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喂喂,快看快看!”


    學生會的走道上響起零亂的腳步聲,僅從那重重的落腳也聽得出來者不善。一群行頭各異,頭發弄成誇張顏色和造型的男生正氣勢洶洶大步走來。為首者一頭短發染成惹眼的白色,脖子處隱約得見一道黑色刺青。身穿紫色製服的學生在這道突襲的寒風麵前紛紛避讓。


    “那不是三江理工的人麽,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東林市三所最聞名的私立大學中,勝海學院以濃厚的學術氛圍著稱,集英學院則成名於一個“貴”字,其硬件設施和師資力量都讓其它學院望塵莫及,是當之無愧“用錢打造出來的頂級學院”,而三江,之所以眾人皆知到能與勝海集英相提並論的地步,不因為別的,隻因為這個學校學生無法無天,惡劣囂張的程度。據說那些品行嚴重不端有過不良記錄而不被其它學校接收的學生,最後都會被送到這所學校,雖然每個學校都有幾個不良分子,但在三江裏,一半以上的學生都足夠貼上“無藥可救”的標簽。在三江的“惡”麵前,那些平時欺負欺負同學、小偷小摸、偶爾釀成一兩起暴力事件的失足少年,根本就像是幼稚園的孩子。學生間流傳著一句調侃的話,東林市含金量最高的高校畢業生,必出自三江理工。


    沒有人願意與這個學校的人打交道,勝海也好,集英也好,在老師和校長口中,三江被最大限度的妖魔化。但其實,任何妖魔化它的言論都毫不為過。


    眼下的一幕,讓集英學生會的成員都忌憚著不敢上前,而這群三江人的目標似乎是走廊盡頭的紀律部,在一把推開擋道的學生後,為首者右側留著誇張大背頭的少年已一腳踹開紀律部的大門。


    門“哐”一聲砸在牆上,紀律部裏僅剩的一名男秘書一怔從書桌後起身。凶神惡煞的大背頭少年開口道:


    “喂,小子,你是紀律部部長嗎?!”


    戴眼鏡的男秘書定神道:“你們要幹什麽!這裏是集英學院的學生會!”


    “找的就是你集英學院的學生會!!”大背頭少年囂張地用手一指。


    男秘書強自鎮靜:“部長現在不在,如果你們有什麽事情,可以在外麵等候。”


    “又要我們等?!你忽悠我們來著?告訴你,大爺們今天找上門,就是不打算等的!”大背頭少年跋扈地揚起下巴。


    白發的三江老大上前一步,森冷的目光鎖定那名秘書,聲音沙啞:“叫你們部長馬上回來,五分鍾內要是見不到人……”他走到猩紅的沙發上坐下,轉動手腕,“今天的集英學生會……就是我們的沙包。”


    一群三江人立刻在後麵吆喝喧天。


    男秘書趕緊給部長撥了電話。


    方佳韻一進學生會就感覺到氣氛古怪,隻見一群人遠遠地守在紀律部大門外,一個個不敢越雷池半步。


    “怎麽回事?”她問秘書台的女生。


    “是三江的人!”女生壓低聲音,“聽說是為上次大一的人在中央公園籃球場打架的事來的。”


    “那次的事不是已經解決了嗎?”方佳韻身邊的高個女生說,“不是說沒有人證明是咱們學校的人先挑事,所以友情賠付了一點醫療費就完事了嗎?”


    女秘書也搖搖頭,對目前的情況一知半解。


    “嗵!”一聲悶響,幾個女生慌忙循聲望去。圍在紀律部門外的人嘩啦一聲讓開,紀律部那位男秘書狼狽地跌出來,眼鏡飛到牆角,劈啪摔成兩塊。


    大背頭男生在門內保持著提腳的姿勢,笑得猖狂。


    “喂,你們別欺人太甚!”一個男生看不過,站出來衝一幫三江人吼。


    “喲喲,我還納悶怎麽這麽大一個集英就沒一個血性點的漢子,結果您在這兒哪!”大背頭男生放下腳,走出來。


    “你……你想幹什麽?”男生倒退到牆角。


    背頭男捏住男生下巴,一隻手在臉上輕輕拍一拍:“問候問候你祖宗。”


    “……你!”


