皮膚裏散發的熱度。至少,在他去旅行以前,說出那句她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的話。


    “我一直,都沒有對你說過,風揚……”眼睛裏閃動著淚光,嘴唇因為寒冷、因為激動,不住地顫抖著:“我好喜歡你,風揚……”她虛弱地、帶著哭腔說,“最最喜歡你……”


    放心地說出這句話,她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眼睛疲倦地合上。留在腦海中最後的一幕,是他努力對她笑的樣子。


    杜謙永靜靜地望著再度昏迷過去的嘉夜,剛剛努力裝出的笑容瞬間崩塌。


    對不起,嘉夜,真的對不起……


    他抬眼,望向躺在不遠處一動不動的那個人。


    對不起,嘉夜,你的風揚……他已經,無法再聽到你說什麽了……


    在混濁冰冷的海裏,他們都在瘋狂地搜尋嘉夜的身影。


    幾乎是依靠一種本能,風揚再一次在第一時間救起了她。


    唰啦——從冰凍的海水中掙紮著遊出,口中呼出白霧一片,在確定懷裏緊摟的少女還一息尚存後,風揚把她交給同樣浸在水中的杜謙永。


    “永,趕快帶她上岸!我去救遊雅!”他來不及多說一句話,又要潛下去。


    杜謙永一把拉住他,“你留下!那個女孩我去救!”


    他回頭,握住杜謙永的手,笑容落寞,“隻能是我去啊,永。看看我都幹了些什麽啊?”他低頭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嘉夜。


    “不知道這樣能不能贖我的罪?”


    杜謙永怔怔地眼看自己的弟弟再次沒入深不見底的水裏,突然感到一股猛躥上身體的冰冷。


    贖罪嗎?


    贖罪嗎……


    因為隻有這樣才可以求得所有人的原諒;因為隻有求得原諒才可以獲得真正的自由;而隻有獲得真正的自由才可以帶給她幸福,是嗎?


    凝望著眼前安靜到不可思議的風揚,凝望著他衣服上靜靜流淌的淡紅血跡,凝望著飽滿的水珠自他漆黑的眼睫末梢滴落,杜謙永還是不敢相信。那個人,明明剛剛才任性過,才憤怒過,才激動過,為什麽轉眼間卻怎麽叫都叫不醒了呢?


    “喂!永!你該不會要去告訴老家夥吧?”


    “這很難說,遠,你每次都向我保證不在外麵惹事,可到頭來還是說話不算數。……你笑什麽?”


    “你不會去告狀的。”


    “我會的。如果你還這樣的話。”


    “我說你不會你就不會啦!我們是雙胞胎啊!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我啊!”


    ……


    他想哭,卻疲憊到哭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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