    話音未落,男生已經嗷唔一聲埋下身去。


    大背頭環顧四周,見四麵的人隻是後退,輕嗤:“都快六分鍾了,你們那位偉大的紀律部部長在哪兒呢?”他轉向門內,“老大,你說我們是不是還是直接找去會長室比較好啊,搞不好那邊會比較有效率哦~~~”


    這時有人小聲道:“部長來了……”


    大背頭耳朵動了動,雖然聲音很小,還是聽得很清楚,狂妄地笑笑轉過身去,卻見紀律部部長居然是一個戴眼鏡、齊耳短發的女生,不由興致大減,無聊地耷拉下肩:“切,真沒勁,居然是個女的。”


    大三的女部長駭然地看著眼前一幕,沉了口氣走上前,扶扶眼鏡:“你們有何貴幹?”


    白發的三江老大終於起身,踱出門外:“你就是紀律部部長?”


    女部長正要回答“是我”,忽然被一個人影擋在身前,紀律部的副部長在身後將她的手握了握,示意她不要說話,同時大聲道:“她是副部長,我才是正牌,你們有什麽事?”


    三江老大將眼前的男生打量一番:“那你該知道上次你們學校的新生和我們學校的人在籃球場幹架的事囉?”


    “嗯,那件事情不是已經解決了嗎,你們還有什麽問題?”


    三江老大冷哼一聲:“我看你們集英人是自以為是成習慣吧。讓我提醒你們一下,那個所謂的解決方案,我們從來沒有接受。”


    “可是三江校方已經接受了……”


    “別給我提那幫窩囊廢!”白發的男生目光猛地一凜。那次的事件,之前明明有那麽多人確定是集英人先動的手,可是幾天以後幾乎所有在場人員全部翻供,他們早該想到的,以集英的作風和背景,做這樣的事是多麽信手拈來,人證被收買也就算了,竟然連校方也收了好處,殷勤地表示不再追究。他們三江的人,就該這麽任人宰割嗎?!


    “但是事情已經結束了,警方也……”


    “你他媽給我閉嘴!”大背頭猛地叫囂,“什麽條子,條子都是他媽你們的人,說的話能他媽算數嗎?!”


    女部長按捺不住:“那你們想怎麽樣?”


    “不怎麽樣。”白發的老大不無威脅地道,“就是來找你們商量一個可以讓我們的人都服氣的法子。”


    他後麵的大背頭男生附和:“就是,你們集英紀律部不是挺牛的嗎?條子也能擺平,我看不要叫什麽集英學院紀律部,幹脆叫東林市紀律部得了~~~”


    三江的人全體大笑起來。


    “佳韻,我們還是走吧,別看了,怪嚇人的。”秘書台這邊,高個女生不安地拽拽卷發女生的衣袖。


    “走什麽走。我還沒有見到要見的人。”方佳韻看向前方,饒有興趣,“而且你不覺得這場戲蠻有意思嗎?”


    高個女生看著笑得高深莫測的方佳韻,忽然有種陌生的毛骨悚然的感覺:“……可是,要是真打起來怎麽辦?”


    “別擔心,”方佳韻冷笑,“三江那幫人也隻有逞逞匹夫之勇的能耐,就算他們能把學生會的人全打趴下了,我擔保不出三天,這群家夥就會付出比這多出十倍還不止的代價。”


    嗬,看上去再怎麽恐怖,充其量是徒有暴力的下等人,在這個權力至上的社會,他們沒有一絲機會,反抗,隻會被打壓下去,再反抗,再被打壓,他們最終的命運,隻能是在地底望著權力的高塔興歎而已。真可惜,那群生存在地溝裏的低賤生物,似乎永遠也無法參破這個真理。


    叮。身後傳來電梯開門的聲音。


    來了。嘴角一勾,方佳韻從劍拔弩張的現場轉過身去。童韶華和段亦軒從電梯中先後走出,段亦軒還穿著一身網球服,看樣子是急忙從網球場趕來的。身後的鄭毅和許蕊蕊也連忙跟上。


    沒有見到嚴璟琥,方佳韻期待的表情迅速退去。


    “會長,副會長……”主動招呼兩位學生會要員,但隻得到緊鎖眉頭的童韶華的無視,段亦軒匆匆向她點了下頭作為回應。被如此不放在眼裏,方佳韻望著兩人疾步前行的背影,臉色難看地蹙起眉。


    童韶華排開人群走進去,就看到大背頭男生正提著紀律部副部長的衣領,暴怒的大喝一聲:“把你的臭手給我拿開!”


    大背頭側目。


    童韶華兩步上前,抓住背頭男生那隻不規矩的手狠狠一甩。


    “喲,我江某何德何能,竟然勞動了集英的童大會長。”白發的三江老大走到童韶華麵前,挑釁地俯視。


    “江飛鶴你要不要臉?”童韶華仰起頭毫不畏懼,“有種你衝著我來,你們這麽大一號子人堵在一個小小的紀律部門口憋氣不憋氣?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怎麽你打得起輸不起啊?!”


    “童韶華,”江飛鶴一字一句道,“同樣的話我回敬給你。你們造偽證,還收買條子,你自己說說到底誰更不要臉?”


    “你!你更不要臉!”童韶華插腰,滿意地看到江飛鶴被她氣得臉色煞白,“準你們用暴力要挾,我們用錢收買就不行?這什麽邏輯?啊,當然了,不能指望你們三江的人做事講邏輯。”說完展露一個故意激怒對方的笑。


    大背頭沉不住氣了,掄起拳頭:“他媽的我今天就要暴力一下你這男人婆——”


    童韶華保持笑臉,眼睛也沒眨一下。


    果然那個拳頭被牢牢製止在童韶華眼前。


    段亦軒捏著對方的手腕,看上去一點也沒使勁,但卻令對方動彈不得。大背頭呲牙咧嘴,額冒冷汗。


    “哎呀呀,這個拳頭是衝著我來的嗎?”童韶華湊上前去,誇張地打量那個青筋暴起的拳頭,“嘖嘖,江飛鶴,你看看,你手下的人連女人也打,這傳出去,要不要臉可不是我說了算。”


    “延平,退下!”江飛鶴冷冷道。


    段亦軒鬆開手,名叫延平的少年不甘地退到一邊。


    “好了,我現在跟你說真的,江飛鶴,”童韶華來回踱著步,“雖然我不介意你們經常跑到這裏來跳腳,但這麽一來二去,你們的車費我們可不報銷。所以呢,我給你推薦一個解決方案,我們決鬥。……叫你後麵那群暴力猴子別亂叫!我說的決鬥不是打架,是比賽!項目麽,由你們定。如果集英輸了,願任由各位處置,但如果我們贏了,這件事以後誰也不許再提。如何,敢不敢?”


    “老大,為什麽不能打架啊?!”延平憤憤不平,“不能答應他們,咱們就是要扁他們一頓,要不哪能消氣?!”


    “老實說我其實不怕和你們群k,隻是怕到時候更傷你們的自尊。”童韶華還沒說完,延平就在後頭暴跳如雷,“不過如果你們除了打架,確實沒什麽拿得出手,”童韶華飽含同情地攤攤手,“那我們也奉陪囉。”


    “誰說我們什麽也拿不出手?!”三江人果然如傳聞一般經不起激將。


    江飛鶴抬起手來,身後安靜下來,他看著麵前的橘發少女:“好,我答應你。”


    “痛快!”童韶華鼓了兩掌,“比什麽?”


    “籃球。”


    最後雙方敲定於這周周末在三江理工的籃球場對決。江飛鶴帶著一隊人走出學生會大樓,延平在背後忍不住問:


    “老大,為什麽要和他們比籃球?”


    “集英雖然有全國數一數二的網球隊和遊泳隊,但是他們的籃球隊實力不強。我看過他們從前和勝海的比賽,勝海贏他們可以說輕而易舉。我們的實力和勝海相當,拿下集英不是問題。”


    “但是,童韶華那八婆這麽爽快就答應下來,會不會有詐?”延平依舊不放心,“況且他們慘敗給勝海那都是前年的事了,說不定現在實力不同以前了?”


    江飛鶴笑笑:“我自有打算。”


    一行人走下大理石台階,江飛鶴忽然站住。他身後的人也齊齊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正前方走來的重重白色人影。十多個身著白色運動套裝,肩背網球袋的高大男生正迎麵向著學生會大樓走來。


    那個率隊走在最前麵,如白虎般優雅又霸氣的身影,令江飛鶴危險地眯起了眼。


    延平咽了咽口水。是嚴璟琥。他不安地瞅了瞅身邊的老大。


    兩隊人走到麵對麵的位置。相比三江人的如臨大敵,以嚴璟琥為首的集英網球隊倒和他們的副隊長一樣,輕鬆自若。


    “江同學,好久不見。”嚴璟琥將白發的男生上下打量一番,笑意盎然,“看你的模樣,童韶華今天給你的招待還不錯。”


    江飛鶴直直地看著他,眼中壓抑著說不出的東西。


    嚴璟琥含笑的眼神一掠而過,抽身離去。


    江飛鶴攥緊了拳頭,他被嚴璟琥那個擦肩而過的“刻意”激怒了。


    白色的背影步上大理石台階,江飛鶴忽然背對著他高聲喝道:


    “嚴璟琥!”


    似乎料到這一出,勾了勾嘴角,嚴璟琥轉過身來,居高臨下睨著他。


    江飛鶴回身,狠狠瞪視台階上一副王者架勢的嚴璟琥,卻又是不語。


    “怎麽?”嚴璟琥一手悠閑地插在口袋裏,“你就是這麽和人交流的?”


    白發的青年沉吟半晌:“……你覺得籃球這項運動怎麽樣?”


    嚴璟琥看看天,聳肩:“蠻好。”


    “這個星期六,在三江的體育館,我等你。”白發青年狠狠地發下戰帖,率眾離去。


    一路上江飛鶴無比沉默,身邊的人一個個大氣不敢出。


    站在交通燈處,白發的青年又回憶起嚴璟琥談笑風生的樣子。天才,為什麽這個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人?為什麽那個人偏偏是他?外表英俊,身體條件也優越,又出生在豪門,衣食無憂,不勤奮也沒什麽值得人稱道的本事,總是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沒錯,看到這樣的人是個男人都會覺得欠扁。第一次在體育館見到嚴璟琥的尊容,他真的心癢癢,那一瞬間頭腦發熱地想,一定要讓這個驕縱的大少爺跪倒在自己腳下。是的,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會贏不過一隻繡花枕頭。


    但是,最後跪倒的卻是自己。


    為什麽?!他居然在自己最引以為傲的世界裏敗給了那個大少爺!徹徹底底,臣服在對方的技藝下!


    2


    “什麽?被包下了?!”


    全市籃球賽開賽在即,學校的籃球場卻在關鍵時進入所謂的“整修期”,那段時間他們隻得每周到市體育中心的籃球場進行集訓,但是這次去卻居然被告知整個體育中心都被人包下了。


    “誰?!誰包下的?!老子倒要看看他有什麽三頭六臂!”


    麵對帶著幾分猙獰表情的大背頭男生,體育中心的工作人員忙不迭地道歉:“真的很對不起,今天體育館被集英商學院的網球隊包下了……”


    “網球隊?!他多大個網球隊啊?是網球隊那就去租專門的網球場好了,包體育中心幹嘛?吃飽了撐的?!”


    “聽說是除了網球訓練,還要做配套的綜合技能訓練,所以要求將整個體育中心都包下,我們也蠻少見到這種情況的,真的不好意思,請你們去別的地方吧……”


    如果乖乖地聽工作人員的話,那就不叫三江人了。硬闖進來,卻在網球館看到穿著紫□球服的男生三三兩兩坐在地上邊壓腿邊閑聊。


    “這他媽叫什麽綜合技能訓練?!”延平立時火冒三丈,完全沒想到他們就是被這樣一群嘻嘻哈哈不正經的公子哥拒之門外。


    江飛鶴冷眼看著網球場上嬉鬧的集英網球隊隊員。有錢是麽?有錢了不起麽?沒有錢的人,夢想就該這樣被踐踏麽?當延平憤怒地將一隻籃球砸過去的時候,他並沒有阻止。


    嗵,籃球在塑膠地上彈得老高。集英的人一個個轉過頭來。


    “喲?這不是三江的弟兄嗎?”一名褐發大眼的少年站起來,將球拍往肩上一扛,朝身後的隊友調侃,“體育中心的保安工作沒做好啊,怎麽把違禁品放進來了?”


    集英人很給麵子地笑成一團。


    “他媽的!!”延平火大地手指褐發的男生,“有種再說一遍!”


    “別生氣別生氣,開個玩笑嘛,不過,真不好意思,”褐發男生無奈地撇嘴,“今天這場地我們全包下了,”說著低頭踩住那顆籃球,“不過就是個投籃遊戲麽,隨便找個壩子不也能打嘛。喏,還給你們~~”說著一腳將球踢了回去。


    這番話,和那顆被粗暴對待的籃球,徹底激怒了三江人。


    “臭小子!!”沒等江飛鶴說什麽,延平已經暴怒地衝上去,一拳揮出。


    褐發男生挨了一拳,馬上還上一腳。兩個人瞬間打成一團。


    網球隊的人趕上前來,三江的人也奔過去。雙方很快成犄角之勢。


    江飛鶴站在入口處,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網球場上。剛進來時就發現了,大隊人馬都在地上放風,隻有那個人始終在專心打球。對麵戴著黑框眼鏡的冷麵男子應該是他的陪練。他不知怎麽就如此斷定。其實兩個人的球技都相當不錯,但,那個人身上有種奇特的氣壓。覺得他應該是網球隊的隊長,但如果真是隊長,又怎會任憑一幫隊員在地上不務正業而毫不幹涉呢。就連眼下也一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身邊的混亂充耳不聞。


    一群人扭打在一起,亂戰之中褐發男生被籃球砸中,咿呀一聲摔出人群。


    籃球一路滾將過去,停在了打球打得正酣的青年腳下。


    最後一拍嘣地揮出,隻聽“哐”一聲,黃色的球砸在對麵場地底線後的球籃上。裝滿球的籃子傾倒在地,黃色的小球蹦蹦跳跳地散了一地。有著微翹黑發的高挑身影停下來,手背抹了抹顎下的汗:


    “葉成。”


    聲音裏的低氣壓,令網球隊的人全體住了手。


    褐發男生從地上艱難地趴起來,灰溜溜走到發話者跟前:“副隊……”


    那位副隊長轉過身來,江飛鶴得以一見其廬山真麵目。哈,他不禁冷哼,那樣的容貌他真是太知道該怎麽形容了,那就是女生們眼中沒有100也有99分的花樣美男。得承認,他這樣的粗獷派,對嚴璟琥的第一印象,是十分不屑的。


    “撿球。”扔下兩個字,嚴璟琥走到一旁拿起毛巾。


    留下葉成同學老實巴交蹲地撿球,嚴璟琥喝了兩口水,看了看入口處還對峙著的兩幫人,這才旋著球拍走過來。網球隊的隊員讓到後麵,嚴璟琥掃視眼前連統一籃球服也沒有的一幫少年:


    “三江理工的籃球隊麽?”


    “哼,算你還有眼光!”雖然被嚴璟琥的身高壓迫到,延平還是嘴下不留情。


    嚴璟琥抬起下巴,懶洋洋地環顧場館:“如果工作人員的話還沒說清楚,那我再為各位說一遍,這個體育館今天不對外開放。”


    “我們可以走。”


    所有人循聲向入口處望去,江飛鶴邁著危險的步伐一步步走上前來,在嚴璟琥麵前站定:“但是你的人說籃球隻是投籃遊戲……”彎腰將腳邊的籃球穩穩抓在手心,他起身,舉起手中的球,“必須跪下來,向它道歉。”


    “什麽?!”網球隊隊員憤然地咬緊牙。


    那邊撿球的葉成顯然也聽見了:“我呸!你去做夢更好點!!”


    “道了歉,我們立馬走人,”江飛鶴歪了歪了脖子,黑色的紋身若隱若現,“否則,我向你們保證,你們未來的集訓,不會好過。”他不無威脅地笑笑,末了又挑挑眉,“哦對了,我可以大度一點,如果隊長願意代勞,我也接受。”


    “……你!!”


    這番話成功地挑釁了整支網球隊。


    “果然是睚眥必報的三江人。”嚴璟琥低頭撥撥拍上的線,抬眼笑道,“我可不是那種高尚到會為隊員受過的隊長,我沒有說過籃球是投籃遊戲,下跪這種事我也不喜歡。”


    “這麽說,你打算讓你的隊員來下跪道歉了?”江飛鶴虛著眼睨著他。


    “沒辦法。”歎了口氣,嚴璟琥抱起雙臂,回身,“葉成!”


    所有人目瞪口呆。葉成半蹲在地怔怔地看著抱臂示意他過來的嚴璟琥,簡直不敢置信。


    “原諒我,網球隊還要繼續集訓,你委屈一下吧。”


    最終還是走過來的葉成,死死盯著江飛鶴,眼中滿是憤恨的光。江飛鶴以嘲弄的眼神頂回去。雖然人是過來了,不過他根本不相信這家夥會真的下跪。噴他一臉唾沫倒是有可能,他做好了萬一的準備,一旦這小子有任何動作,等待他的,將是網球生涯的斷送。


    “葉成。”嚴璟琥淡淡地開口,“我知道你現在很恨我,也知道你開始恨籃球,但你要明白,雖然你下跪的對象是這個籃球,但讓你下跪的不是運動本身。”低下頭,他將手放在少年肩上,“不要討厭籃球。”


    江飛鶴冷不丁愣住,這個人在說什麽?是語重心長還是別有用心?可是,為什麽,這家夥明明是在對自己的隊員說話,他卻覺得這番話其實是對他說的?可惡!他懂什麽!憑什麽在他麵前大放厥詞!


    然而再次定睛的時候,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個叫葉成的少年眼中,巨大的敵視,那是衝著他的,衝著三江人的,也是衝著他手中的籃球來的。


    這個少年,真的會從此厭惡籃球。意識到這點的他,舉著籃球的手在無意識間放了下來。


    “老大?!”延平急了。


    江飛鶴訕笑一聲:“隊長真是好口才,佩服佩服。”他的眼神忽地嚴肅下來,“的確,強迫一個人道歉沒意思。好,集英人,我給你一次機會,讓你認清你所謂的投籃遊戲究竟是什麽!”他拍了兩下籃球,轉過身去,“不是想讓我們把場地還給你們嗎?叫上你們能玩‘投籃遊戲’的隊員,跟我來。”


    3


    目的地是籃球館。除了要幫那個出言不遜的二百五睜大狗眼,還有一部分私心。江飛鶴領頭走進籃球館,站在籃下遠遠地看著那個身穿紫色nike網球服的隊長帶著他的隊伍走過來。自負的人他見過不少,一般他們都將自負寫在臉上,一副“你還未夠班”的拽拽表情,對付這樣的人,他有的是辦法把他們的驕傲踐踏在腳下。但是這個人不同,他也很自負,但是他身上沒有那種向全世界挑戰的尖銳,他隻是雲淡風輕地站在一個絕對的高度俯視你。他的自負在骨子裏。他不知道這個人的身份,不知道是怎樣的曆史造就了他這種無差別的慵懶的輕蔑,但是他非常不喜歡這個大少爺看人的眼神,不喜歡他說話時尾音蕩起的腔調。心裏某個地方癢得厲害,他知道那是自己迫切想要打破它們的衝動。


    他們五人排開站在籃球場上,隻要站在這個地方,他們就無比自信。


    工作人員來到場中央:“請雙方派隊員跳球。”


    “不用跳了。”江飛鶴雙手將籃球推拋過去。


    嚴璟琥接住,有些無奈地拍拍球:“輸了才肯走麽?”


    又來了,高高在上的說話姿態真是怎麽看怎麽讓人不爽。“錯,”江飛鶴糾正道,“二十分鍾,隻要你們能進我們五個球,我們就走。”


    “什麽?!少瞧不起人!”心高氣傲的網球隊成員被激得漲紅臉。


    “瞧不瞧得起你們——”江飛鶴冷笑著拉長音調,“得比了才知道。”


    嚴璟琥將球遞給身後的冷麵眼鏡男:“盧子夜,你是隊長。”


    他不打算親自上場嗎?江飛鶴嚴重失望。他怎麽就沒想到,網球打得好,不代表籃球也在行,這個有著優越身高的網球隊隊長,就算是籃球門外漢,也沒什麽稀奇。


    集英出戰的人當中似乎隻有一人初中是籃球社的,另外兩個一看就知是徒有身高優勢,那個剛才陪嚴璟琥練球的叫盧子夜的戴黑框眼鏡的男生,看起來應該還能打。然後,當嚴璟琥叫出“葉成”兩個字時,先前還大言不慚的男生唯唯諾諾地說“可是副隊,我沒怎麽玩過這個……”


    “怎麽?”延平插腰嘲笑,“不就是投籃遊戲嗎?喂,你平時是不是用嘴巴打網球的啊!”


    譏諷的話很有效,葉成橫眉豎眼地站上場來。


    於是就有了那天的比賽。說不上刻骨銘心,但是江飛鶴知道,日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會反複夢見當天的情景。那不是一場精彩的比賽,對於他的隊員們來說,甚至可說是場無趣的較量,但是,對他而言,卻不啻噩夢。


    比賽進行了不到五分鍾,他們就領先五個球,而集英別說拿下一球,就是碰到籃筐籃板的次數用一隻手都數得清。一開始還有點認真的三江球員到後來全都兒戲起來。


    “有沒有搞錯啊!這麽差~~”延平在對方籃下輕鬆拿下籃板,都覺得不可思議,慢騰騰地跑向對方半場,途中還不忘和同伴調笑,“我們在和幼稚園的‘小盆友’辦家家吧~~~”


    江飛鶴等在籃下,至少百分之七十的時間,球都控製在他們手裏,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場比賽是在浪費時間。那兩個將近一米九的高個子,屢屢犯規就不說了,在籃下居然爭不過一米七八的延平,而唯一一個有過籃球基礎的,憑的全是老本,一防人就處處漏風,大概也就是替補的水平,至於那個葉成,真是枉費他說了一番吹牛上天的大話,在場上壓根就一球隊“第十九人”。隻有那個叫盧子夜的,意識還不錯,但是沒有同伴支援,在籃下完全沒有機會的他也隻能頻頻嚐試遠投。那屈指可數的幾次籃筐籃板球,全是出自他一人之手。


    “喂,你們到底行不行啊?不拿出豁出命去的架勢,你們是沒可能從咱們手裏進球的!”對手出乎意料的弱,讓習慣了捏軟柿子的延平都不耐煩起來。


    江飛鶴不時注意著站在場邊抱著雙臂的一言不發的嚴璟琥。球隊被打得這麽難看,他真想知道這個隊長做何感想。


    到第十分鍾,比數0:19,場邊觀戰的集英網球隊隊員已經從最初的打氣到現在的垂頭喪氣。而在場上跑動的三江人,也都懶懶散散,球在他們手裏戲耍對手般飛來飛去。集英人哪怕是摸到球,不到一分鍾準得被卸掉。江飛鶴嗤之以鼻,他還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一隻球隊,能讓他們在場上為所欲為。


    也許是這樣散漫的打法持續了太久,在第十六分鍾,集英隊意外地獲得了機會。憑一己之力搶下籃板球的盧子夜飛身回奔,三江的人醒過神來,才發現那個叫葉成的半吊子居然還停留在他們半場,忙不迭回防的時候,盧子夜已果斷地一球遠傳給葉成。


    延平不由吃了一驚,這個盧子夜確實有點能耐,那個直線球傳得即快又準,簡直等於直接喂到葉成嘴裏。這球看來十有□得進了,再如何肉腳,都無人盯防了,怎麽也得進吧!不過,給那個菜鳥一點壓力,興許會黃掉,認真起來的延平剛加快腳下步伐,就看到一道黑影箭一般從身邊插上,轉眼已直逼籃下。


    隊長!


    剛剛已偃旗息鼓的集英觀戰軍團現在集體來勁了,在隊友的呐喊聲中葉成卯足了勁,轉身,下蹲,躍起!


    延平和隊友們追趕的腳步慢了下來,張口結舌看著高高跳起的葉成,那小子,居然想灌籃!


    這邊,落後的江飛鶴也起跳了!


    葉成高高舉起球,籃筐就在眼前那麽近的地方,就在他覺得這一球已拿定的時候,唰,一個黑影罩在頭頂,“啪”地拍掉他手中的球!


    在空中停留的瞬間,葉成體會到從天堂到地獄的全過程。那麽近,那麽近,竟然也會丟掉!


    落地半晌,褐發的少年仍回不過神,目光呆滯地看著那顆勢在必進的籃球蹦跳著滾遠。


    從不曉得,被蓋帽的感覺,竟有這麽糟……


    江飛鶴重重落在他麵前,這個效果,比讓這小子下跪道歉,來得更爽快。


    球滾到腳邊,嚴璟琥彎腰拾起球:


    “葉成,下來吧。”


    見嚴璟琥走上場來,江飛鶴有些興奮。


    充當裁判的工作人員左右看了看:“對方球員有意見麽?”


    “當然沒有。”江飛鶴答。他應該低估了這個人,他希望他比他預感的更強,因為那樣,征服起來才越有快感。不過,隻剩最後兩分鍾了,現在他們所能做的,隻有垂死掙紮。


    哨聲響起,兩隊再度投入比賽。


    比賽重新開始18秒,嚴璟琥在中圈三分投籃命中;


    十九分半,三秒區內後躍跳投命中,並引誘延平打手犯規,加罰兩球全部命中;


    比賽進入60秒倒計時,搶下籃板直傳盧子夜,盧上籃得分;


    ……


    等到江飛鶴發覺的時候,身邊隊員的臉上已全是吃緊的表情。雙方實力依然懸殊,如果想進球他們還是可以繼續炮轟對方籃筐,但是,勝負的關鍵並不是分數,為了守住最後一個進球,在離比賽還有40秒的時候,三江人不得不全體撤回自己半場。


    江飛鶴弓著背,眼裏映著前方接球後與延平一對一的嚴璟琥的身影,腦海裏不斷閃回的是一分鍾前嚴璟琥那個漂亮幹淨的後仰跳投——要球,背身護球,切入內線,虛晃轉身,跳投!一氣嗬成,利落飄逸,並逼得緊貼防守他的延平幹擾犯規。他的背身單打,護球時身體後傾的角度頗大,延平被完全擋在外麵。如果第一球隻是憑借技術,這第二球,則是技巧、意識以及身體協調度的完美結合。而且,似乎是看出心浮氣躁的延平是他們回防中的漏洞,連續幾次都從延平處成功突破。而原本差勁得沒有樣子的集英隊,稍微整合了一下,居然也開始打得有模有樣,懂得發揮在防守和身高上的有限優勢,至少在籃下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局麵。如果在籃球隊裏,這個人應該是當之無愧的控球後衛。


    還剩一球。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這麽想著,江飛鶴回頭朝隊員們使了個眼色。


    三江人的布陣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場下觀戰的葉成倒吸冷氣:“靠!太狠了吧!”


    三人聯防。延平的左右兩翼都有隊友增援,組成密不透風的防守牆,嚴璟琥不得已退到三分線外,無法傳球給站位很好的盧子夜。


    隻要防好他一個就行,應該……不那麽困難。就算他三分球很好,也不可能百發百中。


    聽著嚴璟琥手下拍得砰砰作響的球,延平全神貫注緊盯對方的下盤,汗水濕了睫毛也不敢眨眼,然後,仿佛是為了回報他的努力,那一瞬間,他總算看到了,嚴璟琥的腰幾不可察地下沉的動作。


    果然還是遠投!


    大背頭的少年跟著起跳,高高伸出手去。憑借經驗,他看到了球將行的軌跡,於是在上升的最高點,奮力地伸長手臂。旋轉著的籃球呼嘯著飛越過他張開的五指。


    指尖上有蜻蜓點水的觸感,碰到了!但不知起不起作用……


    還沒落地就忙著回頭,隻見球劃過一條弧線,落在籃筐上,咕嚕嚕轉了一圈,最終……向外一歪!


    “沒進!”三江人振奮地大喊。


    江飛鶴以石破天驚之勢奪下籃板球:“快攻!”


    這時離比賽結束還剩不到十五秒,集英人已無力回天。而他們,則要拿下最後一球,為比賽劃上完美的句號!


    一路狂奔,閃過了哪些人他一概沒有印象,轉眼已進了對方的三秒區。


    盧子夜從身後插上,擋在籃下。


    江飛鶴冷笑。沒有人可以擋住我!


    身體裏灌注一道驚人的力量,他大喝一聲,一手擒著籃球,飛身跳起——


    淩空推進,手腕一沉,球朝著籃筐,勢在必得地狠狠壓下……


    卻硬生生……停在半空!!


    被什麽力量阻止了?!那股驚人的力道令他的手無法再向前一分!


    江飛鶴驚駭地睜大眼,在那電光火石的一刹那,他記住了獵獵舞動的沁藍發絲後,嚴璟琥一雙如白虎般淩厲多過漂亮的眼眸。


    他手中一路掌控的球,頃刻間歸順了另一個更強大的力量。重重砸在球場上!


    落在結實的地板上,江飛鶴的腦中一片空白。那一瞬泰山壓頂的震撼再度襲上心頭,像是遠古時的可怕記憶被轟然喚醒。


    裁判吹響了終場的哨聲,但他什麽也聽不見了。他的隊員們如釋重負地告訴他他們贏了,球也守住了,他毫無感覺。


    贏了?混賬!手緊緊地攥成拳,這也算贏麽?


    “啪啪……”嚴璟琥鼓著掌,緩緩走過來,又恢複到淡定自若的姿態。江飛鶴抬起眼,嚴璟琥的樣子看上去沒有一絲激動,好像方才給他那致命一擊的是別人。


    “不錯,”嚴璟琥站在他麵前,“不愧是能與勝海相抗衡的球隊。可惜了,我們隻拿下四個球。按照約定,這個場地,”他大方地攤開雙手,“歸各位使用。”


    延平轉身與隊友們擊掌慶賀。


    江飛鶴沉默。必須得承認,那一刻,相比嚴璟琥的王將之風,被鎮住的自己,真的無比狼狽。


    沒有等他回應,嚴璟琥帶著隊員徑自撤離籃球場。


    “……要離開的是我們。”


    江飛鶴忽然出聲。


    嚴璟琥意外地回頭。三江的隊員訝異地看著他們白發的隊長。


    “那個臭小子說得對,”江飛鶴的眼光看向葉成,故作輕鬆地歪一歪嘴角,“我們沒必要到體育館來,籃球和別的運動不同,哪裏有空地,有籃筐,哪裏就是我們的球場。”


    那一天,他就是如此退場的。帶著最後一分豪氣。


    其實說到自負,自己何嚐不是呢,所以他才清楚,人之所以自負,不是因為相信自己的天賦,而是因為相信自己的努力。你練過一千次投球麽,那不算什麽,因為我練過一萬次。這才是我傲視一切的資本。但是,你見過天才麽,天才是例外的。天才不用付出多少努力,就能獲得與別人相同甚至更好的成績,在這樣的人眼裏,一萬次投球也好,十萬次投球也好,都沒差。平凡人努力去追尋的夢想,在嚴璟琥這樣的人眼裏,根本就隻是陽光下,休憩時的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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